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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落碧泉許後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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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該放棄,但我不想,也不能放棄。

南宮漣試探著問我打算怎麽辦。我不假思索道:“我要救晴落。你幫我想想辦法。”他神色覆雜地沈吟一會,開口時卻是:“寒姑娘,你此時貿然行動很容易賠上自己性命,還望姑娘慎重考慮。”我簡直不可置信:“……難道你不想救她?!”南宮漣微微垂首,靜默一會後,聲音已有些低沈:“自然想救。”我懂得他的弦外之音,轉念想起這是一個可以為心中大義與生身親眷兵刃相向的人,縱然現於人前的盡是溫潤風雅,內裏斷然不會如此簡單。我相信他總還是有情的,只是太擅於權衡。

可是我卻心軟得多。

“你不幫我就不幫我,不過我要做什麽,還望王爺不要橫加阻撓便好。”我只得這樣對他說。南宮漣抿了抿唇,似是有話在嘴邊繞了幾圈,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姑娘若做出危及自身生命之事,我還是會幹涉。”我感覺再難與他對話,含著胸中悶氣憤然離去。

孤身行往寢殿,偶爾地稍稍側頭想要開口,卻在眼角視野所及只有枯木荒草的一瞬驚醒般倏忽顫栗。什麽事都不需隱瞞,都可以商量的那個人……此時正在陰冷的囚牢裏待我解救。加身的寒意徒增了幾許,我驀然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無能,一時間腦中竟一片空白。

眼下左右也不會有人幫我了,所以能用的大概也只有笨辦法了。

瞞過我自己殿內的宮人沒有什麽難度,畢竟除了晴落之外其他人都很少靠近我,也不會想到我會半夜無聲無息地離開寢殿。隱身在暗處,看一隊巡邏的宮人整齊地走過,燈影綽綽,他們的臉色盡皆蒼白,竟似與游魂無異。我心中交溢起哀傷和仿徨。天下之大,為何我偏選這一隅最不得安寧的地方落腳,還賠進了半生癡纏。就算今夜成功救得晴落,我該如何安置日後的她?不論怎樣,都是必須出宮的罷。為她引一條路,囑托她速速離去,尋一方山水閑住,從此再不回首?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可能的結果。可是,晴落會心甘情願地一去不返麽?一念及此,我只覺身上氣力流逝,頹然若失。

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我和晴落並肩站在宮院的高墻之下,必不可少的一場以黏稠的悲傷凝結得並不淩厲的爭執。我在宮裏的執念是她,她的執念卻並不只我。雖然她總是快樂似無牽掛,可我知道這不過是事無攸關;真正的她,遇到此等事關執念的抉擇關頭,不會猶豫,卻也不會褪去臉上永遠無瑕的笑意。

我心中突然蹦出一個令我恐懼又仿佛一針見血的想法。或許,此刻定格的一切都是天意在殘酷中最溫暖的安排。或許,這樣的結局就是晴落想要的,也是對她最好的。

這個想法隨即被我逐出腦海。怎麽可以。我不想要這樣的結局。

我沒來由地一陣急切,以此生所能達到的最大速度東躲西藏地翻出宮墻,沖向天牢。

眼見著目的地越來越近,我早已忘記了隱去身形,踏著寒夜裏幾不可聞的步履聲聲,像是註定要瘋狂一次。冷月淒風,照得涼薄,刮得凜冽。就在堪堪要被門口守衛發現異樣的那個位置,我猛然感到一股大力襲來,接著便不受控制地被拉到了一旁的街角。

我根本來不及思考來人是誰,下意識回手擊去,試圖掙脫其束縛。而顯然來者不善,對方的武功修為,至少是近身戰和力量方面,要勝出我許多,毫不費力般化解了我的攻勢,牢牢鉗住了我的手腕。心中的那股急切愈演愈烈,如火焚身的我使上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掙紮。縱然那時的我已經不會再去想什麽叫做絕望,但也終須嗟嘆一聲命數由天不由我。對方大約是不耐煩我如此掙紮,鉗在我手上的力驟然又大了幾分,我疼得悶哼了一聲,還欲再掙,卻聽對方低喝道:“別動!”聲音低沈威嚴,又依稀很熟稔。我莫名地更加火大,更用力地掙了一下,他卻松了力道,反令我趔趄幾步險些摔倒。

我懶於去想本該在千裏之外攻城的禦徹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只想著一定要救到晴落。雖然我也知道——若是他要攔我,我多半也是做不成事了。

但是至少,從平素來看,他的身法速度應該比不上我。不過此刻的我已經有些脫力,所以竟然在未進門前再次被他追上。這次他沒有來拽我,只是面色冷肅地擋在我面前。我怒目而視道:“幹什麽攔著我!我又不會壞了大計。”孤月冷光照出他臉上冷峻的輪廓,和同樣冰錐般的語氣:“似你今日般莽撞行事,難保不會。”我強迫自己擺出一副同樣冷酷的樣子冷聲道:“若今日不讓我做此事,才更會壞事。”

夜色裏,禦徹臉上的表情在我眼裏並不明晰,只朦朧地看見他挑了挑眉,冷淡道:“我剛到京城便聽聞此事,料想你便會如此,是以早做了準備。”我心下“咯噔”一聲,寒意從腳心漫上全身,生生打了個寒顫,目光有些顫抖地往他身後望去,果然見天牢門口本該矗立的守衛已毫無影蹤。

即使我不願想,眼下也大抵明白了自己所處的境況。一種咬牙切齒的恨意吞沒了我,我直接繞開了禦徹閃身便進了天牢。他沒有再追上來。是啊,已經成功地拖住了我這許多時辰,又何必再追。我只是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想清楚此間因果。

還未踏入牢內,腐朽骯臟的氣味已撲面而來,摻在其中的是一聲尖如冰刀的刺耳驚呼,和隨後而來難以形容的一聲悶哼……和一陣雜亂的悶響。這些聲音,回蕩在午夜陰鷙的天牢狹小空間,與四壁數次碰撞又返還入耳,刺穿心扉,令人永生難忘。我連捂住耳朵的勇氣都失去了,只記得自己如失魂落魄的離弦之箭一樣,倏忽間就靠近了聲音的來處,隨著身形的躍起飛出兩枚蝴蝶釘,將牢門口站著的兩人擊倒。

我重重靠在牢門上,冰冷的鐵柱傳來生硬的觸感,讓我更進一步地失去了轉身的勇氣。可是……同時我也感到了鐵柱之間隱隱藏著的,正在下滑的,帶著微微暖意的,發絲的觸感。

下一剎那,我已轉過身,蹲下身,笨拙地伸出手輕擁住她。“姐姐……”我失神道。晴落正在沿柱下滑的身子猛然一滯,接著似乎是做了一個費力要轉身的動作,被我不停搖著頭輕輕按住。我捏了一個手勢出來,將一些靈力緩緩渡入晴落體內。“姐姐不要回頭,這樣就好,我……我馬上救活你……”話音裏,我漸漸隨著靈力流感知到了她身體的情況。她頸間猶掛著的染血布條觸目驚心——那大概是很大一塊布擰成的,竟生生絞斷了她的脊柱。晴落已氣若游絲,常人醫術再高也已回天乏術,可我唯一會用的救命之術,卻是換命。我行將崩潰,輸送靈力的手開始顫抖,淚水無助地肆意流淌下來。那是我第一次,品嘗到徹底心碎的滋味。“姐姐……對不起……”區區五字後我已哽咽無聲,頭茫然地抵在酷冷鐵柱上,任淡淡的血腥漫入鼻端,指尖的靈力漸漸流逝。

晴落得了靈力,該是舒服了許多,此時緩緩移過來一只委頓在地的手,極緩極緩地撫摸著我的衣裙:“小……憶,你怎麽來了……最後一眼……能見到你真好,可是……你會難過的。”我從哭腔裏擠出一個不字,催動術法猛加了一股靈力給她。晴落吐出一口鮮血,繼而幾乎染了笑意地道:“小憶……你真厲害,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吧。可是……這樣應該會傷害到你的,你也知道,我這樣……救不活了。我給你留了字條,有沒有看到?忘了這一切吧,很快就都會結束,你會永遠都開開心心的……快走吧……我也不想,讓你看見我……”我哭著打斷了她:“不!姐姐別說了!你會好的!”只是我也知道我在說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大約我只是想多撐一會,再多撐一會,最好等到靈力消耗過多我暈去的那一刻。

不知道是不是我這種卑鄙的祈禱真的有了效果,我漸漸感到自己的精神在慢慢變得渙散。我沒有停止輸送靈力,耳畔依稀晴落還在說話:“小憶,你真是我認識的,最好的人……你要記得,再去找到很多很多好朋友,找到一個對你最好最好的人在一起,過最快樂最……咳……幸福的……生……活……”

我落入了無邊的黑暗,一切歸於靜寂。

忽有一陣暖流湧入身體,力量漸漸回歸,眼睛感受到了昏黃的燈光——我醒了,而且憑感覺來講窗外應仍是月色,身處之地竟似是個客棧。

時間竟是沒過一會麽……我正疑惑,剛睜的眼朦朧的視線裏,卻赫然是星君半透明半浮於空中的身影。我在開口之前擡一下眼,恰看見負手立於窗前的禦徹,於是暗暗吞回了語聲,接著聽到星君開口:“璃兒,不過短短的一年半載,你可能讓我省省心?”我看著他,淡淡的如畫眉眼只有淺淺一絲慍色,此外倒是無奈的神色占了大半。但就是這淡淡的無奈的聲音,溫潤地包圍我,繼而讓一滴淚水順著我側臥的面頰靜靜浸入枕上。我茫然而痛苦地閉上眼睛,默默念了一句對不起。

再睜眼時,星君已飄近了些,語氣中的無奈又深一層:“別哭,我不是怪你。……唉,我只是望你不要傷得太深。人世間的許多事情,都不是人願所能左右的。就算再執著,再努力,世事也難終遂人願。飛蛾撲火之人,往往便是看不清其中道理,抑或是不願看清,不願放手。”我看著他,心情仿佛真的慢慢被撫慰,翻江倒海的痛恨也淡了些許。星君似是看了一會我的變化,又道:“璃兒,今日之局面,錯不在你,不要過分自苦才好。”我看得出星君苦心,不願令他失望,略為沈重地忍回淚水,點了點頭,又向他比了一個道謝的手勢。星君微微一笑,也對我點點頭,繼而消失在一個泛著白光的法陣之中。

禦徹也恰在此時回頭,發現了蘇醒的我。“你醒了?”語氣少有地沒有那麽像能掉下冰碴子的樣子。但是這絲毫無法消解此時我對他的怨恨。

我立即從床上爬起來,低聲怒道:“你們該也知道不是姐姐所為,她……她是天下至為純真善良之人,根本不該卷入這些事情,更不該為此失去性命。”說到最後,已近咬牙切齒。禦徹波瀾不驚地道:“她是何等樣人,於我們並不重要。眼下最需保全者是你,給她落一個畏罪自盡的口實,自會更安全些。”

——跟這些人,我果然無話可說。

他說得雲淡風輕,我從氣勢上已經矮了好幾截,根本無從爭辯。我頹然坐倒在床沿,指甲深深掐進手心,喃喃念著:“怎麽可以……”很想很想忍住的淚水,終於還是落了下來。我低著頭,用袖子去拭淚,卻怎麽也拭不幹凈,反而越來越多。我卻不想哭出聲來,只能很辛苦地不停抽泣,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頭頂忽而傳來低沈的一聲:“璃瀟。”我往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低著頭沒有理他。靜謐得只餘抽泣聲的空氣裏,夾雜了他一聲低低的嘆息。

那天晚上,我大概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感覺從此再也不會為了這件事流淚一般。就在我差不多要把自己再哭暈過去的時候,好像是禦徹的聲音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璃瀟,抱歉。”

我那強弩之末的哭聲戛然而止。——因為我真的突然想確定,我是不是聽錯了。

“什麽?”我記得自己大約是含著鼻音這樣下意識地問了一聲。

由於我也下意識地擡起了頭,於是看見禦徹深吸了一口氣,滿臉寫著“你是不是在伺機報覆”的表情。

忽然間我感到了一絲釋然。

我站起身:“算了,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一切本該這樣。……只是我也不會後悔我投入的感情,姐姐大約是宮裏唯一值得我如此的人。”禦徹聽了這些,蹙眉神色覆雜地看我,終是輕輕嘆道:“……你能這樣想也好。”

我心口仍是一陣一陣的抽痛,卻當真不願再在淚水裏徒勞耽擱,只得速速撂下一句“我走了”,推開門將自己置身於永夜未晗的寒風當中,讓刺骨的冰寒還我一點繼續下去的勇氣。

從此以後,皇宮裏留我一人面對茫茫孤寒。

那之後的第二天,南宮漠來過一次,卻是終於松了口,問了我一次郁瑾之死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脫口便想說實情,但念起郁瑾,終還是欲言又止,打算醞釀一下再說。南宮漠卻搶先道:“朕知道她曾是細作,也知道她在朕登基之時已然不是。”我訝異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略路放心地如實相告:“是他們知道她背叛了她們,給她下了毒。而皇後……她誤以為皇上鐘情於我,因而……”我收了聲,因為覺得再說下去反而有些矯飾。

南宮漠初時還是一副不信神情,深深盯著我看了半晌,才道:“……好了,朕信了,寒姑娘確不像殺人之輩。”

還有一件事,就是從那以後,我基本上再也沒有給過南宮漣好臉色看。倒也不是多麽惱恨,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釋懷,一個人怎麽能對傾心自己多年的姑娘見死不救還一直若無其事。我明白他們那種人可以做到,但就是心存芥蒂。

因為我心中的那個人,定然是不會這樣的。

一定不會。

我如同神聖儀式般緩緩打開手中的小紙條,一遍又一遍讀著寥寥幾行的雋秀小字:“璃兒,萬事均已近妥當,至多不過一月光陰。等我。”最末處,他畫了一枝小小的念君花,和著裝填紙條的小玉筒裏仍遺留的淡淡花香,直沁入我心脾深處,勝似為冬日的暖爐添上了幾根柴火。

我還是不願與他寫些什麽,總感覺什麽也說不夠,說出來的什麽都辭不達意,不如放點念君花給他。只要讓他知道我在想他就好了。

縱然心裏是連日陰霾,在放念君花的時候嘴邊還是噙上了淡淡的笑意。

至多一月……至多一月光陰,就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再不放手的那一天了。

之後的日子在不斷聽聞新的戰報,無聊地分析分析形勢,和更無聊到百無聊賴中度過。

只是我每天都會以掐算日子為樂。

璃兒有把自己照顧好,有幾乎全無差錯地完成計劃,也有在很期待很期待地……等著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只是……為了……表達一下……我麽有棄坑……這一堅不可摧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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