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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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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我睡得極不安穩,總是覺得有人在門外走動,時不時被驚醒。我滿心希望能在霍格沃茨特快上睡一覺,或者安安靜靜地吃點零食。約翰希望在霍格沃茨度過他的第一個聖誕節,而特蕾西決定留下來陪他。所以,我們只是匆匆擁抱了一下(她還沒從夢裏回過神兒),什麽話都沒說。

踏上火車時,我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記給養父母寫信,告訴他們我將回去了。但轉念一想,那片地區裏見到貓頭鷹的機會不多。如果我真的這麽做了,大概會給他們招來更多的麻煩。我滿心期望他們沒把我的房間租出去,或者更糟,搬到另一個地方去住了。我可沒有貓頭鷹那樣的時間或精力,拖著兩個巨大的箱子走遍倫敦郊區。

列車上人很多,所幸只有我一個人選擇了車尾的這間車廂。我靠著窗子,感到思緒隨著列車的晃動慢了下來。出乎我的意料,此時此刻我腦子裏一片空白,身體隨著列車的晃動微微左右擺動。

門忽然被拉開了,來人直接走了進來。

“阿米莉婭?”

我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但沒回頭。剛進來的人沒征求允許便自行坐了下來。我感到身旁的座位沈了下去,伴隨著衣料悉悉索索的聲音。我原本想假裝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顯然很有耐心。

終於,我嘆了口氣,回過頭。

看到我的表情,朱利安的笑容消失了。他似乎也沒睡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頭發像是在匆忙中梳理的。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也沒好到哪去,不自覺地整理了下領子。

一時間沒人說話。氣氛越來越緊張,凝固得似乎伸手便能抓住空氣裏的寂靜。僵持了幾分鐘後,我生硬地說:“我明白很多人不看好我們倆,不過,他們至少有膽量當面說出來。”

他困惑地盯著我,然後臉刷的一下白了。我以為自己的心跳已經到了極限,但顯然我錯了。從我胸膛裏傳來了劇烈的

“我有權在亞當斯之前知道是不是被你甩了。你們這檔子事有多久了,從昨天晚上開始?魁地奇比賽?還是更早,從你得知自己可能會離開?”

“我從來沒有——”

“你為什麽要吻她?”我放緩了語氣,目光與他交集了一瞬,忽然很後悔問出這個問題。我已經想過了無數個可能,這時又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了。如果,他說出了我害怕的回答,我該怎麽面對?

我退縮了。

“我很抱歉。”他低聲說,“如果你願意相信的話,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做出那件事。我當時感覺不是——不像我自己。”他閉上嘴,面色陰沈,不知是因為我的質問還是內疚。我真希望是後者。不。我希望是前者。至少那樣的話,我就能知道我的話還是有分量的。

又是一陣沈默。然後,他站起身,在門口停了下來。

“我真的很抱歉。”

冷風刮了進來,隨後被鎖上的門關在了外面。我從座椅上滑到地毯上,眼淚不斷流淌出來。淩亂的發絲垂了下來,擋住了我逐漸模糊起來的視線,也擋住了窗外透進來的陽光。

他聽上去那麽真誠,我幾乎要相信了這個借口——我倒情願自己會相信,而不是疑神疑鬼地仔細揣摩那句話背後的含義:那真的是太多黃油啤酒造成的錯誤碼?還是酒精度並不高的飲料,驅使他做出渴望已久的事?

亂糟糟的想法隨著火車晃動的節奏纏在一起,逐漸分不出來究竟哪個是哪個了。列車員在車門的玻璃上急促地敲了起來。我猛地驚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靠著座椅睡著了,在夢鄉中度過了大半旅程。我打著哈欠站了起來,眼睛裏幹澀無比。

別的學生早就下車了。我獨自一人穿過了磚墻,站在空空蕩蕩的車站裏,有些迷茫地環顧著四周。

站臺上只有幾個麻瓜。其中一個披著風衣的女人靠在墻上,腳邊放了一只破舊的旅行箱。她舉起手,指間的香煙上冒出了細細的青煙,彎曲、扭動著升上了屋頂,轉眼便消失在了虛空中。她嫻熟地動了動手指,一小撮細碎的煙灰落了下來,一些沾在了她的外套上。不知是沒看見還是不介意,她讓那點白色留在了衣服上,望向遠處剛剛離站的火車,眼神飄忽不定。

我提起空空蕩蕩的行李箱,大步邁出了車站,坐上看到的第一輛公交車。

當那棟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進入到視野裏時,我不安地抓緊了箱子的把手。一陣恐懼忽然襲上心頭:如果他們不願讓我進門呢?我身上幾乎沒有巫師的貨幣,現在還來得及坐上霍格沃茨特快,回到霍格沃茨嗎?

老舊的黃褐色磚房除了門前多出來的聖誕花環,幾乎沒有變化。我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伸出手,叩響了門環。空洞的敲擊聲似乎回蕩在整棟房子裏。

門後傳來了腳步聲,故意放輕了很多,但又掩飾不住的急促。聲音因為從遠到近而逐漸變響,在停下來前門鎖就轉動起來。

“嗯,你好。”

在門完全打開前我就說了出來,緊張地將箱子拎到身前。面前的女人身上圍著印花圍裙,此時兩只手正快速、焦急地在上面擦著。濃濃的魚腥味飄了過來,帶著印刷廠裏的油墨味。她側過身子讓我進去,樣子很驚訝。

“我們以為你不會回來,”她猶豫地說,“你沒有寫信。”

說著,她在我身後飛快地關上了門。我笨拙地吻了一下她的面頰,盡量用輕快的語氣說:“嘿,我就站在這兒,”我笑了一下,補充了一句,“媽媽。”

她露出了勉強的笑容,在接過我的箱子前又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厄尼!”她扯著嗓子喊道,“阿米莉婭回來了。”

我的養父從客廳裏走了出來,也是滿臉詫異。不過,他馬上調整了自己的表情,目光變得和藹起來。

“阿米莉婭,真高興見到你。這學期過得怎麽樣?”

我能回答前,弗洛倫絲·麥德森搶先說:“讓這可憐的姑娘喘口氣吧,厄尼,留著你的話,一會再聊。”她轉過身,想起了什麽,又把箱子還給我。她有些窘迫,我假裝什麽都沒註意到,接了過來。“你的房間需要擦一擦……那些灰塵……”

“哦,沒關系,我可以收拾,要不了多久的。”我趕緊說,她明顯松了口氣。為了避免尷尬的沈默,我清清嗓子,然後邁上了樓梯。

在餘光裏,我看到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目光跟著我兩三步跨上二樓的平臺,朝著最左邊的房間挪去。門關得死死的,我費了好大勁才轉開門把手,摸索半天才找到燈的開關。我把箱子放在地上時造成了一場小型灰塵龍卷風,不得不將袖子捂在口鼻上,審視起房間裏的家具。

一張鐵架單人床突兀地立在墻邊,紅褐色的銹跡占據了白油漆剝落的地方。床墊上鋪著床單,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塵。一張簡單的桌子,前面擺著同樣樸實的木頭椅。我在硬板凳上坐了下來,目光落在了原本是衣櫃的空位置。別的地方因為被陽光曬了多年而褪了色,那塊地板的顏色明顯要深很多。

跟我上次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我抽出魔杖,側耳聆聽著門口木板和樓梯臺階發出的嘎吱輕響。什麽都沒有。但我還是壓低嗓音,以免他們聽到。

“旋風掃凈。”

所有灰塵都消失不見了。我隱約記起那個魔法部官員站在禮堂裏,煞有介事的模樣:

“……非緊急情況,不可在校外使用咒語……”

對啊,這絕對是個緊急情況。我苦笑了一聲,仰面翻身躺在幹凈的床上,盯著天花板上裸露的燈泡。整個屋子裏都彌漫著淡淡的黴菌味。一陣倦意襲了上來,我半是驚異,半是慶幸地墜入了夢鄉。

我夢到了一段小時候的事情。澳大利亞南部的陽光照在我的眼睛裏,我不得不瞇起眼睛,視線被睫毛映出的光圈模糊了。

“該死的小雜種!”一個聲音惡狠狠地咆哮道,“骯臟的耗子!——跟你父親一樣是個怪胎!”

我在桌子下蜷縮得更緊了一些,盡量讓桌布擋住自己。兩條腿在外面移動著,投下的陰影正好在我身側,成了無形的牢籠。

場景變了。大海的鹹腥味灌進了我的鼻子,同時還有完全不屬於這個地方的油墨味。

“她還是個孩子,”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沒什麽……”有人捂住了我的嘴。我掙紮起來,又踢又打,卻無濟於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還好嗎,親愛的?”

我強迫自己睜開眼,看到弗洛倫絲正在門口擔憂地望著我。樓下的老爺鐘在這時發出了沈悶的報時聲。八點了。

“抱歉,”我用胳膊肘撐著自己坐了起來,“我一定是做了夢。”

她向前邁了一步,又停了下來。“我是來告訴你晚餐好了——”

“哦,我在路上吃過了。”我插嘴道,聲音蓋住了胃裏發出的呻吟。我明白飯廳裏只會有兩個人的晚餐。她似乎知道我讀懂了她的想法,露出了近乎感激的表情。

“至少讓我為你準備好熱水。”

我點了點頭,道謝的話如鯁在喉。她沒再多說,搖搖晃晃地轉過身朝盥洗室走去。聽到嘩啦啦的水聲,我從床上起來,在箱子裏翻找起幹凈的麻瓜衣服。當水聲停下來時,我慌張地合上箱子蓋,不想讓她看見不屬於這棟房子的羊皮紙和折疊坩堝。

弗洛倫絲說了句什麽,好像是告訴我肥皂在最左邊。我應了一聲,等她下了樓才踏出門,省去了不必要的對話。盥洗室裏很暖和,彌漫著白色的熱氣。我脫下身上的衣服,踏進熱水中時不由自主地嘆息起來。

在如此令人舒適的寂靜中,只能聽到柔和的水聲。我低下頭註視著自己的四肢,因為水波的流動而扭曲起來,變成一種發青的蒼白,不禁聯想到湯姆·裏德爾的臉色。不,他的要更慘淡一些,跟朱利安泛紅的臉頰完全不一樣。

我腦子裏忽然全是昨天晚上的場景,笑容僵在臉上。該死的,我嘟囔了一句,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我捏住鼻子,鉆入水下無聲的世界裏。

這次聖誕假期比我想象的要更寧靜。弗洛倫絲跟厄尼非常友好——實際上,他們太過客氣了,讓我有些不好意思。每天清晨,不管我多麽小心,盡量不發出聲音地走下樓梯,弗洛倫絲總是先我一步從房間裏沖出來,慌慌張張地準備煎雞蛋和面包。

不像普通的父母——盡管他們確實不是我真正的父母——麥德森夫婦從不限制我的自由。如果白天我想出去閑逛,或是安靜地待在房間裏,他們只會禮貌地叮囑幾句。我感到了那份禮節下的疏離,不過即便如此又怎樣?我對他們還願意收留我已經很感激了。

在聖誕節前夜,我們三個坐在狹小的客廳裏,每個人手裏都端著海螺形狀的玻璃杯。壁爐上掛著翠綠的冬青和鮮紅的漿果,旁邊是毛茸茸的聖誕襪。

我們隨意閑聊了一會兒後沈默下來。老爺鐘滴滴答答地走著,與火苗爬上木柴時劈啪的聲響交織在一起。厄尼和我都坐在單人沙發裏,弗洛倫絲半躺在軟綿綿的沙發裏睡著了,輕聲打著鼾。她手裏的杯子歪倒在地毯上,好在裏面的蛋酒已經喝完了。

“所以,沃格霍頓,對吧?”

我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厄尼在跟我說話。“哦——霍格沃茨。”

“霍格沃茨,”他重覆了一遍,“聽上去就不尋常。”厄尼呵呵笑了起來。“我早就跟弗羅倫斯說過,你不像是個普通的孩子……我們在澳大利亞遇到你時,你看上去就很不一樣。”

我的喉嚨裏有些發緊,把杯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發出一聲輕響。

他繼續說了下去:“在海邊,我記得。弗洛倫絲對那次旅行期待很久了。攢了兩年的工資,去達爾文那裏。你能想象嗎?前幾年那兒被轟炸了。”他悲傷且緩慢地搖著頭,彎下腰拍了拍右腿那裏空蕩蕩的褲管。“要不是這個老家夥,我也得去參戰。”

“工廠事故,對嗎?”

“你會以為這麽多年以後,他們早就替換了那些機器。唉,我當時才二十出頭,剛剛結婚。弗洛倫絲第一次見到我這副摸樣的時候暈了過去,那時候她還沒現在這樣堅強。”他望向妻子的目光十分溫柔,“也不需要。”

弗洛倫絲在睡夢中呢喃了幾句,胳膊垂了下來。厄尼看向我,揉了揉鼻子。

“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哦,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天氣真夠糟的。碼頭上滑得要命,我差點摔了好幾次。‘不,我們得往前走,厄尼,如果你不想一個人回旅店!’”他模仿起弗洛倫絲的聲音,上半身向前傾去,假裝踉踉蹌蹌地向前挪去。“我幾乎掉到海裏了——你就從不知哪兒冒出來了!”

“我記得你當時拄的拐杖比我還高,”我說。

他笑了起來,聲音震得整個房間都在振動。

“看到你的第一眼,弗洛倫絲就告訴我她想領養你。我說你可能是某個漁夫的孩子,她很生氣,直接朝一艘漁船走過去了。嘿!結果他們說你是從南邊跑過來的,一個人,一直不肯告訴別人發生了什麽。脖子上有個奇怪的胎記,他們說是被人毆打的,但你一點不像是被虐待了的樣子。反而像是個賭氣從家裏跑出來的小孩。

“他們說你身上總是有怪事發生……被生蠔扯爛的漁網,海面上跳躍的珍珠蚌,還有誰知道是什麽的奇怪動物被發現在船下面。但弗洛倫絲鐵了心要把你帶回英國,現在你就坐在這兒,已經長大了。有一點他們說對了,你是個不尋常的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個小女巫!”

他的目光游移著,似乎拿不準該盯著哪裏看。在爐火的映照下,他的黑眼睛看上去濕漉漉的,像兩只小小的甲殼蟲。

“你當時就像只受驚的兔子。”他搖著頭說,眼皮漸漸耷了下來。“澳大利亞遍地都是兔子……”

我輕輕地站起身,從房間裏走了出去。我從餘光裏看到,沒喝完的蛋酒在玻璃杯裏慢慢地打著旋兒,直到自己慢慢停了下來,反射著微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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