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時間，距離平時起床的時間還有大半個小時，不早不晚，有點尷尬。

床邊留著的一小截蠟燭早就燃盡了，我不由自主地念出熒光閃爍的咒語，摸索著赤腳下了床，腳底傳來的冰冷立刻就令我清醒不少。我悄悄拉開厚重的窗簾一角，窺探著窗外另一個幽暗的世界。怪冷的，我回身向莉拉那邊丟了一個無聲無息，拿上搭在椅子上的長袍，打算提前下樓去吃早飯。

走廊上寂靜無人，偶爾有一兩只烏黑的鴉雀飛過，翅膀剪斷灰蒙蒙的天。斯萊特林的長桌上已經有人了，裏德爾正在他的老位置上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飯。見我來了，他向我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就像昨晚什麽都沒有發生，我們從來沒有過爭執與對峙，他依舊是那個彬彬有禮的迷人的優等生。

“早上好，伊芙琳。”“早上好。”見他毫無芥蒂的模樣，我不願顯得落了下風，忙將繁雜的心緒拋到腦後，在他身邊坐下。面前擺著一碟司康餅，沒有配奶油或是果醬，說明是鹹味的。我說不上喜歡，但至少是可以快速飽腹的東西。

剛切了一小塊司康餅放在嘴裏，鹹澀感就麻木了舌尖，顯然，今天早上做早餐的家養小精靈也許沒有睡醒，放了過於過量的鹽。我感受到裏德爾的註視，不想在他面前出醜，只好強迫自己將它咽下，幹澀的喉嚨被刮得產生了作嘔的感覺。

就在這時，裏德爾把他左手邊冒著熱氣的紅茶遞到了我眼前，像是他早就知道司康餅的問題了一樣，這使得我不太想對他說謝謝，只是直接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熱茶，讓清淡的茶水沖刷掉濃烈的不適感。他挑了一下眉頭，倒也沒有別的反應，只是輕微地傾斜了杯子讓角度更方便。

“晚上天文課見，伊芙琳。”我擡眼看向他，想從那雙黑色的眸子看出是否有什麽在翻湧。可惜沒有，我想昨天晚上他就察覺到我成功取念了他，以後再想取念他恐怕不太可能了。不等我說句“回見”，裏德爾就推開椅子起身離開了，我撇撇嘴，自顧自地另外拿了盤淋滿了蜂蜜糖漿的餡餅。

我並不太喜歡天文課，星圖與星軌雖然各不相同，在我看來卻大同小異，非常無趣且缺乏實際意義。不過斯萊特林的純血們倒是都挺喜歡天文學，也許是因為他們取名大多選自星座，他們可以驕傲地宣稱“那是我的星星。”

珀爾修斯是英仙座，莉拉是天琴座，阿爾法德是源自位於長蛇座蛇的心臟位置的一顆星。而我，無論是格洛麗亞還是伊芙琳，都找不到那顆屬於我的星星。某種奇怪的格格不入感在心中郁結，可是我又說不出這種不應該屬於我的落寞情緒是為何產生。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因為我本來就不屬於他們。

今天天氣陰沈，烏雲雖然不算多卻也不少，其實並不怎麽適合觀星。冬夜的溫度更是凍得人的手指僵硬得像是沒有上油的機器。斯科特教授簡單介紹了幾句仙女座的基本情況就讓我們兩兩一組一起觀測並描繪出它的星圖與運動軌跡。

保溫咒的效果在凜冽的寒風中大打折扣，大多數人都相對無言地開始完成任務。莉拉一邊調試著觀星儀，一邊笑著向我說道：“仙女座，讓我想想——安德洛墨達……挺好聽的名字呢，而且我們身邊還沒有人用過。”

她聲音裏特有的那種激蕩的微波迫使我的耳朵要緊趕慢趕地跟上，仿佛每句話都是一連串音符的排列，一旦演奏過就再也不重覆了。我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地回應道：“是個好名字，順口，等你以後有了女兒，你就可以給她取名安德洛墨達。”

莉拉繼續說著：“這是個好主意。”這一次，她聲音裏那種激蕩的波浪漸漸息止了，仿佛一塊小石子毫無懸念地迅速墜入深不見底的池塘，她的臉也在不時被雲遮擋住的月光下忽明忽暗。我下意識地看了她一會兒，好奇這突兀的沈寂源於何處，想了想，還是放棄了探究的念頭。

“獅子座也不錯，利奧，很好記。”我在筆記本上潦草地記下Anunitum這幾個字，轉而問道：“不過為什麽總是想著用星座取名呢？從神話裏選名字似乎也不錯。”星座與神話人物似乎也是不少純血家族為孩子取名的素材，比如的母親，她的教名是芙羅拉，取自羅馬神話裏的花神。

莉拉笑著搖了搖頭，“從神話裏選當然也不錯，但是你知道的，布萊克家族是嚴格按照星星取名的，我可不覺得阿爾法德是會打破家族傳統的人，布萊克家族對他的要求很嚴格——一時半刻大概也不會有人尋求改變。”

阿爾法德與莉拉，或者說布萊克家族與沙菲克家族的聯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既定事實。很多人都在嫉妒莉拉的好運氣，認為沙菲克這樣一個不怎麽起眼的純血家族能夠得到最古老純粹的布萊克家族的婚約簡直是得到了梅林的垂青。

“阿德勒小姐，請你告訴我們夏季大三角是指的哪三顆星？”斯科特冷不丁地點到了我的名字，示意我回答他的問題。“天琴座的織女一、天鵝座的天津四及天鷹座河鼓二。”斯科特似乎是沒有預料到我知道答案，尷尬地點點頭，示意我繼續繪制星圖。

莉拉回頭看了科斯塔一眼，似乎心有餘悸，益發壓低了聲音，“那你有喜歡的名字嗎？伊芙琳？”我認真地想了想，“辛西婭挺好的，擔任著神話裏僅次於天後的神職之一，主神宙斯最寵愛的女兒，狩獵女神，自身強大，代表大自然，殘酷與恩賜並存。阿莉西亞也不錯，我喜歡這個名字的發音。”

莉拉讚同地點了點頭，“辛西婭？似乎也不錯。”我和她對視一眼，然後一起笑了起來，險些惹得斯科特教授再次走過來訓斥我們。十四歲是個熱衷幻想、天馬行空的年紀，我想即使是我，也難以免俗地向往過那些普通女生幻想過的東西。

比如在某個晚上夜談時，莉拉就問過我中意的婚紗樣式，我還認真地思考過。“我想想……絲綢或者塔夫綢的料子？加上十八英尺長的拖尾？一件舊，一些新，一樣借，一點藍，以及一枚銀色六便士藏婚鞋……所以捧花要藍色的。伴娘服要醜一點。”然後我們兩個笑鬧著在各自的床上滾作一團。

“那男孩呢？”“呃，也許是吉爾伯特？智慧的誓言。或者戈德溫，我覺得都差不多……”我又看了一眼觀星儀，仙女座裏最大的那個伴星非常漂亮，因為溫度不同而被切割成彩帶般的形狀，散發出天藍色略接近綠色的細光。

“天鷹座，阿奎拉怎麽樣？”湯姆裏德爾的聲音冷不丁在我們背後響起，我憤憤地把手裏的筆往本子上一摔，回頭望向他，語氣不善地說道：“偷聽女生的談話是相當不紳士的行為。”“我只是想提醒你，伊芙琳，別在上課的時候幻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以你的進度來看，你很可能會被罰留堂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星圖，的確還差不少，只好洩氣地再次提起了筆。裏德爾站得離我更近了，他略微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語道：“伊芙琳，求我，我就幫你畫完。”“做夢。”我都不想搭理他，草草地往星圖上填著主要星體的名稱。

“這裏應該是Alpheratz和Sirrah，你少寫了一個r。”他直接拿出自己的羽毛筆把我錯誤的地方改掉了，我對他這種指手畫腳的行為有些不滿，悶聲悶氣地問他：“你很閑嗎？幹嘛在我這浪費時間？”“是嗎？可我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

莉拉露出了一副想走又不太好意思走掉的神情，尷尬地站在旁邊，而我則硬著頭皮在裏德爾的指導下完成了星圖。我原以為這種情形不過是個偶然，可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裏德爾幾乎都是有事沒事地在我面前晃悠，無論何時何地。

我簡直想不通他到底想幹什麽，甚至不止一次地懷疑過他是不是腦子出了點問題，前幾天的時候我明明已經把自己的態度說得相當清楚了——我不會加入他所謂的沃爾普吉斯騎士團，所以他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又能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湯姆裏德爾可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家夥。想起上次可以算是戛然而止、沒頭沒尾的對話，我必須得承認我隱秘的好奇心正在蠢蠢欲動，叫囂著它希望得到答案。理智在告訴我這不是個好主意，可惜，我想，我的血液生來就流動著一種強烈的願望——我的心渴望一種更加驚險的生活。

瞬間，各種各樣有關我與裏德爾到底是什麽關系的流言在斯萊特林間大行其道、喧囂塵上，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勢。無論我走到哪裏都能感受到不認識的人的目光，聽到他們刻意壓低了的議論。出乎意料的，珀爾修斯並沒有對此表態——也許是因為此時他的心思全在魁地奇上。

星期六上午有一場拉文克勞與赫奇帕奇間的魁地奇球賽，我原本是沒想過要去看的，可是為了甩掉裏德爾，我還是和莉拉出現在了觀眾席上。梅林知道我對魁地奇的興趣和對天文學之間又差了上千個黑魔法，沒過幾分鐘，我就在人聲鼎沸中感到昏昏欲睡。

“伊芙琳。”某個熟悉透頂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不耐煩地問道：“幹嘛？”裏德爾輕笑了一聲，仍是在我耳邊低語：“既然覺得魁地奇這麽無聊為什麽不回去？”“大概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那如果——我告訴你，我不需要飛天掃帚就可以飛呢？”

我猛地睜開眼睛，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不可能吧……沒有人可以……”“我可不是普通人，伊芙琳。”我很想擺出一副冷漠的神情，但是顯然失敗了，因為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不加掩飾的好奇。他滿意地站起了身，“所以，和我一起走嗎？”

他早就知道我的答案會是什麽。

“所以……你的方法是什麽？魔咒還是魔藥？”“魔咒。”我試探著問道：“那……你可不可以把魔咒告訴我？”“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他偏過頭來看著我，“不過這就取決於你是不是一個完美的舞伴了。”我已經快要忘了聖誕舞會這件事，被他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檔子事存在。

“看起來你是忘了。”“沒有。”我仰著頭看向他，語氣散漫，“一個舞會而已，沒有那麽多要準備的。”說完我就準備轉身走掉，他卻再次叫住了我。“伊芙琳。”“什麽？”“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星星，而你的那顆星星就在這些星星之中。如果你找不到那顆星星也沒有關系，那麽，所有的星星，你都會喜歡的。”

我楞住了，想不通他為什麽要和我說這個。他卻自顧自地笑了一下，轉身離去，洗得發白的二手長袍被風吹得有些雜亂。我不由恍惚，不確定剛才他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是溫柔，還是飄然落下的雪。如果剛才閃爍著的真的是溫柔，那它究竟是你的真情流露，還是你的又一個陷阱呢？湯姆裏德爾。

晚上夜談時莉拉無可避免地向我問起了裏德爾，她蹦到了我的床上和我擠作一團、互相搶奪著被子，渾然忘了還有保溫咒可用。她急切地問道：“誒，伊芙琳，湯姆是不是真的在追你啊？梅林知道我這一周到底有多好奇——大家都是，畢竟湯姆之前可從來沒有主動向誰獻過殷勤，而你又是他的舞伴，在這之前，湯姆的舞伴可都是沃爾布加。”

“沒有。”“真的嗎？”莉拉的語氣顯然是相當的不信服，“說真的，你可以考慮考慮，湯姆絕對是最完美的男友……而且你們兩個旗鼓相當，那天決鬥的時候你真是帥呆了，伊芙琳。”最完美的男友？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我慢慢露出了一個苦笑。

有時候，無知是一種難以察覺、不被重視的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要評論！（聲嘶力竭）

評論是更新的最大動力。

順便不要臉地求個安利。

Chapter 11 愚者

聖誕節假期如期而至，禮堂裏一早就擺上了整整齊齊十二棵十數英尺高的大樹，樹上和樓梯欄桿上都纏滿了冬青枝條與紅綠相間的金屬箔，甲胄的頭盔裏閃爍著長明蠟燭，走廊裏每隔一段都掛上了一大束一大束的槲寄生和能夠變換顏色的小彩燈。

“真不想聖誕節回去……”珀爾修斯一邊和我抱怨一邊把自己摔進了休息室的沙發裏。“不就是和你堂弟一起吃個飯麽？至於嗎？火車快開了，你再不出去就趕不上了。”我仍是看著手裏的書，連眼皮都沒擡。珀爾修斯和他的堂弟關系不太好，每次聖誕節碰頭都免不了言語嘲諷，嚴重時甚至還惡咒相向。

“要是你和我一起回去就好了……有個幫手總比我一個人強。”他自顧自地感慨著，忽然又提高了音量，“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大概是十一歲的時候？我們一起騙他去花園裏的那座破敗閣樓，把他關在那裏一整個下午，還嚇得他尿了褲子。”

我還是沒有看他，又拿過一邊的日記本準備隨意寫上幾筆。“如果你指的是我們兩個都被關了半個月禁閉的那次，當然記得。”再仔細想想，我們兩個小時候做過的壞事，統共加起來，可能比斯科特教授臉頰上密密麻麻的雀斑都要多。

“那個時候的我們，做什麽事都沒輕沒重的，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挺討厭。”見我不搭理他，珀爾修斯站起身走到了我身邊，單膝跪下，仰頭望著我，嬉皮笑臉地說道：“對了，要不要給我一個告別吻，下次你見到我就是四五個星期以後的事了。”

我剛想伸手把他的臉撥開，身後就有一個聲音響起，“伊芙琳，你應該為舞會做準備了。”珀爾修斯頓時就收起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擡眼看向湯姆裏德爾，湛藍的眼睛裏彌散起冰霜，那副神情讓我想起被同類誤闖了領地的獨狼。

“裏德爾，我想即使是個普通人也應該知道，不強行打斷別人的聊天是基本禮儀。”裏德爾的臉上掛著那副經年日久的虛偽笑容，只是嘴角的嘲諷之意更甚，“格林格拉斯，對別人的舞伴纏著不放似乎也不屬於基本禮儀的範疇吧？”

莫名其妙地，我好像成了兩個本就不和的家夥借題發揮的媒介，雖然聽上去挺無情，但說實在的，他們之間的恩怨過往都與我無關，我也無意插手。這麽想著，我站起身，向珀爾修斯說道：“他說得對，我差不多該去準備了。回見，珀爾修斯。”

不得不說，斯拉格霍恩的眼光還是相當挑剔的，所以能夠參加他舞會的人並不多，與我是同一個年級的更是寥寥無幾。珀爾修斯一早就告訴我，所謂的鼻涕蟲俱樂部不過是個斯拉格霍恩對他認為的未來會有遠大前程的學生的集郵冊。

“這太勢利了，沒什麽意思，所以我拒絕了他的邀請。”珀爾修斯相當驕傲地如是和我炫耀著，讓我很想笑。不過我覺得珀爾修斯拒絕斯拉格霍恩的邀請主要還是因為鼻涕蟲俱樂部的成員大多都來自湯姆裏德爾的小團體，他和裏德爾，就猶如光與暗，互不理解也無法相融。

女生們總是喜歡在服飾與妝容上下大工夫——為了在舞會裏的爭奇鬥艷中不落下風，我想我也不例外。我選中的是一條墨綠色的魚尾狀長裙，既符合斯萊特林的審美又很襯我的眼睛。露背的款式，是最近相當時興的“一線天”，腰線偏上，能襯出我苗條修長的身材，銀線花邊是亮點，既不喧賓奪主又能增添光彩。

滿頭金發蓬蓬松松地盤起，既不過於貼頭皮又不會讓人覺得慵懶，幾縷碎發垂下來修飾臉型。銀色的大耳墜和略長的同色項鏈能夠突出我纖細的脖頸曲線與鎖骨。其實這副裝扮挺像斯萊特林院旗的，可是我確信湯姆裏德爾會喜歡。

眉形總的來說是高挑上揚的，但眉尾相當纖細，猶如一條弧線。至於眉骨與顴骨部分，我並沒有選擇隱藏或是柔和自己略顯淩厲的五官輪廓，反而是用陰影刻意突出。棕紅色系的眼影從後往前越來越淺，珊瑚色的腮紅不深不淺，大紅色的唇彩塗得很飽滿。

我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笑了起來，我長得很像父親，我們有著一模一樣的碧綠色眼睛與五官輪廓。叔叔曾評價我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格林德沃。”所幸格林德沃們的容貌都不錯，給了我即使和別人的禮服撞了色系也不會被比得黯然失色的自信。

我下意識地看向了梳妝盒，平日裏戴在脖子上從不取下的玫瑰形戒指此刻只能被束之高閣。我已經不記得這枚戒指的來歷了，只記得自我有記憶起，我就習慣性地戴著它，從不摘下。我暗自蜷起了手掌，掌心裏我的生命線一分為二……

“滴滴”的聲響提醒我時間差不多了，我踩著細跟高跟鞋緩緩地向休息室走去。裏德爾已經在休息室裏等著我了，他似乎是不經意地擡頭，望向我時眼中隱約有驚艷之色。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我一直都知道你很美，伊芙琳，而今晚……”

我微笑著攀上他的手臂，故意用很矯揉造作的語氣回應他，“我也應該說你很帥是不是？可惜我想你已經聽煩了這種讚美，所以我還是省下這點精力去應付一會兒的舞會比較好。”“原來兩句讚美對阿德勒小姐是如此費神？”“我只是覺得裏德爾先生不需要也沒必要聽我的幾句廢話。”

斯拉格霍恩的辦公室比一般教師的房間大得多——顯然是施過了無痕伸展咒，不知道是否合法。墻壁上掛著翠綠、深紅和金色的帷幔，天花板中央掛著一盞金色吊燈，將整個房間照得雪亮。燈裏有真的小精靈在伴隨著古典音樂的節奏起舞，每只小精靈都是一個明亮的光點。

我們到的時候辦公室裏已經相當熱鬧了，幾個年紀較長的男巫在角落處高談闊論、吞雲吐霧，雪茄香煙和某種我形容不出的香薰味混合在一起，顯得有些嗆鼻。有不少人在臨時舞池中央跳舞，還有幾個正裝打扮的成年巫師在一起聊天。

斯拉格霍恩教授滿面笑容地迎接著客人，在看到是我和裏德爾手挽著手走進來後，他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然後又立刻換上了和藹可親的笑容。“啊，湯姆，你來了，今天怎麽這麽晚才到？還有阿德勒小姐，晚上好。”

裏德爾溫和地回應道：“晚上好，先生。我想年輕淑女花在梳妝打扮上的時間是需要被欣賞的。”斯拉格霍恩笑了兩聲，“沒錯，的確是這樣的……你們年輕人先跳舞去吧，湯姆，一會兒德雷爾來了我再介紹你與他認識。”

裏德爾拉著我進了中央的舞池，我順勢搭上他的肩膀，含笑望著他的臉，“我想我肯定是個非常完美的舞伴……”“這個晚上還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呢，伊芙琳。”他也看著我，英俊的側臉被溫暖的燈光襯得益發突出，扶著我的腰轉圈，我們兩人就這麽翻飛於歡聲笑語與燈光中。

“再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可以把那個咒語當作給我的生日禮物，多方便。”我仍是不願意輕易放棄可以乘勝追擊的機會，便有的沒的什麽借口都給他說，即使清楚生日這幾個字完全不足以打動他。“我知道。”他的語氣很輕巧，像是快要飄起來，我皺起眉頭，“你知道？我沒有給任何人說過。”

“我們的生日只差一天，你是新年的第一天，而我是一年裏的最後一天。”“你的生日是……一九二六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我訝異地看著他，甚至都忘了問他怎麽會知道我的生日。他則嗤笑了一聲，“我以為這會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我不答，垂下了眼睛，暗想，這個世界上真的會存在那麽多巧合嗎？我為日記本設置的密碼是19261231，而在最初設定這個密碼時，我只是想著隨機寫下一串數字，這樣才能讓人無跡可尋。“湯姆！”斯拉格霍恩的呼喚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將那些本就沒有頭緒的細線徹底散開了。

“剩下的半支舞一會兒再跳完。”裏德爾向我露出一個假笑，松開了放在我腰上的手，翩翩離開了舞池。我也退出了舞池，從路過的捧著托盤的家養小精靈那裏拿過一杯香檳，在角落處獨自啜飲。眼角餘光捕捉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我這才發現布萊克家的兩姐妹也來參加了這次舞會。

在光影變幻莫測、人來人往的屋子裏，唯一巋然不動的物件是一張巨大的長沙發，布萊克兩姐妹在上面坐著，各自點了一根香煙夾在指尖。燈光照在沃爾布加和柳克麗霞的配飾上亮閃閃的，照在她們墨水般的頭發上時卻顯得暗淡。

沃爾布加原本的眉毛全部剃掉了，然後又描出一對彎度更時髦的眉毛，但是自然的力量對這種修改又往回恢覆，這就讓她的臉有了一種真假難辨的樣子。她那厭倦了整個世界般高傲的臉在煙霧中變得模糊了，使得某種平時被她刻意掩藏了的情緒慢慢溢了出來。

柳克麗霞的五官比沃爾布加更精致，打扮也比沃爾布加華麗很多，渾身的珠寶和繡著金線的禮服讓她看上去是金錢堆砌起來的，渾身上下都閃著金光——連她的聲音都叮鈴作響，如同一大堆金加隆在袋子裏相互碰撞，讓我想起法國被推上斷頭臺的麻瓜皇後瑪麗安托瓦內特。

察覺到了我的註視，柳克麗霞騰地一下從沙發上坐起，往我這邊走了過來。她高傲地昂著頭，卻掩飾不了脖子前傾的趨勢，這使得她故作傲氣的姿態不如沃爾布加遠矣。她在我面前停下，用相當不屑的神情冷笑著說：“看來你也不怎麽樣嘛，湯姆連一支舞都沒有和你跳完。”

我並不在意她的挑釁，只是喝了一口香檳酒。“那又怎麽樣？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跳剩下的半支舞。”看著柳克麗霞因為憤怒而漲紅了的臉，我清朗地笑了一聲，“你不可能拋棄布萊克家族帶給你的榮耀與財富，你又不可能真的選擇湯姆裏德爾，所以，何必到我眼前找存在感呢？”

我將酒杯放回了路過的小精靈的托盤裏，看著眼前容貌姣好的女孩兒，難得地生出了某種憐憫之情，就像是有點可憐這種空有皮囊、沒有頭腦的天真女孩似的。我意外於這種心緒究竟是從何而來，畢竟同情在我看來，是最廉價而無用的情緒。

說完，我也不再看花容失色的柳克麗霞一眼，徑直往另一邊的角落處走去。我註意角落裏那個老婦人很久了，她衣衫襤褸、歪戴著一頂臟兮兮的女巫帽，整個人看上去簡直像一塊破抹布，與周圍鮮衣怒馬的人群完全就是兩個極端，讓人懷疑她是怎麽被邀請到斯拉格霍恩的舞會上的。

這麽想著，我朝她走去，在她面前桌子的對面坐下，看了一眼桌子上擺著的泛黃的塔羅牌。“我知道你會來，會讓我會為你做一次占蔔，伊芙琳。”老婦人沒有擡頭，只是伸出枯槁得像是枯樹枝的手摸向了塔羅牌，用沙啞的聲音向我打招呼。

出於對叔叔預言天賦的敬佩，我一直對塔羅占蔔這種東西持半信半疑的態度，見老婦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不由有些驚訝，“您知道我？”“我知道這裏的很多人，小姑娘。”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格洛麗亞格林德沃，我在心裏不服氣地腹誹。

“你想占蔔什麽呢，小姑娘。”“什麽都可以。”老婦人沒有說什麽，只是開始洗牌，“記得集中精力。”我看著她熟練地從牌中間抽出一沓放在牌的最上面，循環往覆，不由問道：“您相信塔羅嗎？夫人？”“我相信一切都是梅林的安排。”

她倒也不介意我的唐突與質疑，神色如常，“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就讓我停。”我點頭示意她停下，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該你切牌了。”我依照記憶裏的步驟進行切牌，老婦人默然地看著我的舉動，將被選出的三張牌沿逆時針方向由上到下翻開來。

第一張牌的中央畫著一個戴著高帽的男人，兩只手裏各捧著一顆星星，一張小阿卡納，星幣二。第二張是愚者，逆位，大阿卡納的第一張，所有塔羅牌的初始，亦是結束。第三張牌則是一個躺在地上的人，身上插著十把劍，又一張小阿卡納，寶劍十。

寶劍十。即是對塔羅牌我只是一知半解，卻也知道這幾乎可以算是最糟糕的牌了。我避重就輕地問道：“愚者代表的是……流浪，對嗎？”老婦人正要回答，背後的聲音卻打斷了我們的談話，“伊芙琳，原來你在這裏。”湯姆裏德爾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後，盯著平鋪開來的三張塔羅牌。

我看向他，隨口問道：“要不你也占蔔一次試試？”他盯著塔羅牌看了幾秒，在我身邊坐下，彬彬有禮地向老婦人點了點頭，“麻煩您了。”出乎意料地，老婦人擡起頭來打量了裏德爾好幾秒才開始重新洗牌。又是同樣的步驟洗牌切牌之後，老婦人依次將三張牌翻開，第一張，權杖八，第二張，也是逆位的愚者……

我正等著看第三張是什麽，裏德爾眼睛裏的翳色卻越來越重，他猛地一下就將那些塔羅牌盡數拂開。數十張塔羅牌在空中掙紮了一下，就毫不意外地直直下墜。我剛想問他在發什麽瘋，他卻直接攥住我的手腕，拉著我離開了這裏，甚至忘了和斯拉格霍恩告辭。

一直以來，我都很好奇湯姆的第三張塔羅牌到底是什麽，可惜，答案早已被埋沒在了老舊的時光裏。我想再也找不到哪一張塔羅牌能比愚者更恰如其分地形容我和湯姆了。我們都認為為愛而死去活來、茶飯不思的世人是愚人，可惜，我們更是連自己心意都不清楚的愚者。而我和湯姆，兩個無家可歸的人，何嘗不是終其一生都在流浪？

Chapter 12 舞會之後

Nights are proud waves: dark blue top heavy waves laden with all hues of deep spoil, laden with things unlikely and desirable.（夜是盛情的海浪，它那湖藍的、頭重腳輕的波浪述說著深土的層層顏色、承載著不真實和渴望。）

——博爾赫斯，《英文詩兩首》

“你在發什麽瘋！”出了斯拉格霍恩的辦公室後我當即甩開了裏德爾的手，連聲音都懶得壓低地質問他。“不喜歡那個結果就當做玩笑就好了，何必那麽較真？不就是個占蔔嗎？你至於這麽失態嗎？我還想知道我的那幾張塔羅牌代表著什麽呢！”

裏德爾的眉宇間染上了一層濃重的戾色，顯然是在警告我別多管閑事，而我則毫不讓步地直視著他的雙眼。他沈著臉回答道：“我怎麽做和你沒關系。”我碰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也有些惱火，“原來還有什麽是你不敢說、也在害怕的嗎？”

“湯姆！”我還沒能來得及看清裏德爾的臉色，就瞥見沃爾布加和柳克麗霞一前一後地跟了出來。沃爾布加頭上戴著的羽毛頭飾激烈地搖曳著，那件純黑長裙帶給她的莊嚴肅穆感由於略顯慌張的動作與神態而蕩然無存，仿佛那對高高的顴骨都被削平了。

她身後的柳克麗霞更是如此，柳克麗霞拂了一下遮住眼睛的碎發，繡著金線的白手套在燈光下折射著些微的光，白色長裙上成串綴著的金流蘇叮鈴作響。“湯姆，你沒事吧？”她的聲音軟糯糯的，像是一團剛做好的棉花糖。

不知怎的，見到慌慌張張的布萊克兩姐妹，我的心裏生出某種不適感，就好像那幾根顫動的白色羽毛是撓在我的心臟上。我回頭瞥了裏德爾一眼，絲毫不顧及他眼中的陰影，冷笑著說道：“既然你有兩位布萊克小姐作陪了，我也不必留在這裏了，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湯姆裏德爾。”

說完，我也懶得再看他們三人一眼，踩著高跟鞋“噔噔”地走遠了。聖誕假期的霍格沃茨相當安靜，即使已經走出很遠都還能聽到斯拉格霍恩辦公室裏傳出的音樂聲。吊燈上不斷有小星星蹦下來，跳到我的肩上，又去追逐我的影子，給我孤獨的背影點上一盞燈。

那種莫名的煩躁感依舊在我的心中郁結，讓我心煩意亂，甚至想拿起魔杖將頭頂的小星星全都滅掉。時間尚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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