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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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隱隱散發著沈悶壓抑的氣息，邵寒冰冷的手拂過我耳邊跳脫的發絲，我打了一個激靈，後側了半步看著他。
一時間，四目相對，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
兩人之間充斥著一種莫名的尷尬，眼瞧著他的眉頭蹙起，我趕緊強扯出一個笑。
“明明上午時天氣還是很爽朗的，為何這會竟有些悶了。”
他放下手，淡淡道：“天氣並未有什麽改變，只是你心中思慮太多，憋得太多，故而覺得沈悶罷了。”
“是嗎……”
我垂首，小聲嘀咕，其實我此時應該放松一點的，畢竟方才在司馬府，司馬翎已經說服了司馬浩，如今司馬翎已經趕往左騎營去與何蓄昀接應了，接下來，也就是我入皇宮的事情了。
“越兒，其實你不必背這大罪的風險，那個罪名，我可以抗。”
我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擡頭看去，邵寒難得的做出了一副憐惜的表情。
我輕笑一聲：“你祖父是首輔大臣，邵老爺子可不許你這麽胡來，更何況，這不僅是朝事，更是我的家事，不該讓你去頂罪。”
“可我答應過蕭玦，會護你無恙。”
提起蕭玦，我一掃心中那份沈悶，豁然開朗起來：“蕭玦也說過，他相信我，我不能辜負他的信任，更不能辜負外祖父的信任。”
我向前一步，看著遠方的鴻雁：“我是鄭國的公主，我的身上背負著鄭國的榮辱，在其位謀其職，我身為公主一日，便該擔得起這份責任，不論福禍。”
我在原處站了一會，正疑惑為何身後沒了響動，回頭一看，卻瞧見邵寒嘴角有淺淺的笑意，眼眸中也盡是溫柔，看著我輕輕笑著。
“越兒，你成長了許多，身為公主，沒人比你做得更好，你是了不起的。”
我這是……被表揚了？
邵寒於我來說，亦師亦友，卻從來沒有這麽直白得表揚過我，如今被這第一才子表揚，還頗有些不好意思。
臉上升起一陣紅雲，我趕緊別開臉去。
“能被大名鼎鼎的邵公子如此誇獎，我這險招，也算值了。”
我聽見一聲極輕的笑，再轉過頭時，邵寒已收起了笑容，轉而變成了擔心。
“可你要如何入宮，此時已經過了侍疾的時間，皇宮已由高貴妃掌控，她若要生變，必定會封鎖皇宮，你要再入宮，怕是難了。”
邵寒說得對，如今我雖有一腔勇氣，但實質性的問題還沒解決，若是時辰還早些，我入宮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如今的皇宮，就是一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天無絕人之路，辦法是想出來的，不管用什麽法子，我也要進宮去，走吧，先回侯府。”
雖然一路快馬加鞭，可一路上仍耽擱了不少時間，回到侯府時，侯府門外已經多了一頂轎子。
瞧著那頂轎子，並非頂著曾府的牌頭，擡轎的人禮儀極佳，就算轎中無人，也垂首站得筆直，最重要的，他們皆穿的是宮中的服制。
高貴妃是鐵了心要盯住她們，就算是不在自家府上，也要親自派人來接應。
“走後門。”
我在心中嗤笑一聲，心道她也是足夠自信，才會這樣大張旗鼓的四處扣人進宮。
繞過府門，行了一條小巷，我與邵寒便通過後門，悄然回了侯府。
“夫人，為何不走正門。”
星宇一邊拴馬韁繩一邊問我，我看向那扇紅漆的後門，輕笑：“他們能來我侯府接人，必定也知道我出了門，也才敢大膽得將轎攆停在府門外，既然他們想避開我，那就讓他們一直以為我在府外的，敵人在明我在暗，也好過互相猜疑。”
“還是夫人想得周到。”
“星宇，吩咐下去，府內再不接見任何人，更不許聲張我在府中的事，一會讓個人偽裝成門客來拜訪，然後讓長堯放話出去，說我去南郊跑馬去了。”
“是！”
星宇得了令後一溜煙便跑了個沒影，我微微頷首，心中生出一計。
“邵寒，我想到了。”
邵寒微微側頭看向我，我抿嘴一笑：“高貴妃既然如此重視這次外命婦的入宮，對我們，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給了我一個進宮的法子。”
“你想借外命婦混進宮去？這不失為一個法子，可外命婦進入宮闈的盤查那麽嚴，又談何容易？”
“盤查的確很難，可就算他們盤查再嚴，也有不願盤查之時，接下來，就要看蘭釵的演技了。”
宮門外，馬車悠悠行著，眼瞧著馬上就要到正午了，可因為宮門的嚴密盤查耽擱了不少時間，就算蘭釵來得晚，可前方仍等著好幾輛馬車。
蘭釵撩開簾子，瞧了眼前方的長龍，又瞧了眼後方的長龍，蹙起了眉頭，美目中溢出一絲愁色。
“朝中命婦人數本就不少，可這次邀請，不僅邀請了嫡子，連庶子與幼兒也被請了來，以前雖有盤查，但不管是從人數還是流程上都沒有這麽耽擱，這番折騰下來，我們也不知何時才能入宮。”
我只淡淡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用擔心，高貴妃為了保險，自然會這麽嚴苛的要求。”
“她不急，我們也不急，自有著急的人。”
“夫人的意思是？”
蘭釵將轎攆內的備好的小茶幾擺放好，又用沸水煮好菊花茶，端給給我。
“雖說秋高氣爽，但這盤查也不是什麽好差事，既得罪人又勞累，站在風口久了，難免口幹舌燥，再遇上些糟心的突發情況，他們只怕是又急又煩。”
“若此時能有人貼心的送上一壺茶水，也算行了個方便。”
蘭釵的眸子越發名字，接著了然躬身笑道：“夫人說得事，與人方便也算與己方便，妾身這就備上好茶。”
蘭釵是聰明人，她知道該怎麽做，我不需要擔心，只掀開簾子看了看天色，紅日隱在了層層薄雲下，看得人骨頭都酸了，可周圍卻感受不到太多的暖意，這樣的天氣，莫名的讓人心中煩躁。
“哎喲我的衣服！”
“你怎麽牽馬的！”
不出所料，馬車外很快就傳來了喧鬧聲，我透過簾間的縫隙，可瞧見前面的兩輛馬車擠在了一起，馬車外的站立的侍女都火大得對峙著，仔細聽過後，才了解到原來是兩家的馬不知為何躁動起來，後門的車轎也撞在了一起，前面的兩個侍女受了驚。
大家本就等得煩躁，如今又平白糟了這一驚嚇，瞬間就點起了兩人的怒火，也不追其緣由就吵鬧起來。
小侍女還吵得激烈，惹得一眾人探出頭來看熱鬧，不遠處盤查的宮人也立即聞訊趕來，就在人群亂糟糟一團時，一身布衣的星宇悄然從人群中退去，誰也沒註意到空氣中隱約飄散的濃香。
“夫人，妾身去去就回。”
我微微點頭，蘭釵便將幸兒交給我後，提著茶壺茶杯繞開人群往宮人歇息的地方而去。
“這都什麽事呀！”
累得一臉疲憊的宮人們站在榕樹下，用衣袖扇著風，嘴裏剛想蹦出抱怨的話，一個機警些的瞧見蘭釵款款而來，馬上拍打了其它幾人的肩膀，站正了身子。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可是詢問盤查之事，夫人不必擔心，宮門已經在加快速度了。”
機警的小太監換上了笑容對蘭釵躬身道。
蘭釵莞爾一笑，側頭對身後的侍女一頷首，再對那些小太監柔聲道：“無事，我的馬車離盤查還有段距離，雖然過程有些枯燥，可我在車內休息，倒也不算辛苦，倒是我見幾位公公在這宮門操勞了許久，這休息的地方連口茶水都沒有。”
蘭釵側過身，侍女已將茶杯擺好並倒上了茶水，蘭釵親自端起一杯奉向那小太監。
“我那車上也沒備什麽好東西，只有些茶水，還請各位不要嫌棄。”
蘭釵一席話，宮人們都驚得合不攏嘴，那機警的小太監更是慌亂得接過蘭釵手中的茶，滿是感激。
“下人們從今早站到現在，一口水未喝，內務府也未曾想到過送來，倒是夫人，竟我等下人放在心上，夫人當真是菩薩心腸！”
有一人發言，隨後便是一片呼應，多愁善感些的，竟直接跪了下來。
蘭釵趕緊扶起他們：“一杯茶水而已，諸位公公當真是言重了。”
說完，又站起身，舉手投足間皆是溫婉大氣：“我也只是盡一點綿薄之力，茶水已經送到，我就不打擾公公們忙了。”
輕輕一個點頭，再轉身，不過兩三句話和幾個笑，就讓幾個宮人對其稱讚不已。
等到蘭釵回來時，我們的前方，只剩下兩駕馬車了。
等那兩駕馬車走後，我們的馬車緩緩向前。
“下一個。”
“喲，是夫人您呀！”
我低下頭，扶著蘭釵悠悠下馬，方才還一臉漠然的宮人立即換成了敬色。
蘭釵不說其它，只微微屈身行禮：“有勞公公了。”
“夫人言重了，還請夫人稍等片刻，下人查看無恙後就給夫人放行。”
“請。”
蘭釵側過身，一個小太監就輕手輕腳得踏上馬車掀開簾子，片刻後便躬身出來。
“回稟總管，並未有何不妥。”
幾個宮人點點頭，蘭釵也莞爾一笑。
“如此，還請夫人入宮吧。”
我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扶著蘭釵踏上踩梯，本以為這一關就算混過去了，可我剛踏上踩梯兩步，不遠處就傳來了一中年女子的聲音。
“柏公公，貴妃娘娘令我來看看，這宮門盤查得如何了？”
“喲，是馮姑姑呀，姑姑您看，快了。”
我循著聲音側眸瞥了一眼，是高貴妃身邊的掌事姑姑，想來是高貴妃有些等不及了，她出現在這也是情理之中。
兩人正說著，馮姑姑便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趕緊側過頭去掀簾子。
“等等！”
我背對著馮姑姑，雖然看不見她的臉色，可依舊能從語氣中聽出些許淩厲，我不去理她，繼續掀我的簾子。
“那邊那個穿天青布衣的，站住。”
我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天青色的衣袖，抿了抿唇，與蘭釵對視一眼，她的眸中有些許緊張，我輕輕點頭，再轉過身去躬身行禮。
“不知姑姑叫奴婢有何事？”
蘭釵也轉過身來：“馮姑姑，不知我的婢女有何問題？”
馮姑姑向我走近了兩步，再側頭打量起我的長相來：“夫人切莫見怪，奴才只是奉貴妃懿旨嚴加盤查，我問你，你為何總低著頭？”
“回姑姑的話，奴婢身份低賤，面目醜陋，怕驚擾到貴人，所以不敢露面。”
我如是回答，馮姑姑冷笑了一聲：“面目醜陋？擡起頭來，我倒要看看，你是有多醜。”
“馮姑姑，這不過是一個小婢女，姑姑何必與她過不去！”
“過不過得去不是夫人說得算，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你！”
“這……姑姑……”
四周陷入一陣靜謐，我如今怎麽說也是誥命夫人的婢女，可這馮姑姑完全無視了誥命夫人，這不僅僅是在打蘭釵的臉，更是抓著一個小婢女不放，咄咄逼人。
一旁的柏公公見蘭釵與馮姑姑越發劍拔弩張，也忍不住想求情，可他話還未說完，馮姑姑就打斷了他。
“柏公公，貴妃娘娘讓你嚴加盤查，若是有絲毫問題，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這……姑姑說得是。”
柏公公不再說話，而兩馬車相撞結束的短暫寂靜後，宮門外再次沸騰了起來。
我不願引火上身，深吸一口氣，垂眸擡起頭來。
隨著所有看熱鬧人的目光聚焦，我臉龐的頭發拂開，眾人一陣唏噓，馮姑姑也厭惡得眼嘴蹙起眉來，側開臉去。
“你這臉怎麽回事。”
我將頭發垂下，又低下頭：“早年家中發生大火，父母在火中喪命，奴婢命大，保住了小命，可這臉卻被毀了，多虧了少夫人善心，收留奴婢，奴婢才有個安身之處。”
我話一出，讚揚蘭釵的，道我可憐的，各色討論聲此起彼伏，柏公公也跟腔道：“是呢，少夫人一直都是個心善的人，姑姑您就別為難這小丫頭了。”
大家都這麽說著，馮姑姑也不好再說什麽，黑著臉清了兩聲嗓子：“既然沒什麽問題，我就先回去向貴妃娘娘覆命了，柏公公，莫要懈怠了。”
說完，便帶著人轉身離去，我聽見一旁的柏公公長長得松了口氣：“少夫人，您快入宮吧。”
蘭釵點點頭，看了我一眼後，由我扶著回了馬車。
等馬車過了宮門，她才拍著胸脯舒氣。
“好險，幸好柏筠的化妝術了得，將這燒死化得以假亂真，不然還真應付不了這樣的突發狀況。”
我抿嘴淺笑，看向置物箱上銅鏡中的自己，一席天青的素雅布衣，青絲束成尋常丫鬟的發髻，再留一縷頭發遮臉，我將那縷頭發別再耳後，一片觸目驚心的燒傷便浮現在眼前。
我用手指輕輕撫摸臉上的燒傷，有些許凸起，移開手後，指尖上殘留著薄薄的一層脂粉。
入宮前，我本打算就直接裝成蘭釵的侍女，可邵寒卻說，萬一有熟悉我長相的人懷疑我，那一切努力都白費了，還會打草驚蛇，這才有了這一副醜陋的裝扮和淒慘的身世。
我臉上這燒傷，也是化的。
我是沒有這本事，正如蘭釵所說，這是柏筠的成果，
高若儀走後，陶珠想法子讓莫折霽下令，讓他安插在高府的人將柏筠送了出來，並安排去了寇芳齋投靠她師姐，如今她也是長安數一數二的妝娘了。
她是邵寒請來的，聽說當時一聽是為我解憂，二話不說就來，如此，也不枉當初我與高若儀真心待她一場。
“夫人，一會我會帶著幸兒去貴妃的寢宮拜訪，您有何打算。”
我看了看簾子外露出的宮道：“我和你一起去景祥宮。”
“夫人也要去？景祥宮的管制只怕是格外森嚴，夫人你去……”
“我只是去拜訪一位朋友。”
“朋友？”蘭釵想了片刻便心中了然，不再多話，“蘭釵知道了。”
景祥宮外，我裹緊了披風，將暗藏在披風中的耀月捏緊。
繞過人多的主廳，直奔景祥宮人煙稀少的後花園。
在這宮裏，除了徐淩的承龍殿，無人居住慈安殿和鳳儀殿，就數景祥宮最為豪華，占地最寬，可就是這樣寬大的景祥宮，經過一朝一代的擴建，新修了許多新花園，而這後花園，是最早建宮留下的，高貴妃早就沒用它了，所以這裏的人極少。
我通過院中無人打理的大榕樹翻墻，掃視了後花園一周，除了一些普通的花，就是榕樹下不遠處的紅漆四角亭又得一看了。
如我所料，何玉寧果然獨自一人坐在那。
她依舊一席素衣，依舊端莊優雅，漫不經心得品著杯中茶。
人的心性可能改變，但習慣卻很難改變，就如何玉寧，她做了再多讓我不能理解的錯事，也依舊不改這份恬淡的性子。
今日景祥宮來得人多，她喜清凈，而著景祥宮唯一的清凈地，只怕只有此處了，看來我是來對了地方。
我看了看四周，正打算跳下去，一陣腳步聲就讓我立即驚醒起來，收回了手。
我隨聲音看去，一個三四歲的幼子手持風車跑到四角亭前，嘴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看著風車隨風轉動的樣子，說不出的高興。
但接下來，他就樂極生悲了。
因為一心全在風車上，一不小心就被石頭絆倒，摔倒在地上，風車也摔斷了。
幼子看著風車哇哇哭起來，也不知道是在哭疼還是在哭風車，我抿緊了唇，看向何玉寧。
她的目光在那幼子來後便一直落在他身上，見那幼子摔了，她的身體也跟著顫抖了一下，在看到他摔倒大哭後，更是緊張得捏緊了衣裙，想起身，又在克制著自己。
我挑眉，等著她的決定。
何玉寧也沒有讓我等太久，只糾結了片刻，就站起身，小跑去扶起幼子，又蹲下身用手絹替他擦手擦衣擺。
“不哭不哭，不哭了啊，來，我幫你把風車撿起來。”
她小心得用衣袖給幼子擦拭眼淚，又將幼子的風車撿起來，那孩子這才抽抽噎噎得止住了哭聲。
可他在看到何玉寧手上的風車桿斷了時，又癟起了嘴，眼瞧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又要掉淚了，何玉寧心生一計，將那斷掉的風車桿拔掉，站起身，踩在石凳上折了一直榕樹枝代替風車桿安上。
“你看，風車不僅修好了，還長了小葉子呢。”
孩子看著何玉寧手中長了葉子的風車，馬上就變了臉呵呵笑起來接過。
何玉寧也跟著笑起來，兩人其樂融融，但這樣的好景還沒持續多久，就被一個婦人的驚呼打破。
“兒子！”
衣著富貴的婦人快步走上前來，怒瞪著一把推開何玉寧，又去給孩子擦眼淚。
“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麽，你怎麽心腸這麽狠毒，害我們這些婦人就算了，連這麽丁點大的小孩子都不放過！”
何玉寧想啟唇說些什麽，最終卻也什麽都沒說。
那婦人見何玉寧不說話，冷哼了一聲，將幼子手中的風車丟掉，牽著他就往前廳走，邊走還不忘一邊數落：“兒子，你可千萬信了她的話，她可是個壞女人，就是她把娘害得去泥裏受苦！”
“可是我的風車……”
“還管什麽風車，小心連小命都沒了，等出宮了娘再給你買，快走！”
被丟棄的風車還在草地上打滾，何玉寧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撿起風車，用輕輕食指轉動風車上的扇葉，苦笑著搖頭。
戲也看夠了，我嘆了口氣，從墻上跳下來。
“這味黃蓮，可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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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四目相對，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
兩人之間充斥著一種莫名的尷尬，眼瞧著他的眉頭蹙起，我趕緊強扯出一個笑。
“明明上午時天氣還是很爽朗的，為何這會竟有些悶了。”
他放下手，淡淡道：“天氣並未有什麽改變，只是你心中思慮太多，憋得太多，故而覺得沈悶罷了。”
“是嗎……”
我垂首，小聲嘀咕，其實我此時應該放松一點的，畢竟方才在司馬府，司馬翎已經說服了司馬浩，如今司馬翎已經趕往左騎營去與何蓄昀接應了，接下來，也就是我入皇宮的事情了。
“越兒，其實你不必背這大罪的風險，那個罪名，我可以抗。”
我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擡頭看去，邵寒難得的做出了一副憐惜的表情。
我輕笑一聲：“你祖父是首輔大臣，邵老爺子可不許你這麽胡來，更何況，這不僅是朝事，更是我的家事，不該讓你去頂罪。”
“可我答應過蕭玦，會護你無恙。”
提起蕭玦，我一掃心中那份沈悶，豁然開朗起來：“蕭玦也說過，他相信我，我不能辜負他的信任，更不能辜負外祖父的信任。”
我向前一步，看著遠方的鴻雁：“我是鄭國的公主，我的身上背負著鄭國的榮辱，在其位謀其職，我身為公主一日，便該擔得起這份責任，不論福禍。”
我在原處站了一會，正疑惑為何身後沒了響動，回頭一看，卻瞧見邵寒嘴角有淺淺的笑意，眼眸中也盡是溫柔，看著我輕輕笑著。
“越兒，你成長了許多，身為公主，沒人比你做得更好，你是了不起的。”
我這是……被表揚了？
邵寒於我來說，亦師亦友，卻從來沒有這麽直白得表揚過我，如今被這第一才子表揚，還頗有些不好意思。
臉上升起一陣紅雲，我趕緊別開臉去。
“能被大名鼎鼎的邵公子如此誇獎，我這險招，也算值了。”
我聽見一聲極輕的笑，再轉過頭時，邵寒已收起了笑容，轉而變成了擔心。
“可你要如何入宮，此時已經過了侍疾的時間，皇宮已由高貴妃掌控，她若要生變，必定會封鎖皇宮，你要再入宮，怕是難了。”
邵寒說得對，如今我雖有一腔勇氣，但實質性的問題還沒解決，若是時辰還早些，我入宮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如今的皇宮，就是一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天無絕人之路，辦法是想出來的，不管用什麽法子，我也要進宮去，走吧，先回侯府。”
雖然一路快馬加鞭，可一路上仍耽擱了不少時間，回到侯府時，侯府門外已經多了一頂轎子。
瞧著那頂轎子，並非頂著曾府的牌頭，擡轎的人禮儀極佳，就算轎中無人，也垂首站得筆直，最重要的，他們皆穿的是宮中的服制。
高貴妃是鐵了心要盯住她們，就算是不在自家府上，也要親自派人來接應。
“走後門。”
我在心中嗤笑一聲，心道她也是足夠自信，才會這樣大張旗鼓的四處扣人進宮。
繞過府門，行了一條小巷，我與邵寒便通過後門，悄然回了侯府。
“夫人，為何不走正門。”
星宇一邊拴馬韁繩一邊問我，我看向那扇紅漆的後門，輕笑：“他們能來我侯府接人，必定也知道我出了門，也才敢大膽得將轎攆停在府門外，既然他們想避開我，那就讓他們一直以為我在府外的，敵人在明我在暗，也好過互相猜疑。”
“還是夫人想得周到。”
“星宇，吩咐下去，府內再不接見任何人，更不許聲張我在府中的事，一會讓個人偽裝成門客來拜訪，然後讓長堯放話出去，說我去南郊跑馬去了。”
“是！”
星宇得了令後一溜煙便跑了個沒影，我微微頷首，心中生出一計。
“邵寒，我想到了。”
邵寒微微側頭看向我，我抿嘴一笑：“高貴妃既然如此重視這次外命婦的入宮，對我們，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給了我一個進宮的法子。”
“你想借外命婦混進宮去？這不失為一個法子，可外命婦進入宮闈的盤查那麽嚴，又談何容易？”
“盤查的確很難，可就算他們盤查再嚴，也有不願盤查之時，接下來，就要看蘭釵的演技了。”
宮門外，馬車悠悠行著，眼瞧著馬上就要到正午了，可因為宮門的嚴密盤查耽擱了不少時間，就算蘭釵來得晚，可前方仍等著好幾輛馬車。
蘭釵撩開簾子，瞧了眼前方的長龍，又瞧了眼後方的長龍，蹙起了眉頭，美目中溢出一絲愁色。
“朝中命婦人數本就不少，可這次邀請，不僅邀請了嫡子，連庶子與幼兒也被請了來，以前雖有盤查，但不管是從人數還是流程上都沒有這麽耽擱，這番折騰下來，我們也不知何時才能入宮。”
我只淡淡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用擔心，高貴妃為了保險，自然會這麽嚴苛的要求。”
“她不急，我們也不急，自有著急的人。”
“夫人的意思是？”
蘭釵將轎攆內的備好的小茶幾擺放好，又用沸水煮好菊花茶，端給給我。
“雖說秋高氣爽，但這盤查也不是什麽好差事，既得罪人又勞累，站在風口久了，難免口幹舌燥，再遇上些糟心的突發情況，他們只怕是又急又煩。”
“若此時能有人貼心的送上一壺茶水，也算行了個方便。”
蘭釵的眸子越發名字，接著了然躬身笑道：“夫人說得事，與人方便也算與己方便，妾身這就備上好茶。”
蘭釵是聰明人，她知道該怎麽做，我不需要擔心，只掀開簾子看了看天色，紅日隱在了層層薄雲下，看得人骨頭都酸了，可周圍卻感受不到太多的暖意，這樣的天氣，莫名的讓人心中煩躁。
“哎喲我的衣服！”
“你怎麽牽馬的！”
不出所料，馬車外很快就傳來了喧鬧聲，我透過簾間的縫隙，可瞧見前面的兩輛馬車擠在了一起，馬車外的站立的侍女都火大得對峙著，仔細聽過後，才了解到原來是兩家的馬不知為何躁動起來，後門的車轎也撞在了一起，前面的兩個侍女受了驚。
大家本就等得煩躁，如今又平白糟了這一驚嚇，瞬間就點起了兩人的怒火，也不追其緣由就吵鬧起來。
小侍女還吵得激烈，惹得一眾人探出頭來看熱鬧，不遠處盤查的宮人也立即聞訊趕來，就在人群亂糟糟一團時，一身布衣的星宇悄然從人群中退去，誰也沒註意到空氣中隱約飄散的濃香。
“夫人，妾身去去就回。”
我微微點頭，蘭釵便將幸兒交給我後，提著茶壺茶杯繞開人群往宮人歇息的地方而去。
“這都什麽事呀！”
累得一臉疲憊的宮人們站在榕樹下，用衣袖扇著風，嘴裏剛想蹦出抱怨的話，一個機警些的瞧見蘭釵款款而來，馬上拍打了其它幾人的肩膀，站正了身子。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可是詢問盤查之事，夫人不必擔心，宮門已經在加快速度了。”
機警的小太監換上了笑容對蘭釵躬身道。
蘭釵莞爾一笑，側頭對身後的侍女一頷首，再對那些小太監柔聲道：“無事，我的馬車離盤查還有段距離，雖然過程有些枯燥，可我在車內休息，倒也不算辛苦，倒是我見幾位公公在這宮門操勞了許久，這休息的地方連口茶水都沒有。”
蘭釵側過身，侍女已將茶杯擺好並倒上了茶水，蘭釵親自端起一杯奉向那小太監。
“我那車上也沒備什麽好東西，只有些茶水，還請各位不要嫌棄。”
蘭釵一席話，宮人們都驚得合不攏嘴，那機警的小太監更是慌亂得接過蘭釵手中的茶，滿是感激。
“下人們從今早站到現在，一口水未喝，內務府也未曾想到過送來，倒是夫人，竟我等下人放在心上，夫人當真是菩薩心腸！”
有一人發言，隨後便是一片呼應，多愁善感些的，竟直接跪了下來。
蘭釵趕緊扶起他們：“一杯茶水而已，諸位公公當真是言重了。”
說完，又站起身，舉手投足間皆是溫婉大氣：“我也只是盡一點綿薄之力，茶水已經送到，我就不打擾公公們忙了。”
輕輕一個點頭，再轉身，不過兩三句話和幾個笑，就讓幾個宮人對其稱讚不已。
等到蘭釵回來時，我們的前方，只剩下兩駕馬車了。
等那兩駕馬車走後，我們的馬車緩緩向前。
“下一個。”
“喲，是夫人您呀！”
我低下頭，扶著蘭釵悠悠下馬，方才還一臉漠然的宮人立即換成了敬色。
蘭釵不說其它，只微微屈身行禮：“有勞公公了。”
“夫人言重了，還請夫人稍等片刻，下人查看無恙後就給夫人放行。”
“請。”
蘭釵側過身，一個小太監就輕手輕腳得踏上馬車掀開簾子，片刻後便躬身出來。
“回稟總管，並未有何不妥。”
幾個宮人點點頭，蘭釵也莞爾一笑。
“如此，還請夫人入宮吧。”
我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扶著蘭釵踏上踩梯，本以為這一關就算混過去了，可我剛踏上踩梯兩步，不遠處就傳來了一中年女子的聲音。
“柏公公，貴妃娘娘令我來看看，這宮門盤查得如何了？”
“喲，是馮姑姑呀，姑姑您看，快了。”
我循著聲音側眸瞥了一眼，是高貴妃身邊的掌事姑姑，想來是高貴妃有些等不及了，她出現在這也是情理之中。
兩人正說著，馮姑姑便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趕緊側過頭去掀簾子。
“等等！”
我背對著馮姑姑，雖然看不見她的臉色，可依舊能從語氣中聽出些許淩厲，我不去理她，繼續掀我的簾子。
“那邊那個穿天青布衣的，站住。”
我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天青色的衣袖，抿了抿唇，與蘭釵對視一眼，她的眸中有些許緊張，我輕輕點頭，再轉過身去躬身行禮。
“不知姑姑叫奴婢有何事？”
蘭釵也轉過身來：“馮姑姑，不知我的婢女有何問題？”
馮姑姑向我走近了兩步，再側頭打量起我的長相來：“夫人切莫見怪，奴才只是奉貴妃懿旨嚴加盤查，我問你，你為何總低著頭？”
“回姑姑的話，奴婢身份低賤，面目醜陋，怕驚擾到貴人，所以不敢露面。”
我如是回答，馮姑姑冷笑了一聲：“面目醜陋？擡起頭來，我倒要看看，你是有多醜。”
“馮姑姑，這不過是一個小婢女，姑姑何必與她過不去！”
“過不過得去不是夫人說得算，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你！”
“這……姑姑……”
四周陷入一陣靜謐，我如今怎麽說也是誥命夫人的婢女，可這馮姑姑完全無視了誥命夫人，這不僅僅是在打蘭釵的臉，更是抓著一個小婢女不放，咄咄逼人。
一旁的柏公公見蘭釵與馮姑姑越發劍拔弩張，也忍不住想求情，可他話還未說完，馮姑姑就打斷了他。
“柏公公，貴妃娘娘讓你嚴加盤查，若是有絲毫問題，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這……姑姑說得是。”
柏公公不再說話，而兩馬車相撞結束的短暫寂靜後，宮門外再次沸騰了起來。
我不願引火上身，深吸一口氣，垂眸擡起頭來。
隨著所有看熱鬧人的目光聚焦，我臉龐的頭發拂開，眾人一陣唏噓，馮姑姑也厭惡得眼嘴蹙起眉來，側開臉去。
“你這臉怎麽回事。”
我將頭發垂下，又低下頭：“早年家中發生大火，父母在火中喪命，奴婢命大，保住了小命，可這臉卻被毀了，多虧了少夫人善心，收留奴婢，奴婢才有個安身之處。”
我話一出，讚揚蘭釵的，道我可憐的，各色討論聲此起彼伏，柏公公也跟腔道：“是呢，少夫人一直都是個心善的人，姑姑您就別為難這小丫頭了。”
大家都這麽說著，馮姑姑也不好再說什麽，黑著臉清了兩聲嗓子：“既然沒什麽問題，我就先回去向貴妃娘娘覆命了，柏公公，莫要懈怠了。”
說完，便帶著人轉身離去，我聽見一旁的柏公公長長得松了口氣：“少夫人，您快入宮吧。”
蘭釵點點頭，看了我一眼後，由我扶著回了馬車。
等馬車過了宮門，她才拍著胸脯舒氣。
“好險，幸好柏筠的化妝術了得，將這燒死化得以假亂真，不然還真應付不了這樣的突發狀況。”
我抿嘴淺笑，看向置物箱上銅鏡中的自己，一席天青的素雅布衣，青絲束成尋常丫鬟的發髻，再留一縷頭發遮臉，我將那縷頭發別再耳後，一片觸目驚心的燒傷便浮現在眼前。
我用手指輕輕撫摸臉上的燒傷，有些許凸起，移開手後，指尖上殘留著薄薄的一層脂粉。
入宮前，我本打算就直接裝成蘭釵的侍女，可邵寒卻說，萬一有熟悉我長相的人懷疑我，那一切努力都白費了，還會打草驚蛇，這才有了這一副醜陋的裝扮和淒慘的身世。
我臉上這燒傷，也是化的。
我是沒有這本事，正如蘭釵所說，這是柏筠的成果，
高若儀走後，陶珠想法子讓莫折霽下令，讓他安插在高府的人將柏筠送了出來，並安排去了寇芳齋投靠她師姐，如今她也是長安數一數二的妝娘了。
她是邵寒請來的，聽說當時一聽是為我解憂，二話不說就來，如此，也不枉當初我與高若儀真心待她一場。
“夫人，一會我會帶著幸兒去貴妃的寢宮拜訪，您有何打算。”
我看了看簾子外露出的宮道：“我和你一起去景祥宮。”
“夫人也要去？景祥宮的管制只怕是格外森嚴，夫人你去……”
“我只是去拜訪一位朋友。”
“朋友？”蘭釵想了片刻便心中了然，不再多話，“蘭釵知道了。”
景祥宮外，我裹緊了披風，將暗藏在披風中的耀月捏緊。
繞過人多的主廳，直奔景祥宮人煙稀少的後花園。
在這宮裏，除了徐淩的承龍殿，無人居住慈安殿和鳳儀殿，就數景祥宮最為豪華，占地最寬，可就是這樣寬大的景祥宮，經過一朝一代的擴建，新修了許多新花園，而這後花園，是最早建宮留下的，高貴妃早就沒用它了，所以這裏的人極少。
我通過院中無人打理的大榕樹翻墻，掃視了後花園一周，除了一些普通的花，就是榕樹下不遠處的紅漆四角亭又得一看了。
如我所料，何玉寧果然獨自一人坐在那。
她依舊一席素衣，依舊端莊優雅，漫不經心得品著杯中茶。
人的心性可能改變，但習慣卻很難改變，就如何玉寧，她做了再多讓我不能理解的錯事，也依舊不改這份恬淡的性子。
今日景祥宮來得人多，她喜清凈，而著景祥宮唯一的清凈地，只怕只有此處了，看來我是來對了地方。
我看了看四周，正打算跳下去，一陣腳步聲就讓我立即驚醒起來，收回了手。
我隨聲音看去，一個三四歲的幼子手持風車跑到四角亭前，嘴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看著風車隨風轉動的樣子，說不出的高興。
但接下來，他就樂極生悲了。
因為一心全在風車上，一不小心就被石頭絆倒，摔倒在地上，風車也摔斷了。
幼子看著風車哇哇哭起來，也不知道是在哭疼還是在哭風車，我抿緊了唇，看向何玉寧。
她的目光在那幼子來後便一直落在他身上，見那幼子摔了，她的身體也跟著顫抖了一下，在看到他摔倒大哭後，更是緊張得捏緊了衣裙，想起身，又在克制著自己。
我挑眉，等著她的決定。
何玉寧也沒有讓我等太久，只糾結了片刻，就站起身，小跑去扶起幼子，又蹲下身用手絹替他擦手擦衣擺。
“不哭不哭，不哭了啊，來，我幫你把風車撿起來。”
她小心得用衣袖給幼子擦拭眼淚，又將幼子的風車撿起來，那孩子這才抽抽噎噎得止住了哭聲。
可他在看到何玉寧手上的風車桿斷了時，又癟起了嘴，眼瞧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又要掉淚了，何玉寧心生一計，將那斷掉的風車桿拔掉，站起身，踩在石凳上折了一直榕樹枝代替風車桿安上。
“你看，風車不僅修好了，還長了小葉子呢。”
孩子看著何玉寧手中長了葉子的風車，馬上就變了臉呵呵笑起來接過。
何玉寧也跟著笑起來，兩人其樂融融，但這樣的好景還沒持續多久，就被一個婦人的驚呼打破。
“兒子！”
衣著富貴的婦人快步走上前來，怒瞪著一把推開何玉寧，又去給孩子擦眼淚。
“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麽，你怎麽心腸這麽狠毒，害我們這些婦人就算了，連這麽丁點大的小孩子都不放過！”
何玉寧想啟唇說些什麽，最終卻也什麽都沒說。
那婦人見何玉寧不說話，冷哼了一聲，將幼子手中的風車丟掉，牽著他就往前廳走，邊走還不忘一邊數落：“兒子，你可千萬信了她的話，她可是個壞女人，就是她把娘害得去泥裏受苦！”
“可是我的風車……”
“還管什麽風車，小心連小命都沒了，等出宮了娘再給你買，快走！”
被丟棄的風車還在草地上打滾，何玉寧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撿起風車，用輕輕食指轉動風車上的扇葉，苦笑著搖頭。
戲也看夠了，我嘆了口氣，從墻上跳下來。
“這味黃蓮，可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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