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硯懸聽著小恬的話，不由蹙起了眉頭。

“你說之前小歡和他們都是這麽喝的？”

小恬眨著大眼睛看著眾人，似乎並沒有覺得什麽不妥：“是呀，不僅是姐姐和童家哥哥，村裏很多人都這樣，姐姐說是因為忙活起來顧不了那麽多，所以他們都是用這種瓜勺直接舀水喝的，就這個瓜勺，還是我們家的呢。”

硯懸心中咯噔一下，瞬然明朗，蹙眉道：“難怪……難怪……之前我們一直會錯了意，一直以為他們是在飲食上出了問題，如此看來，病從口入不假，只是入的不是飲食，而是器具。”

“什麽意思啊……”

小恬還是不明白，但我和蕭玦卻懂了，我看著那個瓜勺沈沈道：“意思就是，染了病的不是水和吃的，而是這些裝吃食的物件，他們毫無顧忌的用著這些有病氣的物件，一個傳一個……”

我話一出，莠兒瞬時睜大了眸子，奪過小恬手上的瓜勺扔了老遠，再慌忙得用衣服去擦小恬的手。

我看著莠兒緊張的動作，不由抿緊了唇，當真是造化弄人……

我們回到草屋時天已經快黑了，徐桎和高若儀已經在空地上升起了篝火，看到我們回來時面上帶著沈重之色，小恬更是被莠兒拉去洗了許久的手，我們也不知該如何勸她，直到小恬的手被莠兒搓紅，哭著讓莠兒別洗了，莠兒才停下手。

“莠兒，夠了……”

硯懸看著莠兒冷冷道，徐桎高若儀還有青歌還理不清情況，只能站在原地束手無策，莠兒只是低下頭，不一會，發出一聲聲嗚咽的哭聲。

“都是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

“這……”

平日話最多的青歌此時都不知道該如何了，倒是小恬，聽到莠兒的哭聲後，主動去抱住她，用自己小小的手安撫顫抖的莠兒。

“莠兒姐姐不哭，小恬不會有事的，不是莠兒姐姐的錯……”

“對不起……對不起……”

夜已深，兩個孩子吃了晚飯後沒多久就哭著睡著了，被照顧了兩日的高若儀也主動擔負起了照顧兩個孩子的工作，草屋睡不下，徐桎去了守軍搭建在不遠處的營帳歇息。

硯懸因為有了頭緒，一直和青歌在燭臺下寫寫畫畫，等高若儀都將兩個孩子安頓好了，我和蕭玦卻還睡不著，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了，遠遠出乎了我們的想象。

“還不去睡嗎？”

身後傳來高若儀的聲音，我看了她一眼，她看起來好多了，似乎已經從被高家拋棄的悲傷中走了出來，其實也不奇怪，比起被拋棄，這個村子發生的事更讓人傷感。

我給她騰了個位置，她有些遲疑得看了蕭玦一眼，才坐在了我身邊。

“好些了？”

我反問她，卻不想她只是一笑。

“之前在高府，我或多或少是因為心病，如今……好像沒有什麽能值得我去得那些心病了，若是可以，我寧可就和那兩姐妹生活在這裏，不再去過問高家那些是是非非了。”

“那你的母親呢？”

我提到了江語晴，高若儀有一瞬間的失神，接著就釋然道：“她是個堅強的女人，沒了我，她也會好好的。”

說罷她看著漫天的星辰對我笑道：“或許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當年我的母親傷害了你的母親和你，如今，我也被拋棄了。”

我還想說什麽，她就開口道：“我知道你還有事要問我。”

我無話，看向蕭玦，蕭玦看了我一眼，會意道：“高家其它人是否知道你被刺殺的內情。”

高若儀垂下眼簾，語氣中遍布失望：“之前我以為他們不知道，但我發現我父親意外的加強了警惕，我以為他是為了我，可後來，他的言語中，好像比我還害怕，我才知道，他擔心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你們有線索了？”

面對高若儀的疑問，蕭玦還是那副無可奉告的表情，只是問高若儀：“於高家，你還有幾分情誼？”

高若儀楞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高家面對那些狠心的家人。

看到高若儀的遲疑，蕭玦也不含糊：“恐怕高家，註定會有一難。”

“什麽意思？”

“十年前，朝廷派了三位大臣駐西羌外交，其中，可有你父親？”

高若儀先是一楞，想了想才道：“十年前我不過五歲，當年我們還未到長安，我記得當初父親的確外出過一次，只是那次……”

高若儀邊想邊說著，驀地，記憶中突然湧現出高子伏那張帶著笑意的臉，他帶了很多財寶回來，母親興奮得展示給自己看，那段時期，因為那些財寶母親可謂春風得意，當時自己也收到了許多小首飾，很多都是她不曾見過的艷麗玉石制成的，想到這裏，高若儀不由捂住了嘴。

“看來高小姐已經想到了，如果我猜得不錯，高大人那次赴往西羌的機會是高貴妃特意求來的，那之後，高大人帶了不少珍奇財寶回來，不知高小姐可有收到過？”

“那些東西……”

高若儀不禁緊張道，但蕭玦沒那麽憐香惜玉的考慮高若儀的感受，冷冰冰開口：“那些東西都是由令尊和其他兩位大人屠人滅族從整個西羌的各大商號裏搶來的。”

“那些飾物應該很好看吧，色彩斑斕，做工精細，令堂得到那些首飾後應該在不少婦人面前炫耀了許久，就是不知她知不知道，她戴的那些首飾，每一件都沾了無數西羌子民的鮮血。”

“不！”

高若儀終是堅持不住，驚呼一聲摔倒在地，我趕緊將她扶起來，示意蕭玦別說了，可高若儀還是沒從震驚中恢覆過來，她心慌得大口喘著粗氣，強忍著淚水問蕭玦。

“那些人是來覆仇的？”

蕭玦沒有說話，只是默然一笑，高若儀再堅持不住，閉上雙眼，她已經夠難受了，短短兩天，他的父親不僅變成了一個殘忍冷血的混蛋，還是一個殺人搶劫的罪人，她又該如何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父親。

這一刻，我是慶幸的，慶幸母親早早帶我離開了高家，我不用背負高子伏犯下的罪孽，更不用承受那些生來的罪名，這一次，我也是同情高若儀的，不管是上一輩的罪孽還是這一輩的爭奪，她都是無辜的。

“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你……”

雖然我不想逼她，可她必須做出決定，只是我沒想到高若儀想也沒想就拉住我的手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我不想回高家，我不想……我真的沒辦法……”

她哭得厲害，我看了眼蕭玦，他沈著眸子對我點點頭，我趕緊拍了拍高若儀的手：“好，不回去。”

那天晚上我和蕭玦商量了許久，我認為高子伏的罪孽，真的不需要用高若儀的命去償還，可蕭玦卻說，事關莫折家一族上下的生死大仇，莫折霽不會那麽輕易放過。

“就沒有辦法了嗎？”

“有，就是高若儀死了。”

我不解得看著蕭玦，蕭玦又解釋道：“只要高若儀得瘟疫死了，高家將再沒有高若儀，這個世界上也不會再有高若儀。”

我轉眸看向草屋，屋內的硯懸和青歌還在忙碌，睡房裏的燈雖然熄了，但我知道，高若儀不會睡得著。

月色正好，陶珠看著趙家村星星點點的燈火，有些恍惚，許多年前，她的家鄉也是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村子，只是他們那時沒有善良的救世者來幫助他們，陶珠不怨也不恨，因為她認為，人的一生都有因果命數，不是那場災難，她不會被賣，不被賣就遇不上莫折霽，遇不上莫折霽就不會被秦亦馨救，也就沒有現在這樣平安的日子。

“你在想什麽？”

不遠處看了好一會的莫折霽在內心做了許久的掙紮，才主動開口道，只是陶珠並沒有太領他的情。

“在想我的家。”說完，陶珠又遲疑了一會，“以前的家。”

莫折霽抿了唇蹲坐在陶珠身旁，陶珠的眼睛還是那麽明亮，星星點點的燈火映在她的瞳孔中，分外美麗。

“你的腿……好了些嗎？”

莫折霽有些矛盾，其實他不太想提起那天的事，但他真的想和陶珠說些什麽，想知道她的腿還疼嗎，就算他清楚，陶珠可能不太想告訴他，可能只會敷衍的說一句沒事了。

“已經沒事了。”

果然……但是，莫折霽心裏還是開心的，至少她還願意和自己說話。

“對不起，我當時……”

“不需要說對不起，等價交換而已，而且我只是喝了兩杯酒，比起你對百姓做的，我已經占了很大的便宜了。”

莫折霽有些氣，可陶珠那樣的話又讓他氣不起來，羞辱她的是自己，弄傷她的也是自己，自己有什麽資格氣，於是莫折霽盡量壓下了心中的怒火，緩和了自己的臉色。

“那個璃兒……”

莫折霽正打算解釋，卻對上陶珠側臉註視自己的眼睛，幹凈的瞳孔裏從燈火的影子變成了自己，那一刻莫折霽再也說不出什麽，那樣的眸子太純粹了，純粹得他不敢再觸碰，他怕自己弄臟了她，又怕自己的那些黑暗被那份純粹看清。

“莫折霽。”

陶珠突然叫住莫折霽，莫折霽一楞，半晌才反應過來，嗯了一聲。

但陶珠卻猶豫了，好一會，才看著他無奈一笑。

“其實你說得沒錯。”

“什麽？”

莫折霽有些摸不著頭，這樣的陶珠看起來很陌生，不知為何，莫折霽感覺陶珠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明明眼睛還是那雙眼睛，笑容還是那個笑容，但莫折霽就是感覺，她已經不是在岐山閣時那個黏著自己傻笑的陶珠了，莫折霽有種錯覺，明明人就在面前，但他就是覺得陶珠要走了。

“你說我喜歡你，我承認，我是喜歡你，莫折霽，我特別喜歡你。”

“所以我私心沒有揭發你，我以為你對我也是有那麽一點點感覺的……”

陶珠說著，紅了眼眶，可她感覺壓在心中許久的那塊石頭在慢慢解脫。

“所以我仗著我以為你對我的那點感覺去找你，但莫折霽，你知道心痛是什麽感覺嗎？”

“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像璃兒那樣的人，比我好看，比我風情，比我懂事，沒了璃兒，還會有很多別人。”

陶珠不去看怔住的莫折霽，她看向天空，繁星點點，顯示著明日是個好天氣，她想起了很多，從小時候她和莫折霽倚在籠子裏看星星再到後來她和莫折霽在長安街上看星星，她追不上他，但也感覺到了他為自己慢下的腳步。

“你知道嗎？我生病時，還夢見了你，我病糊塗了，以為我數了三聲，你真的就出現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是糊塗的，莫折霽不會為我停留，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這個世界上雖然只有一個莫折霽，但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一個陶珠，莫折霽可以不喜歡陶珠，陶珠，也可以不喜歡莫折霽。”

“我累了，不想喜歡你了。”

說完，陶珠覺得輕松了很多，她站起身，松了一口氣，不再去看莫折霽，她說這番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她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正面面對莫折霽，她想逃，但莫折霽的手沒讓她逃。

陶珠垂眸看著自己手腕上那只指節分明的手，纖長漂亮，她吸了一口涼氣看向莫折霽。

此時的莫折霽已經失了魂，好聽的話他聽過千萬句，可都沒有陶珠的那一句她喜歡自己來得震撼，傷人的狠話他也聽了千萬句，可也抵不上陶珠的那一句她不想喜歡自己了。

陶珠的那些話他每一個字都聽得真切聽得仔細，正是因為這樣的仔細，他的心情才如此大起大落，他理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但是左心房傳來的疼痛是真實的，他下意識得去拉住了陶珠的手，可拉住後自己就後悔了。

她不想喜歡自己了。

那句話一直回旋在莫折霽的腦海中，他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陶珠這個姑娘，又笨又貪吃，任性無禮還愛胡鬧，這樣挺好的，她不喜歡自己了，應該就不會在和自己有交集了吧，自己也挺輕松的，挺好的……

可心，為什麽這麽痛呢？

“莫折霽，松手吧……”

好一會，莫折霽才回過神看著自己不聽使喚的那只手，遲疑著收回。

他咽了口唾沫，苦澀，是滿腔的苦澀，苦到了心尖上。

“我走了。”

陶珠往前走去，莫折霽心中的沖動再一次湧現，他起身，想跟隨陶珠而去，卻看見陶珠也停下了腳步，她的前方，星宇正抱臂看著陶珠和自己，莫折霽對上星宇的視線，除夕的種種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感到很煩躁，不是剛剛還覺得這樣挺好的嗎？

“我給你帶了章姑姑做的銀耳湯，熱乎乎的。”

星宇沒有理莫折霽，而是從身後拿起一個食盒在陶珠面前晃了晃，仿若方才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星宇自然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對陶珠笑道，渾身都是少年特有的青春氣息。

“真的？”

陶珠聽到有銀耳湯，趕緊跑了過去，打開食盒一看，果然是晶瑩剔透的銀耳湯，澄黃的湯裏夾雜著紅棗和枸杞，分量也不少。

陶珠湊上前聞了聞香甜的銀耳味，正打算開動，突然想起莫折霽，遲疑得看向莫折霽。

“你要喝嗎……”

陶珠本是沒想著莫折霽會同意的，畢竟莫折霽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怎麽會稀罕這普普通通的銀耳湯，不過這次讓陶珠意外了。

莫折霽也不知道怎麽的，他心中開始慌亂，鬼使神差的，答了聲好，看到陶珠明顯一楞的樣子時，他將心頭藏匿的那股酸澀驅趕開，換上一副笑顏，充分發揮了他死皮賴臉的本事，一直賴在陶珠那裏喝了一大碗銀耳湯，並且借口說下次請陶珠吃飯以當回報。

“不用了，一點銀耳湯而已……”

“怎麽可以不用，我莫折霽從來不虧欠別人，說好了下次請你，就一定要請你。”

陶珠失語，但莫折霽卻沒由來的心情好。

等莫折霽回去後，陶珠看著空空如也的湯碗，不由嘆了口氣，她當真是猜不透莫折霽在想什麽，明明自己都已經這麽說了，難道他覺得自己和他還能做朋友，可自己於他還有什麽利用的價值呢？

“陶珠，回家嗎？”

陶珠看著星宇，搖搖頭：“侯爺和夫人還沒回來，我今天就在營帳裏睡。”

“好，那我陪你。”

陶珠沒有拒絕，那天晚上，星宇和陶珠靠在一起看著滿天星辰，不一會，陶珠就倚在星宇肩上睡著了，星宇看著熟睡的陶珠，不由暖暖一笑，接著蹙眉道：“我以為你走了。”

莫折霽悠悠得從一旁走出來：“夜裏有狼，我可得提防著些。”

“有沒有狼我不知道，但這裏有個不安好心的人卻很明了。”

莫折霽沒有接話，只是嗤笑了一聲，星宇垂眸，將陶珠小心得安放在了墊子上，再蓋好被子才起身看著莫折霽道：“離她遠點。”

“我要是不呢？”

這句話成功激怒了星宇，他蹙眉看著莫折霽，莫折霽卻還一副悠哉哉的模樣，四周一片肅靜，陶珠不適得嚶嚀了兩聲，兩人便齊齊看向熟睡的陶珠，等到陶珠又睡下時，兩人才松了口氣。

星宇看著莫折霽道：“聽說你輕功很好？”

“是比你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