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想來餘公也不像傳聞所言，只是個花架子罷了。”韓連原神色不驚的反諷道。

連遠山都沒註意到老狐貍手上何時多了一把精致無雙的絹布扇，碧色溪流發出潺潺水聲，兩岸盛開著灼灼桃花，繽紛落英隨風舞動——扇面上的一切確確實實在動，仿佛有人把桃源藏在了裏面。餘生一手以扇遮面，露出笑彎了的眉眼，厚顏無恥的說：“這個‘花’字嘛，還有點意思。”

韓連原是見過世面的人，眉頭略微皺著，不快的盯著這只花狐貍。

餘生搖了搖絹布扇，一陣馥郁桃花香味便籠罩了整個小院。

“糟了！”韓連原身後站著的家臣反應過來時，已不及作出反應，他們的家主當場消失了。

遠山聳了聳肩，他太熟悉狐貍叔了。花裏胡哨的那套既是為了顯擺，也是掩人耳目，韓連原被他帶入了自己的結界空間。再說了，以狐貍叔的靈力，整個韓家確無一人拿他有任何辦法，桃花扇的作用果然只是顯擺。

這個小院子被餘生的界牢覆蓋，外面的人無法進來，裏面的人也無法出去。眼前這幾個家臣還攔不住遠山，他道了聲“借過”，便趁他們不備進入了屋內。

回廊盡頭的雕花木門緊閉，一片黑色半圓的玉玨嵌在正中，乃是一道鎖靈秘術，由內絕無可能打開。這裏是韓家後院的主屋，為了……關什麽人嗎？

遠山略微沈思後，擡手叩門，“在下遠家後輩，冒昧打擾，實有要事。”

連叩三遍，沒有回應，他便在門扉上畫了個法陣，註入靈力，將玉玨震碎。開門的一瞬，數道靈力飛刃直沖面門而來。

長久苦練養成的敏銳反應幫助遠山避開了這一擊，大門敞開，他終於看清了門後景象。

“你們，你們把我爹怎麽樣了？”韓旻指尖凝聚了許多把飛刃，蓄勢待發。他身後的臥榻上，韓夫人面色慘白，以遠山加強後的五感，竟也聽不出有呼吸的動靜。韓夫人身旁躺著的明瀟則明顯呼吸急促，卻一動也不動，瞪大的一雙眼睛周圍殘留有紅腫的痕跡。

“明瀟？”遠山試著喚了一聲，“你靈脈被封住了？別急。”

幾年不見，韓旻似乎已不覆當時俊朗活潑的模樣，顯得有些憔悴。

“韓大哥，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聽見這聲稱呼，韓旻楞了一楞，很快恢覆了戒備的眼神，“我爹呢？”

“家主和餘叔在結界空間裏，他們只是有話要說，並沒有危險。韓大哥，為何你們三位會被關在這裏？韓夫人……她如何了？”

“我娘……我娘她……”韓旻聲音哽咽，長嘆一口氣，眼神游離了一陣才放下戒備，轉過身握住母親冰涼的手掌。

她沒死，卻也不算活著。遠山只是虛虛地將手指搭在韓夫人靈脈上，立馬感知到那是一條早已枯竭多年的脈絡。只要是活人，血脈流動即有靈氣。這些靈氣雖不能被調用，卻是生命的基礎，而韓夫人沒有這些基礎。這麽多年，她靠什麽活著？

遠山從隨身藥袋中翻找良久，才找到一顆養魂丹，這是蘇先生千叮萬囑、非萬不得已不能使用的藥物。養魂丹，顧名思義是安養魂魄的丹藥。對於修靈者而言，魂魄受創是比**受創重逾百倍的損傷，因而有此功效的丹藥，原料往往極其珍稀難得，且於健全者堪比劇毒。

韓旻接過丹藥，道了聲謝，趕緊餵母親服下。

眼下韓夫人的情況，即便是養魂丹，也只是短暫續命而已。這麽多年，她的魂魄強行附在這具早該入土的肉身上，已然衰弱不堪了。

屋內氣氛凝滯，遠山也無意刺探深藏的秘密，他一手按在明瀟腕上穴位，幫她疏通被封印的靈脈。思慮再三，終於什麽也沒說出口，只是擡起另一只手輕柔地幫她擦幹不斷湧出的熱淚。

韓明瀟此時的內心，遠比遠山所想更為煎熬。她無法面對信賴多年的家人，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遠山。莫說她現在一動也不能動，即便是能動，她恐怕也不想動一下。

“遠公子。”沈默許久的韓旻突然開口，卻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請你饒我父親一命，他實在是有苦衷的。”

遠山連忙將他扶起，在床邊的長凳上坐下，待他繼續說下去。

韓旻十分艱難的瞥了妹妹一眼，仿佛頭顱重逾千斤。瀟瀟是他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小姑娘，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脾性。這丫頭看似大大咧咧，好像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實際上執拗得讓人一點辦法也沒有。可接下來要說的話，無異於親手將一把刀紮進她心裏。

“我知道你們來這裏是為了拿回地靈珠，這件事與瀟瀟無關，是我騙了她。我……我希望你看在過往情誼上，不要責怪於她，她真的毫不知情。”

“嗯，我相信。”

“至於阿娘的情況，相信你已明了。這些年，的確是靠外物維持才得以延續壽命。太過久遠的事我也不清楚，自記事起，阿娘便常年在這後山別苑中休養。爹只說她身體虛弱，受不了人氣驚擾，因而我們兄妹幾人只能輪流來探望。前幾天，阿娘忽然一病不起，我實在憂心如焚，不顧爹的阻攔，偷偷進了別苑……”攥緊的拳頭無聲打在自己腿上，韓旻疲憊的臉上寫滿了自責。

“我竟然，竟然現在才知道爹娘承受著什麽！她一定是不想離開我們才會拖著病體殘軀苦苦支撐，可我，不僅什麽都不知道，連想為她做些什麽也無能為力。我把自己的靈力灌輸給她，可天資愚鈍，即便行過血誓，成為繼任秩序師，那點靈力量也只是杯水車薪。我第一次如此惱恨自己的無能。後來，爹說只有地靈珠或許還能救阿娘一命……遠公子，不論你怎麽看我，只要能拿到地靈珠，我不在乎用什麽卑鄙手段。”

遠山面色凝重的聽完陳述，不忍心卻也不得不點破其中的疑問：“韓大哥，照你這麽說，這件事都是你的錯？可我實在無法這麽想。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年夫人續命用的藥物從何而來？為何多年來安然無事，偏偏在這時候突然犯病？還有，韓家主是如何知曉地靈珠之事的，又為何認定地靈珠可以救夫人的命？

“恕我直言，夫人早就不算是活人了。這種癥狀與養靈邪術相似卻又有所不同，夫人自身無法提供養分給魂魄，只靠外物供給，這需要特殊的煉靈方式。你剛剛也說了，你記事起已是這般情況，這說明夫人的癥狀在二十年前就已出現了。那麽，當時是如何得知有此種保命手段的？而煉靈本身就是不被許可的，何況是如此大量且長久需求。韓家屬地周邊有不少大家族，我想家主斷不會自行煉靈，太容易被發現。那家主又是通過什麽途徑拿到煉靈精萃的？”

“不是……”

“哥哥！”不知何時恢覆行動的韓明瀟聲音沙啞的喊道：“你別再辯解了！”

“瀟瀟。你別說話！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哥哥，你不必這樣的。哥哥。”韓明瀟雖然能動了，卻並未起身，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只能從悲愴的聲音中辨別出少許她這幾日所經歷的巨大變故。“難道你還沒看清他是什麽樣的人嗎？”

“閉嘴！瀟瀟，難道連你也要質疑他嗎？”

“質疑？哥哥，你覺得還需要質疑嗎？在他眼裏，我們究竟算什麽？”

“瀟瀟，你從來天真爛漫，不懂世事，很多事並非只是你看到的那樣。”

“哥哥，我不是不辨是非的孩子了。你看看阿娘，你覺得她會想這樣活著嗎？你看看那點殘魂，得受多少煎熬才會傷成這樣？阿娘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可現在，連轉世都沒有希望了吧。她根本是被迫留在世上的啊！他為了地靈珠，強行把她留下來的！”

“瀟瀟！”韓旻揚起的巴掌，被遠山擋住了。然而，那突然揮出的胳膊軟綿綿的落了下去，根本沒有用力。終於，強撐著的青年彎下腰，將臉孔埋在手掌，壓抑的哭出聲來。“你想怎麽樣呢？”

“我相信爹不是那樣的人。地靈珠這種傳說中的寶物，誰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存在？他不會為了這種不知真假的傳言而煉靈，他一定是想把阿娘留在身邊才會這樣，他只是走錯了路而已。為什麽？為什麽要揪著中間的細節不放呢？有人承擔後果不就行了嗎？一定要鬧到全族魂飛魄散才算完嗎？”

韓明瀟茫然的瞳孔驟然縮緊，片刻後又無神放空起來。無數種思緒在混亂的腦中纏繞，她只覺得頭疼得就要爆炸了。這時一只清涼幹燥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溫暖和煦的力量於是在脈絡中散開，可惜，她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那力量便像是某種針紮般的施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陳清昀：看來我還是遲了。我原本希望，這一切都不要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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