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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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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隨著葉斐的腳步,踏進一間寬敞的廳房,門匾上樸素的刻著“飯堂”兩個字。

華服公子佇足欣賞了一會,連連點頭,“不錯,不錯。”

旁邊一位大漢不明所以,問道:“小公子說的什麽?”

“這飯堂二字,看似單調,實則訴盡人世道理。你看啊,這橫撇豎直,鏗鏘有力,明顯是吃飽了飯寫的嘛。”

大漢本以為會聽到一番高深見解,不料虎頭蛇尾,更覺著果然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紈絝兒。

紈絝兒本身卻毫不在意,還大言不慚的補充了一句:“比我的字還差一些,不過也算是名家手筆了。”

大漢不以為意,悶哼一聲,先一步進了飯堂。葉斐身後的徐延倒是腳步一頓,聲音不輕不重的罵道:“這人也忒不要臉了。”

紈絝兒仿若未聞,邁進門檻後,四處打量了一下。布置這裏的人大概崇尚自然,只在正中擺放了三張長條的木桌椅,除此以外還在角落處擺放了兩個頗有禪意的根雕。他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回身對尚未進門的諸位,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簡單而清凈的月城飯堂從未如此熱鬧過。

食不言。恪守此道的月城眾人,向來都是規規矩矩,沈默專註的吃完餐盤裏每一粒黍米。不曾見過此刻這樣——有人盤腿坐在椅子上,一邊吃飯一邊說著什麽;有人站在自家小孩後面,捧著碗前前後後夾孩子喜歡的菜。

這樣自然而然的場景似乎有種不可抵擋的感染力,無形中將那些生疏的距離感抹去。少年們不敢太放肆,大都低頭默默吃飯,眼光卻不安分的掃來掃去。

葉斐一如往常端坐在中間長桌的主位,並不受環境影響,也刻意收斂存在感,不去影響環境。徐延卻分外不滿,怒目圓睜,眉頭緊皺。被他瞪著的華服公子仿佛覺得這一切都有趣的緊,不時探頭張望,跟周遭不論誰人都可以搭上幾句話。他身邊的藍衫青年卻十分安靜,專心致志用餐,半分好奇都沒有。

公子一邊吃,一邊用挑出來的幾片青菜葉在桌上擺了幅山水圖的模樣。還來不及欣賞,就被一個小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夾起來吃掉了。小少年約莫七八歲,大概也覺得唐突,臉頰透紅。他伸手指指餐盤,又指了指桌面,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嗯,這塊木頭配我的佳作著實可惜了點。公子心想。

小少年低著頭繼續吃飯,脊背挺得僵直,他在努力遵照先生所說的標準執行。可周遭太過喧囂,註意力不知不覺就分散出去了。那些或欣喜或不悅或冷淡的氛圍都與他無關,籠罩著他的是一團沈默抑郁的空氣。——“孩他爹,聽說使者們過段時間要來……”、“嗯,要是他們能收倒也好。”偶然偷聽到的幾句話跟魔咒似的在腦子裏繞來繞去。是他們不要我的,我在這裏很好,比在家裏更好,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他們。對。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他們。

這一刻,孩子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不受控制了。久在樊籠的困獸,一朝重回自由,他習慣性選擇壓抑,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忽然,有只手在他的額頭不輕不重敲了一下,小少年茫然的擡頭去看。

“一幅風景畫而已,不打緊。本少爺畫得最好的,向來是下一張。”公子笑著,眉眼彎彎,很是愉悅,“看在你這麽內疚的份上,下次我再送你一幅。”

“我不……”小少年想要解釋,囁嚅了一會,小聲道:“先生說,粒粒皆辛苦。”

公子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回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不是我,是先生說的——小少年本能的想回應。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吃完飯再說。餘光瞥見旁邊這位已經把頭歪到藍衫青年那裏去了,他只隱約聽見了一句“按理說客隨主便,可是,主人家難道不應該先問問我喜歡吃什麽嘛。”

喜歡吃什麽?小少年腦子裏懵住了,不應該是有什麽吃什麽嗎?他幾乎不曾有過這個概念,從字面意義上而言,就是挑食的意思。在月城,挑食顯然是不被允許的行為。小少年悄悄看了一眼葉斐老師的方向,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提醒一下這個哥哥。他沒有意識到,心裏的那只困獸不知何時蟄伏下去了。

葉斐老師大概是沒有聽見,並無反應。他慢條斯理的吃完飯,看了一眼全場,似乎想說些什麽,又放棄了。只是微笑著朝四處張望的華服公子點了點頭,說了句“陳公子,慢用。”然後和溫教官交代了幾句,就轉身離開了。

姓陳的公子笑瞇瞇揮了揮手,“不送。”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然後他用手肘撞了撞隔壁的小少年,“用完的碗筷,是自己收拾嗎?”

“嗯,出門右拐,有個山泉口,在那裏洗幹凈了放在墻邊的櫃子裏就好。”

“好,多謝。”說完,他端起碗筷起身,旁邊的藍衫青年準備接過被他拒絕了。兩人洗完餐具回來,在座的其他人也都差不多結束了。

“各位遠道而來,想必旅途不易,先生已準備好住處給大家,不周之處還請見諒。晚課時辰已過,但情況特殊,幾位先生商定免了今日課業。接下來的時間,各位請自便。”溫朝語氣平板的向眾人叮囑,“不過,月城處地畢竟不同於尋常,入夜後切勿隨意走動。”

“怎麽?這裏有什麽危險嗎?”公子低頭問小少年。

“嗯,西北畢竟偏遠,有很多野獸毒蟲之類的。況且,附近地形特殊,不少迷城鬼域,容易出意外。”旁邊一位灰衫青年人回應。

年輕公子一副後怕的模樣,抱緊手中的貂毛團,“那回去的時候,你能送送我們嗎?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欒吉。”灰衫青年大概是沒有料到這個反問,憨厚的撓了撓頭,“跟先生說的話,他應該會同意的。”

欒吉身後一位婦人嘴唇翕合,欲言又止,終於只是垂下了頭。

“哥哥如果去的話,我可以跟你一起嗎?”緊挨著欒吉的小少年開口問道。

“你還是先把你的傀儡術學會了再說。”欒吉一只手揉了揉弟弟的頭發,一邊和陳公子告別。

陳公子和藍衫青年也不再耽誤,徑直往溫朝所說的住處走去。

陳樓牽著阿媽的手走在眾人之後,他離家晚,比其他人多了許多關於家的記憶,因而並無疏離感。只是,遲鈍如他,也感覺到了這過於突然的重聚之中,包含著某些不簡單的東西。他克制住想要四處張望的念頭,不知那位哥哥怎麽樣了。最近奇怪的事情太多,陳樓想不明白,他只能緊緊握住阿媽寬厚粗糙的手掌。掌心傳來的溫度是實實在在的,蓋過了深處隱隱的不安,抓住這只手就好了!陳樓擡頭看向阿媽的臉,阿媽正好低頭看他,兩人都露出了笑容。

人群盡散,漆黑如墨的夜色開始游走。

這一晚的燈火仍舊是如常熄滅,月城裏的秩序並未被大肆破壞。

欒吉躺在自己的鋪位上,思緒不受控制的翻湧。

毫無預兆的竟然有那麽多人穿過鬼城,這一點已極不正常了。偏偏先生們毫無反應,仿佛真如陳公子所言,一切只是偶然。

難道先生們是知情的?不,應該不會。那這個陳公子到底什麽來頭?和前幾天救了小樓的那個外來者有關系嗎?是否要把此事上報給教官?

“你能告訴我,被凈化以後的世界應該是什麽樣子嗎?”裴路生的話再次跳出來,“你明白死亡的意義嗎?你真的知道世界什麽樣子嗎?你沒有自己的判斷嗎?”

身邊的同伴們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欒吉心亂如麻。此時此刻,他忽然有些不確信自己當時的回答。“先生說,那一定會是個人人平等,美好無私的世界。”

今天小樓在見到家人時的表情他無法忘記,那一瞬間的表情和眼睛裏的情緒,他說不上來是什麽,但心裏好像有一口古鐘被敲響了。葉斐老師說親情會影響人們的判斷,還會打亂一個人的人生節奏,弊大於利。他在出任務的時候見識過很多這樣的悲劇,深以為然。可,今夜,他卻覺得自己心裏有很多的疑惑。只是從小養成不問的習慣,讓他無法說出口。

先生說:“無數的前輩和我們一樣,都在為此而努力。也許我們有生之年無法見到這個結果,但只要堅信下去,不去考慮那麽多,有遭一日世界完全被凈化了,我們就是做了一件偉大的事。那樣完美的世界,有我們的功勞。”

裴路生根本不聽這些,他只是反覆的提問:“如果你們做的真的是為天下人好的事,何須隱姓埋名躲在四面孤絕之地?你可以說是為了大業修行,那我再問你,如果不是先生們讓你這麽做,你想做什麽?你還會選擇去清理那些人嗎?”

從未有人對欒吉說過這樣的話,他一時有些無措,沈默了一會,他說:“我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即便不是先生,我也會這麽做。我們自己在月城時,犯了這樣的錯也是要死的。這樣才叫公平!”

“你們把人命看得也太輕賤了。若沒有符合你們標準的人,豈非要殺光這世間所有的人,這樣是不是也叫凈化了?”

祥子的笑容浮現在欒吉的眼前,“不,不會的。這世間總有人本就是純凈的,他們有資格活下去。”

裴路生沒有打斷他的話,有些無奈的在路邊巖石上盤腿坐下,“阿吉,你說的我都明白。你我理念不同,許多事無法達成一致。但是,人是會變的,人是這天下最善變的。也許你每次出任務見到的都是人性的黑暗面,可更多的是你沒有見過的。如果你看重的那個人有一天變了,你會動手凈化他嗎?”

敵人的進攻過於猛烈,欒吉感覺心裏某一塊像是被揭開了封印,那些曾有過的疑惑一個字一個字的撞擊著他的心臟。祥子……我恐怕下不了手。先生說在大義面前,小我毫無意義。但我想看著祥子好好的過一輩子……我錯了嗎?

我真的……錯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其實很早就寫了大半,只不過一直不滿意,刪刪改改,終於又拖了好多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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