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走得極緩慢，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出疲憊之色。為了配合他的步伐，遠山也走得極慢。長河鎮說不上熱鬧，傍晚時分，行人更少了。不遠處的大漠裏，被風吹出來的褶皺像波紋漾開的水面。

“人老了，什麽都會變得遲鈍。”晚風拂過先知長長的白色須發，他的姿態看起來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罷了。

“有耐心陪老頭子散步的人不多，你是個好孩子。”

這些都只是需要聽眾卻不需要回應的話語，遠山默默地聽著，覺得他也許超過一百歲了。

走了一會，先知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望著天邊的雲霞。

遠山也坐下來看天，並不覺得這些時間難熬，他還有很多事需要思考。

“你們秩序師總以為自己就是正確的。”直到夕陽的大半部分沒入雲層中，先知才開口，“其實，這世間的對錯從來都沒有清晰的分界。正如光明和黑暗的關系，緊密相連，不可分割。觀念這個東西，總是以區分者的立場而定。”說這些話時，他並未看著遠山，一雙清澈得不像是老人的眼睛將落日餘暉一絲不落的吸進去。

“孩子，不要急著問。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像蛛網一般，只不過是用看不見的線牽引。等你能夠摸到其中一根，漸漸地總能看清楚全貌。人，無法解決自身的問題。”

遠山不知道他是真的明了一切，亦或只是故作深沈來套話，謹慎的回道：“無論如何，人都只能靠自己去解決問題。連自己都不努力去做，那還有什麽希望？”

先知收回目光，淺灰色的瞳孔盯著遠山看了一會，又移開了。“我從來不反對秩序師或者巫師，他們存在於世，便有其合理的因由。不管是怎樣的天地，人性都不會變。”

“那您想要什麽樣的天地？”

先知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歸根結底，世界不因人的意志而改變。”

“長河鎮的人說如果真心有求於您，您就會出現。”遠山不想繼續在玄妙的對話上浪費時間，天色越來越暗，先知絕不是可以徹夜長談的對象。“三年前，是您告誡民眾不要踏入西原草場，卻並未說明緣由。後來，有兩個人和一群羊在那裏失去了蹤跡，我猜是因為那裏有一只可怕的怪物。”

先知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遠山繼續道：“為什麽您會知道這些呢？而且像您這樣一個心懷慈悲的人，知道怪物的存在卻留它危害百姓，這似乎有些說不通。”

“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您剛剛說存在就是合理的，即便是這樣一只有著強大摧毀力量的怪物？”

“你已經摸到了一根線，剩下的也得靠你自己努力解決。我只是一個遲暮之年的糟老頭，做不了什麽，也不會做什麽。”先知說完就閉上了嘴，沒有其他的表現，遠山卻從神態明白了，他不會再說一句話。

一老一少兩個人，在石頭上各自沈默了一會，夜幕掩蓋了他們的身影。

不過有一個人正在黑暗中屏息凝神盯著他們，直到兩人走往自己不同的方向。

遠山坐在小房間的矮桌前，回想這一天的奇妙經歷。

先知顯然不是巫師中的一名，也絕不是秩序師……但從已知推測最大的可能，他曾經是其中的一員，不知何故脫離了組織。他靈力強大，對治療術了解很深，也說不準他最擅長的是什麽。那些所謂的預言，或者神奇的力量，只不過是因為他比別人知道的更多。而且，這些事，顯然不是獨自就能完成的，應該還有一批信服他的人替他搜集信息之類。

他是如何知曉我的身份的？遠山暗自思忖，除了在趙家亮明過身份，其他時候都十分謹慎。那就是說，關於在成都府發生的事情，他恐怕也了解頗多。而且，此後也一直在關註著我的行蹤？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做不了什麽，也不會做什麽——這番話意味深長。先知和這批不明靈力者肯定有某種關聯，遠山傾向於認為他沒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別人。姑且相信他說的話，但也並不表示這個人就不危險。遠山覺得，先知是所有事情中，極重要的一個環節。只不過這個人壁壘森嚴，現在很難從他身上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情報。不明靈力者就不同了，他們人數眾多，總會露出破綻。而且人可以混在人群中做各種偽裝，怪物卻無法偽裝。那麽龐大的靈力，總得找個穩妥的地方隱藏才好。也許該換個角度查查看了。

遙遠西北，局勢恐怕並不簡單。

遠山一邊思考，一邊將整理歸納出來的情況寫進書信中。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像蛛網一般，只不過是用看不見的線牽引。不知道這張網，對於其他地方有什麽影響。

寫完信件將它交給靈鳥寄回家，遠山又做了一會每日例行的演練才睡下。

第二日，遠山出門準備去和戰瑛道個別。結果，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明瀟？”

一身淺藍色短打的少女在他門口徘徊，和他印象中比起來，長高了一些，明媚面容上的張揚也收斂了不少。她怎麽會在這裏？

過了兩年，成長期的少男少女，像雨後春筍一樣，幾乎一天一個樣的在變化。韓明瀟眼中的少年，身量已經拉長到成年人的模樣了，刀刻般的輪廓，沒了兩年前的清秀，卻多了一份冷峻堅毅的味道。一雙黑亮的眼睛，隱隱透著淡淡的喜悅。

見遠山呆楞在原地，明瀟走上前輕輕擁抱了一下他。沒有吐露獨自一人穿越千山萬水來找他的艱辛，也沒有表現出驚喜或是一路上害怕錯過的提心吊膽。只是仿佛老友重遇般，感嘆道：“你都長這麽高了啊，比大哥還高，這兩年是不是在各地吃了不少好吃的？真是，那麽多信件也沒見你提起過。”

遠山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還從未和人如此親密過，更何況是同齡的女孩子。明瀟身上清淺但好聞的香味繚繞在他鼻尖，不自覺就讓他僵直了脊背，耳根透紅。一下子什麽都忘了問。

“嗯……也沒有特別吃什麽……就，就這樣了。”

“哎，纏了我爹兩年，可算是答應讓我出來游歷了。不過，江湖太大，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你接下來什麽打算？我跟著你行嗎？”韓明瀟四周張望著，這大概是她到過最遠的地方吧，簡直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嗯，這倒是沒問題。就是……我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可能不太會照顧人，也可能比較無趣。”

“我覺得挺好的。走吧，先去吃早飯，我看中了一家店，肯定很好吃。”

作者有話要說：  嗯。。不是故意拖更，前天半夜寫了兩千多字，實在太困了。

昨天下班回家，八點就睡著了。

修修改改，先奉上一章不長的內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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