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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養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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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清輝,空靈的落在人間,萬古如常,既不滄桑也不寂寞。

月亮就只是月亮而已。

“師父,剛剛,若是沒有當場撞見,小六咬定了推脫自己沒有責任,我們是不是就拿他沒有辦法?”

“嗯,事實上我們不正是拿他沒有辦法麽,人心裏的怨憤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凈化。”

“那,他不是比魔鬼還可怕嗎?”

聽得出這話不是需要答案的疑問,遠山也就沒有出聲。師徒倆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步伐輕得聽不見任何響動。

“師父,我忽然發現,只有力量原來是不夠的。您說的凝望黑暗深處的話,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害怕嗎?”

“跟師父一起,就不怕。”

“嗯,沒什麽好怕的。就算是獨自一人,內心堅韌,足以抵禦恐懼。”

“師父。”遠煦忽然停住了腳步,一雙盛著月光的眼眸望著遠山,“我可以嗎?”

遠山看著這樣的一雙眼,忽然說不出什麽安慰小孩的話了。終於,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在小煦的眉心不輕不重的彈了一下,說:“事在人為。”

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向來當作寶貝兒子的小少年,似乎長大了許多,明明下山來也不過月餘。不過,十歲的孩子,該是什麽樣子呢?

他不知道別的小孩什麽樣,只記得自己十歲那年。

遠重哲讓一個過百歲的家臣沈月盡全力和他打一場,竹七他們嚇了一跳,趕緊開口勸阻。結果,遠重哲只是神色冷淡的說:“沈月在妖中還算資質尚淺,若他連這一關都過不去,不如死了算了。”十歲的遠山,還沒有現如今的豁達,不服中夾雜著委屈,拼命繃著臉說:“打就打,反正我也不怕死。”他是真不怕死,遠重哲將他置於生死邊緣也不止一次了,與其讓這個人小看,確實不如死了好。後來,沈月其實還是有所保留,但遠山斷了兩根肋骨,渾身是傷,靈力透支,躺了一個月才好利索。

遠山的心志,也是在這樣日覆一日的磨練中才能堅如磐石。

這片刻的出神並沒有被小少年發覺,他好像獲得了什麽了不得的肯定一般,步履輕快了不少。

回到宅院時,竟然燈火通明。

陳少爺還沒有睡,也不知從哪裏弄來了許多造型華而不實的燭臺,每盞都亮著。遠山背後飄下來一張白色的紙人,邁著小碎步,幾乎能聽見它竊喜的聲音,鉆進陳清昀袖口不見了。

餘生臥躺在走廊草席上,姿態悠閑正一口一口喝著酒。“雕蟲小技還以為沒被發現,這就不是單純,是愚蠢了。”

“老狐貍,不說話你牙疼嗎?”

“誰讓你在我房間門口擺了一排燭臺,亮如白晝,我怎麽睡?”

“你不是也想看看戲園的情況,剛才誰一直讓我分享靈界來著?”

遠山不想搭理這倆人,就問小煦:“我們要見見剛才的惡靈,你累嗎?還是要一起看看?”

“不累。”

遠山點了點頭,從袖中拿出捕靈網,一團黑氣慢慢凝聚成人形。

“你從哪裏來?”

“吾自城西荒冢應召而來。”他的聲音嘶啞低沈,散發著冷冷的寒意。

“應召?所以你就安心的在凡人體內住了一個月?”

“吾未做傷天害理之事。”

“跟不老實的東西廢那麽多話幹嘛?直接打散算了。”餘生在一邊涼涼的說著,一道鋒利的金色靈力刃就沖黑影過去了。

“別別,吾定知無不言。”黑影嚇得在空中搖搖晃晃,趕緊表態,金光就在離他方寸之間消散了。

“吾月餘前因大雨阻斷香火,想出來覓食,結果聽見一陣召喚。那怨氣深厚,著實美味,吾循音而去,就到了戲園。後來,吾偶然發現那裏有另外的怨靈,與吾所宿非一人。吾實為好奇,加之宿主養分充足,就幹脆住下了。”

“另外的怨靈?”

“確有此事,吾不知宿主為誰。”

“他沒有說謊,我方才就覺得事情過於順利了,不太對勁。”陳清昀忽然說道,“惡靈現身,往往有血光之災,可這一月之中戲園並未發生什麽人命意外。那另一只惡靈很可能也是寄宿在某人體內,以宿主血脈怨憎為食。究竟是誰在體內養靈?”

體內養靈幾乎等同於與虎謀皮,宿主把自己作為養料供給惡靈,獲得力量。但久到一定程度,從宿主身上汲取不到足夠的怨憎,惡靈便會反噬,除非宿主源源不斷的給它提供其他靈體。而且被鬼怪附身的人和體內養靈的人有很大的區別,普通人雖然無法知曉,但對於秩序師來說,前者散發著靈力,很容易識別;後者就麻煩了,除非被放出來,否則幾乎無法察覺。

遠山只是推斷小六很快會有動作,也不敢肯定具體什麽時間,所以才留了一張附靈紙在戲園那邊。怎麽會如此巧合,遠山剛知道,小六就露出了馬腳?若非巧合,那又是為了什麽?

那人故意刺激小六讓他在此時動手?如此處心積慮,顯然不可能是為了幫我。是我偶然一腳插進了他的計劃,還是他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小六體內的靈被我逼出來了,那個人肯定知道了。我們得趕緊去一趟戲園,他也有可能逃走了,餘生,清昀,你們負責去找人。蘇先生,麻煩您跟我走一趟。”蘇慶是遠煦的醫藥老師,幾百年前與遠氏一名家主相識相知,就留在了遠家做了侍靈。他生性平和寬厚,除了醉心於醫道,別無所求,可以說是幾代遠家人的老師了,向來備受敬重。

此時將近寅時,戲園裏醒著的人都已毫無睡意。靠院墻亮著零星幾盞燈,昏黃的燭影搖曳,氣氛顯得有些蕭瑟。孫長海坐在門檻上發呆,一身黑衣的唐時沈默的坐在他旁邊。沒見著吳剛和小六,也沒見著白玉風和吳雙。

“遠仙師?你怎麽來了?”孫長海的眼睛有些紅腫,親如兄弟的人之間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很難讓人接受。

“我可能遺漏了一些細節,想仔細問問。”

唐時看了二哥一眼,又看看遠山,經過這一天,他對遠山的戒備已經松懈了不少。他朝遠山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問,又用下巴指了指外面。

遠山會意,退到空蕩蕩的臺前座席等他。

“你是不是想問小六為什麽會選擇今日?”唐時顯然已經在心裏琢磨了許久,還頗有些一針見血的敏銳。

遠山本來在考慮向他透露多少,沒料到這個少年如此直白,只得點了一下頭。

“前一日,白玉風的東西丟了之後,我發現小六的心情其實是有些暗喜的,當然了,他沒有明顯表現出來。”唐時大概也不太喜歡白玉風,對比自己大好幾歲的師兄直呼其名。

遠山有些詫異的看著他,此前只覺得唐時太不合群,總是在外圍觀察別人。知他心細,沒想到還有些少年人的直言不諱,竟有點像吳雙這小丫頭。

“我知道他對二哥存了心思,所以對白玉風總是抱有敵意,幸災樂禍也很正常。但是下午的時候,我發現他情緒完全變了,做什麽都心不在焉。我一直註意著所有人,大概猜得出是中午吃飯之後白玉風對他說了什麽。”

白玉風?刺激小六盡早對自己下手?他身材瘦削,看起來文質彬彬,一副軟弱好欺負的模樣。這樣一個青年,真的有如此深不可測的思慮嗎?

“有多少人知道他喜歡孫長海的事?”

“除了二哥和師父,還有好幾個太小的師弟,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看出來一點吧。畢竟,不是能完全藏得住的事。”唐時說到這點稍微有些羞赧。

“那白玉風也知道?”

“嗯……連師父都說他領悟力強,感情豐富……你什麽意思?”唐時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語無倫次的道:“白玉風把雙兒帶走了,說是小六房裏找到的東西不全……”話未說完,拔腿就往小樹林方向跑去,“他說可能被埋在外城小樹林裏了。哦,那小樹林我們經常會去吊嗓子。”

遠山無奈,只得和蘇慶交代了一聲,讓他守在戲園這邊。這才跟上唐時的步伐,悄然隱匿了自己和遠煦的氣息。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白玉風沒有這麽做的理由吧?你說是白玉風攛掇小六,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那為什麽他知道偷東西的是小六而不告訴師父,還要故意傷他的心?他就算討厭小六,總不至於對雙兒做什麽吧?他來吳家的時候雙兒還沒有出生呢。”唐時車軲轆般轉著這幾句話。十六七歲的少年,就算有些心機,可處心積慮算計同門師兄弟對自己下手這種事,還是超過了他的理解範圍。

遠山卻在心裏思考他方才所說的話。按理說,小六是自己走上絕路的,證據確鑿,沒有人會指責只是交談了幾句的白玉風。就算遠山知道了另一個惡靈的存在,他與他們才見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也不會知道宿主是誰,那人還沒到狗急跳墻的關頭。

會是白玉風嗎?

還來不及細想,靜謐中一聲短促的少女尖叫劃破了濃重的夜色。

月光被雲層遮蔽,小樹林裏一片漆黑,遠山只能靠聲音辨認方位。唐時已經全身緊繃,準備沖過去時被遠山一把拽住了。

“別亂動,也不要說話,現在你過去也救不了吳姑娘,交給我。小煦,你負責他的安全。”

遠山鋪開靈識,感應到了餘生和陳清昀躲在暗處的聲息,那麽另外兩個人在他前面大概十米遠的距離,應該就是白玉風和吳雙了。

“是白師兄和雙兒嗎?我是唐時,不是說過來找點東西就回去的嗎?師父讓我過來看看情況。”遠山模仿唐時的聲音竟然毫無二致。

“是小時啊,你一個人來的嗎?”

“嗯。”

“沒什麽事,剛剛風把燈吹滅了,雙兒害怕,踢到樹根摔了一跤,好像暈過去了。”

“嗯,沒事就好,那我們回去吧。”

“整套的鳳冠霞帔在這裏,我拿東西,你過來扶一下雙兒好嗎?”

不清楚白玉風究竟是好是壞,不能讓唐時冒這個風險。遠山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與唐時一模一樣的人,同時用靈識給餘生他們傳遞信息。遠煦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這個“唐時”是師父用靈力化形的。化成與人無異的實體,書裏說只有靈力極其強大的人才能做到。他現在化出的虛影都還只有幼虎那麽大,被餘生的虛影一吹就散了。

“你不是唐時!你是誰?”白玉風警惕心極高,他本來只是想引誘唐時過來,結果一觸到那雙手跟平時反應不同就明白了過來,另一只手扣在吳雙的脖子上。“我不管你是誰,再動我就殺了她。”

“白玉風!她是雙兒啊,你看著長大的雙兒啊!”唐時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哦,原來你們在那裏。唐時,你喜歡這丫頭吧?不過很可惜,她厭惡你。哦,不僅如此,她喜歡的還是你最討厭的我。怎麽樣?是不是很恨我?”

唐時的理智都快被憤怒沖沒了,正準備說話,遠山抓住他胳膊的手上傳來一陣靈識,“這都是陷阱,先不要說話,一會我怎麽說你就怎麽講。”

“怎麽不說話了?你不是很喜歡她嗎?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在你面前?”

“白師兄,你為什麽要這樣?小六不是已經被抓住了嗎?我不信你會對雙兒動手。”

“我就想要你們都去死,你,你心愛的人,你敬重的師父還有二哥。我要你們全部去死,滿意了嗎?”

少年的沸騰的熱血終於還是占據了上風,唐時還沒聽清遠山說什麽,先脫口而出:“白玉風,為什麽?他們對你那麽好,你這樣對得起他們嗎?”

“對我好?哈哈哈哈哈哈。”白玉風綿長而瘋狂的笑聲帶著些哀怨的唱腔。

“你,你這個瘋子!”

“瘋子?我看你根本就不在乎吳雙的命嘛。”

“不,你別傷害她。我可以用我的命換雙兒的命。”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令人感動,不過我現在不相信你了。”白玉風的嗓音開始漸漸有了如同惡靈的冰冷寒意。“我知道你帶了人來,你們什麽都知道了,還假惺惺的騙我。哈哈哈哈哈哈,你們都該死。”

一直近距離旁觀的靈體遠山終於發現了白玉風無法再隱藏下去的原因——他體內的怨氣正在外散,養的靈開始反噬了,他需要新鮮的怨靈療傷。他以為把小六推出去就沒人會懷疑自己,至於那個方士恐怕只是個無關痛癢的意外。

“白玉風,是我,遠山。與其這樣僵持不下,不如我們來談談?”原本在白玉風面前的唐時褪去偽裝,恢覆了遠山的模樣。

“哦?竟然是你,想不到你的本事比我想得還要大一些嘛。不過,你們有資格跟我談嗎?反正你們也不會放過我,大不了一死,還有人陪葬。不如你們好好衡量一下,是她的命重要還是自己的命重要?”

“我有靈力,你吃我的靈比激怒他們更有效,況且,我死了就沒人可以抓得住你了。”

“虛偽!你們一個個都這麽虛偽!”

“那你想怎樣?”

“滾,滾遠點。”白玉風扣著吳雙脖子的手掌因為激憤在她細嫩的頸項上劃了一道傷口,鮮血瞬間滲了出來。夜色中,一陣黑煙循著血氣鉆進了吳雙的身體。

“師兄。”吳雙醒了過來,“你不要這樣,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哈哈哈哈,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

“嗯,師兄,娘去世以後,爹脾氣特別差,那時候每次挨打都是你保護我。你還安慰我說爹爹其實比我更疼,他心裏疼。師兄,我現在看你這樣也特別心疼。”

“你知道什麽?我被自己爹娘拋棄的時候不到五歲,他們把我扔在路邊,脖子上掛塊牌子,給來來往往的人看,好像他們賣的只是地裏的白菜蘿蔔。對,是你爹把我帶回來了,那又怎樣,他不過拿我當賣錢的戲子養著。反正世人無情,還要這樣的世間做什麽!”

“師兄,你小時候生了場大病,爹爹和二哥他們夜以繼日的照顧你,你忘了嗎?”

“活的棋子總比死的棋子有用吧?好了,你別再說了!你們要是敢跟上來,我馬上扭斷她的脖子。”白玉風抓著吳雙,迅速城西荒冢的方向飛掠而去。

遠山和唐時果然沒有動。隱藏在暗處的餘生和陳清昀悄無聲息的跟上了白玉風。

“不用擔心了。”遠山松開了唐時繃緊的胳膊說,“有兩個比我厲害得多的人跟上去了,他們會保證吳姑娘的安全的。”

少年怔怔的站著,良久,哽咽著聲音說:“他錯了,師父從來沒有把我們當做是賣錢的戲子,他怎麽能這樣說?怎麽能這樣不識好歹?”

一雙小小的手抓住了少年垂在身邊的手,唐時的掌心在這夏夜裏仍顯得冰涼,“唐哥哥,不要難過了。”

小孩手掌的溫度一點點傳到唐時心裏,像一陣和煦的清風。

“我師父說,內心堅韌,足以抵禦……痛苦。你不要受他的影響,還有很多人等著你呢。”

唐時疑惑的看著面前這個不過十來歲的毛頭小孩,眼中的清明澄澈似乎可以給人安定的力量,他又看了看只能辨出輪廓的遠山。

這師徒二人,不似俗塵中人。

作者有話要說:  無論是何種感情,都是有熱度的。

可是無法接收到熱度的人,是可惡的也是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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