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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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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也曾有此妄念……遠山向來波瀾不驚的心境不會掀起如此憤怒的浪濤。

當時是父親遠重哲的一巴掌打醒了他,那鋼鐵般強硬的人,說的話也跟刀子似的插在心上——“逝者為安,你若是真心敬重就不該做塑靈這等荒唐事折辱她。”

好,既然尋不回來,那我也幹脆去死算了……可天上地下,千年萬年,都不會再有這個人了。死,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麽多年過去,痛楚如新。

遠山咬緊了牙關,用片刻壓制心緒。蘇蘭靜默的坐在一邊,目光沈重的落在張錦臉上。她被鎖靈絲纏住逃不了,不知前路如何,竟是連一眼也不肯錯過。

“蘇姑娘,若是給你一個傀儡人偶般的張公子,你會高興嗎?”

蘇蘭搖了搖頭,沒有猶疑。

“那你知道塑靈為何事嗎?”

“那位公子說,他有個徹骨相思的心上人,前些年不幸去世了,他想再見一見她。我能理解他的苦處,若這一縷殘魂還能助他見到那位故人,便也值了。”

“姑娘心善,想必也不知這塑靈術雖能造出“故人”,卻不是真正的故人。而且,這等邪術,需要七枚死魂的靈珠和一個自願獻祭的魂靈。就算姑娘不想要往生輪回,那其他的人難道也不想嗎。姑娘不覺得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嗎?”

蘇蘭這才擡頭看他,仍舊一語不發。

“蘇姑娘,”遠山定定地盯著蘇蘭的眼睛,仿佛是下了巨大的決心,繼續說:“你以為自己是為了愛情獻身,所以就算放棄以後也無所謂。可在我看來,你其實是對這段感情沒有信心。你怕等了幾十年,這個人卻無動於衷,甚至他根本就有可能忘記你。你只是害怕,沒有承受的勇氣,你是被自己感動了。”

“你什麽都不懂!憑什麽這麽說?”蘇蘭的臉顯出一份猙獰的森然,她痛苦的蜷縮起身體,想盡量往張錦身上靠,可惜被鎖靈絲捆住,無法再進一步。

“我不想說服你,生死有命,都是自己的事。可你但凡考慮過一次:若張錦以後要尋你該怎麽辦?便不該做此選擇。”頓了一下,他把剩下的話說完,“我是不會放你去找那個誰的,如果你執意不肯轉生,我可以容你在這裏待滿最後四天;如果你想通了,我可以送你渡忘川。”

蘇蘭像被擊中了軟肋,露出疲態來,發瘋似的重覆囁嚅著“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懂!”,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了。

遠山不再看她,退後一步站在窗邊,月華洗練,冷冷的灑在人間。他忽然想起一句詩來: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我大概也老了……他想。這一年,遠山廿八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華,卻備受風霜侵蝕,顯出了滄桑的意味。

正當此時,外城裏尖叫聲此起彼伏,在夜深人靜時分外驚悚。借著幽微的月光,可以看見一只一只獸靈亮出的彎刀般的爪子,毫不留情的穿過人的胸膛。它們行動迅速,一路行兇,一路往遠處的山裏逃逸。

而內城裏,許多人影悄無聲息的從院墻躍進張家宅院,對書房形成包圍之勢。他們鋪開靈識,一重重疊在一起固若金湯,籠罩了整個張宅,防止屋裏人的靈識傳出去。

遠山低聲對遠煦交代了什麽,展開一個小的結界,將書房包裹起來,氣定神閑的走了出去。

“諸位,都到這裏了,還有什麽好藏的?”

陰影裏走出一個人,亮白色綢緞長袍泛著薄薄的光。他生了一張輪廓陰柔的臉,尖下巴緊緊繃著,一雙狹長的眼睛,沒有笑意,倒是透著邪氣。

“遠山,還記得我吧?”

“哦?不好意思,在下久居深山,修煉靜心,就只記得幾個該記的人。”

“你!——不記得我也沒關系,你總該記得明瀟。”來人的眼睛裏盛滿了毫不掩飾的仇恨。

“難為你了,明瀟去了那麽多年,還有人記著。”聽到明瀟兩個字時遠山的心跳頓時亂了節奏,只能表面刻意維持著平靜。

“你還有臉提她?當年,若不是你,她早就嫁給我了,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你這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混賬,根本就不值得她交心與你。”

“值不值得,都與你無關。”遠山冷冷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

“與我無關?”那人好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肆無忌憚的狂笑起來,只是那笑聲聽起來並沒有舒暢開懷的意思,反而有些陰森瘆人。“你早就該死了!她要是不為你擋那一擊,死的就是你。你死了,明瀟就是我的了,她會和我一起逍遙過一輩子。可她……她竟然為了你魂飛魄散,你居然還有臉活著?”

“趙季,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遠山咬破了舌頭才吐出了幾個字,他不能被激怒,不能沖動。他身後還有需要他保護的人。

趙季疑惑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你知道,就算明瀟還活著,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以後,終於暴怒了。他用靈力聚成一掌,拍向遠山。虛空的掌力,竟有排山倒海之勢,洶湧而至。同時,周圍的黑影也動手了,巨大的靈力如同密集的尖刀,四面八方刺向遠山。

趴在窗戶裏面看著的遠煦心下大驚,又明知自己幫不上忙,只能幹著急,卻見師父的身影瞬間消失了。

他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一晃神的功夫,遠山出現在了院子的另一頭,站在一只蟾蜍的背上,是從地裏冒出來的。

趙季沒料到還有這招,瞇了眼睛看著遠山。從此前感知到一只獸靈的控制被人切斷開始,他迅速派人盯緊了遠山他們,這幾日對方的動靜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外城的獸靈是他故意散布的疑陣,足以把遠家那幫難對付的家臣吸引過去,而且也不可能這麽快解決。那逃脫的新喪魂是自己在此地的意外收獲,也就順便當作將遠山誘到這裏的餌,如此想來,眼前的一切就更不可能了。連自己都覺得意外的事,遠山更不可能提前埋伏了蟾蜍精,但這不可能偏偏發生了。

“是不是感到匪夷所思?”遠山此時盤腿坐在蟾蜍精的頭頂,“你確實沒見我用禦靈之力召靈,我也沒有預知的能力,你的問題就在於太自負了。在知道你噬靈時,我就猜到多少是個有些過度自信的人,畢竟,強大到根本不在乎被發現的人應該會選擇噬秩序師或者高級妖怪的靈。既然對手自負,總會設一些自以為聰明的陷阱等我,雖不知這陷阱是什麽,但我幾日前就召了幾只習慣在地下生存的靈出來,有的在外城,有的在內城。最近的就是毛毛——你所見的這位。說白了,不怕你來,就怕你不來。”

原來這就是毛毛,果然是餘生取的名字,遠煦趴在窗戶後面想著。一邊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戰局,師父是故意刺激這個趙季,他聽得出來。這可是他親眼所見第一場大戰,得認真學習!

趙季一張陰柔秀麗的臉孔,扭曲得像詭異的面具。他握掌成拳,周身騰起一陣黑氣,那靈力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趙季怒極反笑道:“那我吃了你的靈看看會不會變得更強。”

有形的黑影像無數條蛇游向遠山,逼得他只能盡力撐開防護避讓,毫無出擊的機會。周圍的配合的人采取車輪戰術,一旦發現漏洞就迅速補上。這樣下去,光是防守就有可能耗盡靈力。

連遠煦在師父的結界裏都能感受到寒氣逼人的危險,背後滲出細密的冷汗。

毛毛龐大的身軀,蹦起來竟也十分靈活,遠山防守了一陣,開始指揮毛毛直接往有人的地方跳。被這小山一樣的體重踩一腳可不是好玩的,那一角的人頓時慌了,急忙後撤,還來不及釋放靈力,就被遠山侵占意識暈過去了。

趙季帶來的人都訓練有素,見一個角度被人打破,剩下的人幹脆合攏在一起,把位置都暴露出來。這下,靈力的攻擊更為有力。

鉆過一次地,這招已經不好用了。趙季邪氣的黑色靈力滲進了土裏,不時從地下冒出來攻擊。

毛毛皮厚,雖然遠山盡力護著它了,仍然被紮到幾次,已經開始有些暴躁。

遠山摸摸它的頭,小聲的安撫道:“好啦好啦,別鬧,多虧你,拖了這麽久。這個人手裏有靈珠,解決了我給你一顆吃。咱們人少,耗夠了,我才好盡全力。”他在手掌上畫了一個符號,幾乎全身剩餘的靈力聚成一個巨大的白色圓圈,極速膨脹,如一股旋風席卷,攪散了所有朝他而來的靈力,然後繼續擴散,勢不可擋的將圍在一起的人們全部吹倒了。困住張宅的靈識網,也終於打開了。只有趙季還在自己的結界裏站著,形容頗為狼狽,不過遠山也好不到哪去。

“趙季,關於塑靈,我想我和蘇姑娘說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

趙季多年心血,一夕落敗,輸也輸得不甘不願。當下只是冷哼一聲,權作回應。

“我希望你不要再執著了。”遠山繼續說,“你今天說的和想做的,我都試過了。”

趙季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成王敗寇,反正是我輸了,你說什麽都可以。”

“不管你信不信。但我後來想明白了,明瀟是那樣倔強的一個人,不論她在不在,都不會接受塑靈這件事。”

這時餘生和竹七終於解決了作亂的獸靈,還順路抓了幾個鬼鬼祟祟的人過來。

“別說了!我不是你這樣的膽小鬼,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要試試。”

那不是希望……遠山本來想說,忽然覺得沒有意思,不想說話了。只是慢慢走到他身邊,也沒伸手,趙季懷裏的七顆靈珠便都到了他掌中。靈珠是死靈煉制而成的珠子,雖然難得,但除了塑靈和被吃掉增強靈力,沒什麽別的用處。

他扔了一顆給毛毛,那蟾蜍用舌頭接住了,喜笑顏開的沒入泥土之中。剩下六顆都給了餘生。

“就是這草菅人命的小東西在作亂?”餘生指著趙季問道,“還好我們提前埋伏在外城,做了些傀儡當誘餌,沒有普通人受傷。你都沒什麽靈力剩下了,不吃一顆?”

遠山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這玩意的味道,想想就瘆得慌。”

“你怎麽搞這麽狼狽,功夫落下了?”

“嗯,前幾年耽擱了一些,我進去看看蘇蘭。竹七,你帶幾個人,把這些人全部送到秩序局去吧,隨便他們怎麽處理。”

遠煦顧著牽制蘇蘭的鎖靈絲,一直不敢亂跑,此刻終於看到師父他們進來了,一時內心各種感受交織。有沒有受傷?明瀟是誰?那個趙季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師父後來用的那招是什麽?……許多許多的問題憋在心裏。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沖上去抱住師父。

“我沒事,不用擔心。蘇姑娘,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剛剛的一番變故,蘇蘭也都看在眼裏,她才明白這個看似雲淡風輕的人,內心的痛苦只比人多,而他卻都背負起來了,還過了這麽些年。相較而言,自己在這個人面前的行為,一下子都有了些幼稚任性的意思。她輕輕的在戀人臉上落下一個吻,站起來說:“麻煩公子送我渡忘川,我騙了無常使者,要受什麽罰都可以。”

“現如今,像姑娘這樣情誼深重的人不多了,無常使者不會為難姑娘的。小煦,你想去看看忘川嗎?”

“嗯,想去。”

天色將明未明,正是妖魔退卻之時。遠山帶著他們隱去身形,沈入地下,好像失去了五感。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遠煦才看到一條寬闊的河流,濃厚的霧氣繚繞。說不出來什麽感受,莫名其妙覺得冷,跟人類在環境中感覺到的冷不同,那是一種若有似無穿過身體的冷。脖子仿佛也動不了,不能回頭,只有眼珠可以左右轉動,反正除了濃霧和一點點河岸,什麽也看不見。

遠山打了個響指,一條木筏穿過霧氣,停在了岸邊,沒有任何聲響。

遠山帶他們上了船,河水是深沈的墨色,沒有倒影,也沒有反光。不需要人搖槳,船自行移動,河中心有一個小亭子,到這裏就停了。

“蘇姑娘,我只能送到這裏了。”

另一條木筏無聲無息出現在亭臺的另一邊。

“一路走好。”遠山看了一眼前方,霧氣好似被收在了他的瞳孔之中。

“公子,謝謝你……我聽那人叫你遠山,是姓遠名山嗎?”

“正是。”

“小女子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告辭。”

“保重。”

陰陽殊途,永不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微修改了一點點前文主線不明的章節。

嗯,修改是個大工程,還有部分暫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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