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回到自家宅院時，幾乎已經是筋疲力盡的狀態了。他草草收拾自己一番，沾床就睡著了。

初升烈陽，光芒萬丈的照耀千家萬戶。昨夜一場打鬥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春回城裏又是一番熱鬧嘈雜的景象。

餘生雖然一夜未眠，但並未消耗多少靈力，照樣精神矍鑠，正坐在檐下走廊上，優哉游哉的指導遠煦練習。

不速之客，就是在此時到來的。

遠宅的大門向來是敞開的，反正布了結界妖魔邪祟之流進不來。餘生將杯中最後一滴酒喝完，忽然感覺到一陣詭異的微風，裹挾著清冽的寒梅香味。他的興致頓時就被破壞了，頗為不滿的盯著門口。

一排穿著薄紗素裙的少女，個個面若桃李，眼含笑意，行動處脂粉香凝。她們步履輕快的進了別人家院子，卻仿似自家，毫不客氣的收拾了一塊空處，垂首等待。這時，由四個精壯侍靈擡著的轎輦，穩穩當當的走了進來。輦上放著各種冰鎮瓜果水酒，當中一人，著一襲細心打理的藍底錦繡滾白邊絲袍，眉目精致如畫。

果然是陳清昀。

餘生本體是只騷氣狐貍，見了這陳清昀也只能自愧不如，因此倆人始終不甚對付。

“遠家好歹也是世家名門，居所也不挑一處精致點的。”陳清昀並未下轎，明知餘生見他不順眼，還故意挑眉沖他莞爾一笑，舉杯行了個虛禮。

“我們喜好清凈素雅，修身養性。哎，遠煦，你看什麽看，繼續練。”

“是該修身養性，老人家要學會保養身體。”

這下就連遠煦也忍不住笑了，往常總是餘生欺負他，鮮少見過餘生被人嗆住的場面，他覺得這一臉誠懇揶揄別人的陳清昀有趣極了。

好在陳清昀帶來的那幫少女們，大概是習慣了此人的語言風格，正眼觀鼻鼻觀心，沈默成了一群美麗的雕塑。否則，被漂亮姑娘笑話，老狐貍說不定惱羞成怒，當場把他們都掀個平沙落雁式滾出去，那可就一點風度都沒有了。

“怎麽沒見著遠山，那些小嘍啰不至於把他靈力都耗盡吧？”

知他這話沒有陰陽怪氣的意思，只是不擅表達的關心，餘生不再與他計較。再者，這件事可以說完全是遠家自己的事，與他們無關，能自己解決的問題，沒道理把別人牽扯進來。

“還有空關心別人，你這幅花魁巡街似的模樣，尊夫人知道嗎？”

“她管不到我頭上，忙著做她的陳家主事呢。”

這陳清昀說來也是奇男子一個，陳家家大業大，人丁興旺。上一任秩序師陳雲生看中了他出眾的資質，打算挑選他做繼任，多少人眼紅而不得，偏這小子死命不從，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才說服了他。後來，正式繼任時，也是推托到二十五歲才接掌，幾乎是秩序師裏最晚的了。這小子從小不服管束，性子浪蕩不羈，父母為了讓他收心，拜了另一大族黃家的媒，娶了個性潑辣幹練的黃大小姐。反正事是這麽個事，至於其中內情，外人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那你來這裏做什麽？”

“反正不是來看你。”

“幼稚。”這一句是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話，冤家碰頭，竟然言語上還撞了頻率？於是各自悶哼一聲，開始假裝有事要做。

當遠山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別扭中透著和諧的景象。

“陳清昀？”

“啊，是我。有你這種待客之道嗎？”

“餘生既不是遠家侍靈，也不是家臣，你們倆吵架，不要禍及無辜。”

陳清昀這才從他那華麗的轎輦上下來，遣散了那群鶯鶯燕燕，又自顧自打發侍靈們去收拾幾間廂房出來。在遠山對面坐住，饒有興致的盯著他看。多年不見，總覺得有一些變化，大概是近老狐貍者黑吧。

“你這是還要住下來？”

“對啊，難得出遠門，正好領略一番江南風光。看看你們一個個灰頭土臉，本少爺這張如花美顏願意住在這裏，就足以讓你這蓬蓽生輝了。”

“要點兒臉吧，大少爺。”這句話遠山只是在心裏想想，沒料到餘生先說了出來，他也就只好笑笑。秩序師家族繁多，互相之間沒什麽利害關系，大家各司其職，各有領屬，其實很少相交。不過畢竟歷史悠久，許多秩序師家族之間通婚聯姻，或碰上大案要案聯合行事，漸漸的也就有了一些關聯。陳家自來就與遠家修好，陳雲生更是遠重哲一生摯友。當年遠山的母親楚林嵐難產而亡之後，陳夫人怕遠重哲一介粗人照顧不好尚在繈褓之中的幼子，還把遠山接到陳家和當時剛滿兩個月的陳清昀一同撫養了一陣。

陳家父母可以說對遠山有養育之恩，因此他對陳家還是十分有感情的。

“不跟你一般見識。”陳清昀白了餘生一眼，從懷裏掏出一個絲綢錦袋，遞給遠山：“這是我娘給你的，她說了什麽你猜也猜得到，我懶得轉述。”

“嗯，我明白。”遠山沒拆開就直接將錦袋收入袖中。這些年，陳夫人每隔段時間都會寄些信和物件過來，從不間斷。遠重哲一身硬骨頭，擰幹了也擠不出幾滴溫情給兒子，侍靈們雖然對遠山關愛有加，但畢竟不同於真正的人間親情疼愛，從這個角度來看，陳夫人也算是半個親媽了。至於他和陳清昀之間，雖說實際也就年少時那點情誼，但總歸無法當作事不關己的旁人來看。

“你想住便住吧，反正除了住處其他的我也提供不了。”遠山說完便不打算再理會他。

“這是什麽意思，你作為地主不帶我出去逛逛？”

“你一個成熟秩序師，既不需要保護，也不用擔心迷路……若你非要陪伴，這裏的閑人只有餘生一個了。”

“他？還是算了吧。”又是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你們倆這麽默契了？”

餘生這次是徹底轉過臉去了，一心一意欺負遠煦幻化出的幼虎。

“聽說這次算計你的是老熟人？”

“秩序局那浩瀚書庫，大半都是你們家人編著的。何況你的五感之力稱得上無可匹敵了，若不是早知消息，怎麽會來得如此及時？”形、聲、聞、味、觸，這五感之力是陳家絕學，在搜集情報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幾乎天下事都難逃陳家耳目，所以雖然純粹從戰鬥力上來說並不算出彩，卻仍十分受各家族敬重。

“趙季不過趙家的一個無名小卒，我以為你毫不費力就能解決。再說了，你不覺得他能捕雨雲、噬靈，是背後有人指點嗎？”

“嗯，我讓竹七把他們都送到秩序局去了，那邊自然會審出一個結果。不過，我覺得能審得出來的也就我們所了解的而已。”

“那我來告訴你一點你不知道的。前段時間，長生者青衣來找你，想讓你幫她查清楚緣由。你只查到了她的靈魂和幻游合二為一，這是種極罕見的現象，必然不會是巧合，你應該也知道。”

“你不是要說我不了解的嗎？”

“我還以為你現在沒那麽無趣了呢……就不能容許人顯擺一下？”

……

“好吧，我繼續說。青衣是一個試驗品，可以說成功，也可以說失敗。成功是因為她確實永生了，無論如何都死不了；失敗是因為她好像並沒有獲得任何特殊的力量，而且世間沒有任何人類或者靈魅可以威脅她，她不受控了。”

“你是說當年的試驗品可能不止一個，但其他人已經無跡可尋了？”

“嗯，至今沒有發現，做這個試驗的人也查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不知道有沒有流傳下來。另外，有人費這麽大勁做這件事，失敗了難道會輕描淡寫就這麽揭過？”

“我怎麽有點不寒而栗的感覺，你們人類太可怕了。”餘生這時忽然插了一句。

“老狐貍，你活了千年就什麽都不知道？”

“陳家人幾百年都查不到的信息，我一個萬事不掛心的狐貍怎麽會知道。”

遠山看他倆又有鬥嘴的傾向，趕緊伸手阻止了，“你是不是覺得青衣的事和趙季背後的人有什麽關聯？否則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沒必要特意告訴我，有證據嗎？”

“沒有，我只能說，發生以後還能讓陳家查不到的情況實在是很稀少……唉，但凡我老爹不在，這破秩序師誰愛做誰做。”陳大少爺忽然感嘆道，天教心願與身違。

看著他一臉不知真假的紈絝表情，遠山有些走神。秩序師強大的力量是多少人追逐爭奪的目標，世間能有幾人敢瀟灑的說一聲：我不想要。至少遠山是不會說的，他既不想惹人忌恨，也不想把這身枷鎖輕易施於人。

“那你幹嘛還費心查這些？”

“朽木不可雕也。我不當秩序師是為了享受，要是小命都沒了還有什麽用？”

三個人一時難得的沈默了，如果只是猜測自然是好，但萬一屬實……長生者本身就是個謎團，而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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