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賈政二人便將探春喚來，將禦史參奏之事並南安太妃之話一並說與了探春。探春聽後，先是不語，後見賈政、王夫人二人含淚痛哭，便也哭道：“既是老爺、太太同意了，我又有何話可說。我雖不是太太親生的，但打小是太太撫養長大的，做女兒的無以回報父母養育之恩，如今家裏有難，我又豈有不肯替老爺、太太解憂的。我便答應了就是。”王夫人聽後，哭道：“我的兒，虧你有如此孝心，只是也著實太難為於你了，我和你老爺也是於心難忍。”探春道：“太太不必為我難過，天下賣兒賣女的多了，大多卻都是賣去為奴為婢，如今是我心甘情願，我若是不願意老爺太太也斷不會逼迫我去，何況我也不是去為奴為婢，好歹也是作為一國公主的身份嫁過去，到那邊也不是尋常之家，錦衣玉食只怕比在家中還要好。”王夫人聽探春如此一說，反倒哭的更狠了。母女二人相擁著又大大哭了一回方罷。

第二日，王夫人便遣人回了南安太妃，南安太妃一聽即日便入了宮去，沒幾日便又帶探春進去讓皇後、太後看了，都誇讚說甚好。又報與皇上，皇上聽後，果然龍顏大悅，當即下詔升了賈政的官職，又對賈家賞賜有嘉。那些參奏的禦史，聞得此消息後，便知再奏也無益，便只得都暫時罷手。沒幾日，宮中傳諭說已擇了吉日，下月月初便要啟程。

李紈、寶玉、黛玉、寶釵、寶琴、湘雲等一時聞得此事後，便相約著來至秋爽齋看望探春。眾人相見後，探春便哭了起來，眾人忙都上前安慰。探春哭道：“不知道的人只當這是多麽風光的事，可有哪裏知道那背井離鄉、親情分離的滋味，我也不稀罕那什麽公主、王妃的頭銜。先時大姐姐還只是在宮裏，回來時都說那宮中是不得見人的地方，又說‘骨肉分離，終無意趣’，如今我去了那萬裏之外，豈不是比在宮裏更難得見你們一面麽？哪一日我便是死了，家裏也定會沒個人知道，只由我葬在那異國他鄉，變成了孤魂野鬼，即便是那樣，我的魂也要飛回來，與大家一處。”寶釵忙道：“好妹妹，快別說這些喪氣的話，你去了，就是隔著千山萬水，我們這些姊妹們也會時時記掛著你。你千萬要保重自己，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們定有再相見的那一日。”探春哭道：“寶姐姐，你不知道，如今我們家已有了頹敗之勢，大姐姐、二姐姐都去了，風姐姐有那樣了，若我在一日還可幫著照顧維持些，如今我也離了家，家裏便沒了人可以幫襯了。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李紈便道：“好妹妹，你千萬別這麽想，你便安心去吧，即便鳳丫頭不能掌事，不是還有老爺、太太在嗎，再不濟也還有我呢，切莫再因這個折磨自己了。”寶玉早已淚如雨下，說道：“三妹妹，你千萬記掛著些我們，我還想著以後再與你相聚呢。”黛玉亦哭道：“好個探丫頭，你知道我平日是最愛哭的，今日你再這般，是存心讓我把所有的淚都哭盡了才罷休麽。”眾人聽了便都笑了。探春道：“林姐姐，你是我們這些姊妹中最能作、最能寫的，以後詩社千萬莫因我不在了就歇了，等我哪日再回來，定要再與你們一起飲酒作詩。我往日不能體會你寄人籬下的痛楚，如今我亦是要作客他鄉，才始知你的不易。”說罷與黛玉抱頭痛哭。史湘雲道：“剛剛還笑了，這會又都哭了。我們不趁探姐姐還在，好好樂一回，可又等什麽呢。”說罷眾人命人取了酒來，眾人都舉杯向探春敬了一杯。

一時趙姨娘也來了，只見她搖搖擺擺的進了門來，見眾人都在，便走到探春身邊笑道：“丫頭你現在有福了，終於熬出頭了，如今你身份金貴了，自是與往日不同，何不幫襯幫襯我與你環兄弟一把。前幾日朝廷封的賞賜，我們是一點半點都沒得著，如今你要走了，要去做娘娘了，何不臨走前替我和你環兄弟討個情，也讓朝廷賞賜我們一二。”探春聽後，早氣的兩腳直哆嗦，未及開口，史湘雲便說道：“好狠心的人，到這時你還來說出這些殺人不見血的話來。探姐姐終究也是你親生的骨肉，你不說說幾句寬慰的話兒，還只想著你自己的那點算計。”趙姨娘聽湘雲如此一說，遂也訕道：“我就是想著我們母女一場，才來說的，要不是我是她娘，我也不來了。”探春氣道：“母女？誰是母，誰是女？我只有太太一個母親，你又是哪門子娘？就沖你剛才說出的那些話，是一個當母親的說的出口的嗎？先時你便天天想著從我這得什麽好處，如今臨我要走，還不忘要對我搜刮一番，難道你竟是沒心沒肺之人麽？”說罷便又大哭了起來。李紈見探春動了氣，是真傷了心，便上前拉著趙姨娘說道：“探丫頭這裏正傷心不過呢，你何苦又來招她？你既是她親生的娘，環兄弟畢竟還是她的親弟弟，她又怎會不想著你們母子呢？照我說，你先回去，日後自有你理論的。”那趙姨娘聽後，便悻悻去了，走時嘴裏仍說道：“真是‘嫁出去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不是還沒走麽，便這樣了。日後可又怎麽說呢。”探春在屋內聽到，氣不過，伏在床上嗚嗚咽咽的哭著。眾人殊是不忍，便都苦苦相勸，許久才漸漸止住。

轉眼已是月初，出行的那一日，探春早起盛裝，便在寶玉等人陪同下來至賈政、王夫人房中，含淚拜了再拜，起身看見賈環站立在旁，姐弟倆亦是抱頭哭了一回。及至出門，探春正要上鳳鸞，趙姨娘在旁才也抹起淚來，探春見罷，便又回身向趙姨娘拜了一拜，便上車去了。賈府中賈政、王夫人、鳳姐、李紈、寶玉及黛玉諸姊妹，親送探春入了宮，探春面了聖，便又乘車送至碼頭，換了水路。寶玉及姊妹們亦乘船相送，賈政夫婦、鳳姐、李紈等見眾船走遠，方收淚回來。一時到了天津入海口，探春在眾宮女的扶持下，上了海船。寶玉等人立在岸上，搖搖招手，探春回身看到寶玉等人便又落下淚來。寶玉等人遙望那大船漸漸去了，越來越小，越來越細，直至消失不見，方落淚而回。好一曲：海水隔天人相望，生死難逢兩地魂。

話說寶玉等人送探春回家後，沒幾日，便有地藏庵、水月庵的尼姑來府中道賀，見過王夫人後，便進園中同姑娘們說話問好。一時又來至惜春屋裏，惜春讓過兩位女師傅，便敘家常道：“師傅們是何因緣際會結了這佛緣的？”女尼道：“小時家裏窮，養不起，所以送到庵中出家求生，不比富貴大家裏的小姐姑娘。”惜春又道：“那可有大家的小姐姑娘斷發出家的？”女尼道：“也並不是沒有，畢竟少，誰家大富大貴時願意出家的，不過都是家道沒落後，被逼無奈才不得不做的。”惜春便問道：“師傅看我們家如今如何？”女尼道：“貴府正是大富大貴之家，雖賈元妃不幸去了，不過如今又多了位公主，仍是別家沒法比的，羨慕也求不來呢。”惜春冷笑道：“什麽王妃？什麽公主？哪一個是人去的地方？又有什麽可羨慕的，我倒是覺得你們佛門清凈，是人待的好地方。”那兩姑子聽後，忙失色慌道：“罪過！罪過！姑娘莫不是也動了那出家的念頭？”見惜春不再答話，便又都說道：“姑娘千萬不可，姑娘若見了我們起了此等念頭，趕明兒夫人聽見了，我們可擔待不住。”惜春冷道：“你們原來是怕這個，既如此，從此我便不見你們便是，你們竟可自去了。”兩位姑子聽後，臉面掛不住，便只得告辭出了來。一邊又飛速跑去告知王夫人，王夫人聽後嘆道：“這四姑娘早就有這樣的念頭，先時也鬧過，如今若真要再胡鬧起，我卻也管不了了。”兩位師傅聽後，便閉口不言退了出來。

王夫人便聽園中有人來回說：“四姑娘又吵鬧著要去出家，正拿著剪刀要鉸頭發。”王夫人聽後慌忙進了園來，一進暖香塢便見惜春哭著坐在床上，頭發已鉸了大半，便說道：“真拿你沒法子了，你若卓決要入那邪道，好好商說便是，如何自己竟先鉸了頭發。”惜春哭道：“我若好好同太太相說，太太是必不會答應的，如今我先斷了發，便是表我心志，二來是求太太應了我才好。”王夫人道：“你這哪裏是求我，竟是要逼我。”惜春道：“求也好，逼也好，太太若應了便好，若太太還不答應，我便只有一死明志了。”王夫人一聽也哭道：“你為何就如此心硬？”惜春哭道：“我若不心硬些，必也會同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結局一樣，不得終好，太太就當可憐可憐我，放我去吧。”王夫人無法，只得緩一緩惜春說道：“你若真要去，我也不攔，只是你是東府住過來的，好歹你也需同你哥哥嫂子說一聲，也好讓他們安心。”王夫人說罷便轉身去了。

第二日，王夫人便命人去莊上請賈珍、尤氏回來商量，去的人回來說：“如今他們也顧不了姑娘了，讓太太做主便是。”王夫人聽後，先是生氣，後又覺無奈，終究無計可施，便打定先拖住惜春再說，拖一日是一日，也斷不能答應她走上那不歸之路，害了她一生。這邊惜春幾日不見王夫人動靜，心內便已知太太之意。又過了幾日，一大早，王夫人正起來梳洗上妝，便有園中婆子慌慌地跑來說道：“四姑娘不見了，昨兒夜裏偷偷出了園子去了。”王夫人聽後，乍了一驚，半晌不語，後回過神來問道：“誰人知道？可留下什麽話？”那婆子說道：“四姑娘自個兒偷偷去的，沒人知道，也沒留下什麽話。”王夫人聽後，嘆息了一聲，便說道：“你去傳我的話，讓多派些人四下去尋訪尋訪，找到了便好，若找不到也就罷了。”說罷又命人去莊上通知賈珍與尤氏。

下人們找了幾日，方圓的寺廟庵院都尋遍了，終究是沒有尋到惜春的下落，府中上下都感嘆唏噓了一陣，便也無可多說。

欲知端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