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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皇城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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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寒冬,天龍寺外的大樹枯枝橫生,梧葉雕零。

門前有一僧人拿著鐵樹掃帚,在門前清掃。

便在此時,但聽路上馬蹄疾踏,一人在寺廟前勒停韁繩,翻身下馬,一撩衣擺,飛快的步上臺階,大步跨入門中,“方丈在何處,速去通傳,便說……哎,算了算了,不必通傳,我這就去禪房找他。”

那僧人呆呆的拿著掃帚,這才反應過來此人是誰,大聲道:“忘玄大師!”

來者正是謝曜,他沿途聽聞大理戰事緊迫的消息,一刻不敢耽擱,進入天龍寺就像回家一般熟悉。他重回天龍寺,六年中故地重游難免傷懷,路過殿外,想到當初教習自己六脈神劍的本玄大師已然圓寂,也沒有涅盤爐矗立其間,竟是怔然而癡。

隨即搖了搖頭,輕車熟路來到禪房,擡手敲門:“方丈?你在入定麽?”

“啊?是忘玄你回來了?”

隨即禪房的門“吱呀”一聲拉開,檀香味撲面而來。法玄大師與他多年不見,兩人皆是對視了良久,末了異口同聲道:“你老了啊。”

法玄說罷一楞,隨即笑了一下,“你不老,我才真真是老了。快些請進,我們正說到你呢。”說著轉身領他步入房中,只見茶幾旁的蒲團上,坐著一名白須白眉的僧人,可不正是一燈大師。

謝曜見狀不禁驚訝:“一燈大師,你也來此地了。”

一燈大師微微頷首:“故國有難,如何敢偏安一隅。”當下三人圍桌而坐,法玄又讓僧人斟了一杯新茶,這才開始交談。

原來一燈大師此前聽到消息,便帶著朱子柳武三通速速趕回大理,蒙古進攻大宋不下,將目標放在了宋邊境的大理,是以一年前開始發兵南侵,但因大理天然屏障甚多,遲遲久攻不下,前不久剛撤兵離開。

“既然如此,大理國困可解?”

一燈大師搖頭嘆氣:“這些年蒙古四處征戰,你不是不知。怕這只是疑人之計,蒙古趁我國松懈,卷土重來,到時候沒有防備,可就大大的不好辦了。”

謝曜想來也是,便問:“那大師有何主意?”

一燈放下手中的茶杯,沾了茶水,一筆一劃的在茶幾上寫了一個字。

“守?”謝曜和法玄探頭一看,脫口念到。

謝曜略微沈吟,猜測說:“大師的意思,便是守在大理,國困危機一日不除,一日便不離此地?”

一燈看了一眼他,笑道:“正是。”頓了頓,繼續說,“便像你義兄守襄陽一般,能守多久,是多久,再不濟也得保存我曾孫性命啊。”大理朝中以高氏和段氏兩派分歧嚴重,不得安寧。一燈想到此事,又嘆了口氣,“與其留在這汙穢不堪的朝堂,不如隱居深山常伴青燈古佛。”

謝曜對此深有感觸,附和道:“是極。”

三人商議甫定,謝曜便也做好了打算,若蒙古打下大理,便可方便南侵大宋,因此無論如何也要出一把力。當即定好心思,願意留在天龍寺同一燈大師等人一起堅守,法玄和一燈聞言皆是欣然無比,點頭應允。

沒曾想這一守便守到第六個年頭,其時一燈大師的曾孫繼位大理國國主,是號稱“定天賢王”,年方稚幼。蒙古近來頻頻涉江侵擾大理邊境,想必是趁著新帝登基來鉆空子。

果不其然,次年七月,便聽聞忽必烈大軍進駐六盤山,遣使往涼州召吐蕃首領談判,以便透襲大軍能夠較為順利地通過川西吐蕃地區。八月,大軍駐紮臨洮,尚還遣人來大理勸降,卻被一燈大師告知曾孫,大理拒絕招降。同年九月,忽必烈兵分三路,合圍大理,渡大渡河後,經行山谷二千餘裏,一路招降雲南部族首領。

於是忽必烈大軍一路順風,蒙古軍隊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抵抗,丞相高祥率最後主力軍屯戍金沙江沿線,又遣將領高通率一部駐會川,抵進蒙古軍。十二月初,大理軍與蒙古中、西兩路軍對峙,忽必烈三路軍側後攻擊,丞相高祥見處境危急,匆忙退兵大理都城,待蒙古元氣恢覆,全殲大理軍主力,乘勝追擊,直逼大理都城。

十二月二十五日,蒙古兵臨城下,天龍寺遣會武弟子隨軍出戰,一燈大師攜漁樵耕讀也在其中。法玄大師不會武功,卻也不敢留在寺中,而是帶著謝曜潛進皇宮,營救大理國君段興智。

“這時全城戒嚴,就算我是天龍寺方丈,怕也不會將我們放入皇城。”法玄大師皺了皺眉,看了眼謝曜,卻又飛快的低下頭。

他躊躇了良久,才一把將謝曜拉到城墻之下,指著一叢雜草:“我少時在此挖了個狗洞,咱們從這兒進去。”

法玄說罷,放下禪杖便要往裏鉆,謝曜忙將他制止,啞然道:“何須如此,咱們從這兒越過去。”語畢,反手將法玄扛在背上,足下一點,便輕飄飄越過這數丈高的城墻。

“啊喲!等下!我的禪杖還在外面!”

謝曜無奈,覆而又越過墻頭,將他的禪杖撿回來。

皇城此時見不到一個士兵,興許皇帝都撥兵城外迎敵抗戰,東風瑟瑟,一片肅殺之氣。法玄在前引路,謝曜緊跟其後,大理皇宮並不如何金碧輝煌,占地卻也不小,二人七拐八拐避開宮女侍衛,便來到一座宮殿前方,這宮殿之前裏裏外外站了眾多士兵,但見披甲穿胄,步伍整肅,矛戈刀劍森然。

謝曜早就預見,因此趁眾名守衛未曾發現之時,已經提著法玄飛上彩瓦房頂。

法玄搖搖擺擺的扶著屋脊,面無血色,不知想到了甚麽,擡頭遲疑道:“想來……想來陛下定在此間。城外正在交戰,可不能驚動宮女侍衛,免得讓他等恐慌。萬一大理打了勝仗,再將陛下送回便是。”

謝曜明白他的意思,想到臨走一燈大師的囑托,當即就道:“方丈,你先在此候著,我去救皇帝。”

話音甫落,謝曜便貓腰走到屋檐邊,一個閃身躍下,同時點倒窗戶邊上的四名守衛,身法極快,簡直匪夷所思。他從窗戶裏悄然進入寢宮,但見四周廊柱高約兩丈,房頂乃是各種花紋彩繪圖案,地上的大理石地板閃閃發光。

謝曜緩步往寢宮內間走去,寒風從窗戶裏灌進來,吹起四周明黃帷幕,一名八九歲的男孩黃袍加身,正慘白著臉,坐在精致的軟榻上,有人走近他還未曾發覺。

謝曜看他身上穿著,再不遲疑,拉起他手臂,那男孩擡眼一看,便要驚嚇出聲,謝曜忙道:“莫害怕,我是來救你的。”

那男孩呆了一呆,見是一名從未見過的灰袍中年,問:“你救我幹甚麽?我不去!我要等我父親!”說著便將謝曜手一甩,轉身窩回軟榻,低頭無聲哭泣。

“你……你這個小娃娃,怎的這般不懂事。”謝曜正欲同他講大理危機,忽聽殿外殺聲陣陣,馬蹄紛沓,驚然無比,“不妙!怕是蒙古攻破城門,殺進皇宮了!”

謝曜也不管他是皇帝是太子,上前一把扛在肩上,飛快翻出窗戶。

但見一隊蒙古騎兵已然先驅,長槍直入皇宮,搶掠宮女,同大理為數不多的守衛叮叮哐哐的交手,一陣淒厲的牛角號響過,隨著隆隆的鼓聲,又是一幫蒙古步卒分別從兩邊宮門闖入。

“蒙古人攻破城門了!”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登時大理皇宮中亂成一片,哭嚎聲,喊殺聲,混合一片。

“謝大俠!你將陛下救出了麽?”遠處的朱子柳判官筆刺殺兩名蒙古兵,同一燈大師快步來到他所處的角落。

謝曜忙將身後那男孩放下,對他道:“快跟你曾爺爺走罷!”

豈料話音甫落,一燈大師和那男孩同時道:“他不是我爺爺!”“這不是我曾孫。”

“甚麽?”

那男孩哭道:“我媽媽是陛下的奶媽,她說蒙古人遲早攻入皇宮,讓我代替陛下受難。”

一燈大師聞言了然,忙追問道:“你媽媽和陛下現在何處?”

“就在寢宮後的日月殿。”那男孩遙遙伸手一指。

一燈朝謝曜點了點頭,仍是極其信任於他。

謝曜覆而又去尋找,他飛快來到日月殿,踢開房門,果見一名穿著粗布衣的羸弱少年抱著個死去的婦人嚎啕大哭,謝曜問他是不是段興智,那人茫然的點頭:“你是誰啊?”

不等謝曜回答,便被一把抓起後領,發飛趕去和一燈大師等人匯合。

此時天色已晚,大理皇宮左右開始升起濃濃煙霧,不知是失火還是蒙古放火焚燒,眼見大理國破,縱然一燈大師等武功蓋世,卻也沒有挽救的方法,他在故國流下兩行熱淚,牽起段興智的手,便帶領眾人,借著夜色從一處偏門逃離。

偏門後依然有不少蒙軍,眾人受夜色掩護潛入林中,清點人數,一燈大師和他曾孫以及漁樵耕讀都在,法玄大師也未曾遺落,謝曜正覺得不對,擡眼一瞧,便見樹林之外,此前那八九歲的男孩呆呆站在偏門臺階下,十來個蒙古兵持槍燃火把正從西南方縱馬前來。

“忘玄,呆著幹麽?快走罷!”法玄催促的推他手肘。

謝曜心下一凝,轉頭對一燈大師道:“大師,你們先走,咱們麗江邊相會!”

說罷便從一名死屍手中撿起盾牌,沖出樹林。那男孩一人站在偏門,瑟瑟發抖,那一隊蒙古兵轉眼奔至,當先領頭的副將大聲道:“堵住後門,不可放跑一個!看這小孩兒穿著,定是皇親貴胄,給我抓住了!”

“是麽?”謝曜冷笑一聲,突然從後竄出,右掌運勁淩空橫劈,將三名士兵砍下馬背。同時左手盾牌護住那男孩頭頂,將他挾在腋下,眼見四五支長槍刺來,右臂衣袖一卷,運勁一抖,只聽“咯喇啦”脆響,長槍盡數折斷。

眾兵正自驚疑,謝曜足下插入砂礫,擡腿一揚,砂礫紛紛打入人馬當中,登時馬兒吃痛,人立長嘶,又將一群人摔下馬背。

他左手舉起盾牌護住那男孩,右手屈指翻飛,點騎兵馬頭、腰腹,饒是蒙軍馬頭戴著鐵甲,也被劍氣割得鮮血飛濺,撲倒在地。這小隊的蒙軍打鬥不過,大是驚駭,吶喊一聲,回馬便撤。

謝曜挾著男孩奔入樹林,月光下他臉色煞白,雙目呆滯,不由心下一軟,沈聲道:“你別怕,我定不會讓那些官兵傷著你。”

那男孩聞言一怔,擡頭看他,見他神色誠懇至極,“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莫哭!”謝曜擡手掩他嘴噤聲,擰眉道,“免得洩露行蹤。”

男孩倒是極為識趣,雖然年歲小,卻立刻收聲,只是兩只眼睛還兀自流淚不停。

謝曜帶著他沿路往麗江奔去,江上一燈大師早已備好大船,直接返還大宋。思及此,他怕那男孩不肯,一邊在樹枝上縱身飛奔,一邊詢問:“孩子,你叫什麽?”

男孩張了張嘴,低下頭道:“叔叔,我……我姓鄭,單名一個金銀財寶的金。”

估計他今日是太過害怕了,這句話說來竟是顫抖不已。謝曜拍了拍他肩頭,笑道:“鄭金倒也是個好名字,此後大理城破,淪為蒙古管轄,你留在此地怕也不會安生。這樣罷,你同我回大宋,肯是不肯?”

鄭金又擡頭看他一眼,問:“叔叔,你叫甚麽名字?”

謝曜當下將自己名字說了,果不其然,那鄭金又是一陣顫抖,臉色更白,“原來你就是謝……謝掌門。”

他說罷,忽而擡起圓圓的臉龐,說:“能跟隨謝掌門左右,鄭金自然是肯!”

謝曜帶著鄭金來到麗江水畔,果見一艘大船泊在岸邊,半夜沒有燃燈。

“謝大俠,快進來罷。”朱子柳撩起船簾,朝他低聲喊道。

謝曜當即不再猶疑,同鄭金一起鉆入船艙。

船艙裏一燈大師等人都在,點蒼漁隱和武三通在外撐船,朱子柳見得謝曜手牽鄭金,笑了笑道:“恭喜你又得一佳徒。”

謝曜聞言一怔,自己只是想將這孩童帶回中原安頓,並未有過收徒的打算。顯然鄭金也呆了呆,轉頭看向謝曜,“謝叔叔,你要收我為徒嗎?”他既已問出,謝曜卻也不好直言拒絕一個孩子,反問他道:“你肯當我弟子麽?”

鄭金眼神游移到夜色中的江面,說:“能夠當你的弟子,那是極大的幸事。”話音甫落,便跪在謝曜面前,恭恭敬敬的磕頭。

這樣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神色說話卻像個小大人,謝曜卻不禁好奇,問道:“我聽你口音怎的帶些蒙古語調?”方才急著趕路,他雖然覺得鄭金有些字詞發音古怪,但沒有細想,這會兒他說了一大串話,謝曜立刻便聽出來。

鄭金聽他詢問,全身一顫,朝謝曜又不停的磕頭,眼淚滑下滴落在地,“鄭金知錯了!鄭金不該欺瞞諸位,其實……其實我的母親是蒙古人,陛下的奶媽只是我的養母……我……我體內有蒙古人的血,你們會將我殺了罷?”

眾人聞言皆是悚然一驚,朱子柳問:“你母親是誰?父親又是誰?”

鄭金當下邊哭邊解釋,原來他的父親是大理商人,走南闖北的時候結交了一名蒙古女子,生下了他不久便得病死了。後來商人生意沒落,蒙古和大理愈發緊張,他撫養不起兒子,便將他托付給了奶媽,是以鄭金才會出現在大理皇宮中。

謝曜一聽,這也是個苦命的孩子,當下便道:“你的父母沒有錯,你更沒有錯,我們何來殺你。”

鄭金瞪大眼說:“可我媽媽是蒙古人。”

謝曜稍稍一楞,隨即摸了摸他的頭發,笑道:“我媽媽也是。”鄭金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歡喜,追問了幾遍,謝曜都笑著點頭,當下他再不怕生,反而和謝曜的關系更親近許多。

淩晨時分,謝曜抱著沈沈睡去的鄭金,問道:“一燈大師,大理城破,你現下帶著陛下要去往何處?”

一燈看了眼段興智,道:“這裏沒有甚麽陛下。”

謝曜轉而便明白過來,頷首道:“如此也好。”想來一燈大師會將自己曾孫帶回某座深山隱居,遠離紛爭,倒也無虞了。蒙古攻打大理七年,至今終於得償所願,一幹人都是郁郁不樂,無法再提起興致閑聊,各自閉目休息。

舟行幾日,返還中原,謝曜便和一燈大師等人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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