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楞住了。他屏住了呼吸，感到十分的不可置信。

他當然不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只是沒想到盧卡斯會選擇在這種時刻、這種情況下揭開那層暧昧的浮紗。布魯斯當然清楚他們之前存在著的那股奇妙的牽引，但他沒想到……盧卡斯會以這種形式向他告白。

驚訝與溫暖一齊沖淡了剛剛困擾著他的黑暗與痛苦。這個瞬間布魯斯的確忘了那個可能、忘了那個男人、忘了蝙蝠俠……他情不自禁的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看著勇敢極了的盧卡斯。

……不知為何。布魯斯竟再次感覺鼻子發酸。這太軟弱了，今天的他始終都不夠強大、不夠韋恩。他很拒絕繼續這樣軟弱下去，但他依舊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布魯斯只忍耐著不要抽氣、不要吞咽。不知為何，他也不想盧卡斯知道他此時竟是-

竟是相當好笑的、感到了感動。

布魯斯自己都要被自己逗笑了。他前一秒還在為這一切的荒誕與無理而震驚莫名，他幾分鐘前還在為平行世界的可能感到惡心恐怖與嫉妒。然而此時此刻，面對這徹底柔軟了態度、幾乎是將自己攤平展開任由他‘攻擊’的盧卡斯……他卻還是情不自禁的感到溫暖、感動異常。

畢竟布魯斯清楚。布魯斯清楚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他已經得到了他從沒想到自己能得到的東西——曾經的布魯斯只覺得若差不多能在盧卡斯心中擁有接近超人的地位，就已經很有意思、很不錯了。

但問題是。但現在。他得到了盧卡斯。

布魯斯簡直為此驚訝。有那麽短短的一瞬，他甚至感到了不解。就像他如孩子般任性的躲向黑暗之中、等待著盧卡斯追來時那樣。布魯斯感到了失控。

他這一整天都在失控。

最初這感覺並不好，就像有雙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布魯斯好似都能嘗到自己喉嚨深處傳來的淡淡血味兒。

但現在，現在這感覺卻很奇怪。他不僅在失控，甚至還陷入了難得的混亂。盧卡斯的話好似把他團進了一個海洋球，然後又扔進了洗衣機。

布魯斯楞在了當場，血味兒不見了，但他卻還是沒能在第一時間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好像個第一次被告白的楞頭青，只能傻呆呆地看著對方，像只相當英俊的鵝。

但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被告白。這甚至也不是他聽到的所有情話中最美的那段兒——但毫無疑問，這註定是最誠懇、最為他著想，各種意義上，最慘烈的那個。

“………”

布魯斯幾次張口，他覺得自己必須說點兒什麽。在盧卡斯已如此坦白的告訴了他這麽多秘密以後，不管是出於他的品德還是出於對他們間游戲規則的尊重，他都該盡快真誠的給出答案。

但他不能。他沒法。

年輕的韋恩先生依舊出於震驚之中。這種震驚一半來自於：他本以為他和盧卡斯正在玩一個他們都懂、也都喜歡的游戲。他們就像兩個跑在黑暗中的孩子，都試圖觸摸對方手上舉著的燭火，但也都會在被火焰燙傷前收手。

但這一次盧卡斯卻一下抓滅了他的蠟燭，燙傷了自己掌心的同時結束了這個游戲——這個游戲結束的太早了。

……布魯斯在恍惚中想要唾棄自己。但他清楚自己不只是驚訝於這個游戲過早的結束了，他的震驚還有另一層原因。

他沒想到盧卡斯願意以自己的喜愛…準確點兒說，自己的尊嚴，來證明他布魯斯·韋恩的確獨一無二。這不再是一個游戲了，盧卡斯是認真的。

盧卡斯是認真的。盧卡斯是真的喜歡他。

盧卡斯甚至願意將選擇的權利讓給布魯斯，就只為了短暫的、以自己的喜愛來安慰他。哪怕布魯斯拒絕了他，或是選擇繼續這場游戲，這份喜愛也不會因此而改變的。這或許是一時沖動，但在這個瞬間，盧卡斯的確把決定一切的權利打包送了布魯斯。

盧卡斯真的在乎他。在乎到可以不去考慮可能會被他拒絕、可能會遭遇尷尬，他就只想用自己的喜愛來讓布魯斯感覺好點兒。

———布魯斯·韋恩此刻最大的混亂反而是不懂自己如何就贏得了這樣的喜愛。他的確經常‘被愛’，但不求回報到這種程度的給予，他卻的確從未在父母以外的人那兒得到過。

“………”

黑暗、寂靜、呼吸聲。這一切的一切都變得如此難熬。盧卡斯清淺的呼吸好似刀子似的一下下的戳在了布魯斯的胸前。這個青年、這個男人，他很想說點兒什麽，他知道自己必須得說點兒什麽。

可他媽的，他就是閉著嘴，哪怕他冰藍色的眼睛中仿佛有火在燒。

沒人能猜到此時的小韋恩先生是何等的煎熬。盧卡斯也不能。終於說出了想說的話的年輕法爾科內依舊低垂著眼。他強迫著自己別去觀察面前的男人，他強迫的同樣成功。

盧卡斯站的筆直筆直，他是如此的高挑、如此的英俊。他的神色依舊平靜，這令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俊美的古神雕像。

他感覺自己等了很久。可能有半個世紀？他沒等來回答，只聽到布魯斯加重了幾次呼吸，卻又洩氣似的長長吐息。該怎麽說呢，盧卡斯本來以為自己會為此感到糾結、感到痛苦。甚至會因此重新萌生暴虐的念頭。然而完全沒有。他依舊十分平靜。

就連這平靜都沒讓盧卡斯痛苦。盧卡斯好極了。

“……好了。你好點兒了-”

他實在是太平靜了。平靜到令布魯斯都感到了嫉妒。當那平緩的、甚至是溫柔的嗓音再次響起，布魯斯·韋恩竟然感到了憤怒。

憤怒。

令人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

“不，我不好。糟透了。”布魯斯強行打斷了盧卡斯的問話。如果現在小法爾科內先生願意擡頭，那他甚至能看到布魯斯眼中的殺氣——為什麽呢？莫名其妙。因為他轉移了話題嗎？“我還是不開心。”

…

……盧卡斯茫茫然的擡起了頭。他錯過了憤怒的布魯斯·韋恩，卻看到了氣鼓鼓的布魯斯先生。這讓他怔了一下，某種剛被他封印好的感情好似又撓了他一下，令他有些呼吸困難。

“……”

這回換盧卡斯說不出話了。這題實在是超綱了。這根本不在他知識範圍以內——一個措辭都變得有些孩子氣的布魯斯·韋恩？這就好像一個親切的蝙蝠俠，一個謙遜的赫爾南。

“……”

他的沈默讓另一人更加的不滿了起來。布魯斯終於從那根擋著他半個身子的柱子後走了出來，他的腳步並不像往常那樣平穩，莫名的好似有些驚惶。定制皮鞋發出了好聽的‘噠噠’聲，不知道的恐怕會以為他正一路小跑。

布魯斯來到了盧卡斯的面前。

這並不非常容易。畢竟小韋恩先生可沒有野獸般的夜視能力。他只憑著輪廓辨別方向，成功的、安全的站到了距離盧卡斯一臂之隔的地面。

這已經算是很近了。其實他們還離得更近過。但這已經令盧卡斯感到了不自在了——考慮到他畢竟不能真的忘記自己剛剛都做了什麽，考慮到他‘徹底’封印起來的那部分感情其實也相當的洶湧……盧卡斯幾乎本能的就想退上一步。

他只邁了一只腳向後布魯斯就發現了他的舉動。這讓小韋恩先生莫名感到火大，但他只是站的更直了些，然後努力在黑暗中尋找著盧卡斯的臉。

“……emmm”

人的適應能力還算不錯。最終布魯斯終於勉強看清了盧卡斯的表情。那是種他從沒見過的糾結與為難。雖然依舊淡淡的，但卻還是給總癱著張臉的法爾科內先生添加了幾分人氣。

為此，布魯斯心頭的煩躁與不滿又莫名其妙的消散了。剛剛的憤怒也跟著躲了起來。韋恩少爺再次感覺到了剛剛的溫暖，他情不自禁的放低聲音：

“謝謝你，盧卡斯。”

這句話有些低啞，但情緒卻十分飽滿積極。雖然盧卡斯還是跟著閉了下眼——他還是不想看布魯斯的表情——但卻也松了口氣。

好，起碼他再像剛剛那樣消沈憤怒了。

…

……不過他的反應卻並不在小韋恩先生的計劃之內。但算了，反正布魯斯也並沒有什麽計劃——他現在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想些什麽、自己是否清醒。畢竟他下一秒就突然、突兀的攥住了盧卡斯腿側的左手。那架勢好像是怕對方突然跑了。

盧卡斯悚然一驚。他茫然的重新看向了布魯斯——然後又不得不微微與對方錯開視線。

“…不用謝？”

對方的眼神太……太認真了？盧卡斯不清楚。他感覺布魯斯冰藍色的眼睛裏好像正燃燒著什麽。那讓他感覺很奇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和你確認一下。”

布魯斯頓了頓。直到這時他才察覺到自己此時的舉動簡直是魯莽且粗魯。但他無所謂了。

“你喜歡我，盧卡斯，我說的對嗎？”

盧卡斯頭皮一麻，這才感覺布魯斯抓著他的手掌非常的熱。他有點懵了，硬著頭皮給出了回覆：

“對，沒錯。”

“……這是希望我們能展開一段穩定的感情生活的意思，對嗎？”

…………盧卡斯簡直驚呆了。他看著黑暗中的壁紙，看著那上面洛可可風的曲線裝飾，他張了張嘴，又重新閉上。他好像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但也更不理解了。

但最後，他還是硬著頭皮，把視線轉回布魯斯，然後看著那借著黑暗肆無忌憚的雙眼發亮，面色發紅（大概是吧）的小韋恩先生。

“……我從沒有過類似的經驗。就是在之前的平行世界裏，我都沒和誰建立過長久的…關系。”

“但這並不妨礙我此時的想法，布魯斯。我可以告訴你的答案：我想是的，我想。”

BOOM——

好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好像。起碼盧卡斯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他強忍著各種奇怪的感情盯著眼前眼神越發奇異的布魯斯·韋恩。看著對方那……簡直類似於貪婪的表情。

奇怪？

“……那真是太好了。盧卡斯。”

奇怪，為何現在反而是布魯斯更像得到財寶的惡龍呢？

“那真是、太好了，盧卡斯！”

盧卡斯眨了下眼。他看著布魯斯露出了一個帶著淡淡滿足的、羞澀的、堅定的微笑。

“因為我也是這麽想的！！”

你是我的了。

他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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