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感到厭煩。布魯斯莫名憤怒。

他的呼吸的頻率變得相當綿長，好似在強壓著某種情緒。這種情緒徹底擾亂了他的思考。

或許瑪莎會覺得那是悲傷，但恐怕托馬斯會認為他想要發怒。這是無論如何都與‘冷靜’‘克制’等美行扯不上關系的感情。這讓布魯斯陷入了短暫的混亂。

他非常迷茫。

這個青年穿梭於漆黑一片的二樓。他年幼時便常常與父親一起出入這種哥譚的標志建築物，應酬著那些不知立場的哥譚名流。布魯斯從沒多麽喜歡這裏，但卻也從未產生如今這種程度的疏離感。他簡直像只頭次見到蝙蝠的鳳凰，被那黑漆漆的、既不是飛鳥也不是走獸的怪物嚇壞了。

——但，他並不是被嚇壞了。不是。

小韋恩先生的步伐快急了。他一往無前似的七拐八拐，如果不是盧卡斯的夜視能力相當優秀，恐怕根本就追不到他。

其實也不能說是盧卡斯追上了他。當慌張忐忑的法爾科內先生察覺到對方停下了腳後，他竟也莫名其妙的站在了原地。盧卡斯在這一片漆黑中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他在想自己這是怎麽回事，自己怎麽就毫不猶豫的追了過來？

金發青年陷入了茫然。他清楚自己是多麽的笨拙，也大致能理解此時布魯斯的心情會是多麽的覆雜。那麽問題來了，他見到對方後要說什麽？如果布魯斯陷入低迷、如果布魯斯感到憤怒——那他又能幫上對方什麽？

盧卡斯簡直想要苦笑。他察覺自己真的更像個人類了。如果這發生在一個月以前，他或許仔細思考，然後沈默一陣兒，默默走開。這是相當理性的判斷，如果布魯斯足夠重要，他可能還會反過來要求蝙蝠俠別再出現在韋恩一家的面前。

但現在的盧卡斯…盧卡斯只虛握了下拳頭，算是給自己鼓了鼓勁，就硬著頭皮穿過了最後的拐角。

他做了許多心理建設。如果看到了布魯斯韋恩的眼淚，那就當沒發現對方，直接從窗戶跳下去；如果布魯斯正默默發怒，他就等待對方自己平息……最壞的情況可能是小韋恩一臉平靜的向他道歉這一場鬧劇。這是盧卡斯最不想看到的。

……但等他真的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布魯斯·韋恩。他卻又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盧卡斯感覺自己渾身發僵，他又一次停住了腳步，不敢繼續靠近。

此時的狀況並沒多麽超乎他的意料，也不是那種會令他們一起陷入尷尬的翻車現場。但盧卡斯依舊產生了落荒而逃的沖動，因為-

“盧卡斯。”

布魯斯的聲音非常平靜，除了比往日更低啞，還有些莫名的幹澀外再無異常。

很明顯，背靠柱子、不肯看向他的小韋恩明顯想和他談談。

對方就是在等他追上。

這莫名其妙的把盧卡斯嚇壞了。

“和我說點兒什麽。”

這是個肯定句。布魯斯的聲音相當平穩，但再怎麽平穩盧卡斯卻也能品出對方此時的‘脆弱’。這令他木木然的寒毛直立。

其一，脆弱的韋恩意味著加倍的危險，哪怕對方並不是蝙蝠俠。其二，這似乎是個沒理由拒絕的要求。畢竟是他主動追了上來。

但這卻令盧卡斯感到了毛骨悚然。他並不是個聰明的人，他甚至不完全是個‘人’。他其實很清楚自己該說什麽——說些安慰的話語，說些能讓布魯斯感覺‘好一點’的話……但是，但問題在於，

布魯斯想聽的是這些嗎？

布魯斯和他不一樣，布魯斯是個聰明人。是個被他喜歡著的人。

“……好啊。”

“那你想聽些什麽的？布魯斯？”

……

…………

………………

布魯斯並沒告訴盧卡斯他想聽些什麽。他是低落的、茫然的、憤怒的。這三種感情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前所未有不自信的布魯斯·韋恩。

這似乎不太符合邏輯。這種心態似乎也和他剛剛與蝙蝠俠對峙時表露出的態度截然相反。但事實如此，布魯斯並未厭惡、懷疑另一個自己。他只是沈悶的開始了自我質疑。

多少年了？布魯斯不清楚。但他似乎很早便是個相當優秀有為的繼承人了。他生活在讚美中，兒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許許多多的富家子弟會在這鋪滿鮮花、一切順利的世界裏止步不前，但他沒有。他以為自己不曾為此感到驕傲，他以為自己能早早意識到哥譚背後有著其他棋手已經難能可貴。他也曾賭上性命加入這個游戲，他也得到了超人的另眼相看。

然而

然而另一個他……另一個布魯斯·韋恩，卻選擇跳出這個牌局。他不是棋子更不是棋手，他成了吞噬罪惡、守護哥譚的石像鬼。

那個漆黑的男人好似一尊無情的雕像。布魯斯清楚另一個自己在觀察、在計算、在試探、在毫無動搖的，無情的看著，保護著這個世界。

布魯斯看著他，感覺對方好像一個黑色的漩渦。他在那個漆黑的孔洞裏看不見自己，他只看到了冰冷的決心，與意志力凝成的鐵塊。

蝙蝠俠令他作嘔。這不是因為對方比他更優秀、更能保護哥譚。布魯斯作嘔的原因僅僅是他無法想象自己怎麽才能變成那樣。如果他們本質上還是同一個人，那-

所以他才前所未有的失態了。他簡直像個孩子，他如幼兒般的無助。布魯斯沒出去尋找自己的父母，他感覺自己一時竟很難面對瑪莎與托馬斯——他會情不自禁的想象自己失去他們後的場景——而他更難面對另一個自己。他當然明白自己的心情的愚蠢的幼稚的，但他還是調解不好……所以他逃走了。他飛快的融入了這條漆黑的長廊，並愚蠢的、恬不知恥的等待著另一個人的腳步。

盧卡斯。小法爾科內先生。

……這其實是相當滑稽的情況。他，布魯斯·韋恩。一個韋恩，理所當然般的等待著一個因他而倉惶的法爾科內——布魯斯在邁步前甚至都沒想過對方有什麽反應，他好似已經和對方確認了關系、並也相當相信他們的感情……他甚至從沒想過盧卡斯不會追來。他-

然後他如每個任性的戀人那樣無理的發問。

然後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盧卡斯一時也不知自己該從何說起。他甚至從沒和赫爾南、路西法討論過自己的來歷。畢竟他穿越以後的身份就已經相當跌宕起伏。但此時此刻他實在不想，也不敢對布魯斯避重就輕的扯寫別的。所以盡管這令他感受到了生理上的頭痛，盧卡斯卻還是坦白了。

布魯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能收獲這個。他那樣問更多的是想難為盧卡斯一下——那更像是個惱羞成怒、想拉人下水的挑釁。但他還是低估了盧卡斯對他的縱容。

身為人類的韋恩先生並沒有盧卡斯那樣的夜視能力。在這電路系統被破壞了的室內，他也就只能勉強看清對方的輪廓罷了。布魯斯驚愕的聽著盧卡斯的講述，對方話語中包含著的信息拉扯著他，強行將他從低落中撕扯出來。

……這並不是個能令任何人感到愉快的故事。用盧卡斯本人的說法，他來自另一個平行世界，在那個世界中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漫畫作品。而盧卡斯也並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穿越。等他想起上一個世界的記憶時他甚至已為另外自保而殺死了生親。那令盧卡斯陷入了混亂與茫然，是和布魯斯的相遇令他記起了他們一家可能的‘命運’，他的出手相救完全是個巧合——由布魯斯本人造就的巧合。

這番話相當的坦白，或許還有些過於坦白了。年輕的韋恩先生萬萬沒想到今天還要再接受一波沖擊——黑暗令他放松了自己的表情管理，盧卡斯看著他驚愕的樣子，頭皮發麻的同時產生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覺悟。

“……之前沒告訴你、告訴赫爾南的原因是我認為這根本沒法解決現在的問題。我的穿越更類似於一種重生。”

“……還有，我並不是想以此令你陷入更深的混亂。你也完全不必為此感到糾結——這就是我的意思，布魯斯，我嘴真的很笨，往往都是越想說清一件事時反而越詞不達意。我希望你別過於糾結蝙-那個家夥。這完全沒有必要。”

“你當然會想和他比較，也當然能看到許多他的優點、他的強大。這就是你，我們並沒認識很久，但我覺得我是了解你的某一部分的。因為我正是受到了你這部分的影響，我始終註視著這樣的你。”

“你總是看著更遠的方向，你對自己的要求似乎永遠沒有底線。我能感受到你的渴望、你的夢想。你對自己與他人的重視。你是個好人，布魯斯。”

“他是他，你是你。我認為這種比較——它是不公平的。

哪怕是我這種曾了解過你們的人，我也能清晰分清你們兩個。我能從你身上看到他失去了的部分。他舍棄了的部分……而正是這部分的你，令我感到了著迷。”

“布魯斯。我知道這聽上去很蠢。很不合時宜。很莫名其妙。”

盧卡斯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他以為他會很激動、很羞澀。

但事實上。他很平靜，平靜的好似一個死人。

“我承認。我是因為你成為蝙蝠俠的那種可能，才向你們一家出手相救。我對你的另眼相看，也都是因為‘蝙蝠俠’。”

“但我沒愛上蝙蝠俠。我不會愛上蝙蝠俠。布魯斯。你其實並不多麽的了解我。我是個貪婪至極的人。我只能看到我想看的，我只在乎我想在乎的……而我今天滿腦子都是你。”

“我喜歡你不會證明你比蝙蝠俠更好。”

“但我就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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