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卡斯知道自己是個怪物。

‘知道自己是個怪物’這件事並不多麽困難。當他拔出了那把鐵劍，憤怒地扼住某人的脖子、直視她的雙眼到她徹底斷氣……那時的盧卡斯甚至毫無感傷或恐懼。那時他就清楚了這件事。

他是個怪物。是匹失去了人類道德的野獸。

這不是曾經那個屬於普通人類的靈魂能改變的。哪怕他是個穿越者，也改變不了自己全新DNA帶來的獨特生理結構。他的血脈來自暴君、戰士、黑幫頭目。他是個天生的冷血者，是罪孽疊加罪孽形成的混合獸。

……但赫爾南改變了他。赫爾南接受了他。這個同樣並非人類、同樣是個怪物的氪星人擁抱了他，並堅信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兩個不是人的類人者在那一天補完了自己的靈魂，確信了這一切還沒那麽糟糕。

然後赫爾南成為了超人。‘超人’——這是個非常可怕的詞。它應當代表著救贖與正義，應當背負著萬千與他們不相幹者的生死。

盧卡斯覺得那和赫爾南並不非常相配。但既然他的兄弟還是選了這條艱難的路，那盧卡斯也就只會支持對方一走到底。

一直以來，盧卡斯都以為赫爾南僅僅因為他是赫爾南，所以才那麽與眾不同。

………但如今，在他不顧自己身份扯住卡爾·艾爾臂膀的瞬間。這金發青年才突然意識到——或許最初赫爾南對他的吸引，就是盧卡斯知道他未來可能會是超人。

“你怎麽了？”

歸根究底，他還是喜歡英雄。

哪怕他是個怪物，他也還是崇拜著那些甘願為光明獻出一切的傻蛋。

“……你生赫爾南的氣了？”

除此之外盧卡斯找不到任何理由。他甚至都沒為卡爾·艾爾出現在路西法的夜場而感到驚訝。這太像赫爾南能幹出的事了。他太喜歡向新朋友炫耀老朋友了。

“他就是個蠢貨，我為他對你的失禮道歉。到底怎麽了？艾爾先生？”

並不習慣被他人碰觸的卡爾·艾爾下意識的動了動手臂。但抓著他的人依舊不為所動。盧卡斯·法爾科內同樣相當強勢，他甚至沒給超人留出個說‘我很好’的機會。

畢竟卡爾的不好的確已寫在了臉上。盧卡斯甚至很難形容對方的表情與眼神——那種低落與迷茫實在配不上超人。那甚至都讓盧卡斯也感到了不安。

“……你還好嗎？”

盧卡斯不顧對方回避的眼神，他再次關切的提問。

這其實相當的突兀，考慮到他救下他們後依舊冷若冰霜的態度……此時的盧卡斯簡直熱情友好的莫名其妙。

他疑問的語氣就好像眼前的氪星人只是個需要救助的可憐小孩兒，而不是能托起地球的怪物。

但這的確激發了卡爾的傾訴欲。可超人卻還有沒低落到忘記盧卡斯是赫爾南摯友的地步：

“……謝謝你的關心，真的謝謝。你叫我卡爾就好。”超人頓了一下。“我不能說我很好，但也沒什麽不好的……你不必道歉，他並沒有冒犯我。恰恰相反，是我在冒犯他。”

這個異世界來的超人甚至還微笑了一下。沒有朋友、沒有戰友、沒有自己正義聯盟的超人其實相當珍惜他人的善意。卡爾·艾爾鼓起勇氣用他那略帶憂郁的藍眼睛看了看盧卡斯：

“該道歉的是我才對。這本來就是他的世界……無意冒犯，可我的確接受不了他的行事風格。我覺得或許我們可以換種合作方式。我依舊隨叫隨到，但-”

但他面前的金色野獸明顯不認可他說法。盧卡斯近乎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解釋：

“———為什麽！…不——”

驗證了自己預感的盧卡斯握緊了卡爾的手腕。超人難得的感到了痛楚。

但這反而讓卡爾更不好意思了。

他清楚自己的行為本身就並不多麽理智。但——但卡爾實在很難控制自己的心情。當赫爾南說完那番話後，他立即意識到自己必須趕快逃離。

對。‘逃離’。

這是他成為超人以後便徹底舍棄了的……但如今這獨屬於凡人的軟弱卻再次找上了他。而令他想要逃走的原因——卻是另一個超人那完美自洽的殺人理論。

卡爾並不是被赫爾南說服了。卡爾只是意識到了。

他意識到赫爾南比他擁有更多底牌、擁有更多‘支持者’……簡而言之。他被迫意識到赫爾南其實比他擁有更多的愛。

………這就像個不好笑的笑話。這個殺人如麻、嫉惡如仇、唯我獨尊的超人……比他更確信自己在做正確的事。

“這並沒什麽，盧卡斯-”卡爾一張口便意識到自己喊了對方的名而不是姓。但盧卡斯並未在意。“我覺得這樣更好。如果我們繼續一起行動，那肯定還要發生許多摩擦。我覺得-”

“不、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始終捏著超人手腕的盧卡斯厭煩似的皺緊了眉。但當他重新看到卡爾·艾爾那雙含著許多情緒的藍眼後，金發青年又趕緊換了個語氣：

“我不知道你們都聊什麽了——但你們的情緒很對立，對不對？”

“我必須告訴你，這正是路西法的能力之一！他甚至不需要說話就能調動你們的情緒，而他是絕不可能用這力量安撫你們的……況且你們之前不還合作的不錯嗎？”

盧卡斯空著的手不知不覺間捏成了拳。他意識到自己此時竟真的有些慌張——沒來由的、好似面對憤怒阿爾貝托時的慌張。

他看著卡爾·艾爾露出了個無奈的笑。立即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讓盧卡斯的臉色變得有點兒尷尬。他意識到了之前的合作愉快必然是超人在包容赫爾南的壞脾氣。

但這並不妨礙他繼續東拉西扯：

“我……我不覺得放你一人在這個世界是個好主意。這裏的政府與魔法側都潛伏著不少對氪星人有興趣的家夥，而你對此一無所知……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因為什麽而鬧成這樣，”

“但我清楚這裏頭肯定有赫爾南那家夥不肯服軟、不肯認錯的因素存在。”

“……所以為什麽要這麽非黑即白？或許你不好意思和他提條件，那不妨讓我幫你對他說——你不必這樣堅決，我不想你出去、然後成為一個靶子。”

盧卡斯的話令卡爾感到了驚訝。

這個俊美好似希臘古神的氪星人終於放松了身體，不再那樣抗拒盧卡斯抓著他的手。卡爾甚至有點難以置信——他難以相信盧卡斯竟願意說出這麽一番話。

這樣一番……做出了妥協、且為他考慮的話。

但超人的第一反應卻還是抗拒。但他臉上的笑容確實明亮的不少。

“謝謝你的好意，盧卡斯。我能感覺到你真誠的善意。”

“……但不需要這樣。我也並不是想改變赫爾南的想法。我們在原則問題上有著巨大的分歧，這是難以說清誰對誰錯的。所以他完全不需要改正……雖然我還是希望他能別在第一時間就處決犯罪者。但你不必…”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這一瞬炸開了。盧卡斯感到了頭疼……他現在已稍微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此時是多麽的滑稽好笑。而剛剛那一番話又是多麽的喧賓奪主。這讓他蒼白的臉頰微微發紅……但他卻依舊不想放棄。

如果說最初拉住卡爾·艾爾是不想放走這情緒低落的超人——他曾經的童年偶像之一——那現在，他就更不能讓對方一走了之。

或許卡爾·艾爾的想法才更有大局觀。畢竟在不清楚細節的情況下貿然改變他人是相當愚蠢的……但盧卡斯確信自己能說服赫爾南。而且他也清楚赫爾南同樣不想讓卡爾·艾爾黯然離去。

———對方現在都沒從屋裏沖出來罵他就是證據。

“我覺得你說的很對。”

盧卡斯輕輕放開了超人的手。但卻還是一側身擋住了對方的去路。這一向都很冷漠的笑法爾科內難得的嚴肅了面龐，無意識的加大了魅力輸出。

“沒人能改變赫爾南的想法，除了他自己。但你的訴求相當的合理，他根本就沒有拒絕的必要。”盧卡斯不自覺的加快了語速。

“接下來的穿越者們都可能掌握著獨立的全新情報。留下他們的活口才能有效的獲取信息。”

“為什麽你不這樣說？——你不必如此不自信的，盡管赫爾南的自大竟讓會給人一種他才是對的錯覺……但你完全可以這樣和他交涉啊。”

超人一下怔住。他本能的想要反駁自己並沒有不自信。但盧卡斯卻完全沒給他插話的機會：

“如果你是不殺主義的話，那不更應該在這段期間內嘗試著去影響他嗎？他肯定不願意表現出來，但我清楚他對你其實相當的有興趣。你們-”

“你們對彼此的意義應當是不同的。”

“……這種機會不可能再有了。我理解的心情，我完全明白你會感到焦慮與空虛，畢竟這兒並不是你的家，你並不真的屬於這裏。但。但你們兩個，”

說到這兒盧卡斯卡了一下。他猶豫了不到0.3秒，便決定還是說出實話：

“你們是同族、是英雄、是兄弟……我由衷不希望你們錯過這次機會。這種遇到另一個自己的機會恐怕不會有了。”

“我清楚那種感覺——你是孤身一人的。我們始終都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但現在，或許你們沒有非常合拍，也都覺得對方並不完美……但你們還是遇到了一個與自己處境相似的人。我清楚那種感覺——所以我不想你錯過。”

室內偷聽著的路西法再次笑了起來。而且這次他還真的鼓起了掌。

地獄之主赤紅的雙眼中沒有笑意，他的眼神好似萬千條蠕動著的蛇般令人膽寒。這惡意一閃即逝，好似從未來過。

而赫爾南面無表的靠在墻邊。作為一個被寵愛者，他的表現未免太過冷淡了……但怎麽說呢，路西法竟有些理解對方的心情。

盧卡斯不喜歡深究任何事，多數時間他甚至很少動腦……他的感情裏好似有75%都是憤怒與暴力；而剩下的那25%，也同樣極其容易引動前者。

他是個天生的暴君、戰士、騙徒。粗暴已是他最淺薄的那層偽裝……當他真的想說服一個人時，他會惡魔般的緊抓對方的軟肋與弱點。

是啊——就像現在這樣。

盧卡斯完全掌握了超人的弱點。

卡爾·艾爾的確為之動容。

他曾是個相當孤單的孩子。沒有同類、沒有朋友；稍大一些他失去了父親，隱瞞起自己的不凡。而接下來的悲劇就更一言難盡。氪星之子被迫毀了重振氪星的希望，被迫殺死了同族……

是的。就如盧卡斯說的那樣……面對有著佐德面孔的、有支持者也有同伴的赫爾南……卡爾其實是不自在，也不自信的。

他怎麽可能猜得到他才是更‘常規’的超人？——他活的有赫爾南一半自在嗎？

所以他才想要逃離。他不想也不敢被赫爾南改變。卡爾太清楚他們的不同了。

他並未像對方那樣見證許多人性的黑暗，但赫爾南也不曾親手殺死為數不多的同族。

而盧卡斯敏銳的嗅到了卡爾的動搖。他實在太了解氪星人了。或許比他了解地球人更甚。這被惡魔教養長大的金色野獸趁熱打鐵的真誠建議：

“你可以先去找柯克，讓他去聯系神奇女俠貝卡。如果魔法側沒有更多的答案，你還可以和她一起問問那些宇宙中的智者。”

“我願意替你說服赫爾南放棄殺死那些罪犯——而且我百分百肯定他一定會同意。”

“……我不想看你們鬧得這麽僵，人與人、朋友與朋友間也會有許多不同的看法……但你們，”

“你們間應該是不同的。”

“卡爾，你對赫爾南一定是不同的。”

“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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