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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天平的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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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種’‘懦夫’‘骯臟的難民’,‘小偷’‘騙子’‘無恥的懶鬼’。

這曾是赫爾南的綽號。這聲音伴隨著超人長大。

直到他忍無可忍。

殘暴的、貪婪的佐德將軍自喬·艾爾手中偷到了這個嬰兒的血脈歸屬。他本該高貴強大的兒子隨著那顆小小的飛船,來到了這顆羸弱不堪的藍星。這個天生高傲的男孩兒被一對善良樸實的墨西哥裔移民收養,成了美國鄉村萬千廉價勞工中的一員。

所謂的‘宿命’,究竟是指什麽呢?

十歲不到的赫爾南便已習慣翺翔藍天。那時的他也並不算是無憂無慮,畢竟眼看著雙親日日下田勞作、艱難度日,對這個與眾不同的男孩兒來說並不是件多麽愉快的事。

但那時的他還知曉敬畏。他的父親就如同他的天。這個樸實的、矮小的墨西哥漢子操著口帶口音的英語,他教導赫爾南要學會隱藏自己。

‘別讓他們傷害你。兒子,別讓他們知道——你是不一樣的那個。’

———但有些東西就像被混入沙土的鉆石。它是藏不住的。

沒人能讓飛鳥不飛,沒人能讓游魚不游……赫爾南的天性也是如此。

然而遺憾之至。在那場由赫爾南制造的、致使了他姐姐下半身癱瘓的意外以後,這枚本能照亮世間的星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嘴臉。

赫爾南確信自己其實是個惡魔、是個怪物。

男孩兒在那時學會了隱藏。

這不再是隱藏他的天賦,而是隱藏自己的‘本性’。

他曾對力所能及的悲劇見死不救,他曾放任那些接不住他一指頭的凡人叫他‘蠢-貨’。黑暗深深的鉆入了他的心底,自我懷疑的浪聲幾乎摧毀了他。

然而繼承自佐德的狂傲與憤怒卻依舊沒有放過赫爾南。他的第一次爆發是在十八歲那年的一個夏夜。一個白人至上者的酒瓶打上了這個氪星人的腦袋……如今看來其實相當的神奇,因為那夜甚至無人重傷。

但他也因此離開了家。一直以來他都在給他樸實善良的家人添麻煩。他是怪物,他最‘與眾不同’的那個。

然後?然後他流落街頭,見證這世界最壞的一面,也偶爾從中發現些許光亮。

在這期間他深刻的了解到——有些東西,有些東西是絕不會改變的。

是無法被治愈的。

歧視、強權、固有階級。沒人真的在乎他人的死活,沒人真的在乎這個世界。這或許還不是個最糟糕的時代。或許這地方還能再糟糕一點兒……

但可笑的是,哪怕赫爾南是如此的厭惡這裏,他卻依舊想要融入這裏——赫爾南想要個故鄉,赫爾南想要個家。他是個沒有歸途的怪物,他甚至都不是個人。

他不屬於任何地方。

……接著他遇到了盧卡斯。

那是個比他更黑暗、更無助、也更自厭的男孩。盧卡斯幾乎與他一模一樣:盧卡斯同樣擁有那些與眾不同的天賦;盧卡斯同樣一無所有。

他蒼白纖細的小朋友,他獨一無二、無人能及的摯友。

他的半身。

他們分享著彼此最黑暗的秘密,他們對對方說出心底最深的恐懼。那個繁星閃爍的夜晚,赫爾南這輩子唯一一次的想要感激上蒼,他感謝它讓自己誕生於世。

———就算不屬於任何地方,他們也還可以屬於彼此。

赫爾南救了游離於黑白交界線上的盧卡斯。兩個心存黑暗的怪物幫彼此補全了各自缺失的那部分。盧卡斯的存在令赫爾南清楚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這削減了他自我意識搏鬥時對自身力量的恐懼,這令本就高傲的佐德之子越發的不可一世。

而事到如今,這個高傲到了DNA裏的超人看著面前這懇切的希望他能更為律己、別走上邪道的藍眼同胞……赫爾南驚訝的發現,他的第一反應竟不是想要發怒。

‘他沒有自己的盧卡斯。’

這念頭如幽靈般湧上心頭。可笑的是赫爾南卻沒因此自傲或自喜——恰恰相反,超人竟為卡爾·艾爾感到了悲傷。

因為沒人比他更明白那種感覺:想要的伸手便能得到,不順眼的眨眼間便能使其消失……那是種無限接近於神的感覺。那是種能摧毀任何‘努力’‘自律’‘善良’的天賦。

當能控制你的只剩下你自己,墮落很可能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這讓赫爾南沒在第一時間就反諷出聲。他甚至都不想反諷出聲了。

黑衣超人看著卡爾·艾爾,看著超人。他收起了之前漫不經心的姿態。

這些天來赫爾南從未好好與對方談過,畢竟想讓兩個三十歲以上的成年人敞開心扉已不是難不難,而是可能不可能了。

因此赫爾南也始終未曾正視這個看著便天真且缺乏經驗的‘自己’。而現在,他也為之前的小瞧而付出了代價。

他們果然是相似的。他們也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一種奇妙的心情湧上赫爾南的心頭。他突然意識到,如果說他與盧卡斯就像是兩張能拼接在一起的地圖;那他與卡爾·艾爾或許更像是鏡內鏡外的正反面。

“可能你要失望了,路西法。”

灰藍色眼睛的超人依舊直視這另一個自己,但他的第一句話卻說給了那興致勃勃看戲的惡魔。

“我明白你在說什麽。超人。可能你都無法相信,但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

赫爾南的語氣溫和而強硬。卡爾註意到他的眼神中沒有哪怕一絲的動搖。

“我見過不少這樣告誡我的人,但我沒想到你也與他們持有相同的看法……我明白你的意思。當殺死敵人、處決對手變成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時,或許離我撕碎所有異己的那天也就不遠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太明白了。這世上有這麽多反對我的聲音——我會否去捏碎他們?我會不會閑來無事,燒死幾個膽敢窺探我父母的白癡?或許會,或許就是明天——”

赫爾南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其實他相當堅信那天絕不會到來。他是個會與總統對嗆的叛逆者,是個野心勃勃的外星人。但他絕不會變成個聽不進其他聲音的混球。他相信無論是貝卡還是柯克,甚至是他那下半身癱瘓姐姐……都會阻止他變成那樣的渣滓。

所以赫爾南才頓了這一下。因為這個答案似乎有些太戳卡爾·艾爾的心了。赫爾南清楚卡爾是個沒有兄弟也沒有戰友,完全孤身一人的超人。

於是他改變了話題,主動引出了另一種反對他的聲音。

“而在那之前,我們還可以繼續追溯。追溯那些已被我當場殺死的罪犯。這群無情的歹徒可能只是殺了個人,屠了個村。如果讓司法與陪審團審判他,說不定他還有活著走出監獄、徹底改過自新的那一天……是啊,在這之前我就殺了他們。我摧毀了多少家庭啊?”

赫爾南的語氣變得強硬了一些。很明顯他對這種看法相當的不屑一顧。卡爾·艾爾皺眉看著他,他不喜歡這種譏諷似的態度,但超人也實在很想知道支撐這赫爾南繼續處決罪犯的理由。

……如果他們的意志的確完全相左……哪怕是失去所有線索與主動權,卡爾也不會再與赫爾南合作。

他無法與不敬畏生命的‘超人’……的自己合作!

“‘超人從不肯給人改過的機會!’‘超人是個冷血的怪物!’”

赫爾南好似並沒察覺氣質微微變了的卡爾·艾爾。他熟練無比的換了個腔調說出了這兩句話。佐德之子微微前傾了甚至,那雙鷹般銳利的灰藍色雙瞳直直地盯著卡爾·艾爾。

“這話或許並沒說錯。畢竟我當然可以選擇輕輕放過,給他們一個機會。”

“他們有的還不到四十,有的有妻有子……我當然可以讓他們重新開始,賭一次他們能否真心悔過……我明白這種理論。如果他們真的能夠變好、能夠成為合法公民——哪怕十個裏只有一個痛改前非,似乎也是個不錯結果。”

兩雙毫無動搖的藍眼彼此對望。赫爾南看著緊抿雙唇,握緊拳頭的卡爾·艾爾。對方剛硬倔強的模樣並未激怒他,恰恰相反,赫爾南為對方這與盧卡斯、與自己都相當相似的神情而心頭一軟。

說到底,對方可能才是‘正確’的那個。

但遺憾的是,他是決不會因另一邊更‘正確’,就進行改變的。他的堅持、他的守護……並不會傾向於犯罪者!

“……我不是不清楚這些。卡爾。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魯莽而無知。”

赫爾南的態度再次緩和。這讓路西法微微動了一下——這待遇可是盧卡斯級別的了。惡魔是真沒想到赫爾南這唯我獨尊的自大狂,竟會如此溫柔的對待平行世界的‘自己’。

“但那些死在他們手裏的人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嗎?那些無辜受難的人並不是個數字,他都曾活著,都曾是人。”

“就僅僅因為他們是規矩之內的人,就要被這些手持武器的暴徒踩在腳下嗎?我猜你從沒上過戰場吧,卡爾。”

“‘舉起武器的人必須做好會被武器殺死的覺悟’……當他們選擇越界,就已經把自己與他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既然如此,為什麽付出代價的就只有那些好人呢?”

“我只是收取了他們應當付出的報酬,我只是讓他們明白天平的兩端是等值的,代價是真是存在的。”

“我,超人。我就是他們必須面對的死神。我,就是他們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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