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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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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來,將手輕輕搭在兒子柔軟稚嫩的肩膀上,溫聲道:“阿貍,你要跟隨母親去一趟淮安了,去見你的父親。”

☆、61桃紅小片兒

葉潛率軍用了十天的時間才抵達了高棉城,此時距離九十日內攻下黃沙城的承諾還有八十天。這個消息傳到遙遠千裏之外的敦陽城時,眾人開始掰著手指頭計算,他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攻下黃沙,是否來得及?

可是令所有的人都無法理解的是,接下來傳回的消息是,葉潛竟然駐守在高棉城,休養生息,不再前往南蠻進發,大軍停頓休息。

清河侯王嚴開始在眾人面前搖頭嘆息:“這個葉潛,怕是知道黃沙城南攻,所謂攻城一說不過是空口白話罷了。”

可是眾人從以往的事實中明白,葉潛那個人並不是一個空口說白話的人。可是眾人也不明白,這個人要幹嘛?

日子就這樣過去,一天兩天三天,轉眼一個月過去了,葉潛率領的十萬精兵守在高棉城是不出一兵一卒。

朝中大臣由以王嚴為首者,紛紛上呈奏折,參遠征將軍葉潛玩忽職守,懈怠軍機。可是這些奏折到了皇上面前,不過是惹得他一聲冷笑:“三個月之期未到,眾位愛卿,你們也太著急了。”

而遠在高棉的葉潛不知道敦陽城中的風雲,他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做的事情是:收集當地藥材,做好防瘴準備,訓練騎兵適應當地氣候,了解南蠻國地勢和風土人情,並且和屬下一起仔細研究了行軍路線。

於是在駐紮高棉一個月後,他率領十萬精兵進發黃沙城,一路長驅直入,越過瘴毒之地,穿過荒蕪沼澤,直逼黃沙城。南蠻的國主,早已聽說葉潛來攻的消息,調派軍隊守衛城池,分配兵力設下道道障礙,可是左等葉潛不來,右等葉潛也不來,等了一個月以為這人不來了,誰知道十萬精兵仿佛神兵天降一般,已經兵臨城下了。

南蠻國主大驚,派出手下大將沙利迎敵。沙利曾悉心研究過葉潛的高棉之戰,此時聽得有機會迎戰葉潛,分外興奮,等下就開始部署,瘴氣在前,毒攻為上,犀牛隨後,陣法無敵,最後以三萬精兵隱於茂密的叢林中設下埋伏,保準不熟悉地形者有來無回。

這個消息快馬加鞭傳到敦陽,眾位臣子掐指一算,此時距離三個月之期還有四十天。清河侯王嚴在家中分外得意,暗暗笑道:“南蠻豈是易攻之地,四十天,怎能攻下黃沙城!”

朝中眾位臣子紛紛以為然,要知道本朝太祖皇帝當年奪得皇位之前,曾避難南疆,與南蠻大將殊死一戰,結果先是慘敗於南蠻的犀牛陣中,而後差點喪命於瘴毒沼澤之中。從此後,中土再無人敢輕易犯南疆。

皇帝趙彘自然聽了臣下各種議論,他此時也禁不住皺起了眉,喃喃地道:“葉潛,你不要讓朕失望。”

這時,太後忽然召見兒子:“哀家聽說淮安候身子不適,朝陽已經帶著阿貍去淮安了呢。”

皇帝趙彘聞言,眸中難辨:“這個朕倒是不知,不知道淮安候身體如何了?”

太後冷笑,望了眼兒子:“依哀家看啊,你滿心都在那個葉潛身上,哪裏還記得關心下自己的母親和阿姐。”

皇帝忙訕訕賠笑。

太後揮退兒子:“罷了,你回去吧,哀家累了。”

皇帝心中有事,此時無心勸慰母親,出了長壽宮便詢問侍從:“南疆可有消息傳來?”

侍從忙搖頭:“皇上,今日個不是才傳了奏報,說是南疆一片混亂,沒有消息。”

皇帝聽了,眉頭微皺。

第二日,皇帝趙彘一醒來,第一個便是問:“南蠻戰事如何了?有無奏報傳來?”

侍從為難搖頭:“皇上,沒有呢。”

於是這一日,皇帝上朝之時,眾臣都感到往日意氣風發的他頗為不悅,神情萎靡。

接下來,每一日皇帝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問南疆奏報,可是每一次都是沒有奏報傳來,這讓他由萎靡不振,倒肝火旺盛,於是朝中眾位大臣紛紛小心謹慎,唯恐惹怒了這個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少年天子。

最後,十日過去了,葉潛的南征軍卻毫無消息傳來,此時距離葉潛所承諾的三月之約只有半月,天子耐心盡失,拍著龍案怒道:“葉潛,你怎可負朕!”

侍衛從旁低頭不語,他不敢說的是,聽說此時皇後在承光殿已經暗暗哭了幾次,而滿朝文武皆在等著看葉家的熱鬧。

這一日晚間時分,趙彘煩悶難當,幹脆走到禦花園湖邊散步,他負手而立,想起那一晚那個少年持劍起誓的模樣,心中卻是越發痛恨。

可是就在此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卻見一個侍衛急匆匆地趕來跪在他的腳下。

他皺了下眉,冷淡高傲地挑了挑眉,示意侍衛說話。

侍衛跪拜,口中驚喜:“南疆傳來了奏報。”

他頓時渾身一震,出口之時語氣激動:“說!”

侍衛呈上奏報,他接過來一看,先是呆了半響,最後終於對著湖光瀲灩哈哈大笑,笑聲震得湖水起漣漪。

葉潛所率十萬精兵,經苦戰數日,終於突破層層障礙,大敗沙利,攻下黃沙城,擒獲南蠻國主並王子公主王妃上百人,文武百官幾百人。南蠻國主以血寫下降書,從此後南蠻為大炎朝附庸,歲歲納幣,年年朝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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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敦陽城都在因為南疆的捷報而陷入沸騰之中時,葉潛卻發現自己的仿佛丟了一樣東西。摸一摸胸口處,那個從來沒有離開自己的桃紅色布片不見了。

他回首望去,想起之前路經崎嶇山林,想著或許丟在了那裏。他略一沈吟,便吩咐侍衛道:“你們暫且在此休息,我有事回去一趟,片刻即回。”

侍衛聞言大驚:“將軍,身後山林中怕是有沙利殘部,他們不聽教化,自從南蠻國主降了我們後,他們便散落於山林之中為寇,伺機報覆。若是將軍此時去了,萬一遇到,難免——”

葉潛卻擺手制止道:“放心,我去了片刻即回,不會有事。”

侍衛聞言,又提議道:“好,那我等跟隨將軍一起前往。”

葉潛搖頭:“不用,你們留在這裏等我。”他要尋的小物事,怎可經其他男人雙眼?

葉潛心裏想著這個,當即驅馬前往,一路仔細尋找路邊,不多時功夫,便運行地看到那個桃紅小片兒掛在山林旁的半人高蕨類野草中。他忙翻身下馬,俯首拾起,仔細檢查,發現並無異樣,只是裏面包了多年的一根青絲卻是再也尋不到了。

葉潛呆呆對著那桃紅片兒悵然若失,片刻之後才醒轉過來,將桃紅片兒藏在胸前,然後翻身上馬離開。

誰知沒走幾步,便見叢林中出來數名臉上畫著奇怪顏色,身上打扮奇怪的男人,赤著四肢,手中拿了大刀,滿目仇恨地盯著葉潛。

葉潛心知不妙,右手便習慣性地握住腰際長劍。

幾個男人相視一眼,其中一個冷狠地道:“葉大將軍,今日算是我們幸運了!”南蠻之地的話語和大炎朝相通,可是帶了濃濃的地方口音。葉潛來了數日,著意學習,已經大致能分辨了。

當下他拔劍,目光沈著,語氣淡定:“你們是一個個來,還是一起上?”

幾個男人聞言咧嘴大笑,大笑中露出赤白的牙來,眸子裏開始發出嗜血的光:“葉大將軍,今日遇到你,若是能殺了你,這南蠻的形勢可就不一樣了!”說著,其中一個揮刀大喊:“殺了他,為汗利大將軍報仇!”

說著這話,這群人一擁而上,刀光閃爍。

葉潛耳聽八方,以不變應萬變,靜時身若古松般沈穩,動時卻若蛟龍出水迅疾如風,一劍揮出,狠厲迅猛間便見一道血雨噴灑。幾個回合下來,幾位南蠻殘部都受了些傷。

他們幾人退後,用著痛恨的目光盯著葉潛,其中打頭的那個忽然冷笑一聲,陰森地道:“我們不是你的對手,可是今日你休想逃出這裏!”說著,這幾個人忽然如地蛇一般匍匐後退。

葉潛瞇眸,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

忽然,耳中聽到數聲憤怒狂野的叫聲,葉潛握緊的手一緊,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這些日子血戰數場,倒有一半血戰伴隨著這個聲音的。

這是南蠻特有的一種身體龐大的動物,叫做綠角犀牛,體型剽悍,力大無比,卻兇猛異常。

片刻之後,隨著那粗狂的叫聲,果然見數個犀牛從林中竄出,紅著眼睛奔向葉潛。

葉潛見勢不妙,忙躲閃,卻見這犀牛收勢不住,沖向葉潛身後的環臂方能圍住的古樹,接著只聽一聲巨響,古樹應聲而倒。

他剛站穩腳步,另一只犀牛怒叫著再次沖向了他。他忙躲閃,可是就在躲閃之際,數道利箭忽然應聲而來,隨之一聲得意的大笑:“葉潛,去死吧!”

此時,在這場攻打南蠻之戰中也立了戰功的中將孟宗寶,見將軍葉潛遲遲不歸,心中忐忑,便去找了吳門中和戈鎮。吳門中一聽之下大驚,當下和戈鎮商量了下,由戈鎮在此帶兵安撫人心,自己親自和孟宗寶領了數百猛士前去尋找。

一路疾行,來到眾人路過之處,忽然孟宗寶叫道:“這裏有血跡!”眾人忙細看,果然見星星血跡,還有淩亂噪雜的腳步印記。孟宗寶又看了半響,皺眉道:“不光是南蠻的沙利殘部,怕是還要綠角犀牛。”

吳門中聽到這話,臉色頓時大變:“不好,將軍有危險了!”

孟宗寶皺眉:“我們快去,一定要救下將軍!”

眾人匆忙沿著血跡和腳步尋找,可是心中卻是極為沈重,心知若是葉潛真得有個閃失,只怕這南蠻的局面頓時嘩變,南蠻之戰將功虧一簣!

☆、62淮安候死

當敦陽城中上至天子太後,下至街頭巷尾的商販百姓,全都將註意力放在遠征南蠻歸來的葉潛身上時,朝陽公主正在淮安城中陪伴著淮安候走過生命中的最後一程。

事實上當她趕到淮安時,發現淮安候早已經積勞成疾,藥石難醫了。

淮安候知道朝陽公主來到,忙命侍衛封門,堅決不讓公主入內,並令侍衛傳話道:“淮安瘟疫之時,我曾大病一場,那時只僥幸並未傳染瘟疫,可是如今想來,疫毒怕是早已侵入皮肉。這幾年整治淮安,積勞成疾,舊病覆發,若是公主入前,怕是傳染了公主和阿貍。”

朝陽公主手牽阿貍,掃一眼眾位侍衛,淡聲道:“讓開。”聲音輕淡,可是卻不容質疑。

周圍侍衛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讓開一條道路讓朝陽公主通行。

朝陽公主領著小小阿貍的手,來到淮安候的門前,卻只見此門竟然被已經被木條釘起。

她輕輕一聲嘆息,纖纖玉手擡起,緩緩摸上那粗糙的木條。

裏面的淮安候聽到公主的動靜,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隨後呵呵笑著道:“你還帶著阿貍,還是不要進來的好。”

朝陽公主默然片刻,終於低首對緊緊握住自己手的阿貍道:“阿貍,跪下。”

阿貍咬了咬唇,小腿兒一彎,忙跪在那裏。

淮安候聽著這聲音,故作輕松地笑道:“阿貍,上次我見你時,你還不及我膝蓋,如今是不是長高了?”

阿貍聽了,忙道:“父親,我現在長高許多,早已超過母親膝蓋。”

淮安候在裏面笑道:“阿貍,以後父親不在了,要聽你母親的話,不要惹她不快。”

阿貍咬了咬唇,乖巧地點頭:“父親,我知道的。”

淮安候還待說什麽,可是卻禁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嗽過後,他虛弱地道:“我有些累了,朝陽,你帶著阿貍出去吧,雖然隔了門板,我總是怕傳染了他。”

朝陽公主輕聲吩咐道:“阿貍,給你的父親磕頭。”

阿貍乖巧地道:“是。”說完便認真地用圓圓的腦袋磕在地上,一連磕了三個。

朝陽公主從一旁茫然地望著那個阻隔了一切的門板,喃聲道:“阿貍,要記住你的父親對你的恩德。”

阿貍聽到這話,不解地看向母親,可是母親卻只呆呆望著那大門,並不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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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眾人遁著線索終於尋到葉潛時,只見周圍一片血腥,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具慘屍,有的是被利劍所傷,有的竟然是被綠角犀牛所撞死。而在他們附近,犀牛屍體也有幾處,皆是被一劍刺中要害位置而死。

眾人心間一沈,忙尋找,片刻之後,在巨石之後,卻見葉潛猶如一桿標槍般立在那裏,兩目如電,冰冷淩厲,透著嗜血的光,雙手依然緊緊握著平日所配的那把寶劍,劍身通體是血,甚至連他握劍的手上猶自在滴血。

吳門中最是擔心,趕緊跑上前道:“你,你沒事吧!”

葉潛擡眸望了他一眼,聲音沙啞低沈:“沒事。”

吳門中拉過去檢查,發現他腿上胳膊上都有傷在流血,不由大叫:“受傷了!”

葉潛卻仿佛有些不耐煩,皺眉冷道:“沒事。”

孟宗寶的目光移到一旁倒著的綠角犀牛上,看了半響忽然道:“這個綠角犀牛是領頭牛,傳說南蠻男子在追求女人之時,最愛的便是射死一只犀牛,然後割下犀牛角送給心愛的姑娘。若是能射死領頭牛送給自己女子,那對女子來說便是莫大的榮耀和體面。”

孟宗寶是南疆人,幼時也曾到過南蠻,是以知道這些風俗。綠角犀牛頭上的那對犀牛角碧綠通翠,若是能在它死後屍體未涼之時割下,那對犀牛角便能一直保持翠綠如玉。南蠻人喜歡用這個來做首飾飾物,因此在追求女子時,是最上等的

吳門中扶著葉潛,望了望那犀牛角道:“這個很好,葉潛,我替你割下來吧,你正好沒有娶妻,回去送給哪個姑娘,趕緊娶親生娃吧!”吳門中的孩子都能跑了,他很同情葉潛。

孟宗寶見狀,從腰際取下小刀,上前割下那個領頭碧玉犀牛角,只見這個呈現闊圓錐形的犀牛角通體碧綠如玉,紋理細膩,彎曲光滑,聞之氣味清香,知道這在南蠻都是最上等的碧玉犀牛角了,當下送到葉潛手中道:“拿著吧,倒是可以留著做個聘禮,也未嘗不是一件雅事。”

葉潛聞言,低頭多看了幾眼這犀牛角,漠然道:“我怕是沒有機會送出這對犀牛角了。”

吳門中見此情景,知道他的心事,當下勉強笑道:“葉潛,這南蠻地處偏遠,輕易不能來的,此次咱們大勝而歸,留著做個念想總是好的。”

葉潛想想也是,再想著這一次險些喪了性命才殺死這數只犀牛,當下點頭,便將這對犀牛角收了起來。

待和眾人回到軍中,他想著這次如果自己未能僥幸生還,南蠻和大炎朝局勢怕是驟然扭轉,想到此時不由一身冷汗。因為一己之私而罔顧國之利益,幾乎陷十萬大軍於無帥的境地。當下以莽撞行事擅離職守為由,自罰三十軍棍,並割發明志。然而他獨身力鬥數只犀牛並沙利殘部的事在眾位將士中傳開後,反而惹得眾人更為敬佩。而他割發自罰的舉動,更是讓眾將士越發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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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公主命人帶走了阿貍,自己卻守在門外,日夜陪著。淮安候驅趕不走,而侍女送藥侍奉難免進出,最後朝陽公主終於得以進屋服侍淮安候,親自端藥遞茶,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淮安候。可是饒是如此,淮安候依然身體弱似一日,即使宮中派來了太醫醫治,依然是無法可施,只說好好將養,或許能多活幾日。

淮安候為人達觀,聽到這個倒是不以為意。他半生逍遙,到了四十歲所在封地忽然遭遇大災,他便開始收起玩性子,勵精圖治,整治封地,重建家園。如今不過幾年的光景,淮安境內雖然不能說家家有存糧戶戶有富餘,可是到底是再也沒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了。

若說淮安候還有什麽放不下心的事,那便是如今侍奉在他榻前的女子了。他與朝陽公主相識之時,朝陽公主尚且年幼,是以多年來他只把他當做一個惹人憐惜的妹妹。後來四處游玩偶爾路過肅寧城,恰遇朝陽公主有孕,而那時候平西候已經逝去數月,這個孩兒若是出生,將無生父可依。於是他便仗義伸手,求娶朝陽公主為妻,將這個孩兒歸在自己名下。

淮安候望著這幾日神情已經憔悴的朝陽公主,嘆道:“朝陽,你又何必如此?”

朝陽公主笑:“侯爺,我至此已有兩位夫婿,兩位皆對朝陽有援手之恩。當日平西候去時,朝陽曾答應為平西候護佑子嗣,後來天子血洗諸侯,小平西候馮濤幸免於難。如今侯爺您身染重疾,可是卻無子嗣,朝陽無以報答,唯有再次侍奉病榻了。”

淮安候覺得疲憊,閉眸片刻,忽然睜開雙眼,望著朝陽公主問道:“有一件事,我倒是想問,卻一直沒問。”

淮安候疲倦地笑了下:“阿貍的親生父親,是誰?”

他略一沈吟,終於道:“是不是此時遠征南疆的葉將軍?”

朝陽公主聞言,垂眸沈默,片刻之後終於輕聲道:“是。”

淮安候聞言,慨然一笑:“當日他曾來淮安候助我,我們一路同回敦陽,還曾說起你們,想來無意中倒是傷了他。”他提起此事,無限感慨:“我看他這幾年來一直不曾娶妻,想來對你情深義重。當日我若是知道此事,又怎會那樣說話。”

朝陽公主眸裏輕動,淡聲道:“區區小事,侯爺何必放在心中。”她頓了下,低聲道:“若是心上本無傷,幾句話罷了,又怎會傷到。”

淮安候凝視著這個做了自己數年夫人的女子,帶著疲倦卻溫和的笑意道:“朝陽,你就是太過無情了,不但對自己無情,對自己在意的人也無情。”

朝陽公主默然不語。

淮安候努力掙紮著伸出手來,想去抓住朝陽公主的手,可是想到自己的病,還是收回手來,吐了口氣,鄭重地道:“等我歸去了,想來他也該凱旋歸來了,你不要再這樣折磨他了,還是早些應了他,讓我的阿貍早日認了親父。”

朝陽公主沈默地將自己的左手放在他的手心,然後又用右手迫他的手將自己的包攏,然後才緩緩地道:“將來的事了,以後再說吧。”

☆、63疲憊

這一年的深秋時分,葉潛率領十萬精兵凱旋歸來,帶著南蠻國主的降書和一車車的貢品,回到了敦陽城。天子大喜,親自出敦陽城南大門迎接,並攜手同歸。敦陽城的百姓們都出門觀看,把街道擠得水洩不通,以至於朝廷不得不派出虎賁營來維護秩序,疏導百姓。

這一年,葉潛不過二十二歲,年輕得猶如一把剛剛出鞘的劍,帶著銳利的鋒芒,光華四溢地呈現在世人面前。敦陽城多少男女老幼看在眼中,他們遠遠地觀望著那個騎著大馬英挺俊美的持劍男子,率領著手下精銳從南大門騎馬經過,猶如天神降臨世間一般。老人和男人眼中是艷羨和說不出的嫉妒滋味,特別是在聽說這個小將軍原本不過是一介騎奴而已。本來是比自己這等人低賤許多的騎奴罷了,怎麽就能運籌帷幄揮劍斬敵,取得如此功勳呢?

而一旁夾道觀看的女子,卻是暗暗地打量著這年輕的葉將軍的相貌,卻見他眉目剛毅身姿矯健,雖是少年得志可卻全無驕燥之氣,沈穩淡定間軍袍翩翩,自有一股耀眼光芒讓人幾乎不忍直視。又打聽得這位將軍府中既無夫人,身邊亦無妾室,一個個不由得心搖意動浮想聯翩。

葉潛自然並不知眾人心思,但是當他驅馬走過敦陽城中那長長的街道時,聽著周圍一片賀喜喧嘩之聲,他知道自己終究做到了自己所希望的。

今晚皇帝必將設宴棲霞殿,屆時朝陽公主可在否?

她……作何感想?

葉潛想到此處,胸膛隱隱發熱,忍不住擡起手摸了摸胸口,那裏依然藏著那片桃紅色。

他環顧四周,天子的輦車在前,周圍擁簇著文武若幹官員,大家緩緩駛向棲霞殿。而一旁圍觀的百姓有平頭百姓,也有豪門富甲,其中更有若幹麗人憑欄而望。這些人用如此崇敬的目光仰視著自己,可是這麽多的目光中卻獨獨缺了那麽一雙。

葉潛忽想起上一次得勝歸來棲霞殿中她遙遙舉杯慶祝,忽然便對晚間的慶功宴充滿了期待。

這麽多年,等的不過是這一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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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中,葉潛先向皇上稟報了此次南征的諸般收獲,皇上邊聽邊點頭,整個人那是喜出望外。接著皇上便開始進行封賞,這次葉潛手下數人皆立了大功,吳門中,孟宗寶以及其他諸將,共有八個被封侯,並各有封賞,眾人個個驚喜,紛紛謝恩。而到了葉潛之時,皇上趙彘沈吟片刻,道:“自我大炎朝立國以來,軍中名號唯獨一品大將軍之號最為尊貴顯赫,然後近十年以來,此名號一直空懸,概因我大炎朝英才雖多,竟無人能夠當此重任罷了。今日葉潛為朕平頂南蠻,降服夷人,實當得起此稱呼!”說著,便沈聲道:“葉潛,朕今日便封你為大炎朝一品威武大將軍,位上公,為朕統領三軍,同時增加食邑至兩萬戶。”

眾大臣聽此,不由得心中暗暗震驚,大將軍只為空懸數十年,只因朝中無人威望如此之高可以擔任,這個葉潛不過二十有餘的年紀,便是有驚天的功勞,當年也不過是朝陽公主門下一個騎奴罷了,怎麽能得皇上如此厚愛?

而座中諸位武將也就罷了,他們大多如今為葉潛部下,對平定南蠻功勞之高,其中之艱辛,心知肚明,葉潛得大將軍之位實在理所應當。而葉潛手下諸將,因為封侯者眾多,他們聽了葉潛能夠得大將軍之位,也紛紛與有榮焉,喜出望外。

葉潛聽到皇帝的封賞之時,心中倒無意外。經歷了數場生死之戰,他望著這行軍布陣地圖,仿若俯瞰天下局勢,運籌帷幄之間也曾細細品味天子心思。經歷了數年官場生涯和幾次戎馬奔波的他,早不是當日的單純熱血少年,此時他已經能夠參透皇上意欲統一四海成為天下共主的雄心壯志。而他自己,便是這個帝王宏圖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顆棋子,最得力的一把出鞘利劍。

當下葉潛淡然跪地謝恩,皇帝親自扶他起身,眾人恭賀,當下又商討了南蠻國隨軍使者獻上南蠻國主投降書以及各式貢品的事情,最後皇帝宣布設宴棲霞殿慶功。

葉潛一直不曾得閑,也不曾回府中去,直接在宮中與手下諸將等待晚宴。諸位將領都年紀不大,有的也如同葉潛一般出身低賤,諸如孟宗寶之流,當下能得以封侯,自然興奮難當,又都是平時熟慣了的摯友,經歷了生死的朋友,當下大家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好不熱鬧。

個中唯有葉潛,淡定地望著這周圍的一切浮雲虛華,只心裏想著若是真見了朝陽公主,她會如何說,自己又該說什麽。往日他與她一直形同陌路,後來一盆冷水潑下,更是讓他幾乎再也無顏在她面前露面。

如今他已位列三公,統帥數十萬兵馬,貴為大將軍,享邑兩萬,榮華富貴信手拈來。這樣的他,在她面前亦不遜色的。

想到這裏,外表依然平靜無波的葉潛,內心忽然有一種急躁的谷欠望,他恨不得現在就站在她面前,對她說些什麽。吳門中看出了葉潛的心思,他在心裏嘆了口氣,過去拍了拍葉潛的臂膀。葉潛抿唇,自嘲地笑了下,對著吳門中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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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分,棲霞殿的長信宮燈逐漸點亮,諸位文武大官並後宮妃嬪來到殿中,侍女穿著裹著身子的粉紅宮裝,緩緩成隊步入,端上了美酒佳肴,絲竹聲在大殿的角落響起,身著水袖紗衣的舞女也開始拂動如水的長袖。

多少艷羨的目光,多少敬佩的眼神,在葉潛身上留戀,眾位百官都知道,這個不過二十多頭的年輕男子將是本朝最為出色的大將。那麽年輕,那麽驚世的戰功,甚至還有一個做皇後的姐姐,身為儲君的外甥。

百官們無論是敬佩艷羨還是嫉妒,都紛紛上前巴結討好,無論如何,和人家搞好關系總是沒錯的。

葉潛雖然已經身為大將軍,可是面對百官的恭維,依然謙和淡定,不驕不躁。一邊應付著眾官,眼神一邊在後宮妃嬪以及公主諸侯中尋找,尋找胸膛藏著的那片桃紅的主人。

可是沒有,一直沒有,諸位公主已經就座,可是根本沒有朝陽公主的身影。

葉潛眉目微微蹙起,他不明白那個女人怎麽了,來遲了嗎?是阿貍又出了什麽事情嗎?還是說她是要和淮安候想攜一起出現的?

可是當懷柔郡主也跟隨在母親以及太後出現時,葉潛開始徹底失望了,連太後都來了,她怎麽可能還沒出現呢。

於是整個宴席,盡管皇上對他各種誇讚之辭不絕於耳,眾位大臣各種恭賀聲不斷,他依然是心不在焉,仿佛如坐針氈。當別人舉杯相敬時,他便想起那個女人擡眸遙遙向自己舉杯的情景;當別人誇讚他年輕有為時,他便想起當日在她花廳中她那涼薄諷刺的話語;當懷柔郡主幽怨的眼神看向他時,他便想起她抱著阿貍擔憂的樣子。

周圍的絲竹之樂歌舞升平,周圍的觥籌交錯宮燈搖曳,這一切仿佛都變得遙遠而茫然,他腦中一個清晰的聲音一直在問,她怎麽沒來呢,為什麽不來,現在在哪裏……

在他也許是人生中最為巔峰輝煌的時刻,在他以為自己奮鬥了這麽多年終於可以平等地與她站在一起說一句話時,她怎麽竟然不在了呢?

也許是葉潛神情太過恍惚,以至於連皇上和皇後都看出了異常。皇後葉長雲細細一琢磨,便已明白其中原因。恰好此時葉潛上前敬皇上和皇後,於是葉長雲便趁機笑道:“皇上,只可惜阿姐不在,要不然他看到潛立此大功,想來也會高興的。”

皇上瞥了眼葉長雲,哈哈一笑道:“阿姐如今帶著阿貍離開敦陽,去了淮安呢,真是可惜了,竟然不在。”

這一番話打在葉潛心中,直如重錘一般。

葉潛只覺得頭暈腦脹四肢虛浮,心中恍然,卻原來她是帶著阿貍去和淮安候相聚了。

想來也是,夫妻分居許久,便是思念了,於是要相聚了,又有何不可?

當下葉潛心中淩亂腦中嗡嗡直響,可是他不願外人看出異樣,咬牙忍住。皇上溫和地望著葉潛:“葉將軍,朕聽聞你在南蠻受了傷,如今可有大礙?”

葉潛抱拳道:“多謝皇上關心,臣的傷勢已無大礙。”

皇上點頭:“雖說並無大礙,可是看愛卿喝了幾杯酒,精神有些恍惚,想來是傷勢發作。若是太過疲倦,朕恩準你早些回府中歇息。”

葉潛聽到這個,也不推辭,便告罪告辭而去了。

恍惚中他出了殿堂,翻身上馬,在侍衛的跟隨下回到闊別的府中,他借著宴席上的幾倍酒勁,徑自走到後院,合身躺下,瞪眼望著屋頂,腦中回想著這將近十年來的種種,忽只覺得一股悲愴和疲倦襲來。

那個女子,涼薄無情至斯,或許從來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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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潛原本身上有多處舊傷,後來自責三十軍棍,傷上加傷,不過仗著年輕體壯,再加這一路行來皆是喜事,於是硬撐著罷了。如今乍聽到公主前去淮安與淮安候相會,憶起自己一路的興奮期盼,不由得如夢初醒,自己有何可盼。便是自己封侯拜將又能如何,她早已是別人的妻,與自己又有何幹?如此一來,他心灰意冷,只覺得渾身疲憊不堪,於是驟然倒下,躺在榻上,兩腳虛軟,額頭發燙,臉頰泛紅,當下很快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朦朧中醒來,只見燭火搖曳中,一個清麗的女子柔情似水的望著自己,見自己醒來,竟然綻唇溫柔一笑,上前用手觸碰了下額頭,莞爾一笑道:“你總算好了呢,將軍。”

葉潛皺了下眉,喃聲道:“秋娘,你在啊……”

秋娘兩頰微暈,抿唇輕笑道:“將軍,你身子不太好,我在這裏照顧你啊!”

葉潛擡眸凝視著秋娘,卻見秋娘月眉星眼,粉腮紅潤,一笑間溫順柔和中帶著幾分嫵媚。秋娘見葉潛看自己,垂眸抿唇,兩頰紅潮漸濃,低頭柔聲喚了句:“將軍。”她語調婉轉親昵,那聲低喚,仿佛枕榻間的呢喃,仿佛喚著自己多年的夫君。

葉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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