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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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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老林、曲徑幽處,藏著一幢青石築就、黛瓦深深的古老房屋,不要看得那麽遠,把視線放到村裏面去。現代社會了,藏在深山老林裏的古舊深宅那是電影看多了才有的想法,宋家祠堂其實就那麽大大咧咧的在村子裏站著,看著宋家的兒孫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像是一位長者默默地守護著自己的孩子。

還別說,那電影裏頭的深山舊屋以前還真有過,據說原本宋家祠堂也是藏在山裏面的,每次清明等時節祭祖都要族人砍著枝條、踩著爛泥進去,沒有一條正常的道路可以通行。而且祠堂造在山裏面也很難打理,院墻壞了、瓦片掉了、廊檐有朽蛀的地方啦,都不好修繕。在百十來年前當地還發生過一次地震,地震不大,卻剛剛好將年久失修的祠堂給震榻了半邊墻,這下可不得了,族中上下、從老至幼無不忐忑不安,深覺得這是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得罪了上蒼,這才降罪於宋家。

此後找了一個很有幾分本事的老道測算,得出結論要將宗祠搬出來,這才有了現在這個祠堂,百年過去,具體經過已經不可考證,過往發生的事情已經被當成了故事一代一代的傳下來。宋家人不說迷信封建,但宗族意識非常強,逢年過節的祭祖有空的都會回來,實在是沒有法子也會托家人幫著上柱香、以表心意。村中其他幾姓沒有祠堂,但在宋家人的影響下也對祠堂敬畏有加,別看祠堂建在村中,看著沒有什麽神奇之處,但村人走過祠堂都會下意識的放輕腳步、低下嗓音,就連不懂事的娃娃也被教導著不能夠在祠堂前面追逐打鬧、大聲喧嘩。

青瓦白墻,只是比普通房屋更加挑高的設計,祠堂就是如此普通,沒有什麽雕花刻字、也沒有飛檐翹角,只有屋脊上安靜蹲伏的脊獸道出了幾分莊重和非凡。

祠堂的鑰匙只有族長才有,村長換了一身幹凈筆挺的正裝,身上還隱隱傳來了水汽,這是充分利用時間洗了個戰鬥澡啊,不愧是當了族長的人,在任何時刻、多麽倉促下都會盡量做到最好。

村長身上的正裝不是西洋範的那種,而是充滿了華夏特色的玄色曲裾深衣,紅色滾邊,掌寬的腰封,穿在村長略顯佝僂的身上,也將老實木訥的莊稼漢子襯出了幾分大氣莊嚴。袍服的袍角還繡著繁覆的花紋,要是五年多前的宋時那肯定是看不出來什麽不同的,現在才乍然發現那花紋其實是個陣紋,只是因為是普通人用普通的絲線繡在了普通的布料上,所以除了裝飾,沒有了旁的作用。如果是修士所為,那便是一個簡略版的小周天星辰陣,是個集聚靈、防禦於一體的小型陣法,要是刻在陣盤上那便是可以成為居家出門的常備之物。宋家怎麽會出現這個?

宋時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跟著村長的腳步往裏走。祠堂他不知道來了多少次,卻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覺得非凡來的,以往在他的眼中就是幢普通的房子,之所以不同只是因為裏面供奉著宋家的列祖列宗而已。現在才發現內裏大有乾坤,整個院子下都嵌刻著陣法,是個障目陣,掩蓋掉了祠堂的非凡。

要說多不同,那倒也不是,房子還是那般,只是祠堂門口、廊柱前面的瑞獸麒麟在夜色下面帶仁愛慈悲、雙眼祥光熠熠,屋脊上的脊獸看到他們進來也扭頭用著石雕木刻的眼睛看了過來,嚴肅審視著進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兩處瑞獸具是通了靈的法器,但凡一樣拿出去都是鎮宅寶物,卻齊齊的出現在了宋家祠堂內。

還有東西兩面墻墻根處一溜放著的一排十八只大大的水缸,有一些山精小怪探出頭來、睜著大大眼睛好奇羞怯的看著他們。水缸是養靈之物,東西墻又有日升月落、輪回往覆、生生不息之意,十八在法修中有“九九養魂、是吧超然”的說法,宋時心中思量,宋家祠堂原來是個山精洞啊= =。是前人為山中精怪準備的庇護之所。

宋時以前還以為放那麽多水缸是用接雨水以防火災用來滅火的呢,卻原來是一些弱小的山精們的住處。這麽一想,宋家曾有傳說,說從大山深處走出來的宋家先祖是人與山精生下來的孩子,天生巨力、能與山林草木溝通、能預測旱澇災害,活一百八十多歲,死時山林大慟、禽獸哀吼不覺,照此看來,這個傳說十有八、九是真的,並非後人杜撰出來給祖宗增添神秘色彩的。

小小的山精有些長得醜陋、有些長得好看,山精並非動植物修煉出來的妖怪,而是集天地之靈氣、草木之精華形成的山林精氣所化的精魅,看它們喜好任意幻化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有喜好奇葩的就多長幾個腦袋幾條胳臂沒有腿,要是喜好接近人類的說不定就是漂亮的拇指姑娘、小矮人。

人類不應該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它們的身上,在它們眼中說不定直立行走、只有兩條胳膊兩條腿的人類才是難看的。

山精們都是膽小的,卻又是好奇心異常重的,整個院子兩排十八個水缸、滿打滿算百十來個山精全趴在水缸邊沿露出小半個腦袋,眨巴著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著夜晚而來的三個人。

悉悉索索的聲音不是風吹草木而來,而是它們的說話聲。

“人耶,有族長,還有兩個不認識的。”

“笨,那個高高的好像是小宋時哦,他有一次隨著大人來祭祀口袋裏還揣了一個小蘋果呢,還是我吃掉的。”

大概六七歲的時候過年祭祖,宋時口袋裏裝了個蘋果,但在行禮的時候掉了,後來怎麽都找不到,那筐蘋果特別好吃,只剩下的最後的那個他準備留著晚上和妹妹分掉的,原來是被小山精給吃掉了。

“哦,就是那個香香的小蘋果呀,我也記得呢,小宋時都變成大宋時了。他旁邊還有兩個人呢,一大一小耶,小寶寶好可愛。”

“那是宋時的小寶寶,出生了我要去抱抱。”

“我也要。”

後面跟了一堆的“我也要”,宋時不禁莞爾,真是一群的可愛的小家夥。

殷銘安扯了扯宋時的袖子,“你對著那邊笑什麽啊?”用手指了指東邊的水缸,黑黢黢一片,那裏什麽都沒有啊!

宋時湊到殷銘安的耳邊輕聲地說道:“等上族譜的事情弄好了,我再帶你來,很多可愛的小朋友們。”

點燃香燭、奉上檀香,族長口中念念有詞,還讓宋時和殷銘安給老祖宗們上香叩拜,等這些事情做完了,族長這才從側間的老櫃中拿出族譜,翻開最上面的一本,在宋時的名字後面寫上了“殷銘安”三個字,最後一筆落下,殷銘安心中隱隱提著的大石緩緩落下了。摩搓著紙頁,就是這麽一張簡單的紙竟然能夠讓人這麽安心,轉頭看向宋時,燭光下英俊的青年有那麽幾分的不真實,神情飄忽清淡,雙眼微闔,負手而立,帶出了天高雲淡、草木枯榮只在瞬間、天下任執掌的縱容與悲憫。

一下子,就站在身邊的宋時卻變得那麽遙遠,殷銘安心中突然不安,連忙去抓宋時的胳臂,好像只有抓在自己手裏那才是真的。

“怎麽了?”笑著的青年又回到了那個英俊灑脫、開朗樂觀的摸樣,仿佛剛才那一切都只不過是殷銘安的錯覺。

殷銘安搖頭,“沒什麽,只是覺得剛才那一刻的你特別的不真實。”

殷銘安背光而站,微弱的燭光照不到他的臉,明暗交錯,清冷、精致得不似凡人。內裏是祖宗牌位、影影錯錯,透著幾分陰森神秘,外面是山精小怪、悉悉索索,帶著幾分光怪陸離,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眼前只有這個人、心裏只有這個人。

昏黃的燭光給殷銘安鍍上一層絨絨的邊,襯得表情淡淡、疏離清冷的青年格外溫柔,宋時拉住殷銘安的手,放到嘴邊印上一個很淺卻滿是濃情蜜意的吻,“牽著我的線永遠握在你的手裏,你收緊些、拽牢些,無論何時何地、無論是什麽樣子的我,我就在那裏,不遠不近的跟著你,除非你松快手中的線,我才會離開。”

殷銘安反握住宋時的手,“線已經嵌到了肉裏,怎麽都放不開了。”

“綁著我的線沒有結,松不開,我也不想松開。”

…………

村長做了他所有要做的事情就變得神情呆滯、雙眼空洞,跟抽了魂一樣,宋時擡手輕擺,聲音清幽,“回去吧,今日的事情烙印在心中,不與任何人說起。”他就是要族長記得,是他自己一筆一劃將殷銘安的名字寫上去的,不是任何人逼迫的,日後有族人翻開族譜看到也有個說法。倒不是怕有什麽紛爭,而是不喜歡麻煩。

村長如提線木偶一般一步一個腳印走了回去。月朗星稀,有些村人睡了、有些還開著電視看著,從屋子裏傳來了誇張的笑聲和搞怪的音樂,大概是在看什麽真人秀吧,月色籠罩的宋家村有著神秘、也有著平凡。

宋時二人也同村長一起離開,宋時攔腰半抱住殷銘安,腳下清風升起,穿花過葉、飛過屋脊院墻,一息功夫就回到了自家院子。

“這,這,這……”向來沈著冷靜的殷銘安也冷靜不下來了,三觀都顛覆了好吧。掙脫地心引力,輕身而飛,科學怎麽解釋?萬有引力定律難道要改一改?

宋時湊到殷銘安耳邊輕聲的解釋,殷銘安的眼睛逐漸睜大,到最後震驚得神情都呆滯了,“我現在是不是在做夢?”

“當然不是,要是不信,我再帶你飛一遍,我們去祠堂,那麽有很多可愛的小家夥。”

殷銘安緩緩的扭頭,就著清冷的月光看著宋時,不真實的感覺又飄來了,但因為被宋時摟在懷中,又有剛才在祠堂的那番話,不安的感覺很快散去,“好。”耳聽而虛、眼見為實,說不定看到了,他就從將信將疑中醒過來徹底的相信了,不過現在就覺得三觀要重鑄了。

“先等會兒,我去拿蘋果,那些小家夥估計挺喜歡吃蘋果的。”想到剛才聽到的,宋時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都是些純真可愛的小東西,你會喜歡的。但是蘋果不多啊,不夠分的怎麽辦?”

“不是還有其他水果。”被宋時說的,殷銘安也期待了起來,能是什麽小東西讓宋時那麽喜歡?

“都帶去好了,蘋果、香蕉、橙子、還有兩個紅心柚子,我看看冰箱裏面,水晶梨、小香梨,桂圓幹、紅棗……”白天在超市,宋時恨不得把超市所有的水果都搬一些回來,國產的、進口的、本地的、外地的,然後回來一個一個看能不能給孕夫吃。現在留了一些蘋果、香蕉和小香梨,其他的都拿了出來準備去招待那些小東西。

宋時手中大包小包,殷銘安就輕松地拿了兩個紅心柚子,打著手電,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祠堂。祠堂籠罩在陣法內,村長手中那把鑰匙是開啟陣法的物件,不然普通人進不來,不是說打不開那把普通的鎖,而是靠近了陣法會突然想起急事或者忽然忘記了自己過來的目的,從而不再想進祠堂。障目陣當然難不倒宋時,淩空點了幾下,院門自然而開,宋時領著殷銘安走了進去,院門又在他們身後緩緩關上。

“咦,宋時又領著妻子回來呢。”山精們要知道宋時和殷銘安是來幹什麽的,在它們看來寫在宋時名字旁邊的當然是他的妻子嘍。

“宋時的婆娘好漂亮哦,就比小小差那麽一點點。”這個的稱呼比較接地氣= =

“漂亮媳婦有啥了不起的,小寶寶才可愛。”

宋時汗顏,幸好殷銘安聽不懂山精們在說什麽。

“可愛的小家夥,什麽時候能夠陪我們玩呀?”

“凡人要懷胎十月呢,過幾個月就出來了。”

“也不知道宋時和他媳婦到時候還在不在宋家村?”失落的聲音。

“好希望還在。”期盼。

宋時輕咳了一聲,嘴巴微微張合,運用靈氣將自己的聲音傳給每一個山精,“過幾天我們就會走的,等小寶寶生出來了後我們還會回來,到時候帶他來見你們,你們可以陪他玩。”

“啊,他能夠看到我們。”

“我們說的話他聽到了。”

“他說小寶寶出生後會回來陪我們玩。”

山精們頓時炸鍋了,“嗖”的縮回了水缸裏,悉悉索索的聲音越加激烈,就知道它們很激動啊。

殷銘安從頭到尾不知道宋時在搞什麽鬼,只能夠安靜的站在一旁。

宋時放下手中的水果袋,讓殷銘安閉上眼睛,他右手放到殷銘安的眼前,靈力運轉,暫時匯聚在他的眼睛內,等靈氣消散也就看不見了。殷銘安只覺得眼睛一陣清亮,再睜開,好像使力都變得好了,黑魆魆的夜色都不再濃稠,像是滴到清水中的墨,緩緩的蕩開、淡化,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都變得一目了然。

屋脊上的脊獸、廊前的麒麟,他很快就發現了不同,疑惑的看向宋時,宋時點頭,“你看到的都是真的。它們是通靈鎮宅獸,不用害怕,它們沒有一絲惡意。”

人對自己不熟悉的東西往往帶著警惕和惡意的揣測,殷銘安也不例外,但聽了宋時的解釋,他將警惕放下,開始認真的觀察起了整個院子,很快就註意到水缸那兒的不同。

小山精們是按捺不住寂寞的,誰讓上天給它們設定的好奇屬性那麽強,很快就有一些探出了頭偷偷的看著宋時和殷銘安,觸及到他們的目光還會飛快的躲回去。

“真的很可愛。”殷銘安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能夠從山精們的身上感受到來自大自然的平和氣息,純凈、恬然,讓人放下心中所有的煩躁和不安,變得平和淡然。

小山精們不敢出來,宋時就和殷銘安剝起了水果,水果的香味很快就吸引了一些膽大的,看先去的吃到了果果,後面的也不甘落後跑了出來,很快二人身邊就圍攏了一大群的各式各樣的小家夥,最大的也就籃球大,最小的竟然只有兵乓球大,絕大多數都是蘋果大小的。無論長相如何,大小怎樣,它們的共同點就是眼睛很大,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珠子和寶石一般璀璨,漂亮極了。

山精們也不爭搶,它們會分享、能同樂,其樂融融,有個膽子特別大的還跑到了殷銘安的懷裏面,趴在他的肚子上說要和小寶寶玩,恰在此時,肚子的孩子也動了,像是在迎合山精的舉動。

寶寶還很稚嫩,還不知道玩為何物,他只是下意識的去接近這個世界的美好和純真。

鎮宅的脊獸和麒麟仁善的看著兩人和山精們同樂,宋家是山精的後人,祠堂因此而存在,百年前的道士也是大善之人,為祠堂刻制陣法、留下守護。宋家人身上的山精血脈越來越淺薄,已經無法和山精溝通,也看不到山精了,但他們心中有著對大自然的敬畏和愛戴,宋家從耄耋老者到稚齡小兒都可以拍著胸脯說他們是真正的大自然的守護者。宋家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但他們固守著自己血脈中對天地自然的承諾,一滴水改不了世界,卻也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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