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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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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回走後,坐在書桌後面看書的至安,慢慢從書中擡起頭,指尖的書本落在桌子上發出微微的響聲。椅子上光芒一閃,片刻後,只留下書桌上還敞開著的書頁,殘留著慢慢消失的餘溫。

“世安。”

當至安出現在正在給白蘭澆水的世安身邊時,他沒有一絲的驚異。就好像他知道至安一定會來。世安揚手指尖的光芒漸漸消去,伸手化出折扇輕搖,直起身子沿著花圃慢慢繞著走,漫不經心的出聲。

“師兄,什麽事?”

至安站著沒動,右手在寬大的袖子裏微微握緊。

“你十年前就已經歸位,為何到今日方才蘇醒。”

世安搖著扇子的手頓了頓,呵呵一笑。

“師兄,我也不知道。下界的事情我明明八世的記憶都一清二楚,唯獨最後一世,想不起來絲毫。哎,你說,我改天是不是要去查一查?”

至安一眨不眨的看著世安,不放過他臉上的一絲一毫的表情。古潭般的眸子仿佛一個深色的漩渦,一直旋轉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片刻後,他垂下眼瞼。

“下界的事情,凡塵一世也沒什麽好留戀的。你已回歸上仙之身,既然是已經忘記的,就不必在想起了。想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世安轉過花圃停在至安身邊,啪的一聲合上扇子。

“嘶...可我總覺得那一世有很重要的東西被我忘了。”世安微微皺著眉頭折扇輕輕敲著腦袋圍著至安慢慢走著。

“對了師兄,朝回是你在哪裏收的徒弟啊。我老是覺得她很熟悉。”

至安松開握著的右手,將手負在身後。

“這個你不用知道,你沒有見過她。還有,朝回是我徒弟,我會保護她。”

世安低頭輕輕哦了一聲,擡起臉看他。“就像八千年前保護末顏那樣?”

至安垂眸看他,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仿佛濺起火花。

“師兄,我知道你修為比我高,長得比我好。可是師兄,你太自大,太刻板。天規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大公無私能換回末顏的命嗎?我別當我不知道朝回是誰,她是當年末顏身邊的小孔雀你當你還能瞞得了我?師兄,你有你的三界,你的責任,你的天規。你保護眾生卻親手把你的徒弟送上誅仙臺看著她灰飛煙滅,於三界來說,你大公無私大義滅親。可於一個師父對徒弟來說,你簡直是最差勁最無恥的師父!”

世安瞇著一雙深褐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至安,他多想從那裏面看出痛苦和懊悔。可他沒有,至安那雙墨色的眸子一點痕跡都沒有。

他這個師兄從來都把自己藏的極深,枉費他們師兄弟幾萬年,他也絲毫看不懂師兄的心思。

“你們師徒十年,你卻不教她一絲一毫的法術修為。是因為天庭都傳言說這只孔雀會為禍眾生?還是說你怕她真的像人家說的那樣成魔?”他一點一點逼近至安,靠近那雙墨色的眸子。

“師兄,我不怕。末顏留下的也只有這麽一只小孔雀了。你若是不能作為一個師父來保護她,那麽,就請你把她交給我。我來教她法術教她修煉,保她周全。”

至安聽完世安的話,微微一笑。剎那芳華,仿佛所有的花兒都在這一瞬間開放,散發著芬芳。

“世安,她是我徒弟。我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

“末顏也是你徒弟!你還不是把她送上誅仙臺!”

“可這次,不一樣。我是朝回的師父。”

他說,他是朝回的師父。那麽就是說,他會盡到一個做師父的責任來保護朝回。

世安退後一步,搖了搖手裏的扇子。

“希望你說到做到。”

墨雲殿前,溫暖的陽光鋪下來,仿佛見證了至安的那一句話。剎那永恒。

頃雲殿裏,此刻卻上演著一出十年來的老套劇情。

朝回從頃雲殿裏出來關上殿門,殿前的空地上站著一個小仙童,個頭只到她的胸前那麽高。梳著兩個包子頭,深棕色的衣裳很合身,站在那裏倒也有一番氣勢。臉上是一派柔和的表情手裏規規矩矩的拿著一封書信。

朝回走過來看著他說:“師傅不在,請問仙童有什麽事嗎?”

仙童擡頭看了看朝回,聽到她說至安不在。臉上瞬間變了個表情,戲謔的泛著精光的眼睛背著雙手圍著朝回轉了一圈將她從頭打量到尾。然後在她身後站定。

朝回站著沒動,而繞到她身後的仙童。指尖漸漸亮起一團光芒,嘴裏念念有詞。光芒閃電般的朝著朝回扔過去。朝回瞬間被定住了身子不能動。

仙童小心翼翼的看了兩眼,伸手試探的推了推朝回,朝回沒有絲毫的反應。他倒是大膽起來,一個用力朝回便被推倒,眼看著便要趴到地上。

這一下,不說是鼻青臉腫,最起碼也要摔的疼上個把天。

仙童站在朝回身後,雙手抱胸嘴角勾著笑。

“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啊。至安上仙收了這麽一個廢柴徒弟,一點法術都不會。嘖嘖...”

砰的一聲,朝回面朝著地板砸在地面上。仙童繞過她的身子走過來蹲在她頭頂,嘆了口氣。

“要是當初至安上仙肯收我為徒多好,就是天庭裏隨便找一個都比你強啊。真是...”

“餵,小孔雀。知道為什麽整你麽?好吧,我告訴你。全天庭的人都看你不順眼知道嗎?很多人都嫉妒...哦不,羨慕你。就你這麽個廢柴,也能當上至安上仙的徒弟。做至安上仙的徒弟不說要筋骨奇佳的修仙奇才了,最起碼也得像八千年的末顏那樣吧。嘖嘖......就你這麽個廢柴,真是走了狗屎運了哦。”

朝回趴在地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

她是一點修為都沒有,可這跟別人有什麽關系?師父要收她為徒又跟別人有什麽關系?!為什麽每個來頃雲殿的人看著她,都仿佛看一坨屎一樣。

“小孔雀啊,我好心告訴你哦。你沒有修為,很快就會死的,等你死了,至安上仙又可以收徒了。不然這樣吧,你主動離開怎麽樣?我代表天庭的兄弟們送你一顆靈藥保你百年青春不老好不好?”仙童蹲著看著朝回,見朝回半天不動不也說話。才明白過來,伸手把她扶起來。

“吶,你要是願意呢就眨一下眼睛。”仙童一眨不眨的湊近看著朝回,朝回瞪著他,一動不動。

她不會走的,她還要學習法術,還要跟師父站在同一高度。

半晌,仙童盯著朝回,朝回看著別處。兩個人誰都沒有眨眼。

“朝回,你坐在地上幹什麽。”清冷的聲音從仙童背後傳來,他極忙伸手從朝回臉上抹過。原本朝回被磕紅了的鼻子瞬間恢覆如初,定身法也解了。仙童回身的瞬間便像是換了一個人,恭謹的雙手捧著書信走到至安面前行了個禮。

“至安上仙安好,這是家師讓輕木送來的書信,邀請至安上仙三日後參加家師的壽誕。還望至安上仙到時大駕光臨。”

至安伸手接過書信看也沒看,繞過仙童走到朝回身旁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你坐在地上幹什麽。”

朝回擡眼仰望他,陽光從他背後照下來有些刺眼。他站在背光裏,看不清的表情。朝回卻想,他一定是生氣了。她又低下頭,慢慢從地上站起身子。

“我...我不小心滑了一跤。”

至安沒有說話,只是右手一揚,寬大的袖袍從頭到尾撫過朝回的身子。她臉上被磕的痕跡顯露出來,紅彤彤的鼻子好像還有淤青的跡象。

朝回兩手捏在袖子裏低著頭有些顫抖。

“師父,真的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至安面色有些低沈,看著朝回不說話。半晌,才擡起指尖凝聚淺藍的光芒點在她的眉心。

一陣溫和的氣息游走過身體各處,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不見了。

至安收回手,沒有回頭看身後的輕木,拉著朝回朝著頃雲殿走。身後只丟下一句話,和一堆被撕爛的書信碎片。

“換個人來。”

頃雲殿的大門合上,至安松了朝回的手頭也不回的走進屏風後面。朝回低著頭站著沒動,好長的時間。

兩個人,一個站在屏風外發抖,一個坐在屏風裏面看書。

半晌,朝回才慢慢的走進屏風裏,站在離至安五步遠的地方低著頭輕輕的喚了一聲。“師父...”

至安低頭看書,修長的指尖掀起一頁翻過去。

“還疼麽?”

朝回搖了搖頭說:“師父,我不是故意的。”

至安放下手裏的書,擡眸看她。“受了欺負怎的不說?”

“沒有...”

“沒有?那我看到的都是假的嗎?這十年,頃雲殿雖然少人前來卻也不是無人登門。你就真當師父無力保護你嗎?”他站起身子繞過書桌走到朝回身前站定。

“朝回,我是你師父。受了欺負你不跟我說,難道要我去猜?還是你自己每夜噩夢的時候把委屈都哭出來?”他說話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大過,以前都是淡淡的像流水一樣。唯獨這次,帶了點火氣,聲音也有些高。

朝回站在那裏抖著身子低頭不說話。

至安伸了伸手想要安慰一下她,又放下。他轉身走到窗前背對著朝回不再看她,陽光籠罩了他全身,淡淡的光芒好像把所有人都隔絕在外。

“朝回,你若是想要什麽事都自己一個人背,什麽也不肯跟師父講不跟師父說。那你,還要我這個師父做什麽?”

他清冷的聲音恢覆以前平靜的調子,可這一句話,卻讓朝回驚愕的擡起頭。

“師父......”

至安負手而立沒有回頭:“你若是那麽喜歡一個人吞下所有,那麽,你走吧。我不再是你師父。”

朝回握緊了雙手咬著下唇,晶亮的眼睛努力的瞪大不肯眨眼。視線漸漸模糊了窗前那一抹雪影。半晌,至安微微一嘆轉過身走到朝回身前站定。看著她瞪得圓圓的眼睛裏彌漫著快要決堤的霧水,他擡起右手捂住她的眼睛,手心裏頃刻間一片溫潤潮濕。

“朝回,在這安雲山上頃雲殿裏。不只是你一個人,我是你師父。”

至安微涼的掌心貼著朝回的臉,她閉眼,淚水無聲的滑落。浸濕他柔滑白皙的掌心,她能夠從他的指縫裏看到微微的光線,能夠感覺他手的溫度。

她從沒有說過什麽人欺負過她,嘲笑過她。在這頃雲殿的十年,師父是仙界修為最高的上仙。不少事情都要他處理,頃雲殿雖然少有人來可來的都是大人物。她是沒有修為,她只是一只藍孔雀。沒有修為的她幾十年後就會死,別人都說是她撿了便宜得至安上仙為師。他們都說她不配做師父的徒弟。她也想修仙學法術,成為一個至高的存在,最起碼不要被人說她不配站在他身邊。

十年,她每天吃飯睡覺打掃頃雲殿,無聊了就在附近轉一轉。這樣的日子也許別人覺得悠閑,可她過了十年。她不是想要別人怎麽怎麽高看她,最起碼不要看不起她。

也許,仙界這地方就是攀高踩低,沒有能力就會被人瞧不起。

她沒有想過自己一味的不吭聲會造成師父在心裏覺得,她認為師父無法保護她。她沒有那麽想,她只是覺得別人欺負她沒關系,一件小事而已,不要去麻煩師父。

他是那麽的至高無上,是那麽清冷絕世。他要做的是很大的事情,關於她受人欺負這件事,確實很小。

朝回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著,若不是至安能夠感覺手心裏一陣陣的滾燙。他還以為,她根本沒有哭。

這孩子,連哭都不會出聲。

至安擡手,輕輕拉住朝回的胳膊,將她扯進懷中。她的頭埋在他胸口,他淡淡輕聲規律的心跳聲在耳邊。他寬大的袖袍將她小小的身子裹得不露絲毫。他身上的清香瞬間將她包裹,他的懷抱微涼,可她卻在此刻無端的想要放掉一切大哭一場。

不管什麽欺負,什麽清冷絕世,什麽至高無上。她只想,把他當作自己的師父,把自己當作他的小徒弟。好好的哭一場,好好的跟他撒嬌說有人欺負她了。她不需要他真的去替她出氣,她只需要說一說,說一說就會沒事。

窗外日光傾城,透過窗戶躍進來的陽光在至安身後鋪成一個大大的方框。

這是他們第一次擁抱,無關其他。只是一個師父安慰徒弟的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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