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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愧是惡名遠揚的秦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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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下寂靜, 林中無風。

垂著腦袋的兩道人影一大一小,紛紛跪坐於竹林之前,頭上頂著一大一小兩個渾圓的包。

江星燃:“嗚嗚嗚咩咩打我嗚嗚嗚。”

駱明庭:“嗚嗚嗚咩咩打我嗚嗚嗚。”

站在兩人對面的熊貓雙爪叉腰, 傲然揚起圓滾滾的大腦袋,豆豆眼漆黑一片,端的是睥睨之勢,叫人不敢近身。

秦蘿呆呆站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咩咩晃了晃耳朵, 慢吞吞撿起掉在地上的竹枝,然後靜靜轉身。

它離去的時候不緊不慢,球球一樣的尾巴擺來擺去,一縷冬風倏然而過,撩動蒲公英般雪白的絨毛。那根竹子仿佛成了被握在手裏的利劍, 十步殺一人, 千裏不留行,功夫熊貓的傳說才剛剛拉開序幕。

好酷好帥!

秦蘿差點就要伸手給它鼓掌。

“為什麽。”

江星燃嗚嗚咽咽:“為什麽這熊貓還打人呢?”

“你一定是嚇著它了。”

秦蘿胳膊肘往外拐, 毫不猶豫為大熊貓辯護:“咩咩膽子那麽小, 受到驚嚇蹬蹬腿伸伸腰, 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江星燃眼睛瞪得像銅鈴,表情十分受傷:“它膽子小,被我們嚇到?那熊貓都快飛起來了,還能叫‘蹬蹬腿伸伸腰’?而且這合理嗎?這正常嗎?啊???”

好家夥,她洋洋灑灑說了一大段, 細細一品, 居然每個字都不是真話。

話本子裏所言果然不假,女人全是容易變心的騙子。

他都被嚇哭了,秦蘿居然還要幫那只熊貓開脫, 她的曾孫究竟是他,還是那只可惡的大胖團!

陸望看出他心裏委屈,沈默片刻,嘗試出言安慰:“別、別傷心。方才咩咩淩、淩空而起的時候,我們四人都在它旁邊,之所以挑中你,一定是因為你、你在它心裏是不一樣的。”

江星燃:……

江星燃癟了癟嘴,雙唇變成蕩來蕩去的波浪線。

結果更傷心了啊陸望你這個笨蛋!為什麽偏偏是他被打了啊!他才不要這份挨揍的幸運!

只有江小少爺悲痛欲絕的世界達成了。

咩咩如同沈默寡言的俠客,深入竹林便不見蹤影。為安慰受到驚嚇的小朋友,駱明庭頂著頭上的大包特意下廚,精心烹制了一桌大餐。

秦蘿對美食很感興趣,每道菜品上桌之際,都會兩眼晶亮地輕呼一聲“哇”。

這種讚揚稚嫩又簡略,但孩子赤誠熾熱的情緒做不了假,帶著滿心歡喜來到耳邊,能讓整顆心臟都輕飄飄飛起來。

駱明庭受用得不行,跟打了雞血似的瘋狂加菜,直到後來再沒地方放盤子,才依依不舍坐了下來。

秦蘿用力吸了口濃郁的香氣。

“陸望身體不好,不能吃過於辛辣的食物,所以今日的菜品,口味都會清淡一些。”

駱明庭道:“你們不用客氣,盡管吃便是。”

駱師兄是個極有雅興的人,前庭設了溫暖如春的陣法,放眼望去盡是蔥蘢綠色;

然而繞過房屋後方的小道,來到後院的湖心亭邊,四周便又恢覆了冬日裏的森冷幽寒,能見到雪花片片落下,把湖面凝出蛛網一樣的碎冰。

他們的餐桌,就擺在湖心亭中。

隆冬的風瑟瑟生寒,秦蘿又冷又餓,小肚子早就咕嚕嚕叫了一聲,這會兒迫不及待拿起碗筷,盛了點正中央擺著的蘿蔔燉牛肉。

這是道熱氣騰騰的菜式,蘿蔔和肉塊都被燉得軟爛入味,和湯一起落入碗中,瞬間騰起熱撲撲香噴噴的誘人白氣。

鹹鹹香香的,帶著蘿蔔清香和牛肉濃郁又獨特的味道,不由分說闖進鼻子裏,讓緋紅色的小團子眨了眨眼睛。

駱明庭輕輕咳了咳,佯裝並不在意的模樣,拿餘光悄悄打量她的反應。

他對食物一向擁有超高追求,奈何蒼梧仙宗人人辟谷,覺得吃食入腹不過是凡人行徑,無異於浪費時間。

不吃東西還能全是人嗎!更何況就算腸胃不餓,嘴巴也會饞得緊啊!都說口舌之欲口舌之欲,不就講究一個舌頭上的享受嗎!

好在他還能騙一騙小朋友。

秦蘿夾了塊蘿蔔放進嘴裏,白玉般的小手捧起瓷碗,輕輕吹一口氣,小心翼翼喝了口湯。

她腮幫子正在鼓來鼓去……很明顯皺了眉。

糟。糕。了。

駱明庭握緊筷子,一顆心倏地往上提。

她她她咽下去了。

救命,他完全不敢繼續往下面聽。

秦蘿放下瓷碗,整張臉皺成緊巴巴的小苦瓜:“好——”

“好燙啊!”

——嗯?

駱明庭就差自欺欺人地捂耳朵,乍一聽見這三個意料之外的字,遲疑擡頭。

“但是!好好吃!太好吃了!就算很燙,也一定要努力把它吃完吞下去!”

他甫一擡眼,就見到小女孩閃閃發亮的眼睛。秦蘿毫不掩飾眸中歡喜,嘴角大大咧咧張開,像一團冬天裏橫沖直撞的火,用力闖進他眼中。

駱明庭撓了撓後腦勺。

“蘿蔔好軟,一咬就軟趴趴融化在嘴裏,牛肉湯也會從裏面流出來。我本來有點冷,把它吞進肚子以後,身上全是熱乎乎的。”

秦蘿快快樂樂晃了晃腿,腦袋上的小啾啾隨之一搖:“好好吃,好開心!駱師兄好厲害!”

可惡。

他要憋不住笑了怎麽辦。

駱明庭以手掩唇:“還……還行嗎?”

——那必須還行啊!天知道他一個人練習了多久!好開心好開心!

秦蘿用力點頭,又往嘴裏塞了塊燉牛肉:“不是‘還行’,是‘超好吃’!”

駱明庭摸著鼻子打哈哈,給她滿桌子夾菜:“哎呀也沒有啦,就一般般而已,我要改進的地方還有很多。”

——嗚嗚嗚嘴怎麽能夠這麽甜,寶貝你再多說點兒,多說幾句,師兄愛聽!

“不用這麽誇張吧?”

江星燃保持著世家少爺應有的矜持,淡淡掃視一遍餐桌,也慢悠悠喝了口湯。

他大魚大肉吃了不知道多少回,頓頓都是山珍海味,只不過是一口燉牛肉,怎麽可能讓人那麽——

江星燃:“哦呼。”

江星燃捧著碗,在熱氣騰騰裏擡頭:“嘿嘿真香。”

“對吧對吧!”

秦蘿把嘴裏的肉釀丸子一口吞下,在滿溢的暖香裏瞇起眼睛:“丸子也好吃!還有那邊的南瓜,嗚嗚嗚就像有甜甜的小精靈在嘴巴裏飄!”

江星燃橫掃饑餓做回自己,把不久前的郁悶徹底丟在腦後:“還有好多好多軟蓬蓬的雲,一碰就全部爛掉了!”

他們兩人一唱一和,從家常土豆絲到蠔油豆腐,把滿桌菜式誇了個遍。

駱明庭甚至聽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一轉,敲了敲陸望面前的桌子:“別客氣,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看看他們兩個,沒必要太拘束。”

男孩道了聲謝,怯怯點頭。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菜。

家中負債累累,絕大多數時候,陸望連填飽肚子都是問題。饅頭白飯和野菜是通常的慣例,若是吃上一頓肉,那便算是難得的喜事,更不用說是如今這樣滿滿當當的一大桌。

要說沒有緊張、局促、不安與自卑,那自然是假的。

駱明庭給他盛了碗肉末蒸蛋。

是熱熱的味道,軟得像水一樣,用舌頭輕輕一壓,卻又軟嘟嘟地整個蕩開,顯然擁有不同於液體的實質。

雞蛋的香氣被最大程度燉開,肉沫則添加了一分截然不同的豐富口感,蔥花解開淡淡的膩,徒留厚重微甜的香,不需要絲毫力氣,就順著喉嚨往下滑去。

駱明庭看著男孩的黑眸無聲一眨,在一片暗色裏,流淌出顯而易見的柔光。

太好了,陸望喜歡。

食物是一種神奇的媒介,勾連著許許多多看似毫不相關的東西,例如溫暖、愉悅與安心。

他一直觀察著三個孩子的反應,至今雖沒吃下一口東西,心頭卻倏然騰起回旋的熱,仿佛填滿了牛肉湯、燉蛋或別的什麽東西,情不自禁感到開心。

這種感覺還算不錯。

秦蘿嘴裏鼓鼓囊囊,揚起手裏的木筷,夾來一塊燉牛肉:“陸望這個好吃!你要多吃肉,努力長胖一點!”

江星燃不甘示弱,遞來滿滿整個筷子的青椒炒肉:“快快快嘗嘗這個!”

秦蘿義正辭嚴:“不行,這個太辣了,他吃不了!”

“青椒是甜的,你怎麽知道他吃不了!如果連這種東西都不敢嘗試,還算什麽真男人!”

“不行不行,他只能吃冬瓜山藥和蘿蔔——駱師兄!救命!”

“你你你!清湯寡水冬瓜精!”

“無敵噴火辣椒龍!”

這兩人又開始了。

陸望輕輕咬了咬碗裏的小炒肉,青椒入味,香氣全沁在肉裏,在入口瞬間轟地炸開。

的確有點淡淡的辣,但真的很開心。

好像整個冬天都能因為這一頓飯而暖和起來,伴隨著耳邊嘰嘰喳喳的吵鬧、朋友們青澀又笨拙的關心、以及肚子裏暖洋洋的熱氣。

如同真正活過來一樣,抵達了真實的人間。

這是秦蘿來到修真界以後,吃過最長的一頓飯。

駱明庭做了滿滿一大桌的菜,奈何小孩的飯量屈指可數,根本裝不下太多東西。吃到最後,秦蘿只能眼巴巴看著盤子裏五花八門的菜,試圖拿起筷子再夾一口,圓鼓鼓的肚皮立馬脹得生疼。

駱明庭看得提心吊膽,唯恐三個圓球砰地一聲炸開:“行了行了,你們若是想要,以後再來便是。我會的菜式還有許多,不差今天這一天。”

江星燃晃著小短腿,滿眼期待打了個嗝。

如今已至夜裏,月亮從雲朵裏探出圓圓的腦袋,漫天雪花仍在不知疲倦地下,秦蘿算算時間,小師姐應該在醫堂歇息下了。

楚明箏是當初守城的主力,之後又闖入殺機重重的心魔禁地,身體與識海都受了很重的傷,聽醫修姐姐說,要在醫堂裏住上整整一天。

這麽好吃的東西,她絕對不能忘記小師姐呀!

秦蘿所料不錯,當駱明庭帶著三個孩子來到醫堂,果然輕易便找到了楚明箏所在的房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小師姐,屋子裏還有另一張似曾相識的熟悉面孔。

只可惜,那並不是多麽令人開心的臉。

江星燃當即擰了眉頭:“鄭鈞傲?!”

房間裏的男孩應聲回頭。

在前往龍城之前,秦蘿曾經見過他。

那時是夜裏,以鄭鈞傲為首的幾個小孩偶然遇見楚明箏,一時興起,罵了她“聾子”和“醜八怪”。好在駱明庭與雲衡及時趕到,將他們送去戒律堂接受懲罰——

看鄭鈞傲面黃肌瘦的倒黴模樣,懲罰應該不輕。

……對了。

秦蘿心中一動。

當初駱師兄覺得教訓不夠,向長老們提出了一個附加條件,讓鄭鈞傲在限定時間裏,寫出與小師姐相關的二十條優點。

既然要尋找優點,就免不了接觸——所以他才會出現在這裏。

江星燃與秦蘿面色不善,鄭鈞傲同樣心煩。

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當初只不過想要口頭過一過嘴癮,沒想到居然惹出這麽大的麻煩。

連續七天清掃山門、被關進暗房閉門思過也就罷了,怎麽還要攤上這種麻煩事。別說二十條,就算只要兩條優點,恐怕他都找不出來。

楚明箏性子淡,又與他們師從不同,彼此之間毫無接觸。要他說,這只不過是個性情孤僻、清冷傲慢、非常不討人喜歡的怪師姐,根本不值得浪費時間。

可他偏偏不得不與她相處。

真是煩透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江星燃與鄭鈞傲大眼瞪小眼,只恨不能把對方眼裏戳一個洞。

秦蘿沒給他多餘的視線,蹬蹬跑到床邊,舉起手中沈甸甸的食盒:“小師姐小師姐,這是駱師兄做的飯菜,特別特別好吃,你快嘗嘗!”

她對食盒寶貝得厲害,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懷裏,再重再燙也沒松。

楚明箏道謝接過,摸了摸秦蘿通紅的手:“疼不疼?”

秦蘿搖頭:“不疼!”

只有小師姐才會察覺她手上被壓出來的紅腫,小師姐有那麽那麽溫柔細心,要是讓她來寫優點,別說二十條,秦蘿能洋洋灑灑寫出五十個。

欺負小師姐的鄭鈞傲是個笨蛋,笨蛋永遠不會知道。

楚明箏沒立馬吃東西,而是先為秦蘿輸入靈力,緩去一些手裏的紅。

至於食盒——

嗯。比她的頭還大。

三個小朋友圓鼓鼓的肚皮像是球球大聯盟。

秦蘿迫不及待揭開蓋子,露出一層又一層的碗碟,濃郁香氣撲面而來,楚明箏似有所感,擡頭看了看不遠處陰暗的角落。

她聲音很輕:“你要來點嗎?”

從中午開始,那孩子就一直守在房間裏了——雖然是滿心不願的不得已而為之。

不出她所料,鄭鈞傲果然冷冷挪開視線,從鼻子裏發出不屑一顧的冷哼。

秦蘿朝他做了個鬼臉。

楚明箏吃得慢,身邊秦蘿和江星燃像在二重唱,一會兒是“小師姐吃這個吃這個”,一會兒是“小師姐那個絕對不能錯過”,有時候兩人出現分歧,便不約而同看向陸望。

沈默寡言的男孩往往會耳廓泛紅,支支吾吾。

鄭鈞傲忍著肚子咕咕,往陰影裏縮了縮。

其實在此之前,他對楚明箏一無所知,只是偶然聽說她身中劇毒,不但聽不見聲音,模樣也毀了。

孩子的惡最天真也最直白,他在那日無意間見到楚明箏,想起曾經聽過的傳聞,腦子裏沒做多想,一句“醜八怪”就脫口而出。

……雖然那樣說不好,但有必要這麽罰他嗎?

更何況他也沒說錯。

因為要張口吃飯,楚明箏面上的薄紗就必然褪去。

鄭鈞傲冷冷看著她臉上黯淡的傷疤,不知怎麽,這分明是他那日的目的,此時此刻,卻居然沒生出一絲一毫的得意與歡快。

他只是忽然之間莫名其妙地想,原來楚明箏不是冷冰冰的流言傳說,和所有人一樣,她也會笑。

但“會笑”總不可能算是優點吧。

滿臉不耐的男孩在心底冷哼一聲,要他找到楚明箏的二十條優點,絕對不可能。

等時間截止的那日,大不了再受罰一遍好了。

在駱明庭的護送下,秦蘿歡歡喜喜回了小院。

小師姐今夜在醫堂休息,沒辦法回到院落裏邊,一來二去,她只能一個人抱著枕頭睡覺。

伏魔錄在識海裏哼哼:“都多大歲數了,還想讓人陪你睡在一起。不過你不用擔心,我還在這兒呢。有我待在識海,至少能有個說話的伴——鬼故事想不想聽?能把人嚇飛的那種。”

秦蘿打了個哆嗦,砰地關上院門:“伏伏!你故意嚇我!”

“好了好了,不逗你。”

瞥見她受怕的模樣,伏魔錄得意洋洋:“你忘了?我是魔道的法器,當然要以嚇唬小孩為己任,講鬼故事信手拈來,絕對不在話——”

等等。

曾經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魔道至寶忽然閉了嘴。

它它它、它的志向什麽時候變成了“嚇唬小孩”和“講鬼故事”?難道不應該是陪著主人君臨天下、一統修真界嗎?在秦蘿身邊的短短這麽些天,它究竟遭遇了什麽才會墮落至此?

它悟了,這群小傻瓜蛋的氣質會傳染。

伏魔錄決定做一個成熟穩重的大人。

“總而言之,我——”

它把聲線壓低八個度,正要繼續在小孩面前耍威風,忽地氣息驟凝:“秦蘿,當心!”

與這道嗓音一並出現的,是另一道猝不及防的、裹挾著血腥味的風。

秦蘿見到一抹瞬間靠近的人影,甚至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被猛地往後一壓,重重摔在雪地裏。

萬幸伏魔錄用靈力將她腦袋護住,渾身上下不是很疼。

血氣濃烈得前所未有,秦蘿不自在地皺起眉頭,擡起眼睛的剎那,見到一把橫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刀。

“有沒有搞錯,為什麽會遇上這種事啊?蒼梧仙宗不是有陣法加持,任何妖魔鬼怪都進不來嗎?”

伏魔錄好不容易聚齊的一丁點兒靈力再度用光,當場氣到打滾:“這這這、這小子是誰?!”

這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屬於十五六歲的蒼白少年。

他沒穿門服,身著一襲浸滿鮮血的黑衣,顯然不是蒼梧弟子。一對眉眼皆是漆黑,渾濁得沒有絲毫光彩,五官雖然棱角分明、精致如雕刻,卻處處散發出毫無生機的死氣,如同被精心制造的木偶。

尤其當他看人的時候,視線淡淡下垂,仿佛盯著的並非活物,而是某種不值一提的物件,冷然且殘酷。

實在叫人瘆得慌。

這是挾持。

一切來得突然,秦蘿努力理解現狀,腦子裏湧現出無數電影中的畫面。

她她她、她應該不會死吧?

秦蘿開始思考保全性命的可能性——比如電影裏那些角色,他們都是怎樣做才能活下來。

少年動了動漆黑的眼珠,嗓音沙啞得可怕,如同凝著幹涸的血:“別——”

這道題她會!

秦蘿:“我我我不會出聲!”

她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聲音大了些,猛地睜圓眼睛,用雙手把嘴巴捂住。

少年面無表情:“此地——”

這道題她也會!

秦蘿:“唔唔唔!”

秦蘿把手松開一點點,超級小小聲:“蒼梧仙宗每座山頭都有陣法,你若是想要離開,肯定會被發現的。”

世界上不會再有比她更好的人質了。

在所有電影裏,劇烈反抗的人都會被瞬間擊斃,要想在綁匪手上活命,必須順應他們的想法,乖乖聽話。

眼前的陌生人正在散發濃郁殺氣,將秦蘿的力量死死壓制,沒辦法動彈。

這是一種再明顯不過的威脅,她還不算太笨,不會不自量力地拼命反抗。

一番話劈裏啪啦落下來,眼看對方顯出有些怔忪的神色,秦蘿心中仍是緊張,嗓音輕顫著補充:“我我我會很配合的!你可以將我當作人質離開蒼梧,把刀架在脖子上,一直往山門走就行。有了人質,一定沒人會傷你——在那之後把我放走,讓我獨自回家就好了。”

她說著試探性眨眨眼睛,聲音又柔又輕:“你覺得這個計劃怎麽樣?我很乖的!要是以後還想來蒼梧,你可以繼續找我當人質,到那時候,我們就是老搭檔了。”

神他○的老搭檔,這關系給她攀的,有夠厚臉皮。

伏魔錄只想跪拜。

好家夥,不但一手策劃了自己的被綁架,居然還和綁匪發展起連鎖業務,為保住性命,甚至不惜迎來二次合作。

何等魔鬼的思維,何其狂野的保命手段,把綁匪本人按在地上摩擦,不愧是惡名遠揚的秦蘿!

伏魔錄所有的話全被堵在喉嚨裏頭,看一眼跟前的少年,同樣是滿臉懵。

姐,你好牛。

這一波反客為主,不僅它,連眼前這小子也是一句話都講不出來,直接被你整不會了。

黑珠子似的眼睛輕輕一眨。

他像是受了很重的傷,講話沒什麽力氣,血腥味更濃,浸濕周遭瑩白的積雪:“你是什麽人。”

這也是送分題!

秦蘿信心滿滿地仰起腦袋:“我叫秦蘿!”

伏魔錄:……

其實,應該,大概,也許,人家的本意不是讓你報名字。

它本以為少年會不耐煩,沒想到對方居然並未深究,而是眸色微沈,似是接受了這個回答,緊接下一個問題:“近幾日,蒼梧可有龍氣出現?”

秦蘿聽不太懂:“龍氣?”

“龍是極其罕見的生物,周身靈力環繞,尖銳如刀,令人無法近身。”

伏魔錄已經習慣了化身為百科全書,很快回答:“不過他問這個做什麽?縱觀整個寧州,只有不周山、殤陽道和通天谷有龍,跟蒼梧仙宗一點關系也沒有。”

倘若真有龍悄悄來到蒼梧,那可不是什麽好事——

巨龍兇殘暴戾,全是實打實的吃人怪物,一旦遇上,只有哭著等死的份。

沒見過龍氣的秦蘿老實搖頭,陌生少年微擰了眉頭,陷入沈思。

他和秦蘿都不說話,四周便倏地靜下來。

半晌,伏魔錄仿佛想起什麽,忽然道:“不對啊,我聽說你去過殤陽道和不周山,居然沒見過龍?”

應該是見過的,否則她腦海中不會出現一些零星記憶,可惜太過久遠,看不清具體內容。

天道說過,不能讓人發覺這具身體裏換過芯子。為了不引起懷疑,秦蘿只能接話:“見過哦。”

她說到這裏稍稍停下,斟酌好一會兒語句:“那條龍渾身全是橘紅色的,身子又細又長,和許許多多其它的龍一起,住在又黑又窄、沒有一絲縫隙的地方。”

“橘紅色?”

伏魔錄好奇:“這種顏色很少出現,往往象征無比強大的力量。你還記得那條龍的名字嗎?”

秦蘿一本正經眨了眨眼睛。

簌簌雪堆裏,小小的圓團嘗試撲騰一下短手短腿,圓溜溜的眼珠悠悠一轉。

秦蘿:“是‘衛龍’喔。”

——她有好好按照實際在答,絕對不算說假話,歸根結底,秦蘿依然是個誠實的好孩子。

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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