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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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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是春風拂面而來之時。

老坐草屋中,聽到敲門聲時還楞了一楞,走去開了門,便見一瘦弱的少年郎爬地上,仰頭看著他,正微微笑:“見過齊大夫。”齊大夫忙請他進,看著少年郎吃力地以手撐著地而行,地上拖動著斷腿,他的腿詭異而畸形地扭曲著,手掌而行,手掌已經被沙土磨得血淋淋。齊老大夫實不忍心,卻見少年郎沖他一笑,眼神明亮,笑容清朗,好似草屋外拂過過春風的竹林:“小子來送醫酬了。”說著上身撐著側了一側,露出拖地上的畸形腿上綁的一個破舊布袋子。

齊老大夫也不推脫,只轉身放袋子一嘆,這孩子處境艱難,難為他還是記著從前一次的診費。

少年郎正欲離去,忽聽身後的齊大夫道:“老朽近日缺了位藥童。小郎君似乎通一些草藥之術,不如......”

少年一怔,苦笑道:“大夫,小子不過是死路上掙紮久矣,方懂一些粗淺草藥......”說著,他抿了抿唇,沈默片刻,還是道:“何況,小子是做慣賤役的,頗有些旁誹謗處。小子並不以為雜賤不詳,卻不敢叫旁的非議汙名沾了您。”

齊大夫一楞,仔細打量少年片刻,他雖頭發蓬亂,顯是許久未梳理,衣衫破爛,卻不知用什麽縫補了一些,面目清郎幹凈,還有些水,可見來前特意打理過。想到什麽,老大夫不由嘆息一聲:“老朽年歲已高,昔年亦是與世難合之狷狂輩,離群獨居久矣,不乎這點聲名。若他日實撐不下去,老朽這裏卻總是缺一位藥童的。”

少年郎怔了一會,隨後也不推脫,伏身向老大夫一拜,認真道:“長者賜,不敢辭。”

夜半時分,打更一聲聲敲著鑼鼓,一輛木輪車慢慢駛過,先是下來一五旬老者,再上面慢慢爬下來個下肢殘廢了的少年,敲了敲一家,裏面的住戶遞下來個恭桶,少年接了,接過老遞下的空桶,倒罷,放還門邊,又轉向下一戶。

一家一戶,慢慢,那輛木輪車上是越來越臭氣熏天,夜香桶是越來越多,少年漸漸坐不下了,便自個要求他地上“走”,讓五旬老者多裝些夜香。老者看了一眼少年的腿,不忍道:“葉小郎,老頭子少裝一些夜香不打緊,不過叫婆子念叨一些銀錢,......”

葉青艾微笑著搖頭,道:“於叔您為家計,有老小,豈可因青艾而誤事?是慣常如此的,於叔不必太顧及。”說著葉青艾還擄起袖,叫於叔看他手上的厚厚繭,只笑著叫於叔放心,道他素來耐磨。

於叔向來心慈,見此眼角也有些酸,忙做擦汗,抹去老淚,卻道:“好兒郎,好兒郎,定是這賊老天瞎了眼,方教有此一時之苦。必有後福,必有後福。”卻刻意放慢了木輪車的車速,好叫少年莫要跟得更辛苦。

夜色裏的風還是有些寒涼了,更聲裏,車輪聲漸漸遠了。

萬家安穩眠眠夜,獨遲遲付家計。少年低低念著,望著黑夜,身上的苦痛,都抵不過那些話心底的湧動,只是把嘆息默默咽喉裏。

無星無月的夜,暗色深深津沒了林木,鴉聲都不聞了的時分,葉青艾住的地方是義莊旁邊一破敗的廟宇。其時世都視與死者打叫道之輩為不詳,因此許多眼裏,義莊乃不詳之地,連義莊的一些看護者與看守停棺的,也都避諱了,只覺晦氣。哪怕是生計艱難的,或是自認的地痞流氓一流,也不屑不願去義莊周邊謀口飯。

葉青艾除了夜香郎一事外,也負責義莊的一些看守工作。

昏昏的破廟裏,他靠著神臺一角,另一邊則都是灰,瘦耗子偶爾踱過,就能激起一陣嗆灰。

葉青艾護了護油燈,這是他難得的財產,接著借著微弱的燈光,他看起了一卷小冊子。那小冊子已是泛黃發卷,卻可見主保護得極為小心。看了一會,葉青艾蹙起眉,想起今日所見那些百姓,不由心裏嘆息。許久,舒了舒身子,直起上身來,瞧瞧另一邊瘦耗子踱過的案角上還可見灰塵印下的爪印,不由解了蹙著的眉頭,莞爾道:“瘦鼠,瘦鼠,君思兮?數年,惟君不變矣。”看著本來悠閑的瘦鼠被他驚到,一不小心傻呆呆地立那了。不由有些孩子氣地笑起來。

涼夜孤燈,破廟瘦鼠。生活的苦難,似乎這個笑容裏退卻了,並沒有讓他的心失去某些東西。

忽而,他頓了頓,轉身道:“君子不請而入,小子此地除油燈外,實無他物。”一轉身,卻見那位鴉鬢玉顏,姿容神秀,頗為名士風流的青衣郎君立那,揚眉笑道:“時日已晚,前路憂慮,閣下可否借某一夜稻草?”

葉青艾有些意外,卻道:“自然,兄臺若不嫌棄此地近義莊。”

青衣也不覺自己出現的突兀,隨意一丟包袱,笑道:“死若燈滅,義莊之,大都有可憐憫之處。何懼有之?”

葉青艾也不甚意這些,這些年,他看了不知多少世各等模樣,這青衣郎君卻不是做假之。何況這等天氣,再過一會,大許有雨,的確不宜趕路。

那美姿容的青衣郎君坐下後也不通姓名,只是看了一會那神像,又見了那香爐前,竟有一支香。便笑道:“呵,竟是蔡君像。不意世至今還有祭祀蔡君者。”

葉青艾聞言,微微一笑,又輕輕一嘆。不說話。

蔡君者,昔年為國死,百姓雖也供奉如神,卻只記了一陣哄鬧,最後他的各處供奉卻都漸漸無理會了。無他,蔡君者,其功千秋爾。故而今冷之。

後來,各自睡去。

次日清晨,青衣郎君就離去了。離去前,他最後望著蔡君,拜了三拜,卻又一笑。

葉青艾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轉身,再為蔡君點香。白煙緩緩而上,繚繞中,葉青艾不知為何,意外想起過往,不由又是嘆息。

葉青艾,本是侯門幼女,生來體弱,父母恐其早夭,萬般嬌養,教於深閨。

不意,那一年,葉青艾八歲。先是生母病亡,後又是罪從天來,葉家舉族牽連。侯府上下,皆是瑯鐺入獄。包括那尚且懵懂無知的深閨小女,亦隨父兄入了牢。

那虎狼地,一待三年。後來今上意改,葉家舉家改判流放。流放途中,葉青艾與父兄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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