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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二章 還顧望舊鄉 長路漫浩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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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點了點頭,不再追問,卻微笑著望向若蘭如水的雙眸:“那……你呢?你姓什麽?”

“我……”若蘭突然頓住語聲,掩口一笑,目光就溜向後面曉初等人,“我不告訴你。”說罷徑自轉身出門去了。眾人見她回轉自己房中,也不便攔,曉初和曉遲只是眨著眼看著永琰,要笑又不好笑的意思。永琰咳嗽一聲,索性撇開這事去,自己就在中堂椅上坐了。

“今兒原是我大意了,竟讓個小賊就溜進房裏來——”眾人一聽就知道他不想聲張遇刺的事,忙唯唯答應,“——所幸大家齊心合力,才叫他束手就擒,這番功勞,我自然不會忘懷。如今我們行路不便,等到京時再行賞賜不遲。”

眾人連曉初曉遲在內正憋了一肚子火,想要是真出個好歹,誰都沒有好果子吃。偏偏那刺客又是個小姑娘擒下的,雖然有驚無險,只怕誰都脫不了疏忽之責。這時聽永琰輕描淡寫的,倒說得像是人人出力,合擒了那刺客,不免暗暗高興,覺得這主子體貼下情。再看永琰擺了擺手,就行禮退下,只留了曉初和曉遲還看著那刺客站在當地。

雙胞胎年紀雖小,卻是自幼跟了永琰,十分了解他的心思,也不等他吩咐,曉初已過去關了門,曉遲則揪著那刺客肩膀,在膝彎裏踹了一腳:“跪下!”少年脾氣收不住,這一腳踹得極狠,那人先被若蘭點了穴,無力反抗,腿上就是一軟,但馬上強撐著又站直了,擡頭直勾勾地盯著永琰。

永琰這時才看清那人相貌,竟也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身材不算太高,雙頰如刀裁般瘦削,一雙眼又黑又亮,仿佛閃著寒冷的光。兩人目光對視一陣,永琰幾乎覺得那寒意漸漸滲透到心底去,便輕輕皺起眉頭:“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刺殺我?”

那年輕人仍是緊緊瞪著他不放,卻不開口。曉遲恨起來,又在他腿上踢了兩腳,他也一聲不吭。

“你事先就知道我的身份,才來行刺,可見不是尋常盜匪。一言不發,也並非鳴冤。”永琰緩緩起身,負手踱了兩步,“之前你說‘祭奠先人’,看來是什麽逆黨的後人,被朝廷清剿,因而心懷不忿,伺機報覆——我說的對不對?”

那人聽著永琰不徐不疾的音調,眼光不由自主地隨他身形移動,下意識地張開口來,剛要說話又覺得不對,便咬著牙重重哼了一聲,偏過臉去。

“既然這樣,還留著他做什麽!”曉遲見那人一副冷傲模樣,又氣起來,“一刀殺了幹凈!”

永琰似笑非笑地搖搖頭,重新坐回椅中:“‘擒賊擒王’,你們平時讀的書都到哪兒去了?就知道舞刀弄劍、打打殺殺!咱們就都是三頭六臂,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來,煩不煩?”

曉初猛然醒悟,點頭道:“爺說的是!索性我們今兒就豁著不睡,跟他熬一宿,也要問出個門道來!”說罷跟曉遲兩人提起那人反綁的手臂,拖了出去。

若蘭雖自行回房,但鬧了這麽一場,更加睡不著,腦中千頭萬緒這時候全都湧上來,想想又覺得煩躁不安,在床上翻了幾個身,賭氣又起來,到院子裏散悶。

西北地方是白天當中熱、兩頭冷,夜間尤寒。她走了一陣,覺得夜風襲體,更困意全消。擡頭看著澄凈得沒有一絲雜色的深藍天空,單掛著一輪明月,連點點星子也黯淡失色,這才想起正是這個月十六。心裏暗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終究也不過是蘇子的一廂情願罷啦。就像虹兒哥哥那個沒良心的,只顧自己逍遙自在,他哪管人家在家裏等得有多焦心,又何嘗擡頭看看這月亮呢?”

這麽出神半天,再看周圍時卻陌生得緊,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後院來了。她自己一笑,正要回頭,一瞥間看裏頭有間小屋透出明亮的燈火,似乎還有人聲,心裏就好奇起來,倒往那邊走了過去。

剛到近前已看見外面站著三五個漢子,正是永琰身邊的護衛。那些人也看到了她,先是一楞,跟著便親切地笑起來。

“蘭姑娘,這麽晚了還不睡?”

若蘭微微一抿嘴,蹲身一福:“幾位大哥也是啊!怎麽不在十五爺那裏值夜?”

那些護衛自看見這嬌滴滴的小姑娘獨力制服了刺客,便對她又是敬佩,又是喜愛,亂紛紛擺手道:“說不得!剛才姑娘逮住的那小子,著實磨人的緊!這不是問了半夜了,一個字都不肯說!”

“咦?你們在審問那個刺客嗎?”若蘭好奇心大起,不由得踮著腳往門裏張望,“叫我看看行不行?”

眾人見她相助永琰,哪會違她之意,嘻嘻哈哈地把她讓了進去,卻道:“這可不是姑娘看的,要是嚇著了就趕緊出來。”

若蘭“嘻”了一聲,表示毫不在乎,誰知剛進門就著實吃了一驚。這半間屋子原是柴房,平日也堆放些雜物,這時都被掃到角落裏去,四面點了燭火,照得室內白亮亮的不見人影。那行刺永琰的年輕人就被結結實實地綁在當中柱子上,渾身都是鮮血,裏外三層衣服全都碎成了布片,大半粘在傷口裏頭,旁邊又有兩個護衛,兀自舉著二指粗的皮鞭沒頭沒腦地抽打。那年輕人連聲也不出,像是失去知覺一般,只是偶爾打得狠了,身體才痙攣似的一動。

“潑水,別叫他昏了。”坐在一旁的曉初和曉遲都換上了十分凝重的神色,幾乎看不出來是十三歲的少年,“咱們熬夜陪他,他倒歇了。成心不讓咱們跟主子交差麽!”

那護衛聽說就拎過水桶來,兜頭澆了那人一身。那人被冷水一激,身子扭動兩下,竟還是沒有睜眼。

“鹽水!”曉遲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那桌子不知道是誰丟在這裏不用的,殘了一條腿,一拍之下頓時歪倒在一旁。曉遲兩人也不去管,只盯著那行刑的護衛再提過一桶水來。

“哎,你們兩個才幾歲啊,下手這麽狠!”若蘭一個箭步就擋到捆在柱子上那人的身前,瞪著眾人的眼中滿是不悅。這樣一個美麗少女的眼神自然不是冰冷肅殺的,只是她看到誰的臉上,誰就不由覺得令她失望是一件慚愧的事。連曉初和曉遲都撓著頭一時楞住,再明白過來的時候,發現那兩個護衛已不知如何被她伸指點倒。

“蘭、蘭姑娘!”曉初吃了一驚,“你幹什麽?這人是——”

“這人是我捉的,你們問過我沒有,就這樣對待他?”若蘭似乎自己也知道強辭奪理,說著竟忍不住一笑,但回頭看見那人奄奄一息的慘狀,又氣起來,“審問也沒有這麽審問的啊!你們這是問嗎?這就是打人嘛!”

曉初和曉遲對視一眼,臉上都帶了些尷尬。他們兩個自小受名師教導,就算是放在江湖上,武功也算得中上水準,何況年紀尚幼,和他們動手的人大多自矜身份,不肯出全力對付兩個小孩,是以出道以來倒真是穩勝不敗。這晚對上這年輕刺客,又加上許多護衛都差點叫他逃了,一幫人心裏都是不忿,確是借這個機會“狠狠地教訓這個小子”,想打得他討饒才來問話。誰知那年輕人從被擒起就咬定了牙關一言不發,生生和他們僵持了半夜。這時候被若蘭問出來,兩人都覺得有些抹不開。一楞神間,忽見若蘭欺身上前,雙手一遞,同時拂向兩人頸間穴道。

他們看見過若蘭這套拂穴的指法,雖然出其不意,但雙胞胎心意相通,立刻往相反方向閃避,堪堪躲開了這一拂。誰知若蘭輕笑中雙腕翻起,曉初的胸前、曉遲的肩膀都覺得微微一麻,隨即動彈不得。

若蘭收回手來,沖他們點點頭,就回身把已經失去知覺的年輕人解下綁縛,想了想就架起他一邊手臂,半扶半拖地往門外走去。

曉初一怔,開口叫道:“攔住她!”話音落時才意識到曉遲也同時叫出聲來。若蘭聽他們叫人,便是一驚,想自己帶著這人,只怕很難突圍,不想過了片刻仍不見動靜。小心翼翼地往門外看時,守在外頭那三個護衛不知何時竟躺了一地。跟著“卟”的一聲輕響,一個身影輕飄飄地落在跟前,背向她蹲下身去:“把人給我。”

“虹兒哥哥!”若蘭又驚又喜,脫口而出。眼前這人正是她一路找尋、卻總是跟她交臂錯過的霍虹。

若蘭和霍虹帶著那年輕刺客足足跑了一天半夜,才聽不到後面有追趕的人聲。但這時停下腳步四顧時,只看到茫茫黃沙,和西沈的落日。

“這是哪兒啊?”

“我怎麽知道,不是你帶的路嗎?”霍虹滿臉無奈的看著若蘭,“你不認識?”

“我當然不認識路啊!”若蘭一跺腳,恨恨地瞪著他,“你呢?你不是三天兩頭的偷偷跑出來嗎?就這麽悶著頭跟我走,也不提醒我一句!”

霍虹喘了口粗氣:“講不講理?我還背著個人呢!”

這一句話倒同時提醒了還要繼續吵下去的兩個人。霍虹左右看看,走到最近的一座小沙丘下,把那個年輕人放了下來。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奔波,那人竟然一直昏迷不醒,可見傷得極重。若蘭用手試試他額頭,就驚叫了一聲。

“虹兒哥哥,你有沒有水?”

霍虹在身上到處拍遍了,才嘆了口氣:“沒有。我到附近去找找。”

“那、那他……”

“乖乖的,別怕。”霍虹望著夕陽想了想,就脫下一件外衣遞給若蘭,“太陽落山就冷了,你穿上。”

“虹兒哥哥,你……”若蘭囁嚅了半天,終於繼續道,“你快點回來。”

霍虹沖她露出個自信的笑容,轉身就跑。這一去竟去了兩個多時辰,到回來的時候,幾乎找不到若蘭和那年輕人的蹤跡。

月光下的沙漠謐靜無聲,沙粒仿佛泛著銀光的碎珍珠片,霍虹在沙丘下轉了大半圈,總算是看到兩個人半掩在沙中的身形。蹲下身時,發現若蘭裹著自己的衣服正在沈睡,而那年輕人卻用雙臂牢牢地環抱住了她肩膀。霍虹突然覺得氣起來,用力拉開那人手臂,把他身子甩在一旁。

那人猛地睜開眼盯著霍虹,似乎想說什麽,但幹枯蒼白的嘴唇只是不住顫抖。若蘭這才驚醒,莫名其妙地揉著眼睛,忽然明白過來,忙撲到那人身邊,連聲問:“你怎麽啦?疼不疼?又流了這麽多血!”

霍虹楞了一下,才想起解下腰間的水袋,送到那人口邊。那人冷冷地哼了一聲,就偏過臉去,對那水袋看也不看上一眼,霍虹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若蘭看他們兩個像是賭氣的樣子,忙接過水袋來,略一思忖,自己先喝了一小口,才用手肘抵著那年輕人道:“哎,你是不是怕有毒啊?”果然那人立刻翻過身來,自己抓過水袋灌了兩口,再要喝時猛然一嗆,連連咳嗽起來。

霍虹這時也顧不上生氣,蹲下身道:“這裏不能過夜,我剛才找到那邊有處人家,可以借宿。”

“咦?”若蘭的眉毛又高高地揚起來。還不等她問話,那年輕人卻冷冷道:“你們去吧,我不去。”

霍虹忍不住站了起來,剛說了一句“為什麽”,忽聽身後一個聲音道:“小兔崽子,跑哪裏鉆沙弄得這個樣!要不是這兩個小朋友,我也不讓你進門!”

之後的事在霍虹和若蘭心中幾乎如同夢境,也不知道是怎麽幫著那個突然出現的中年婦人架起了那年輕人,又跟著她回了沙漠中的小屋。這裏正是霍虹方才來取水借宿之處,卻沒想到看上去四十多歲、像個尋常農婦般的女主人竟也會武,隨後跟他而來,都沒有被察覺,不禁心裏隱隱不安。

那女主人則像是個極為爽利的人,在屋裏旋風似的忙了一陣,就變戲法般變出兩張地鋪來,攙那年輕人躺了一張,才擡頭看著若蘭笑道:“小姑娘去睡裏面那張床,平日是我睡的,換了幹凈鋪蓋了,你別嫌,好歹將就一晚,我再給你拉道簾子。這小夥子睡那頭我家小子的炕。我就在這外頭地上看著這小子。”

“大娘,這怎麽行!”若蘭連連擺手,“這位……大哥身上還有傷呢。”

“他活該!”女主人毫不客氣地啐了一口,“不自量力,成天往外惹禍!早死了倒也幹凈!——你們都累了,不許再聒噪了,有什麽話睡醒了一覺再說!”

若蘭和霍虹被她氣勢鎮住,竟真的不再說話,按她的安排各自歇下。本以為睡不著的,誰知跑了這麽久,早已疲憊不堪,還沒來得及再仔細思忖,便不覺入了夢鄉。

及至第二天醒時,女主人早笑嘻嘻地在地上穿梭忙碌,就在床邊支了桌子,端上烙餅鹹菜,又有一鍋小米粥,招呼若蘭和霍虹。兩人才想起著實是餓了,狼吞虎咽一番,才穩住心神,問那女主人和受傷的年輕人姓名。

“我們姓徐,他爹早死了,就剩下我一個寡婦帶著兒子過,其實也清靜。你們要客氣,叫我一聲徐大娘就成。”

若蘭瞟了一眼霍虹,搶著道:“他——他叫陳虹,我姓苗,叫若蘭。大娘你叫我蘭蘭就行了。我們是……”想了想不好措詞,臉上就是一紅。徐大娘卻立刻拍手笑了起來。

“我知道啦!你們倆一定是青梅竹馬的小兩口子,因為家裏大人不答應婚事,所以偷跑出來的,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回覆伐開心!要抱抱!要長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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