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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三章 出郭門直視 但見丘與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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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連霍虹的臉也變得通紅起來,然後偷偷地看了一眼若蘭。徐大娘自然沒有放過這個眼神,大聲笑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小夥子,要我說一定是你家裏人死腦筋,你們雖然在著教門,也不看看現在回漢通婚的還少了?如今是你把這姑娘娶進去,又不是你嫁出來,橫豎吃不了虧的。你們要是怕,我幫你們去說!”

“大娘,不是這麽回事!”若蘭聽她越說越是高興,忙一把拉住了她手,卻低下頭去,“我跟虹兒哥哥雖然一起待了七年多,可是、可是我們都沒想過……我把他當成我親哥哥一樣,所以他跟他爹爹賭氣,自己跑出來,我就來找他……”

“喲,小夥子,你這可不對!”徐大娘立刻瞪了霍虹一眼,“俗話說‘嚴父’、‘嚴父’,不嚴叫什麽父親!你爹爹管教你,那是為你好,就是打你也得受著——誰家的兒子不是打大的?你看我們家這小子,想要他爹揍一頓還想不來呢!”

“大娘,徐大哥的爹爹是怎麽——”若蘭剛問了半句,忽見霍虹丟過一個眼色來,登時醒悟,把話咽了回去。徐大娘卻只是一笑:“這麽多年了,看你們兩個孩子又沒那麽多心眼,我告訴你們也無妨。只是昨天夜深,我還沒及問,我們家那小子是去哪裏搞成這個德性的?”

霍虹一怔,只得把那青年行刺永琰的事說了。他不會撒謊,將將說到若蘭出手之時,便吞吞吐吐起來。若蘭情知這事瞞不過去,便接了下去,想起那青年傷得不輕,心裏十分慚愧,也不敢看徐氏的臉色。

徐大娘卻哈哈一笑,拉過她的手來:“看不出來,你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今年有十五了嗎?功夫這麽好!用手指拂穴,那是很高深的內功了,是誰教你的?”

“是陳叔叔——就是虹兒哥哥的爹爹。”

“什麽?他、他還教你功夫?他——”霍虹不可思議地看著若蘭,卻見她對自己扁了扁嘴:“你吃什麽醋啊!陳叔叔說,這套蘭花拂穴手傳下來的就不全,他自己也沒揣摩透,只是姿勢好看,又和我名字相配,讓我隨便用著玩的。”

“隨便用著玩……”霍虹哼了一聲,把頭轉了過去。若蘭翻了翻眼皮,忍不住故意拖長了聲音“哎喲”叫道:“你這人好不小心眼!陳叔叔教我一套功夫你就吃心,那我爹爹成天教你劍法又怎麽說?”

徐大娘在旁聽得有趣,噗哧一樂:“你們兩個還說沒關系?這父母家早作主把親都定下了吧?——蘭蘭,你說姓苗,你家和那位‘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人鳳苗大俠怎麽稱呼?”

“苗人鳳就是我爹爹啊。”苗若蘭微微翹起嘴角,“大娘怎麽把他說得這般英雄豪傑似的?”

“苗大俠還不是英雄豪傑,那世上有幾個稱得上英雄豪傑的?”徐大娘忍不住握著她的手上下打量,“真想不到你就是苗大俠的女兒。怪不得武功好,人也這麽爽利,就跟尋常女孩子扭扭捏捏的不一樣!”

苗若蘭沖霍虹瞥了一眼:“聽見沒有?你是大俠的徒弟!”

“苗伯伯待我自然好,我又沒說苗伯伯的壞話。”霍虹仍是不滿地一哼,但沒再繼續說下去。徐大娘看著他兩個笑了一陣,又嘆了口氣:“能結識你們兩個英雄後輩,也是我家那小子的運氣。就憑他那個三腳貓功夫,還想著刺殺什麽皇子呢!若不是你們幫忙救他出來,我怎麽跟他那死鬼爹交待!”

“徐大娘——”苗若蘭只是輕輕地叫了一聲,就不再開口,看著徐大娘漸漸出神,似乎思緒已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那小子他爹名叫天宏,徐天宏,這名字二十幾年前在江湖上也算是叫得響的。倒不是說他武功多高,不過那人像是比旁人都多長了幾個心眼,鬼精鬼精的,任誰也有事也瞞不了他,所以都給他個外號,叫做‘武諸葛’。”說著,徐大娘就微微一笑,像是對親近之人的故意嘲弄打趣,“他又沒讀過什麽書,這外號自己也不喜歡。他是紅花會的人,會裏兄弟就給他改了改,說是‘人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就管他叫‘過墻梯’,我看他倒是答應得挺痛快。”

“紅花會?”霍虹突然想起那“金笛秀才”的話,急急問道,“紅花會是什麽?”

徐大娘看了他一眼:“你們這麽大的孩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了。若倒退二十年,全國十八省提起紅花會,誰敢不恭敬?只是……只是乾隆二十四年,紅花會與江湖各幫派聯盟舉事,反清興漢,終究沒能成功,會中兄弟……也都……”

“可是……我聽說……”霍虹猶豫一陣,還是把金笛秀才的事簡略說了。徐大娘登時瞪大了眼睛望著他,似乎不敢置信:“你說……十四弟……金笛秀才餘魚同?他還在世?”

“我只聽他說姓餘,不知道叫什麽名字。”霍虹搖著頭,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徐大娘,他說的翠羽黃衫的事——”

“翠羽黃衫霍青桐,”徐大娘再次笑了起來,“那是我們的好朋友,我一直把她當姐妹一樣看待呢!”

“咦?”苗若蘭微微一驚,還要說話時見霍虹暗中擺了擺手。徐大娘卻仰起頭來,像是又陷入回憶,並沒察覺兩人之間的舉動,只輕輕道:“我跟青桐妹妹就是在甘州府遇見的,還有木卓倫大叔,霍阿伊大哥……他們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聽說……”霍虹試探著問道,“後來紅花會造反,想與翠羽黃衫的部族結盟,可是霍卓部族並沒有出兵?”

“是……木卓倫父子在回疆平叛的戰爭中遇刺,霍卓部族沒有首領,青桐妹妹只能和族中的衛隊長聯姻,她肩上的擔子夠沈重了……這些事,當時我孩子他爹還不知道,不過我曉得他的脾氣,他是不會怪青桐妹妹的。紅花會的兄弟們,始終把霍卓部族當成自己的親人、族人和朋友……”

徐大娘醒過神時,發覺霍虹正熱切而感激地盯著自己,不由一怔。隨即被他一把捉住了自己的手,聽他道:“謝謝你,大娘——我該叫你一聲阿姨嗎?翠羽黃衫,她正是我的母親啊!”

“什麽?你——”徐大娘驚訝萬分地打量著面前這個回人青年,猛然問道,“你、你姓什麽?叫什麽名字?”

霍虹這時再也不好用化名,只得低聲道:“我……我叫陳虹,回名叫做玉山。”

徐大娘這次就滿懷興奮地用力抱住了他,不斷地揉捏著他的肩膀:“你這孩子,你這孩子……你真是陳總舵主的兒子!還跟我瞞得這般緊!你娘、還有你爹爹,他們在哪兒?他們都好嗎?”

被她這麽連珠炮似的一問,陳虹和旁邊的苗若蘭反倒糊塗起來。過了一陣,苗若蘭才問道:“大娘,你說的‘陳總舵主’就是陳叔叔嗎?”

“怎麽,你們兩個還不知道?”徐大娘微一思忖,就笑出聲來,“也是,他那個脾氣,這些事不會跟你們小孩子講。虹兒,你爹爹是昔日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不然,怎麽配得上回疆翠羽黃衫!”

“陳叔叔不是叫秋山麽?”

“秋山是他的字。朝廷通緝了他這麽多年,他怎麽還能用本名!”

陳虹怔了半晌,不自覺地撓了撓頭,嘟囔道:“你也說他是英雄……沒見到他的時候,我娘也說我爹是個大英雄,可是他……他什麽都沒跟我說過。苗伯伯和苗伯母常去河南操持生意,他卻很少出門。除了教鄉裏小孩子讀書認字,他連武功都不怎麽教我……”

徐大娘不等他說完就一巴掌蓋在他頭上:“小孩子家懂什麽!他是朝廷欽犯,自然得深居簡出。不教你武功那是你火候沒到,就為這個跟你爹賭氣,跑出來還得讓你妹子抓你,真是有出息!”

陳虹不敢再說話,看神情還是不怎麽服氣的樣子,徐大娘突然噴了一聲笑:“罷了,你這孩子,跟我家那小子一樣,認準了的事八頭牛也拉不回來。只是他那點本事比起你們可就差得遠了,枉費他外公給他取個名叫‘承志’,連他爹的一點也及不上,這樣還到處惹禍!”想了想又轉話頭,絮絮打聽陳家洛霍青桐等人近況,住在哪裏,以何為生,還有什麽人來往等等。陳虹只是悶聲不語,答話的就變成了苗若蘭,一老一小兩個女人直說了半天方休。

這徐大娘原是西北名俠鐵膽周仲英的大女兒周綺。周家跟紅花會交情非凡,徐大娘從做閨女時起又是霹靂火爆的性子,是以一聽說故交健在,立刻就想過去拜訪,敘一敘分別多年之情。只不過想到獨子傷勢,才強壓著留陳虹和苗若蘭多盤桓幾日,打算一同啟程。陳虹卻是一臉猶疑之色。

“你這孩子,難道還不想回家不成?”

陳虹頓了頓,才笑道:“也不是。不過十五皇子還在玉門,我想再去看看,免得新月教暗算。”

“你怎麽還要幫他?”這一次徐大娘便當真驚奇起來,“要不是我那小子太不濟,早一刀結果了他!餘十四弟說的也沒錯,就算他不是內定太子人選,殺個皇子,叫那乾隆也心疼心疼!當咱們好欺負的麽!”

“阿姨,”陳虹的笑容變得平靜而深遠,“乾隆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啊!就算是,殺了皇子,就能推翻清朝的統治嗎?”

“那自然是不能,不過——”

“西北是各民族混居的地方,最容易起爭端。新月教就是專門挑撥漢回不睦的,他們一邊攻擊漢人,一邊嫁禍回人,如果這次刺殺成功,罪名又要算到回人頭上,回疆各部就不得安寧了。”

徐大娘聽了,就沒有回答。

次日一早,陳虹終是不告而別。徐大娘情知他前往玉門,暗中保護十五皇子永琰,也無可奈何,只得拉著苗若蘭道:“蘭蘭,你可不準學你虹兒哥哥,不聽大人的話,就知道亂跑!趕明兒我們一起送你回家。”

“大娘……”苗若蘭只得點了點頭,卻趁徐氏母子不備,就偷偷溜出門去。心裏想:“虹兒哥哥一定還不願意回家,我得想法勸勸他才行。”

她只隱約記得路,這時果然走錯了,眼前不見城鎮,反倒又成了一片荒茫的沙漠。她知道不妙,便沿原路返回,沒走多久卻見個身影急匆匆地跑來,到近前才看出就是徐大娘的兒子,那個名叫徐承志的年輕人。

“你……哦,徐大哥……”苗若蘭想起自己害他被擒的事,總覺得過意不去,又看他盯著自己也不說話,就叫了一聲。徐承志卻不吭聲,轉回身去不徐不疾地走在前頭。苗若蘭猜他是要帶路的意思,就跟上了,兩人一路竟沒交談半句。

看看又回了小屋門前,徐承志並不相讓,就自己進去,片刻工夫出來,身上已背了個包袱。苗若蘭看著奇怪,終於忍不住道:“你要去哪兒?徐大娘呢?”

“我娘先走了。我……陪你……”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徐承志咽了回去。苗若蘭突然明白他是要陪自己回玉門找陳虹,就甜甜地笑了起來。

“多謝你啦,徐大哥!”

徐承志卻又閉緊了嘴,快步走到前面帶路。直走了一柱香工夫,才低聲道:“嗯。”

苗若蘭在家倍受父母長輩呵護,雖不嬌寵,總是不太看別人臉色。見徐承志不大說話,便覺氣悶,左一言右一語地逗著他開口。徐承志仍是半天才擠出一兩個字來回答,腳下越走越快,東拐西繞似乎不假思索。苗若蘭步子沒他大,想用輕功又覺得不合適,正覺得跟不上,猛地見前面身形一停,險些撞了上去。

“哎,你這人——”苗若蘭被一路冷落,早氣不打一處來,剛開口要說什麽,徐承志已轉過身來,有些怔忡地看了她一眼。苗若蘭也不知怎麽就忘了說話,定定地和徐承志對視一陣,才聽他低聲道:“走錯了。”

苗若蘭楞了片刻,“噗”的一聲大笑出來,卻沒讓路,盯著徐承志道:“我看你走得也挺順的啊?你是不是惱我幫別人抓了你,所以想報覆?”

“我……不是。”徐承志臉一紅,避開了她的目光,似乎想了想,又解釋道,“我爹的墳在這邊,我走慣了……”

苗若蘭再沒想到他說了這麽一句話,心裏陡地往下一沈,就收了笑容:“那……來都來了,讓我拜見一下徐伯伯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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