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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齊心同所願 含意俱未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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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春花見他這麽輕松的樣子,忍不住奇怪,福康安則只淡淡一笑:“嗯。你使人行刺於我,膽子倒是不小。”

“我正為此事要向福大人分說。”田歸農仍是不為所動,靜靜道,“不知是什麽人向大人誣告,可否讓我們當面對質?”

“哼!”福康安招了招手,便有人把蘇醒的九娘帶上前來,“你認不認識她?”

“阿蘭!”田歸農猛地一叫,像是充滿了意外、失望和痛苦,“你、你這樣對我?你好狠的心!”

九娘咯咯一笑:“你這人,頭腦還真伶俐!你是想說我故意嫁禍於你?”

田歸農搖了搖頭,不再看她,只轉向福康安一躬:“福大人,阿蘭雖然跟了我,但她其實……其實並不是我的妻子。”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福康安訝然笑道,向旁邊王劍英王劍傑等人一瞥。王劍英便道:“我們剛才在商家堡向人打聽過,他們確實是夫妻沒錯。”

“這事別人不知道,”田歸農一哂,道,“馬姑娘卻可以作證。阿蘭——是和我私奔的!”

福康安怔了怔,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馬春花。馬春花只得點頭,卻道:“可是……可是她既然拋夫棄女跟你出來,自然是對你有情,剛才還百般回護於你。你、你怎麽能說她……”

“她真正要回護的人不是我,”田歸農似是十分傷感地搖著頭,長長嘆了一聲,“她真正有情的……也未必是我……”

眾人聽著他沈重的語氣,都覺得其中必然有覆雜的隱情,一時沈默下去。只有九娘笑出聲來:“裝得真像!你想倒打一耙,說是別人指使我行刺,你也不想想,福大人從這裏經過,別人有誰知道?怎麽你卻一直留在商家堡中?”

“你!……旁人不知道福大人行程,難道我就知道了?”田歸農頓了頓,忽又想起什麽,便急急向福康安道,“福大人,就算她背後沒有他人指使,只是偶然和大人相逢,她又不懂武功,意圖行刺,分明就是想拖我下水!還請大人明鑒!”

“哦?”福康安目光一閃,“她跟你私奔,轉過頭來又嫁禍給你,這倒是有些蹊蹺!你做了什麽,叫她這般恨你,拼著搭上自己性命也要攀咬你?”

“這……”田歸農不想這三十歲不到的年輕人如此犀利,一眼看透自己和九娘之間的恩怨,思忖半天,見九娘只在一旁微微冷笑,心想她是自知命不久長,所以豁得出去,自己卻不能跟她這樣拼法。長長吐了一口氣,再次躬身一禮,道,“福大人,其中內情,還請容我單獨稟告。”

福康安向他凝視片刻,擡頭望天道:“這麽晚了,我們就去商家堡借宿一宵,你們要‘稟告內情’、還是要編故事的,我這一夜陪你們耗了就是。”說著轉臉一笑,“馬姑娘也該回去了吧?”

馬春花這才意識到自己出來了半夜,父親師哥等人不免擔心,忙不疊地答應著,就引眾人回返商家堡。因王劍英兄弟剛剛來訪,商寶震見眾人一齊回來,雖不知福康安身份,仍欣然接待。馬春花趁人不備自己回了房中。

一番安置過後,福康安命人把九娘帶過別處嚴加看守,就叫田歸農留在面前,又遣眾人出去。田歸農見眾隨從臉上神色,便笑道:“各位果然是福大人親信,如此在意大人安全。”

“你不用說這話激我,”福康安哂道,“我的命我一向自己在意。”說著仍是揮手命人退出。眾隨從拗不過他,只得出房去,留下福康安和田歸農兩人。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田歸農就像沒聽出對方話中的嘲諷之意,仰頭一笑,道:“小人祖上便是李闖李自成部下得力幹將,人稱‘四大侍衛’胡苗範田的田了——”

“哼,你當我不知道麽!”福康安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不相幹的廢話少說些。”

“是。”田歸農點了點頭,“不過這些並不是廢話。大人懷疑我意圖行刺,不是也正為了小人這個出身家世麽?”見福康安目光微微一跳,情知自己直承此事出乎他意料,心中更踏實了些,仍是不疾不徐道,“這四大侍衛頗受李自成器重,彼此也情同手足,本待同生死,共進退,但終究受造化播弄,在李自成兵敗之際便四方流散,各謀生計。那胡侍衛降了吳三桂,後來成為平西王親信;範侍衛飄泊江湖,機緣巧合,加入了丐幫;苗侍衛與田侍衛回鄉隱居,精研家傳武學,都成了一代宗師。苗家劍法只傳嫡系,田家的刀法卻開枝散葉,成為當今武林門派之一,稱作天龍門。

“從四大侍衛離散至今,已過了整整一百二十年。除了降清的胡侍衛,其餘三家的後人前幾代時還心有不甘,意欲反清,興覆大順王朝,但一直未能成功。隨著大清江山日益穩固,三家後人的心思也漸漸淡了。只因祖上世代交好,這三家後人關系也一直相當密切,只有胡家因為背主求榮,一直被三家唾棄,每一代都不免互相爭鬥。十二年前在直隸滄州,我與苗家後人苗人鳳、範家後人範淳,便曾聯手挑戰胡家後人、關外巨盜胡一刀,終於將他殺了。胡一刀之妻當場殉夫,而他們剛出生不久的兒子也莫名失蹤,胡家一脈,至此大約是盡了。”

依著福康安平日脾氣,不等他講完早就該說“我沒工夫聽你這些江湖舊事”了,這時不知為何竟十分耐心,只身子在座中動了動,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田歸農便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來:“福大人想必要問,這些與我要稟之事有什麽相幹——只因十二年前那場惡鬥,倒讓我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當年李自成攻進北京,搶掠了無數金銀珠寶,但還沒來得及享用,已經兵敗。李自成派人將珠寶運到隱秘之處埋藏起來,而那些運寶之人,隨後也被他全都殺了……”

“哼!”福康安冷笑一聲,“李自成這廝好不小家子氣!難怪他殺了李巖,即令身邊親衛,他怕是一個也都信不過。”

“呵呵……然而這寶藏之事太大,他也無法不找個人做幫手。他將藏寶之處繪成兩張地圖,其中之一就交給了四大侍衛中武功最高的胡侍衛保管,而另一張圖則藏在了他隨身的軍刀之內。九宮山兵敗之後,那胡侍衛親手殺了李自成,歸降吳三桂,不用問也知道是為了這軍刀寶藏了。”

“你對這些知道得如此詳細,是聽那什麽胡一刀說的?”

“福大人英明!”田歸農雖然口中稱讚,卻瞇起眼來,像是自鳴得意地一笑,“雖不是當面聽說,但這個消息確是得自胡一刀,而且當年在場諸人,除了小人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知曉此事了。據那胡一刀所說,胡侍衛原本手持兩張地圖,將要去發掘寶藏,但因為另三名侍衛尋仇,殺了胡侍衛之餘,也帶走了地圖軍刀,這兩樣東西卻分由苗、田兩家得到了。因為是闖王遺物,兩家自然悉心保管,只是不曉得其中秘密。胡家後人知道寶藏秘密,卻又沒有地圖,無法尋寶,因此這寶藏現今必定還在原地,只待有緣人來,方能重見天日。”

福康安瞟了他一眼,突然“噗哧”樂了出來,漫不經心地往後面一靠:“你倒是花了不少心思,不過……怎麽就能斷定我稀罕這什麽寶藏呢?”

“小人自然曉得福大人天性高潔,視珍寶錢財如浮雲,小人只是想借此表明志向。我祖上雖然是李闖舊部,但我始終忠於大清朝廷,決無貳心。”

“嗯,成。你要獻寶表忠心,我有什麽不依的?你就先跟著我,將來有機會奏明皇上,給你個出身。”

聽福康安這話說得隨意,田歸農仍是不敢露出絲毫不悅。他知道眼前這人是當今乾隆皇帝面前第一紅人,旁人一生孜孜以求的功名利祿、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柄,這個年輕人卻不費吹灰之力便都得到了。想到此處,就深深一躬,道:“小人多謝福大人栽培。”

“不要空口說白話。”福康安似笑非笑地彈了彈手指,“地圖呢?”

“是,是。”田歸農連聲應著,從袖袋中摸出個荷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一塊輕薄得幾乎透明的絲絹來,遞了過去。福康安隨便掃了一眼,脫口道:“這什麽亂七八糟的!”

“福大人,”田歸農靜靜地笑道,“這就是我剛才說的半張地圖了。”

“嗯。”福康安聽他的意思,其中另有關竅,也懶得費神去想,順著他道,“是怎麽個半張?”

“我剛發現這圖時也參詳了許久,根本看不出哪裏可以拼接。何況若只是一張整圖裁成兩塊,有一半地圖,也能大約摸索到寶藏所在,但現在這圖看來卻全然不知所雲。”這是田歸農多年苦苦思索的成果,一說起來不免神情飛舞,甚是得意,“幸好這圖上還有幾個字,我就從這字中看出了端倪。”

福康安聞言,拿過那絲絹來細看,果然上面寫著“遼”、“玉”、“山”三字。聽田歸農續道:“其實這三個字應該是一句話,但因為中間抽去了幾個字,所以就讀不通了。”福康安再看時,見每兩個字之間都有間隔,點頭道:“你說這上面應該寫的是個地名?什麽地方的什麽山?”

“正是!”田歸農臉色發紅,興奮道,“所以我推測這兩張地圖並不是左右拼接,而是上下重疊,方能得到一張完整的藏寶圖。只要有了另外半張,這藏寶地點就能明瞭了!”

“說了半天,”福康安一哂,“那另外半張在哪裏?”

“在阿蘭……南氏的手上。”

“南氏?你是說九娘麽?”福康安突然饒有興味地摩挲著下巴,“怎麽又到了她手裏了?”

“她……只因她原本就是那苗家後人苗人鳳的妻子。”

福康安一怔,跟著哈哈大笑:“原來如此!你知道她得了苗家那半張地圖,所以才拐帶著她私奔的?”

“私奔只是掩人耳目。若不如此,我怎麽能把苗人鳳的妻子帶出來?”田歸農垂下眼簾,淡淡道,“但是她三年前嫁給苗人鳳,正是出自我的授意。”

福康安的目光突然銳利地一閃:“你這人心機好深!那苗人鳳竟然沒有疑心過?”

“不敢。”田歸農仍是恭謹地一躬身,“苗人鳳那人一向粗疏,又好打抱不平。我沒有親自出面,只找了個人跟南……九娘扮作上京運動補缺的官員父女,就在苗人鳳眼前被人打劫害命,他怎麽能袖手旁觀?”

“倒算是好計謀。所以那苗人鳳只當九娘是官家小姐,為了報恩才委身下嫁?”

“正是如此。不過苗人鳳口風也真緊,闖王寶藏的事,連枕邊人也只字不提。九娘跟了他三年,近來才真正得手,為防他生疑,只把那地圖記了下來。福大人只要叫她畫出那另一半地圖,寶藏便唾手可得了。”

福康安“嗤”的一笑:“看來你是沒本事擺布得了她,才打著獻寶的旗號,讓我替你啃這硬骨頭了!”見田歸農還要分辯,就揚了揚手止住,“不用說了,爺不跟你計較。打今兒起你就跟著我幹事,跟劍英劍傑他們一樣——這寶藏的事你還要多出些力,立了這第一功,才好提拔。”

田歸農欣喜地應了,見福康安揮手,便唯唯退了出去。福康安卻在他身後冷笑兩聲,才命人把九娘帶了進來。

九娘還是那般無悲無喜的神情,見了福康安便略施一禮,靜靜站在當地。福康安看她一眼,便指了指對面一把椅子:“坐下說話。”九娘也不客氣,徑自走過去坐了。

“這多年不見,你倒像是沒怎麽變。”福康安閑閑開口,臉上帶著些促狹的微笑,“怪不得又叫人弄去使美人計。”

九娘深深吸了口氣,而後又慢慢吐出來,才低聲道:“他說了什麽?”

“該說的,也差不多都說了——除了你。”福康安像是坐得乏了,便直起身來回踱了幾步,看著九娘笑道,“這姓田的怎麽有點怕你?連張什麽地圖都從你身上敲不出來,還叫你反咬一口,捅到我這裏來。真是廢物!”

“他要不是廢物,也不會至今寶藏還沒得手,反倒勞煩福大人來跟我交涉。”九娘悠然道,“福大人想怎麽著?是就這麽幹拿嘴問呢,還是嚴刑逼供?”

福康安瞥她一眼,失笑道:“你怎麽倒像盼著我用刑似的!你很想死麽?”

“我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九娘忽然眨了眨眼,冷笑起來,“田歸農沒跟你說?他有臉下毒,倒沒臉承認!”

“他沒跟我說的事,又何止這一件!”福康安哼了一聲,“凈使這些下三濫的陰謀詭計,也算是一派掌門!——這麽說,他給你下了毒,才叫你去那苗人鳳身邊臥底,伺機盜圖?你……你看著倒不像是中毒的模樣。”

九娘搖了搖頭:“是三年的碧蠶蠱,到今年重陽就要發作了。福大人,我如今也不想別的,要是能活命,什麽地圖寶藏落到誰的手上都不關我事。你敢保叫姓田的把解藥給我,你們從此都不來啰唣,我就畫出那地圖來。”

“就是這麽辦!”福康安不假思索地道,說完才見九娘露出些詫異的神色,不由笑道,“你這樣一個女人,有什麽值得忌憚處,姓田的就畏首畏尾起來,如此小家子氣!”

“我早說了,他要不是小家子氣,死也不想跟人分享這寶藏,何難找苗人鳳一同去尋寶!兩人二一添作五,好歹也比如今全孝敬了福大人賺得多些。”

福康安忍不住哈哈大笑:“也是我小看了你!你既這麽伶俐,如何就落在他手上了?”

九娘嘆了一聲:“那年我路上碰見個待產孕婦,偶然幫了一把,蒙她認了幹妹妹,接到莊上去住。誰知孩子滿周歲的時候我那姐姐就歿了,她男人長年在外,這才回來一趟操持後事——我就這麽跟那田歸農遇見了。正經論起來,我還算是他幹小姨子呢。”

“哼,姐夫小姨子!這人還真不忌口!”福康安像是甚為厭惡地出了一口氣,“罷了,這種糟爛事我才沒心思聽。你明日就把那圖畫出來,拿了解藥,愛去哪裏去哪裏!”

“那就多謝福大人了。”九娘情知他不輕易許諾,忙起身一禮,卻又站在當地怔怔地不語。

福康安看了她一眼:“怎麽?”

“我……想跟福大人打聽些事……”

“什麽事?”

“當年直隸紅花會聯合紅陽教起事,後來……是被福大人清剿的?”

“嗯。”福康安忽然想起她和紅花會頗有淵源,冷笑道,“你想打聽什麽人?姓衛的還是姓徐的?”見九娘身子猛地一顫,卻不說話,便續道,“不管是誰,我勸你早死了這份心。”

九娘聽罷就楞了一陣,過了半晌緩緩蹲身一福,低聲道:“我明白了。多謝福大人告知。”跟著垂下眼簾,轉身出門。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小天使們,我的存稿發完了,以後裸奔,所以還是隔日更新orz

ps:我找到一張開腦洞的時候做的胡苗範田,大家一起來感受一下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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