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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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裏有錢，心裏不慌。
第二天，沈衡三依舊掙紮著早起去上班。雖然仍然需要擠地鐵，但是走路已然帶風，畢竟微信裏餘額不是一般的多。
等電梯的時候，她左右環顧隊伍，再三確認陸鋮不在隊伍裏面。進到電梯，又掃視了一圈，很好，十幾個面無表情的人當中，沒有她的老板。
上到36樓時，前臺的美女正在收拾臺面，見她過來，主動打了招呼：“早安。”
為什麽不是拖長尾音的“早安～～～～～～”呢？沈衡三對她笑笑，“早！”
林嬌娜已經在工位坐著，沈衡三看了一眼手機，才8點46。她以為自己為了避過第一波地鐵早高峰提早出門已經算早了，沒想到林嬌娜更早。她先打探消息：“昨晚你們什麽時候下班？”
“八點半。”林嬌娜快速打字，頭也沒側一下。
“那，老板呢，陸律呢？”
“七點。”
沈衡三想了一下，自己是六點多走的，老板是七點走的，自己的早退似乎好像不是特別過分。她心安理得地點頭，放下包包，準備動手幹活。沒錯，今天的工作，就是要把昨天覆印好的資料一頁一頁編好頁碼。
王天成也來了，很熱情地和林嬌娜打招呼：“早啊。”看到正在地上搬紙箱的沈衡三，“你這是在幹什麽？”
“我要把這些材料編頁碼，昨天陸律說的。”
王天成拉開椅子坐下來：“那你編吧，編好了再和我說。材料下周才用得上，你慢慢來，不著急。”
沈衡三嗯了一聲。
十分鐘後，手指抽筋、開始神游的沈衡三瞄了一眼林嬌娜，林嬌娜正在微信群裏輸入信息。
咦，“陸律工作群”？為什麽她沒有在群裏面？啊？
大概只能編頁碼的人沒有進工作群的資格吧。她低頭，一定是陸鋮把她給劃入邊疆隨意流放了。昨天她只是跟張大羊說她要偷懶，事實上她並沒有真的在偷懶啊。無奈。
-------------------------------------
沈衡三終於知道一套材料有多少頁了。786頁。
她編了一上午的頁碼，頭暈眼花。看看時間，已經快12點了。她湊近林嬌娜：“你去吃飯嗎？”昨天她不好意思和別人約飯，今天手裏有錢，終於有大聲約飯的底氣了。
林嬌娜搖頭：“我叫了外賣了，懶得排隊。”
她看王天成，王天成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此刻正打字打得手指翻飛：“那，王律，嬌娜，我先去吃飯了。”
沈衡三站在電梯前，看著數字一層一層地跳動。36，叮。電梯終於到了。
電梯門打開，陸鋮從裏面出來。
沈衡三預備不及，快速解釋：“陸律，12點了，我先去吃飯。”以此說明她可不是偷懶去了。
陸鋮看了她一眼，今天她穿著白色寬松毛衣紅色長裙子，不難看，只不過不適合這個工作場所，不像律師助理，像大學裏的女學生：“去吧。”
沈衡三快速閃進電梯。
陸鋮看著還沒合上的電梯門，遲疑了一下：“吃完飯來一下我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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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在快速吃飯和慢悠悠消磨時間之間搖擺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速戰速決。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陸鋮會突然叫她去辦公室，但忐忑的感覺，就等於輔導員突然叫她去院辦一樣。既然遲早都得面對，還是讓暴風雨來得快一點吧。
她站在陸鋮的辦公室。陸鋮摘下眼鏡，看她：“坐。”
“好的。”沈衡三整了整裙子，在陸鋮面前坐下。
陸鋮在腦海裏組織了一下詞匯：“中午去吃飯了？”
“是的。”沈衡三想起那份套餐加8元再送香芋味雪糕的搭配，暗自惱恨沒舍得花那8塊錢。
“如果吃飯方面有麻煩，可以和我開口，千萬不要餓了肚子。”
沈衡三看了陸鋮一眼：“我爸媽昨晚已經給我錢了，謝謝陸律。”
陸律心嘆，果然還是伸手向父母要錢的小孩：“上班第二天了，感覺怎麽樣？”
“嗯，還好。”沈衡三解釋，“我已經編好3套材料了，還有一套下午可以編好。”
陸鋮倒不是真的想聽她的工作進度，事實上，他不會把緊急且重要的工作交給她：“那就好，都還習慣嗎？和同事相處得怎麽樣？”
“都還不錯。”沈衡三觀察陸鋮的表情，還好，臉色平靜。
“昨天我也忙，所以沒有和你好好聊聊。現在借這個時間，我們聊聊？”
“哦，好的。陸律，請你指教。”
“不是指教。”陸鋮已經打定主意要給她立一下規矩，沈衡三的父母讓他多費心，他確實不能讓她太隨意，“我們所裏現在有70多名律師，30多名律師助理。我有我的團隊，主要業務是經濟案件，偶爾也會有其他類型的案件。團隊之前有4個人，都是律師，不過近期2位同事因為有了新的工作規劃，都陸續離職了。目前，連你在內一共是4個人，我正在招新，未來預計團隊內成員五六人左右。”
沈衡三點頭。
“我們是律師這一行，所以不論是律所或是我個人的團隊，上下班時間都不是標準的九五晚六。也就是說，每個人如果手上有工作，原則上一般是需要當天完成的，除非那是確定當天無法完成的工作。當然了，如果沒有工作，你們也可以早一點下班，我不會苛求你們手上沒有工作硬要熬到六點才走。”
沈衡三想了一下，那堆資料算不算是當天可以完成的工作？她眼珠子轉了一下，沒有馬上反駁。
陸鋮看她的表情：“你有異議？”
“不是。”沈衡三開口，“陸律，我想請教你，什麽叫做確定當天無法完成的工作？比如，需要加班到11點才能完成，算不算當天能完成的工作？”
聞言，陸鋮認真地看了沈衡三一眼，眼神裏是明確的不悅。沈衡三只好低頭回避他的審視，陸鋮緩緩開口：“我會讓王律根據你的能力、經驗來安排你的工作，盡量讓你可以準時下班，但是，假如你沒有很好地完成當天的工作，原則上你就得加班完成。我要說的是，就算我非常尊敬許老師，但我不能也不會給你任何超出其他同事的特權。明白嗎？對於一個老板來說，我需要保持我的團隊精神。”
團隊精神，TEAMWORK。沈衡三點頭。這個詞她在學校裏聽得不少說得不少。
陸鋮本來還擔心自己說話太重，再看沈衡三的表情，她似乎是不受影響，他語氣稍稍放緩：“你是來實習的，實習期滿了你就回學校交實習報告，萬事大吉，如果從這個層面來說，我似乎不該以對其他同事的標準來要求你，但是，為了整個團隊的工作氣氛著想，我希望你基本符合我對我的所有員工的要求，你認為呢？”
“陸律，我認為你說得很對。”
陸鋮停了一下：“另外，還有個小細節。著裝方面你可能要參考一下其他女同事的風格。比如林律，她的衣著就很端莊大方。我們這裏畢竟是律師事務所，客戶們需要看到的是一個專業的標準化的律師形象，而不是——”陸鋮把自己嘴邊那句差點說出的“而不是一個可愛的小美女”收起來，若對一個小女孩說這句話顯得太輕佻了，“你理解嗎？”
沈衡三點頭：“嗯。”她明白了，她不但沒有因為許靜的緣故受到任何優待，還被老板歧視了。
“都明白了？”
“明白了。”
陸鋮看著沈衡三，這個年輕的女孩看起來如她父母所說的並不笨，不但不笨，顯然小主意不少，但看她此刻的眼神，他不太確定她到底有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他幾不可聞地嘆氣：“雖然你父母對我叮囑過要對你多費心，但我想，你作為一個成年人，而且是馬上要出來社會參加工作的成年人，你應該逐步培養足夠的獨立能力和責任感。這是你需要成長的地方，希望你努力，好嗎？”
沈衡三再次點頭，她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點累了。
陸鋮突然想起沈江：“南華所也非常不錯，為什麽你沒有去那裏實習？如果我沒有搞錯，你的父親是南華所的合夥人。”
沈衡三愕了一下，語氣遲疑：“因為我媽想讓我來這裏。”
“哦？”
沈衡三攤手，說出重點：“我爸媽離婚了，我跟我媽一起生活，我媽說了算。”
陸鋮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一下子便覺得自己冒昧了。他看著這小女孩，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那好，希望你在中鋮所、在我的團隊實習愉快。”
沈衡三起身道別：“謝謝陸律，那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和一個不喜歡自己的老板和平共處的最好方法就是，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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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在律所的公共休息區找了個靠窗的角落，曬著太陽發呆。幾張長沙發上，其他幾個年輕律師、律師助理隔著一兩個空位坐著休息，互不幹擾。
中午的太陽曬得人暖暖的。她得感謝中鋮給員工們中午2小時的休息時間，讓她得以從那堆材料中暫時地解放出來，不然她的手就要廢了。
陸鋮突然問到她的爸爸時，她也有些訝異，但短暫的錯愕不代表她拒絕承認她的父母離婚這件事，她只是不太確定許靜想不想要她的學生知道她已經離婚罷了。沈衡三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問題，但許靜可能需要顧及面子。
沈江和許靜離婚6年了。那時她16歲，許靜問她，跟誰？她想那就跟媽媽吧。畢竟爸爸出軌，爸爸才是過錯方。陪伴、寬慰無過錯的一方，似乎是她作為女兒該做的事情。
她的高中同學、大學同學都知道她父母離婚，她也沒什麽好介意的。真正介意的，可能是她那已經離婚幾年的父母本人吧。反正從離婚到現在為止，沈江和許靜兩人互相還是沒有見過面。她高中畢業典禮那天，爸爸也去了，隔著幾個位子坐，但媽媽半途就走了。
她想，到時她參加大學畢業典禮，如果爸爸要來，估計媽媽還是不會來。
她把腿蜷起來，閉目養神。就算沈江是全世界最壞的男人，他還是她的爸爸，他給她交學費，給她零花錢，從這個層面來說，她無法像許靜一樣恨沈江。她不能恨她的爸爸，即使他傷害了她的媽媽。
休息區和茶水區是相鄰的，她聽到有人在吃飯，還邊吃邊聊八卦，聽聲音，其中一個是前臺小姐姐：“應該是走後門吧，我昨天看到她是拿著禮盒來找陸律的。”
沈衡三瞬間了悟，原來自己是八卦的女主角呢。她看了一下旁邊的人，其他人目不斜視，大概並不知道她是話題的中心。
算了，非禮勿聽，她站起來，把腳塞進小白鞋裏，隨意地踩著鞋後跟，踏踏踏地去找其他適合休息的地方。
沒想到陸鋮端著咖啡杯從對面而來。他打量了一下她露在後面的腳後跟，伸出手指指了她的腳一下。
沈衡三尷尬笑笑：“陸律，我明天換皮鞋。”
-------------------------------------
陸鋮把沈衡三的事情放在一邊，抓緊把手上的工作處理了，晚上還有個艱巨任務——相親。
從大學本科到研究生畢業，再到參加工作，這麽多年以來，談過戀愛，分過手，時間晃蕩蕩的，一眨眼他便到了三十歲。三十出頭那一兩年是父母催得最緊的，恨不得只要在街上看到個長得順眼的女孩，就把他送到別人手裏了。過了兩年，父母知道催也沒用，再加上知道他的事業正處於上升期，便對他的婚事催得緩了些。但每每聽聞有條件相當的女孩，給他安排一次相親是免不了的。
他對此的想法是，希望在四十歲之前完成結婚任務——不知道該喜該憂，還有四年時間。用多年朋友的話來說，再不找個人結婚，某些功能就喪失了。
陸鋮看了一下手機微信界面的照片。照片是母親發過來的，照片裏的女孩長得斯文秀氣，也戴著眼鏡，聽介紹人說已經32歲了，是外企的市場經理，年薪有四五十萬。
32歲，年齡還算合適。至於對方的收入，他倒沒有十分在意，以他目前的經濟能力，倒不需要靠女方來承擔家庭生活的開支，多點或少點，問題不大。
陸鋮喝了一口水，離約會時間還有10分鐘，希望這位市場經理不要遲到。
很快一個高挑的女子走過來：“你好，請問是陸律師嗎？”
陸鋮站起來，快速帶上笑容：“你好，我是陸鋮，你是戴小姐？”
戴融笑：“是的，我是戴融。不好意思，你來很久了嗎？”
“沒有，我剛來。”陸鋮笑笑，“請坐。”
“好的，謝謝。”戴融脫了大衣，搭在椅背，落座姿態優雅。陸鋮掃了一眼，確定對方身材纖瘦。
兩人點了餐，互相交換了名片，介紹了一下各自的職業背景，陸鋮主動找話題，聊到春節要不要返鄉過年，或是去日本亦或哪裏度假。
戴融笑笑：“我是本地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今年春節我會原地不動，在家裏好好休息幾天。年底特別忙，忙到幾乎雙腳離地，沒有坐下來的時候。你呢，你也很忙吧？”
“我習慣了。”陸鋮也笑了一下，“不過本地人在本地工作就是好。我是樂山人，從這邊飛回去要3個多小時。”
“噢，那是有點遠哦。”戴融撐著下巴，對他微笑，“不過如果在本地買了房子，你也可以考慮在本地過年。你可以讓父母過來這邊呀。”
“對，他們偶爾會過來。通常是我侄子放暑假的時候，他們帶著小孩過來玩幾天。”
“哦，你侄子是你哥哥的孩子？”
“我弟弟的孩子。”陸鋮解釋，“我還有個弟弟，不過他結婚比較早。”
“哦。”戴融舉杯，“陸律，很高興今晚和你吃飯，我們碰一個。”
陸鋮也舉杯：“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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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鋮和戴融道別時，是晚上10點。
他和戴融已經互相留了電話，也加了微信。他對戴融並不十分心動，但也不反感。對方樣子斯文秀氣，也受過良好的教育，看起來家庭條件也不差，客觀來說是一個不差的對象。唯獨覺得遺憾的是，她和他一樣，慣了用工作上的姿態去面對陌生人，有禮貌，卻不有趣。相處兩小時下來，讓他多少感覺自己還在工作狀態當中，沒有那麽放松。
他想起他大約一年前的相親對象，對方是個28歲的女孩，是個大學老師，一上來就和他談哲學，約會的一個多小時裏，他走神了好幾次。他想他還是沒有研究哲學的能耐，他不想過多思考婚姻的本質，他只思考他想要什麽樣的婚姻，大約就是一個看著順眼的女性，能夠互相聊得來，把生活盡量過得有意思些，也就夠了。
他又有點惡趣味地鼓勵自己，對於戴融，還是先了解一下吧，畢竟也不年輕了，要是靠第一印象就把人判了死刑，多少個相親對象都不夠死的，說不定相處下來，對方的可愛之處便表現出來了。
還沒下到車庫，王天成在工作群裏發信息：“陸律，明天上午記得十點回所，幫你約了一個中大經濟法碩士的面試。”
陸鋮隨手回了一個“好”，看看微信界面，覺得有點不對。走了兩個律師，招回來兩個律師助理，按道理現在群裏應該有四個人。他看了一下，除了他和王天成之外的那個微信是林嬌娜的，那就是沈衡三不在群裏。
他給王天成私發了個信息：“小沈沒有在工作群裏？”
王天成秒回：“她是大學實習生，我沒太確定要不要把她拉進來，陸律你覺得呢？”
“拉進來吧。”他想了一下，畢竟都是同事，在一個群裏方便溝通工作，何況，不能讓別人覺得被區別對待了。
王天成回覆了一個“好”。群裏很快多了一個成員，頭像是一個笑出雙下巴的三四歲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發出一個挖鼻孔的表情，馬上又發了一串文字：“哈哈哈哈哈，我竟然被拉進工作群了，不是要隔離我嗎？”
陸鋮皺眉，正想搞清楚沈衡三怎麽回事，卻看到“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
很快那個小女孩又發：“大家好，我是沈衡三，請多多指教。”
他覺得好笑，現在的小女孩，原來還有兩副不同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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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36樓時，前臺的美女正在收拾臺面，見她過來，主動打了招呼：“早安。”
為什麽不是拖長尾音的“早安～～～～～～”呢？沈衡三對她笑笑，“早！”
林嬌娜已經在工位坐著，沈衡三看了一眼手機，才8點46。她以為自己為了避過第一波地鐵早高峰提早出門已經算早了，沒想到林嬌娜更早。她先打探消息：“昨晚你們什麽時候下班？”
“八點半。”林嬌娜快速打字，頭也沒側一下。
“那，老板呢，陸律呢？”
“七點。”
沈衡三想了一下，自己是六點多走的，老板是七點走的，自己的早退似乎好像不是特別過分。她心安理得地點頭，放下包包，準備動手幹活。沒錯，今天的工作，就是要把昨天覆印好的資料一頁一頁編好頁碼。
王天成也來了，很熱情地和林嬌娜打招呼：“早啊。”看到正在地上搬紙箱的沈衡三，“你這是在幹什麽？”
“我要把這些材料編頁碼，昨天陸律說的。”
王天成拉開椅子坐下來：“那你編吧，編好了再和我說。材料下周才用得上，你慢慢來，不著急。”
沈衡三嗯了一聲。
十分鐘後，手指抽筋、開始神游的沈衡三瞄了一眼林嬌娜，林嬌娜正在微信群裏輸入信息。
咦，“陸律工作群”？為什麽她沒有在群裏面？啊？
大概只能編頁碼的人沒有進工作群的資格吧。她低頭，一定是陸鋮把她給劃入邊疆隨意流放了。昨天她只是跟張大羊說她要偷懶，事實上她並沒有真的在偷懶啊。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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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終於知道一套材料有多少頁了。786頁。
她編了一上午的頁碼，頭暈眼花。看看時間，已經快12點了。她湊近林嬌娜：“你去吃飯嗎？”昨天她不好意思和別人約飯，今天手裏有錢，終於有大聲約飯的底氣了。
林嬌娜搖頭：“我叫了外賣了，懶得排隊。”
她看王天成，王天成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此刻正打字打得手指翻飛：“那，王律，嬌娜，我先去吃飯了。”
沈衡三站在電梯前，看著數字一層一層地跳動。36，叮。電梯終於到了。
電梯門打開，陸鋮從裏面出來。
沈衡三預備不及，快速解釋：“陸律，12點了，我先去吃飯。”以此說明她可不是偷懶去了。
陸鋮看了她一眼，今天她穿著白色寬松毛衣紅色長裙子，不難看，只不過不適合這個工作場所，不像律師助理，像大學裏的女學生：“去吧。”
沈衡三快速閃進電梯。
陸鋮看著還沒合上的電梯門，遲疑了一下：“吃完飯來一下我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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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在快速吃飯和慢悠悠消磨時間之間搖擺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速戰速決。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陸鋮會突然叫她去辦公室，但忐忑的感覺，就等於輔導員突然叫她去院辦一樣。既然遲早都得面對，還是讓暴風雨來得快一點吧。
她站在陸鋮的辦公室。陸鋮摘下眼鏡，看她：“坐。”
“好的。”沈衡三整了整裙子，在陸鋮面前坐下。
陸鋮在腦海裏組織了一下詞匯：“中午去吃飯了？”
“是的。”沈衡三想起那份套餐加8元再送香芋味雪糕的搭配，暗自惱恨沒舍得花那8塊錢。
“如果吃飯方面有麻煩，可以和我開口，千萬不要餓了肚子。”
沈衡三看了陸鋮一眼：“我爸媽昨晚已經給我錢了，謝謝陸律。”
陸律心嘆，果然還是伸手向父母要錢的小孩：“上班第二天了，感覺怎麽樣？”
“嗯，還好。”沈衡三解釋，“我已經編好3套材料了，還有一套下午可以編好。”
陸鋮倒不是真的想聽她的工作進度，事實上，他不會把緊急且重要的工作交給她：“那就好，都還習慣嗎？和同事相處得怎麽樣？”
“都還不錯。”沈衡三觀察陸鋮的表情，還好，臉色平靜。
“昨天我也忙，所以沒有和你好好聊聊。現在借這個時間，我們聊聊？”
“哦，好的。陸律，請你指教。”
“不是指教。”陸鋮已經打定主意要給她立一下規矩，沈衡三的父母讓他多費心，他確實不能讓她太隨意，“我們所裏現在有70多名律師，30多名律師助理。我有我的團隊，主要業務是經濟案件，偶爾也會有其他類型的案件。團隊之前有4個人，都是律師，不過近期2位同事因為有了新的工作規劃，都陸續離職了。目前，連你在內一共是4個人，我正在招新，未來預計團隊內成員五六人左右。”
沈衡三點頭。
“我們是律師這一行，所以不論是律所或是我個人的團隊，上下班時間都不是標準的九五晚六。也就是說，每個人如果手上有工作，原則上一般是需要當天完成的，除非那是確定當天無法完成的工作。當然了，如果沒有工作，你們也可以早一點下班，我不會苛求你們手上沒有工作硬要熬到六點才走。”
沈衡三想了一下，那堆資料算不算是當天可以完成的工作？她眼珠子轉了一下，沒有馬上反駁。
陸鋮看她的表情：“你有異議？”
“不是。”沈衡三開口，“陸律，我想請教你，什麽叫做確定當天無法完成的工作？比如，需要加班到11點才能完成，算不算當天能完成的工作？”
聞言，陸鋮認真地看了沈衡三一眼，眼神裏是明確的不悅。沈衡三只好低頭回避他的審視，陸鋮緩緩開口：“我會讓王律根據你的能力、經驗來安排你的工作，盡量讓你可以準時下班，但是，假如你沒有很好地完成當天的工作，原則上你就得加班完成。我要說的是，就算我非常尊敬許老師，但我不能也不會給你任何超出其他同事的特權。明白嗎？對於一個老板來說，我需要保持我的團隊精神。”
團隊精神，TEAMWORK。沈衡三點頭。這個詞她在學校裏聽得不少說得不少。
陸鋮本來還擔心自己說話太重，再看沈衡三的表情，她似乎是不受影響，他語氣稍稍放緩：“你是來實習的，實習期滿了你就回學校交實習報告，萬事大吉，如果從這個層面來說，我似乎不該以對其他同事的標準來要求你，但是，為了整個團隊的工作氣氛著想，我希望你基本符合我對我的所有員工的要求，你認為呢？”
“陸律，我認為你說得很對。”
陸鋮停了一下：“另外，還有個小細節。著裝方面你可能要參考一下其他女同事的風格。比如林律，她的衣著就很端莊大方。我們這裏畢竟是律師事務所，客戶們需要看到的是一個專業的標準化的律師形象，而不是——”陸鋮把自己嘴邊那句差點說出的“而不是一個可愛的小美女”收起來，若對一個小女孩說這句話顯得太輕佻了，“你理解嗎？”
沈衡三點頭：“嗯。”她明白了，她不但沒有因為許靜的緣故受到任何優待，還被老板歧視了。
“都明白了？”
“明白了。”
陸鋮看著沈衡三，這個年輕的女孩看起來如她父母所說的並不笨，不但不笨，顯然小主意不少，但看她此刻的眼神，他不太確定她到底有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他幾不可聞地嘆氣：“雖然你父母對我叮囑過要對你多費心，但我想，你作為一個成年人，而且是馬上要出來社會參加工作的成年人，你應該逐步培養足夠的獨立能力和責任感。這是你需要成長的地方，希望你努力，好嗎？”
沈衡三再次點頭，她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點累了。
陸鋮突然想起沈江：“南華所也非常不錯，為什麽你沒有去那裏實習？如果我沒有搞錯，你的父親是南華所的合夥人。”
沈衡三愕了一下，語氣遲疑：“因為我媽想讓我來這裏。”
“哦？”
沈衡三攤手，說出重點：“我爸媽離婚了，我跟我媽一起生活，我媽說了算。”
陸鋮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一下子便覺得自己冒昧了。他看著這小女孩，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那好，希望你在中鋮所、在我的團隊實習愉快。”
沈衡三起身道別：“謝謝陸律，那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和一個不喜歡自己的老板和平共處的最好方法就是，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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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在律所的公共休息區找了個靠窗的角落，曬著太陽發呆。幾張長沙發上，其他幾個年輕律師、律師助理隔著一兩個空位坐著休息，互不幹擾。
中午的太陽曬得人暖暖的。她得感謝中鋮給員工們中午2小時的休息時間，讓她得以從那堆材料中暫時地解放出來，不然她的手就要廢了。
陸鋮突然問到她的爸爸時，她也有些訝異，但短暫的錯愕不代表她拒絕承認她的父母離婚這件事，她只是不太確定許靜想不想要她的學生知道她已經離婚罷了。沈衡三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問題，但許靜可能需要顧及面子。
沈江和許靜離婚6年了。那時她16歲，許靜問她，跟誰？她想那就跟媽媽吧。畢竟爸爸出軌，爸爸才是過錯方。陪伴、寬慰無過錯的一方，似乎是她作為女兒該做的事情。
她的高中同學、大學同學都知道她父母離婚，她也沒什麽好介意的。真正介意的，可能是她那已經離婚幾年的父母本人吧。反正從離婚到現在為止，沈江和許靜兩人互相還是沒有見過面。她高中畢業典禮那天，爸爸也去了，隔著幾個位子坐，但媽媽半途就走了。
她想，到時她參加大學畢業典禮，如果爸爸要來，估計媽媽還是不會來。
她把腿蜷起來，閉目養神。就算沈江是全世界最壞的男人，他還是她的爸爸，他給她交學費，給她零花錢，從這個層面來說，她無法像許靜一樣恨沈江。她不能恨她的爸爸，即使他傷害了她的媽媽。
休息區和茶水區是相鄰的，她聽到有人在吃飯，還邊吃邊聊八卦，聽聲音，其中一個是前臺小姐姐：“應該是走後門吧，我昨天看到她是拿著禮盒來找陸律的。”
沈衡三瞬間了悟，原來自己是八卦的女主角呢。她看了一下旁邊的人，其他人目不斜視，大概並不知道她是話題的中心。
算了，非禮勿聽，她站起來，把腳塞進小白鞋裏，隨意地踩著鞋後跟，踏踏踏地去找其他適合休息的地方。
沒想到陸鋮端著咖啡杯從對面而來。他打量了一下她露在後面的腳後跟，伸出手指指了她的腳一下。
沈衡三尷尬笑笑：“陸律，我明天換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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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鋮把沈衡三的事情放在一邊，抓緊把手上的工作處理了，晚上還有個艱巨任務——相親。
從大學本科到研究生畢業，再到參加工作，這麽多年以來，談過戀愛，分過手，時間晃蕩蕩的，一眨眼他便到了三十歲。三十出頭那一兩年是父母催得最緊的，恨不得只要在街上看到個長得順眼的女孩，就把他送到別人手裏了。過了兩年，父母知道催也沒用，再加上知道他的事業正處於上升期，便對他的婚事催得緩了些。但每每聽聞有條件相當的女孩，給他安排一次相親是免不了的。
他對此的想法是，希望在四十歲之前完成結婚任務——不知道該喜該憂，還有四年時間。用多年朋友的話來說，再不找個人結婚，某些功能就喪失了。
陸鋮看了一下手機微信界面的照片。照片是母親發過來的，照片裏的女孩長得斯文秀氣，也戴著眼鏡，聽介紹人說已經32歲了，是外企的市場經理，年薪有四五十萬。
32歲，年齡還算合適。至於對方的收入，他倒沒有十分在意，以他目前的經濟能力，倒不需要靠女方來承擔家庭生活的開支，多點或少點，問題不大。
陸鋮喝了一口水，離約會時間還有10分鐘，希望這位市場經理不要遲到。
很快一個高挑的女子走過來：“你好，請問是陸律師嗎？”
陸鋮站起來，快速帶上笑容：“你好，我是陸鋮，你是戴小姐？”
戴融笑：“是的，我是戴融。不好意思，你來很久了嗎？”
“沒有，我剛來。”陸鋮笑笑，“請坐。”
“好的，謝謝。”戴融脫了大衣，搭在椅背，落座姿態優雅。陸鋮掃了一眼，確定對方身材纖瘦。
兩人點了餐，互相交換了名片，介紹了一下各自的職業背景，陸鋮主動找話題，聊到春節要不要返鄉過年，或是去日本亦或哪裏度假。
戴融笑笑：“我是本地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今年春節我會原地不動，在家裏好好休息幾天。年底特別忙，忙到幾乎雙腳離地，沒有坐下來的時候。你呢，你也很忙吧？”
“我習慣了。”陸鋮也笑了一下，“不過本地人在本地工作就是好。我是樂山人，從這邊飛回去要3個多小時。”
“噢，那是有點遠哦。”戴融撐著下巴，對他微笑，“不過如果在本地買了房子，你也可以考慮在本地過年。你可以讓父母過來這邊呀。”
“對，他們偶爾會過來。通常是我侄子放暑假的時候，他們帶著小孩過來玩幾天。”
“哦，你侄子是你哥哥的孩子？”
“我弟弟的孩子。”陸鋮解釋，“我還有個弟弟，不過他結婚比較早。”
“哦。”戴融舉杯，“陸律，很高興今晚和你吃飯，我們碰一個。”
陸鋮也舉杯：“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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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鋮和戴融道別時，是晚上10點。
他和戴融已經互相留了電話，也加了微信。他對戴融並不十分心動，但也不反感。對方樣子斯文秀氣，也受過良好的教育，看起來家庭條件也不差，客觀來說是一個不差的對象。唯獨覺得遺憾的是，她和他一樣，慣了用工作上的姿態去面對陌生人，有禮貌，卻不有趣。相處兩小時下來，讓他多少感覺自己還在工作狀態當中，沒有那麽放松。
他想起他大約一年前的相親對象，對方是個28歲的女孩，是個大學老師，一上來就和他談哲學，約會的一個多小時裏，他走神了好幾次。他想他還是沒有研究哲學的能耐，他不想過多思考婚姻的本質，他只思考他想要什麽樣的婚姻，大約就是一個看著順眼的女性，能夠互相聊得來，把生活盡量過得有意思些，也就夠了。
他又有點惡趣味地鼓勵自己，對於戴融，還是先了解一下吧，畢竟也不年輕了，要是靠第一印象就把人判了死刑，多少個相親對象都不夠死的，說不定相處下來，對方的可愛之處便表現出來了。
還沒下到車庫，王天成在工作群裏發信息：“陸律，明天上午記得十點回所，幫你約了一個中大經濟法碩士的面試。”
陸鋮隨手回了一個“好”，看看微信界面，覺得有點不對。走了兩個律師，招回來兩個律師助理，按道理現在群裏應該有四個人。他看了一下，除了他和王天成之外的那個微信是林嬌娜的，那就是沈衡三不在群裏。
他給王天成私發了個信息：“小沈沒有在工作群裏？”
王天成秒回：“她是大學實習生，我沒太確定要不要把她拉進來，陸律你覺得呢？”
“拉進來吧。”他想了一下，畢竟都是同事，在一個群裏方便溝通工作，何況，不能讓別人覺得被區別對待了。
王天成回覆了一個“好”。群裏很快多了一個成員，頭像是一個笑出雙下巴的三四歲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發出一個挖鼻孔的表情，馬上又發了一串文字：“哈哈哈哈哈，我竟然被拉進工作群了，不是要隔離我嗎？”
陸鋮皺眉，正想搞清楚沈衡三怎麽回事，卻看到“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
很快那個小女孩又發：“大家好，我是沈衡三，請多多指教。”
他覺得好笑，現在的小女孩，原來還有兩副不同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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