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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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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燈花焦灼

是夜。燈火昏暗,燈花焦灼。

鳳簫並未脫衣,只是因夏夜炎熱的緣故去了件外衣,仍是衣著整齊,毫不孟浪。安公子側臥在床榻上,單手支著腮,目光溫柔如水的看著她。

她端了銅制的臉盆來,放在架子上,隨即輕輕挽起袖子,稍稍露出纖細的手腕來。那手腕白皙如玉,在碧色的手鐲的映襯下更是多了幾分柔美,引得人想入非非。

她拿著手帕,細細拭去了面上的水珠兒,隨即回過頭來,看著床上的安公子,嚴肅道:“不過是同榻而眠罷了。你若是敢做些其他什麽事,休怪得我翻臉。”

安公子輕聲一笑,卻並未多說什麽,目光灼燙,而又蘊滿柔情。

忽地,他開口了,語氣輕的如若天上的雲朵,“你知道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也曾這般同床而眠。那時的我們親密無間。我是你唯一的依賴,而你亦是我唯一之所愛。”

鳳簫凝住了身子,面上有些發紅。她轉過身來,輕輕坐到床側,一翻身,躺在了安吏居的身側。他低著頭,看著她,那張面容與百年以前頗為相似,可分明不是同一個人。

他看著她四散開來的三千青絲,還有那如蓮藕一般白皙可愛的胳膊,耳邊還有那陣幽幽清香,仿若梨花香氣,一如許多年前。他忽地憶起他們最後一次告別,她表情頹然,面容哀愁,三千青絲在風中微微飄揚著,不著絲毫鉛華卻也清麗超凡。

她說過什麽來著?

她說,我等你回來。可是他沒能回來,加之有人騙她他已死,終使她心灰意冷。時至今日,再度重逢,而她的心卻已完完全全屬於別人了。

他眼神微微有些迷亂,空氣中的梨花香氣令他神智不再清醒。他突兀的伸出手,想要撫上那張令他朝思暮想了數千年的面容,可是那面容的主人卻皺了皺眉,避開了他的手,這使得他驀然清醒過來。她,又豈是她?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這樣,在千千萬萬個漫長黑夜的折磨之後,歷盡千辛萬苦,只為與她重逢,卻竟然只等來一個更為遙遠的距離。

“金盞……”他輕喃,光華懾人的雙眸微微瞇著,睫毛密而微卷。鳳簫微微怔忪,隨即神智慢慢渙散……

安吏居微微一笑,握住她小小的手,放入自己的懷中,然後也不再做些什麽,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的睡顏,沈思往事。沒有親吻,沒有歡愛,只是靜靜的這樣看著。

燭火慢慢的暗了,發出細微的聲音。熔化了的燭在空氣中覆又凝結,凝出一朵又一朵形態各異的燈花。

像是這愛,來來去去,卻始終都在,始終縈繞在心間,熔化之後覆又凝結成一朵燈花。

“金盞……”他輕吻著她的額,“對不起。”

白仙鵲再度從夢中驚醒,事實上,她始終只是淺眠,難以真正入睡。

粉色的紗帳垂下來,垂在地上,沈重的流蘇在紗帳上映出一道筆直的影子。

月光從長帳間的隙縫透了些許出來,柔柔的,恰如白練。

她驀然聽見有些什麽響動。她微微愕然,迅速披衣起身,向著聲源處尋去。

萬籟俱寂,唯有蟬鳴,和著明月。

她看見自己的影子映在地面上,又長又細,隨著她的腳步而微微變化著,透著些許詭秘的意味。

驟然,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在眼前出現。

桐嬰一雙美眸蘊滿淚水的看著她,一直搖頭,著著破爛衣衫的身子飄在空中,沒有腳,也不說話。

“你在阻止些什麽?”白仙鵲凝視著她,語氣輕柔,“如果你知道那個幕後的人是誰,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我……我心裏確實有一些猜想,可是我害怕……我越是害怕,便越想要知道真相……”

桐嬰咬著已被烈火侵蝕至無的嘴唇,仍是拼命搖著頭。

夏日的晚風依舊透著陰涼之氣,令人從內而外生出許多寒意。

白仙鵲一咬牙,向前跑去。桐嬰的魂魄驟然消失,融入冰冷的夜風之中。

蟬鳴,連續的,不斷的,惱人至極。

白仙鵲感到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召喚她,在不遠的某處,帶著誘人的魔力。

接近了,接近了。那一襲白衣的人是……

天……

竟然……不,也許該說,果真是這樣。

次日清晨,當鳳簫緩緩轉醒時,身側並沒有安吏居的身影。她當然不會因此感到失落,只是有些奇怪,於是緩緩起身,一只手輕輕拉著錦被,看向屋內。

安吏居早就起來了。他坐在桃木桌的一側,端著陶瓷制成的酒杯,悠然的品著茶。清晨的曦光從紙窗的那一側射入,映在他如仙人一般的面容上,映在縷縷茶香上,一切皆顯得是如此恬淡。

鳳簫下了床,拉過外衣披上,努力回憶著昨夜的情形,卻是毫無印象。她對此有些不悅,皺了皺眉,正欲向安吏居說些什麽,卻聽見門外傳來姚管家的聲音——

“俞女官,可曾醒來?”

俞鳳簫怔了怔,轉身去開了門,對著姚管家微微一笑。卻見姚管家痛不欲生卻又強自鎮定的沈聲道:“我是來告訴你一聲——我女兒,姚燈兒死了。不過……”他嗚咽著道,“不過她是自殺的,便不必再細查了。鳳簫姑娘身為宮人,想必也有許多要事在身,還是早早的回宮為好。”

“姚管家……節哀。”俞鳳簫只覺得十分奇怪,可看著這位老父親雙目通紅的模樣,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姚管家又道:“我可以遣人為女官大人你收拾行裝,再為姑娘準備些盤纏細軟,接著再為姑娘雇輛馬車……”鳳簫聽到此,連忙道:“不必了,管家。我還不急著離開祝融城,我要等人。”

姚管家皺了皺眉,沈聲道:“那也好。我這樣催促姑娘離開,姑娘只怕會心生懷疑。只是此事事關府上私事,姑娘還是不知道的好。過幾日我家將軍即會歸府,倒時候一切大事皆聽從他來安排,奴才知道姑娘與白夫人交好,害怕白夫人在我們府上受了委屈,奴才在此向你保證,今後必定帶著府上諸人誠心誠意的伺候夫人……姑娘就不必擔憂了。”

他的話說的這般妥當,恰使鳳簫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實在沒有資格來管這將軍府的事。她心中疑慮重重,只覺得這將軍府內詭異之極,卻也不好再說些什麽,只得道:“好了,我聽管家的便是,至於夫人,還請管家費心照料。”

姚縱點了點頭,踏著沈重的步子離去。

分明是夏日,卻偏有幾分寒意。

鳳簫看著滿園盛綻的姹紫與嫣紅,頹然的嘆了一聲,然後輕輕的合上門,對著桌邊的安吏居道:“這將軍府裏的諸事大約是完結了吧。你該帶我去尋狄燧了吧?”

安吏居卻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不,還沒有完。”

“可是我們就要離開將軍府了。褚倪也將要歸來……”鳳簫又道。

安吏居搖搖頭,手中折扇輕輕一翻轉,身形頓時不見,只餘一縷茶香,映著滿窗的曦光,徑自升騰。

鳳簫正是訝異,卻聽見門前又傳來一陣叩門之聲。她略略放定心神,轉身又去開了門。

門前卻是那毒舌的小少年,褚沅。但見他一身素衣,面色哀傷,昔日明亮的眸子仿佛一夜間失去了光彩,張口便道:“俞女官,褚沅這是來與你告別的,往日裏的諸般刁難,都是褚沅對不住你。”

鳳簫微微皺眉,暗暗訝異,到底是出了什麽事竟使得這混世魔王一夜之間轉了性子,莫不是他又想出了什麽主意專程來戲弄她的?

褚沅微微苦笑,“我就知道,女官大人你是不信的。也罷,我……能否讓我進屋去說?”

鳳簫微微猶疑後,點點頭,讓出身子,讓他進了屋去。桌邊,茶香輕輕飄散著,清風破窗而來,與這縷輕煙纏綿。

褚沅坐下了身,望著那肆意飄散的茶煙,似是有些出神。鳳簫出言道:“你專程來告別,可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褚沅目光投向遠處園內的一片綠色,語氣有些低沈的道:“我自小就極厭惡妖精。幼時我與父母及一兄一姊陶然生活於山巒之中,父母本是長安人氏,家世煊赫,自幼青梅竹馬。我母親年輕時才貌兼備,名聲遠揚,宮裏聞聽後便下旨要召她入宮。我父母因此逃家私奔,來到了這祝融城旁的妙巒山中隱居,先誕下我兄長與姊姊,幾年後又生下我,一家五口其樂融融。”

鳳簫心中驀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竟與褚沅是這般相似,頓時一陣感傷。她不便打斷他,便又為他沏了杯新茶,爾後便在旁靜靜的坐著,聽著他繼續往下說。

褚沅端起茶杯,卻並不飲下,徑自出著神,道:“我娘素來喜愛茶藝,且知書達理,通曉頗多,氣度倒是與女官大人你些許相似。”頓了頓,他又道,“後來,山中來了一只虎。這老虎似乎是天上某位仙人的坐騎,因受不了嚴苛天規而私逃凡界,占山為王,為非作歹。後來,這虎妖……”他言至此處,驀地流淚,雙肩因控制不住而顫抖,“這虎妖竟燒了我家,吃了我父母!我與姐姐褚霜因及時被哥哥所救才得以生存。可恨的是,那虎妖做下了這麽多傷天害理,喪盡天良之事,可只需要它一個叩首,一句知錯,那天上的仙人便原諒了它,又帶它回了天上,且逍遙去了!那麽,我父母的命算什麽?便是草芥嗎?”

鳳簫沈默不語,心知這事對他的打擊有多大。世人日日侍奉神仙,可神仙並不會因此可憐世人,他們只相信命數。

褚沅又道:“自那事後,我便性格大變,每日裏滿心怨忿,餘的事都漠不關心。我今日這招人不待見的性子,便是自那時起養成的。後來,哥哥參軍而去,只餘我與霜姐二人相依為命。只是……我實在對不住哥哥離家時的那番叮囑。我只顧著自己的情緒,卻並未多多關心霜姐,以致霜姐身上發生的事我竟全然不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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