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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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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新的生活

唐安琪穿著一件藏藍色的薄皮袍子,頭上又扣了一頂厚呢禮帽。不緊不慢的走過兩條大街,他在一家布店門前停住了腳步。

擡起頭看清了店上招牌,他隨即邁步推門。眼角餘光瞥到店內站著幾個陌生人物,他故作煩躁,大聲嚷道:“張大良,你他媽的現在也有差事住處了,怎麽老家來信還往我那兒寄?大冷天的非支使我往你這兒跑一趟是不是?”

說完這話,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只信封,不耐煩的往櫃臺上一拍:“告訴你啊,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信給你撕了!”

站在櫃臺後面的年輕夥計對他不住的賠笑:“爺,我叫您爺,讓您受累了,真是對不住。那什麽,您先別走,略坐一會兒等我一下。”

唐安琪喃喃罵著,果然就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又大模大樣的看向前方幾人——都是便裝打扮,可是後腰那裏鼓著,顯然是揣著手槍,照理來講,這幫家夥應該就是特務了。

這時,掌櫃的從裏間跑了出來,手裏拿著幾個紙包,分別塞進特務們的手中,嘴裏又絮絮叨叨的說著好話。唐安琪沒看明白掌櫃這是怎麽招惹了對方,不過特務們收到了錢,倒的確是離去了。

然後店裏就安靜了下來,總也沒有顧客進門。幾個夥計各自發呆,張大良用鉛筆頭在一張信紙上匆匆寫了回信,然後將其折起來雙手送向唐安琪:“少爺,勞您大駕,哪天順路,幫我把這回信寄回家去。”

掌櫃脧了他一眼,可是沒說話。鋪子裏沒貨,引不來主顧,只惹來一些敲竹杠的漢奸特務。他已經沒了心勁,懶得去管這剛剛招進來的小夥計。小夥計愛寫信,就讓他寫去吧。

唐安琪罵罵咧咧的,拿著信走了。

他一邊走,一邊展開信紙飛快的閱讀一遍。這信寫的半通不通,只有他能看懂其中深意。讀過之後,他當街用信紙一擤鼻子,然後隨手將其扔到路邊臭水溝裏去了。

這回擡起頭,他看到前方有人在賣冰糖葫蘆。

唐安琪買了一根冰糖葫蘆,頂著寒風邊走邊吃。一路回到家中去,他如今的家,是一套小四合院中的一間廂房。

小四合院是金含章的房產,對外他是個做股票生意的小商人,唐安琪則是他新找來的一位租客——金含章對外宣布自己暫時沒有生意可做,需要開源節流了。

唐安琪推門進房,摘下帽子坐上椅子,依舊是舉著冰糖葫蘆大吃。小毛子正在床上睡覺,這時受了驚動,便坐起來揉著眼睛笑道:“少爺,您怎麽總吃這東西啊?”

唐安琪成了從外地跑過來逃難的少爺,小毛子非要跟著他,所以只好變成仆人。

冰糖葫蘆剩下一半,唐安琪把它伸向了小毛子:“你吃不吃?”

小毛子搖頭:“太酸了。”

唐安琪垂下眼簾,用雪白牙齒咬下一顆鮮紅山楂:“我沒胃口,只想吃它。”

唐安琪總是沒有胃口。

如果不是小毛子身上還帶著人間煙火氣,那他簡直可以自生自滅的絕食而死。他瘦極了,單看臉還看不大出來,非得脫了衣裳,才能瞧出他的瘦骨伶仃。

“金含章回來了嗎?”他問小毛子。

小毛子搖頭:“沒呢。”

唐安琪點了點頭,神情木然的繼續咀嚼。小毛子給他倒了一杯熱水,他端起來喝了兩口,熱水哽在喉嚨那裏,硬是不往下走。

身體雖然鬧著別扭,但他心裏的確是痛快的。他第一次覺出了自己的價值,心中則是從未有過的澄明透亮。他對得起寶山,對得起將要死絕了的孫團。

晚上,金含章從外面回來了。唐安琪向他轉述了信上內容,金含章認真聽著,聽過之後倒也沒說什麽。

他不說,唐安琪就不問——除了分派新任務之外,唐安琪寧願他別多說。

昨天晚上,他就冷不丁的來了句題外話。他告訴唐安琪,說是有三個人被捕了,包括陳良武。陳良武還是經驗不足,被特務攔下之後就發了心慌,沒等特務查出端倪,他自己先抄起了家夥。特務人多槍多,他們當場被子彈打成了篩子。

第二天,唐安琪又出門了。

這回他依舊打扮的體體面面,手裏拎著一只鋥亮的皮箱,堂而皇之的坐在黃包車上。天上下著大雪,黃包車放下雨篷,外界看不見他的頭臉。

忽然,黃包車夫放緩了奔跑速度,回頭大聲說道:“先生,前邊又封鎖啦!”

這一陣子全城都在大搞治安強化運動,封鎖是常有的事情。把路障往路口一架,就可以封鎖了——也不是不讓人走,只是在通過之時,必須接受搜身。

唐安琪在車上凍得直跺腳,兩只手不住的送到嘴邊呵氣。好容易輪到了他,日本士兵把他攆下來,先用刺刀把車座墊子挑開看了,又用腳狠踹了下面車箱。末了轉向唐安琪,日本士兵一眼盯上了他手裏的漂亮皮箱。

當著日本士兵的面,唐安琪把皮箱恭而敬之的擺在車座上,然後一扭暗鎖打了開來。皮箱看著不小,其實裏面厚厚墊著絲綢襯裏,上面只擺了一枚璀璨勳章。

日本士兵見了,當即用生硬的中國話問道:“什麽?”

唐安琪坦然的一抱拳:“滿洲國,康德皇帝,親自授給我一位朋友的勳章。我把它請到家裏瞻仰了一番,現在要給人家送回去。”

日本士兵一聽這話,臉色立刻有所緩和。而唐安琪小心翼翼的扣上皮箱,扭頭又撣了撣肩上雪花,然後才從容不迫的坐回了車上。

唐安琪把皮箱送到了目的地。

襯裏上面的勳章是真的,撕開襯裏,藏在裏面的兩只手槍消音器、以及一把淬過毒藥的特制匕首,也是真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買了一根冰糖葫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雖然百業蕭條,可是不管怎樣,年還是要過的。他壓低了禮帽帽檐,心中忽然想道:“貍子現在幹什麽呢?也在張羅著過節吧!租界裏還算太平,貍子又不缺錢,一定能把年過得很熱鬧。”

他不知道戴黎民是否還住在先前的戴宅,自己平時不上街,上了街也不敢往那一帶走,只怕一不留神遇到對方。

他權當自己是死了,就算今天還喘著氣,可也保不準明天會怎樣。如果方才那枚勳章沒能震住日本士兵,如果日本士兵當真仔細研究了皮箱,那自己現在可不就已經死了麽?

所以就別去再找戴黎民了,犯不上連累折磨人家。他心裏的這幾個人,寶山死了,太太死了,師爺沒死也算死了,只有貍子活得還好。想到貍子此刻可以開著汽車出來買點年貨,可以在除夕夜裏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可以在守歲之後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唐安琪就覺得很安慰,總算自己這一幫人沒有全軍覆沒。

除夕這天,唐安琪無所事事,沒有出門。往常會有個小老媽子早來晚走做三頓飯,現在大年下的,小老媽子也不來了。小毛子覺得左鄰右舍都過大年,自家關著大門顯得可疑,就出門買了鞭炮春聯,別人家怎樣做,他效仿著也怎樣做。

金含章又是不知所蹤,小毛子自力更生,包了一百多個餃子,晚上煮給唐安琪吃。唐安琪先是不餓,後來熬到半夜,端起碗夾了一個餃子剛要吃,冷不防外面有人放了炮仗,他手一哆嗦,餃子就從筷子間又掉回了碗裏。

他聽不得鞭炮響,因為那太像槍聲。端著飯碗閉上眼睛,他沒有說話,因為小毛子也在院內放了短短的一小掛鞭。

小毛子帶著寒氣回了屋,見唐安琪終於肯吃些正經飯食了,便很高興:“旅——少爺,要不要醋?”

唐安琪搖了搖頭。勉強吞了一個餃子,他放下飯碗自言自語:“金含章怎麽還沒回來?”

小毛子脫了外面棉襖,上前給他鋪床展被;然後又支起一張行軍床,以供自己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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