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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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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請溫作家屆時務必撥冗前來。”

劉組長臨走前留下這麽一句。

溫向平心頭起疑。

只是參加一個慶功宴, 羅家和跟他說了還不夠, 還要楊主編的親信再親自來提醒一遍,似乎就怕他不去, 到底有幾分古怪。

但無論如何,紅星雜志是溫向平的東家, 這次又是第一次見面, 就算有什麽古怪, 他也得去。

何況, 紅星雜志應該也幹不出殺雞取卵這種事,那溫向平就沒有什麽可忌憚的,就算人家要殺雞取卵了, 他一個人勢單力薄也是無法和紅星雜志這個龐然大物抗衡的,擔心不擔心也就沒什麽用,心裏提著點也就是了。

家裏溫向平已經和蘇玉秀收拾的差不多,蘇玉秀和李芝齡也已經把家附近的供銷社和百貨大樓摸了個清楚, 這兩天時常手挽著手出去買衣服和家用物件,家裏頭慢慢被暖壺、衣架、椅子填滿。

江河清最近也是不知道在忙什麽, 每天早出晚歸的, 好在兩家就住上下樓, 兩家孩子每天待在一起, 大的帶小的,陪玩又教書的, 溫向平就在旁邊寫著自己的稿子, 有時再給孩子們講一講藍精靈和人猿泰山的故事, 日子平靜而美滿。

紅星雜志定的慶功宴就在開學前兩天的中午,溫向平一早就起了床,換上了蘇玉秀專門給他買來的新衣裳,版型很展,配著溫向平頎長的身形很顯挺拔舒展。

羅家和提前約好了時間,這天上午就過來接溫向平。

蘇玉秀叮囑道,

“少喝點酒啊,喝酒前記著先吃些菜。”

溫向平自制力很好,喝酒也向來是小酌怡情,極少貪杯,她只是擔心溫向平被人灌多了酒胃不舒服,但到底羅家和在這兒,蘇玉秀也不好意思說的太明顯,畢竟是人家雜志開慶功宴,於是隱晦的叮囑道。

溫向平自然明白妻子對自己的關心,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好――玉秀發話,我怎麽可能不從。對了,我下午可能回來會晚一點,你們先吃,就不用等我了。”

羅家和和溫向平坐了一路公交,下了站又走了一截兒,一座四層的高大建築就映入眼簾。

和膳居。

溫向平打量了一下這個和膳居。

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走吧。”

羅家和帶著溫向平一路走到紅星雜志早就訂好的包廂。

一進包廂,溫向平第一眼就看見坐在主位上的富態中年人。

“哎呀,這就是溫知秋溫作家吧。”

中年人笑呵呵的走過來,就要和溫向平握手,身邊跟著的,赫然就是之前有一面之緣的劉組長。

羅家和介紹到,

“這是咱們雜志的楊主編。”

楊主編握著溫向平的手似乎很是開心,

“這次終於能一睹溫作家風采了,果然是文質彬彬,一表人才。”

溫向平也笑著道,

“楊主編過獎了。”

“來來來――”

楊主編帶著溫向平就往上座走,

“一路過來,外頭日頭可毒吧,快喝點茶水降降暑,怕你們一路趕過來餓了,我剛剛就點了幾個沽市菜,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你再看看菜單,點幾個喜歡的,這茶水喜歡麽,不喜歡咱們這就叫人換。”

溫向平跟著坐在了羅家和的下首,聞言笑道,

“我剛來沽市,也不知道什麽好吃的,還得勞煩楊主編多給我推薦推薦了。”

一邊說,一邊餘光掃過羅家和壓抑著不豫的臉色。

羅家和從剛剛進包廂的時候臉色就不太好,似乎是看見了什麽人。

溫向平似不經意的打量一圈包廂裏的人,最終目光鎖定在一個看起來似乎頗為激動又強自按捺的年輕姑娘身上。

楊主編正隨口談著沽市的本地特色菜,好在他當了多年主編,各方面都有所涉獵,隨口說說也有很多可說,眼見溫向平已經跟今天的重磅人物對上了視線,楊主編立馬轉了口,指著右手邊的女青年笑呵呵道,

“知秋啊,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你忠實的讀者,小董,她可喜歡你的《紐扣媽媽》和《大惠山》了,就期期盼盼著能跟知秋你見一面,正好今天要開慶功宴,我就把小董帶來了,也算是全了孩子一個心願。哎呀,小董讀的是沽市大學吧。”

楊主編仿似完全不知情的突然想起。

小董絞著手指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羞澀的笑,

“對,開了學在沽市大學讀大二。”

“那可真是太巧了,知秋今年也考到了沽市大學,讀的是中文系,這下和小董你可是校友呢,知秋,你說是不是?”

溫向平眉頭挑了挑,面上雖還笑著,卻意味深長的看了楊主編一眼,一言不發。

雖然溫向平和楊主編是第一次見面,但二人實際上已經有過幾次不愉了,可楊主編到底算是自己的上司,溫向平這次也是沖著處好關系來的,誰知一來,楊主編就給自己送了這麽一份大禮。

要是普通的忠實讀者,溫向平自然會高高興興的給她一份親筆簽名,可問題是,這個小董,肯定不是個一般的,沒見劉組長都沒能坐到楊主編緊右手邊,而是被這個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的女青年占了麽。

楊主編這是――要把他拉出來給貴人溜溜,還是幹脆打算賣了。

心下冷哼,溫向平面上卻絲毫不顯。

眼見溫知秋但笑不語,小董已經有些忐忑的看向自己,正好趕上服務員端著盤子進來,楊主編打了個哈哈,算是圓場,

“你們校友隨後再自己聯絡感情去吧,反正來日方長,每天在學校裏也時不時能見個面,不差這一會兒,現在還是先吃飯重要,知秋一路過來,肯定餓了。”

說著又招呼眾人坐,然後親自夾了一筷子魚,越過羅家和放進溫向平的盤子,

“知秋快嘗嘗,這是咱們沽市極出名的五香熏魚,美味極了,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同時借著夾菜的動作,楊主編快速的對溫向平唇語道,

“市長千金。”

然後又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坐正了身子,笑呵呵的給右手邊的小董也夾了一筷子。

好在包廂裏是兩個桌子,又都是圓的,不然就楊主編這胖乎乎的將軍肚,還真是很難這麽輕易的跟溫向平說上話。

羅家和將這些盡收眼底,眉間不豫更甚,暗嘆了口氣,附耳溫向平道,

“她不好得罪,至少先把這頓飯應付過去,隨後再談其他。”

溫向平也是知道這個理,只不過卻也不想這麽輕易的就叫楊主編稱心如意,不然以後豈不是失了自主權,時不時要給他來個小李小王小方。

小董食不知味的吃了兩口,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溫作家,你是中文系哪個班的哪,我是77屆金融系二班的,我叫董明珠,溫作家到時候要是有事可以來找我的。”

觀其語言神態,倒不像個仗勢壓人、蠻不講理的,似乎也以為他是知道今天這事兒的,又是個剛上大學跟根兒青蔥似的,溫向平不願意為難小孩子,更不願意拿無辜的人做筏子跟楊主編角力,也就笑道

“我是78屆中文系一班的,到時候還要多勞煩小董,那我就現在這兒謝謝了。”

董明珠聞言微微驚訝,似乎是驚訝溫知秋怎麽沒參加去年冬天的高考,又或是參加了沒考上,但很有禮貌的把問題都塞回了肚裏,一點也沒有探人隱私的想法,只是羞澀的笑,擺了擺手,

“我還沒做什麽呢。”

又崇拜道,

“溫作家好厲害哪,竟然考到了一班。”

沽市大學各專業都是按照成績來排班級的,具體如何平衡不同省份試卷的,董明珠也不太清楚,每年學校都會在各專業通過期末成績重新排一次班級,她一進學校的時候在三班,這個學期才調到二班的,自然就知道進一班有多難。

溫作家果然是溫作家。

董明珠崇拜的看著溫知秋。

楊主編自然很是高興看到兩人交談甚歡。

溫向平卻很有分寸,並不一直跟小董說話,也不時跟桌上的其他人敬杯交談,只唯獨對楊主編和劉組長的話回的敷衍,當然,面上功夫也沒失了就是。

包廂裏除了小董是個外來的,剩下的都是雜志裏的編輯,自然跟溫向平不出兩句話就能聊到一處去,甚至另一桌的也端上酒湊過來加入話題,驚嘆著出自溫知秋之手的畫像。

小董沒能繼續跟溫作家說話,也不失落,反倒聽幾人討論著排版文稿之類的事聽得頗為入迷,楊主編見了也就沒什麽話可說。

一頓飯吃下來,也算是賓主盡歡。

羅家和借著送溫向平回家的借口跟著他走出了一截兒去,等到後頭再看不見楊主編等人的影子,這才皺著眉頭道,

“這件事我之前也完全不知情,抱歉,但我保證,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

這種情況,自然指的就是把溫向平當做商品往外頭推銷了。

至於楊主編之前為什麽瞞著他和溫向平,大概是擔心溫向平得知以後會不願意來,又或者羅家和會勸著溫向平不要來。

楊主編也確實是這樣想的,從來往的數封信中,隱隱能窺得溫知秋性子執拗,不想做的事誰也勉強不得,於是才有了今天這出。

又不是要溫知秋拋妻棄子,再說了,他願意,人市長還看不上他,雖然那張臉稱得上俊俏,也不看看都多大了,還是個窮小子,更是個瘸的――雖然不怎麽看得出來就是了。

不過是讓溫知秋稍微跟董明珠親近一點,這樣對雜志,對他自己都是極好的助力。

別看溫知秋現在名氣頗大,可在正兒八經的作家協會中,卻也只能算個無名小卒而已。

在享受到了來自市長千金甚至是市長的助力以後,他就不相信,溫知秋還肯放著捷徑不走,硬要憑著自己苦熬資歷。

羅家和心中雖然猜測出了一些楊主編的意思,可無依無據,也不能拿出來跟溫向平說。

溫向平自己卻不是個傻的,看見楊主編今天半殷切半恐嚇的也能推測出幾分。

羅家和說的溫向平都懂,可他心中這半天都憋著口氣,但他還真一時半會兒耐楊主編不得,也知道,羅家和雖然是雜志的二把手,卻也沒法兒完完全全跟主編對著幹。

溫向平是和羅家和關系好不錯,可在面包之前,所有人都會有所顧忌,就是溫向平自己也不一定會為了朋友跟上司大鬧一場,或是幹脆離職,如此也就需要多有忍耐。

可溫向平實在是被今天楊主編一副拉他出來展示貨物一樣的行為和理直氣壯的態度氣的夠嗆,心中已經對楊主編的功利厭惡不已,再多跟楊主編共處一個工作都難以忍受。

一瞬間,溫向平不由得就興起了跳槽的念頭,隨即,溫向平覺著這個念頭很可行,於是就開始認真思索起來跳槽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今天是……1978年8月29日,距離…只有不到四個月,到那時,一切離經叛道、天馬行空的思想思維都不會被大肆貶斥甚至是禁止,反而會成為推動人們思想空前開闊的推力,還會有大量的外國文學湧入國內,到那時……

等到站在家門口時,溫向平已經把跳槽的投名狀想好了,只是有一點卻難倒了他。

他怎麽就能保證他跳槽去別的雜志就不會受到同樣的對待?起碼在紅星雜志還有羅家和肯替他遮擋護著些。

只這一個問題,立馬把溫向平想了一路的東西吹得七零八落。

溫向平悻悻的嘆了口氣。

得了,這半天,算是白想了。

九月一日,溫江兩家一大早就起了床。

蘇玉秀在幫甜寶穿衣服,溫向平和溫朝陽父子兩個已經排排站在衛生間裏拿著牙刷把牙齒刷的又白又亮。

父子兩個相視咧嘴一笑,同樣飽滿微翹的唇珠,一看就是親父子。

一家美美的吃了用蘇玉秀前一天晚上吊著的雞湯下的面,然後出門去單元門口,和江家會和。

多日神龍不見首的江河清今天終於出現了,此時正一手抱著小兒子和江慎之兄弟倆一起下樓來,李芝齡緊隨其後。

一見溫家四口今天都換了身新衣服,李芝齡上去就親親密密的挽住蘇玉秀的胳膊,

“我就說這個顏色襯你吧,又顯白,款式也好,顯身段,要不是看見你家甜寶軟嘟嘟呢站在那兒,我都要認不出你了。”

蘇玉秀被誇的面上一紅,隨即偷偷瞥一眼正在跟江河清交談的溫向平。

似乎是感受到了妻子的視線,溫向平轉頭正對妻子眼神,旋即露出一個再溫柔不過的笑。

蘇玉秀臉上更紅了。

李芝齡在旁捂嘴偷笑,卻也不拆穿。

一行人就這樣往沽市大學走。

看看這一行人,又是孩子成群,又是男俊女俏的,江河清雖然不似溫向平身形頎長,卻也自有一番魁梧在,一路上頗為吸引路人的目光,看著不像是去學校報道,反而更像是結伴去出游的。

羅家和當初就是沖著離西門近才給挑的這幾間房子,沽市大學因著太大,都讓初來乍到的學生從南門進去報道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學校就安排了南門和西門兩處同時接待新生。

溫江兩家人一進大學西門,就引來了許多或明或暗的好奇目光。

沽市大學不僅占地廣,校園內也種了許多樹木花草,街道樓房都十分美麗,常常會有人來此參觀,開學這幾天,學生家屬也會順帶著看看校園環境。

沽市大學在門口支了幾個棚子――是防著待會兒太陽大起來太熱,學生中暑的――裏頭坐著幾個學生模樣的人,路口處還有指示牌指示道路。

溫向平讓妻子等在原地,和江河清兩個去排隊拿了校園簡略地圖出來,又問了幾句申請外宿走讀在哪兒申請。

學生都熱情得很,比服務業的張張愛搭不理的臉強多了。

於是一行人先去登記了學籍報了到,領了書,然後又去申請了外宿,簽了免責書,這才算是完。

因著學校大,雖然事兒不多,也有溫向平照著地圖領路,全程沒有誤入歧途,又趁著天早涼快在學校裏轉了幾個地方,半個學校還沒轉完,太陽已經頗大了。

雖然已經九月份,可秋老虎秋老虎,還是熱得很,甜寶和江篤之兩個小的,饒是被溫向平和江河清抱在懷裏,全程腳就沒怎麽挨地,還是泛起了汗意。

大人也曬得夠嗆,也就沒再繼續逛校園,準備先回家歇著去了。

“到時候十月份涼快了再過來轉也是使的的。”

李芝齡這般說,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同。

於是一行人就往南門走去。

溫向平今天一上午都抱著甜寶,現下背來的書包裏也塞滿了新領回來的書,十幾本把書包撐得鼓鼓囊囊,看著就重,更是有心無力抱甜寶了。

好在還有一個力大無窮的江河清,一手抱一個,讓甜寶和江篤之坐在自己的兩肩,身上還斜挎著李芝齡剛領到手的書。

這下,更多的人將目光聚集在這行人身上了。

除了驚嘆江河清力氣大的,還有一部分同情或鄙夷的眼神緊盯著溫向平。

原因無他,溫向平自從傷了腳,就不能再擡重物,十幾本書大概有個小十斤重,倒不算超負荷,只是加之一上午耗了不少力氣,此時行走間已難免帶上了跛腳。

蘇玉秀站在溫向平身邊都被那些目光刺痛,當下就要去給溫向平拿幾本減輕負擔。

溫向平擺擺手拒絕了,同時也拒絕了江河清要替他背的動作。

“我又不是逞強,”

溫向平對周圍的眼神視若無睹,面上從容笑道,

“我又不是拿不動、不能走,只不過是走的慢些而已,何況河清已經幫我抱著甜寶了。再說了,我將來在學校裏跛腳的時候多了去了,總不能一直叫你們或者同學給我幫忙,我自己能行的。”

李芝齡也就推推自家丈夫,江河清不太懂,卻也在妻子的眼神下收回了手。

蘇玉秀和溫朝陽看著溫向平從容的走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就仿似他從前腳還好著的時候,每一次挺拔從容的走過坎坷的土路一樣,眼裏都閃著閃耀的光芒。

於是,蘇玉秀和溫朝陽一左一右走在溫向平身邊,溫朝陽更是緊緊牽著溫向平的手,對他露齒一笑。母子二人陪他一起接受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和溫家三口並行的李芝齡見著微微一笑。

果然是溫知秋。

不愧是溫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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