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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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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一連下了十日,終於放了晴。這日一大早,太陽就高懸空中,散發著灼熱的溫度炙烤大地。有經驗的老農們瞧著天色,知道這雨算是過去了,心裏的石頭總算是放了下來。只是卻沒有多少人露的出笑臉。

先是花了大力氣高成本趕工的糧倉並沒有挨住後來的狂風暴雨,再是剛曬了沒兩天的麥子經這麽一遭發黴了大半,眼見是廢了,就連紅薯秧子也不少泡爛了根,勉強移回來暫時養在室內的也到底受了損傷。

前半年的辛苦就這樣打了水漂,好在趙建國為求穩妥,每年都會留下一批糧食存在糧倉裏,雖然這些陳糧也受了潮浸了水,精打細算總算能讓村民撐到下半年新糧食收成。

村頭,趙家。

“紅薯秧子還剩多少?”

趙建國拿著桿煙鬥,卻並不抽,只是拿在手裏仔細端詳。

趙愛黨知道問的是從地裏挖出來的那批遭了淹的,

“約莫有三分之一廢了,剩下的雖然看著還好,也不知道能不能長成,長成了產量又如何。”

眼見著趙建國神色郁郁,趙愛黨連忙說,

“要不是咱收回來的早,只怕廢了的要更多,眼下這結果已經很好了。只是現在立馬培紅薯秧子也趕不上時候了,我明天就去鎮上看能不能買一批秧苗回來,多少能補救一下。”

趙建國頷首,

“不要怕花錢,大家有東西可種,這日子才能過的有盼頭。”

趙建國又問,

“糧倉裏頭的陳糧呢?”

趙愛黨早已經核查清楚了,

“還在劉叔他們家裏,我已經點過了,一會兒就帶人都拉過來。”

趙建國頷首,

“一會兒廣播一下,讓大家都過來,把糧食分發下去。”

“行嘞,只是,是一次性發下去的好還是一月發一次合適?”

趙建國掰著指頭算了算,

“一次性發了吧,發上三個月的,到時候新補種的紅薯應該差不多了,他們自己手裏有了糧食,心裏就不慌,能免不少麻煩。”

趙建國又說,

“不要把存糧全發了,留夠整個大隊一兩個月的糧下來,萬一到時候再有個什麽咱也不慌。”

趙愛黨有些遲疑。

趙建國問,

“怎麽了?”

趙愛黨說,

“糧食是夠的,可能吃下肚的,只怕就不夠了。”

趙建國每年都會存一批糧食以備不時之需,豐年多存點,平常少存些,等收了新糧食就換出來,新舊參半的發給村民,村民都知道這是有備無患,因此也都沒有二話。

按理來說,存的糧食足夠整個大隊吃半年了,只是今年的暴雨不僅毀了糧倉,也毀了糧食。那些浸了水發了黴的,自然不能吃,萬一吃出點不對來,那可就是得不償失。

趙愛黨早就統計過了,那些糧食最多只能堅持三個月。

趙建國不說話,只盯著手裏的煙鬥出神。

趙愛黨看的心裏難受,隨即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後說,

“也許,不是…”

可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外頭艷陽高照,趙愛黨的心裏卻陣陣發寒。

趙建國沈默良久,最終放下了煙鬥,

“先發兩個月的,剩下的先存在地窖裏。救濟糧這兩天應該會下來,到時候拿那個頂上。另外,加緊安排人手去把紅薯種了,入秋之前爭取先收一波。”

趙愛黨深深的看了被放在桌上的煙鬥一眼,應了是。

……

雖然這陣子糟心事極多,但否極泰來,隨著天氣的放晴,第五大隊總算迎來了一波好消息。

第五大隊之前共有十個知青參加高考,居然有兩個成功考上了大學!

一個是王貴祥家的女婿齊弘陽,一個是他們第五大隊的小學老師宋恒。

齊弘陽自不必多說,向來就是個知禮好學的好孩子,能考上並不奇怪。

宋老師是前幾年被送到鄉下來的參加□□的,只不過趙建國向來不允許村民整那些有的沒的,宋恒的日子相比其他大隊被□□的人也就好過很多。後來陰差陽錯,宋恒在第五大隊當了小學老師,村裏不少人家的娃娃都上過他的課。

宋恒今年已經四十幾歲,本來去參加高考也就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如今真中了,無論本人還是大隊都真真是喜不自勝。

山腳,蘇家。

蘇承祖仔細的把廣播聽了一遍又一遍,確認沒有聽到溫向平考上大學的消息,一時也不知道該為“以後還能約束住溫向平”松一口氣還是該為“怕溫向平故態覆萌攪的家裏不得安寧”提一口氣。

連蘇玉秀也一臉覆雜。

只有最單純的李紅枝說,

“平子啊,媽再去趙隊長那兒給你問一下,看是不是漏了你的名字,先別急啊。”

溫向平感動道,

“不用了,媽,高考滿分五百分,剛剛廣播裏不說了麽,我才考了八十分,哪兒考的上大學。也是我基礎不紮實,覆習的又不夠,落榜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兒。”

這麽說還是擡舉原身了,就原身那每天翻雜志看報紙的吊兒郎當樣,能考八十分都不錯了。

李紅枝安慰道,

“平子別難過,考不上咱就不考了。下地上工也能掙一口飯吃。”

蘇承祖睨她一眼,到底沒說什麽。

他終究還是有所顧慮的。

甜寶還不知道什麽是落榜,看大人大多神色郁郁,於是抱住溫向平的大腿軟軟道,

“甜寶,陪爸爸,不難過。”

溫向平被小棉襖感動的眼淚汪汪,他的女兒還這麽小,就已經懂得安慰爸爸了,多乖多讓人可愛哪。

於是一把抱起甜寶,跟她頂了頂牛牛,

“哞哞哞――有我們家小甜寶在,爸爸就是再難過也會開心起來了。”

父女倆溫溫馨馨,溫朝陽牽住神色覆雜的蘇玉秀,低低叫了一聲,

“媽。”

蘇玉秀捏捏他的手,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晚上,兩個孩子早已聽著睡前故事進入夢鄉,蘇玉秀卻還翻來覆去睡不著。

聽著她又翻了個身,溫向平向她的方向挪了一點,輕聲道,

“怎麽了?”

蘇玉秀抿抿唇,翻了個身背對溫向平,半晌,低聲說,

“考大學這事兒…你別急…不行就再覆習一年,找個老師好好學一學…”

溫向平心底一軟,伸手將她摟進懷中。

她的顧忌,岳家的顧忌,他心裏都清楚,畢竟他是一個前科累累的人,在他們的印象中,混賬程度也確實夠得上渣男這標準。

但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不會因為別處的失意,就在最親近之人身上發洩怒氣,更不會對最親近的人,披著虛偽的溫柔,實行傷害之事。

蘇玉秀顫了顫,卻沒有拒絕。

溫向平溫柔了眉眼,聲音亦溫柔如水,

“好,都聽你的,我不急,我有這麽體貼的妻子,這麽可愛的兩個孩子,還有明理的岳父岳母,人生目標達成了大半,我還有什麽可急的呢。

“考大學也好,上工也好,都不過是一種讓家裏過得更輕松、更有質量的手段,這種不行,就換那種,總有一種方法可以做到。

“總有一天,我會把我們的孩子好好扶養長大,會給你創造一個好好的家,相信我,恩?”

蘇玉秀把臉埋進他的臂彎,半晌,悠悠傳來一聲“嗯”。

溫向平不禁露出一個溫柔的笑,雖然無人看見,卻溫柔了一地月光。

……

蘇玉秀悠悠轉醒,看見旁邊已經人去被空。

蘇玉秀一驚,心裏的不安急劇擴大,連忙撐起身來,目光搜索著那個人。

難道,昨夜又是一場謊言?

彼時,溫向平正伏案桌上,奮筆疾書,聞聲停筆,輕聲道,

“我在這兒呢。”

蘇玉秀仔仔細細把溫向平打量數遍,仿佛要確認自己是不是眼花,半晌,才故作無意的勾了勾耳邊一綹碎發,

“你起的這麽早啊。”

確實很早。村裏人向來天蒙蒙亮就要起床,溫向平起的比蘇玉秀還早,半天都只能點著油燈寫。

這油燈是個貴的,還是溫向平備戰高考時,蘇承祖咬牙買回來的,平時很是舍不得用。因此天剛蒙蒙亮,溫向平就把它熄掉了。

溫向平也不拆穿,只笑道,

“我想寫點東西拿去城裏投稿,看能不能掙點潤筆費回來給孩子們買點糖吃。

蘇玉秀以為他又是要打著這名義偷懶不上工,眉頭擰了起來,

“可是…地裏的活計…爸一個人幹…太吃力了。”

特意不提自己和李紅枝,這就是要溫向平想想當時收麥的時候他是如何勤勞的了。

溫向平失笑,

“工肯定是要上的,所以我才一大早爬起來寫啊。”

看著對面漸漸泛起紅霞的俏臉,溫向平心思一動,對她招了招手,

“你來。”

一早晨誤會丈夫兩次還叫人家看穿,蘇玉秀臉都快埋到脖子裏了。但還是故作大方的下炕,走到他身邊。

溫向平起身把自己披著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

“怎麽不披個衣服,大早晨還涼,又是剛睡醒,小心著涼。”

蘇玉秀吶吶,擡起大眼看了一眼溫向平,只見他滿臉關切,肩膀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手透過薄薄衣衫傳來的火熱。

她又低下頭去,吶吶道,

“那你呢。”

溫向平壞心驟起,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把她擁入懷中,甚至壞心眼的在她的頸窩邊嗅了嗅,

“我有你這個小火爐啊。”

蘇玉秀一僵,已然是不敢動彈了。

結婚七八年,除了那些夜裏,他們還是第一次這麽親密。

溫向平失笑,

“不要緊張,來,幫我看看我寫的這篇怎麽樣。”

蘇玉秀故作放松,掃了一眼桌上的紙,嘴角漸漸抿起,吶吶道,

“我不識字…”

倒不是完全不認識,畢竟她也是上過小學的,只是這上面好多字都是她沒學過的。

溫向平擁著她拿起紙張,在她耳邊溫柔道,

“那我念給你聽,好不好。”

蘇玉秀耳垂紅紅,點了點頭。

溫向平於是溫聲念到,

“人間有一座山叫蜀山,高聳入雲端,終年雲繞霧繚,仙氣飄飄,人們都說,山頂上一定有神仙在居住。

“但其實,蜀山上沒有神仙,不過,卻有一個宗派,一個修煉仙術,要渡天下人的宗派,因為坐落在蜀山之巔,故名蜀山派。

“蜀山派最厲害的弟子被稱為大弟子,其它弟子要稱呼他為大師兄,百年一換。由於蜀山的弟子都學習了法術,皆能禦劍除魔,勝過常人許多,蜀山長老為了約束弟子,磨練他們的心性,不叫他們恃強淩弱,於是定下了沒有師命,或不到邪魔侵入人界之時,蜀山弟子皆不準下山入世。

“一日,蜀山掌門忽聞山外有嬰兒啼哭之聲,於是聞聲而去,在山腳找見一個棄嬰。掌門見之不忍,於是把他帶回蜀山撫養,取名徐長卿。

“誰知,徐長卿生有仙根,悟性極高,修煉也一日千裏,心性更是沈穩仁善,年紀輕輕,就成為了蜀山弟子第一人,也成了蜀山眾弟子心悅誠服的大師兄。

“忽有一日,山下屍毒肆虐,感染者神志全無,兇狠嗜血,好食人肉,哪怕被感染者咬一口又僥幸未死,也會很快被傷口的屍毒同化成怪物,原本祥和安寧的小鎮很快成了人間煉獄,到處都是死氣與陰霾。

“蜀山向來以救濟天下人為己任,看見這番情形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於是排出了大弟子徐長卿並數百弟子下山除魔,查清事情真相,還人間一個太平。

“卻說徐長卿與眾師弟下山以後,發現…”

溫向平的聲音素來自有溫雅之風,又隨著故事情節高低起伏,引得蘇玉秀很快入迷在這新奇的故事裏,漸漸不自覺在溫向平的懷裏放松下來。

聽到人被屍毒感染以後竟是那般可怖模樣,蘇玉秀不禁驚呼一聲,隨即做賊似的捂住嘴巴,回頭一看,兩個孩子兀自睡得噴香,完全沒有被她吵到。

溫向平還從未見過妻子這樣生活的模樣,他湊在蘇玉秀耳邊道,

“別緊張,孩子們沒醒,趁著天還早,我再給你念會兒。”

蘇玉秀羞赧的點點頭。

溫向平輕笑,繼續在她耳邊訴說著一個新奇的世界,帶她一同看蜀山弟子俠義之心,看人間百態。

“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麽樣?”

溫向平還只寫了三章,不到半個小時,存稿就交代了個幹凈。

蘇玉秀點點頭,

“雖然我不認字,可聽你這麽念,覺著寫的真好,拿去城裏投稿,一定會有人願意收的。”

溫向平看她一臉認真,忍不住就要逗逗她,

“就算沒人要也不怕,你能這麽喜歡,我就沒白寫。沒人願意看我的故事,我就專門寫給你一個人看,連孩子們都沒有,好不好。”

蘇玉秀立馬鬧了個大紅臉,捂住溫向平的嘴不讓他說。

這人怎麽最近總這麽油嘴滑舌的,孩子們還在屋裏呢,讓孩子們聽見了多不好。

溫向平眼睛裏的笑意揮也揮不去,輕啄了她的掌心一下,看著她如觸電般縮回手,又站起來繃著臉說,

“就這樣吧,我覺著你寫的挺好,也支持你去投稿,爸媽知道你的想法也會同意的。天不早了,趕緊收拾一下下地去。”

哎呦,玩過頭了。

溫向平面色一僵。

蘇玉秀卻背過身不看他,喚兩個孩子起床。

“玉秀――”溫向平湊過去就要討饒。

甜寶和溫朝陽卻在這時醒了。

“媽媽――”睡眼惺忪的甜寶張開手要媽媽抱。

蘇玉秀抱著孩子坐在一邊對溫向平的聲音充耳不聞。

唉,自作孽啊自作孽。

溫向平抹了把臉,一把把兒子抱在自己懷裏。

“來,兒子,讓爸爸給你穿衣服。”

溫朝陽睡得迷迷糊糊也沒反抗,只咕囔了一句,

“我長大了,可以自己來。”

溫向平心底又軟又燙,叭叭在兒子小臉上親了兩口,

“我兒子再大也是我兒子,爸爸給穿衣服,應該的,這是爸爸愛你的表現。”

說著叭叭又親了兩口。

溫朝陽有再大的睡意此時也醒了,他僵著身子被他爸叭叭親,他媽平時都不這麽粘糊的。

蘇玉秀看見了也說,

“一個男孩子你老親他幹啥。”

溫向平理直氣壯,

“男孩子咋啦,你不能因為女孩子可愛就看不起我們男孩子啊,男孩子也是需要表達內心的對別人的愛,也是有知道別人愛他的權利的!”

說著蹭蹭兒子臉蛋,

“兒子你說是不。”

溫朝陽怔怔的看著他爸,臉上慢慢泛起紅潮,隨即把臉埋在他爸的懷裏,小手緊緊抓著溫向平的衣襟,任他幫自己穿衣服。

甜寶聽了也甜甜的叫,

“甜寶也要,親親。”

一邊身子扭來扭去急著去找溫向平和溫朝陽。

蘇玉秀不輕不重的在她的小屁股上打了兩下,

“衣服沒穿好什麽都不能去幹。”

甜寶立刻安分下來,只是從蘇玉秀頸邊探出小腦袋,巴巴的看著溫向平。

溫向平隔空飛了個麽麽過去,

“一件事一件事的做,先把衣服穿好,爸爸就在這兒,又不會跑。”

甜寶這才滿意了,乖巧的坐了回去。

待孩子們收拾整齊了,溫向平志得意滿的牽著媳婦兒孩子出了屋。

蘇承祖和李紅枝已經起了,李紅枝正把早飯吃的稀飯端上圓桌,看見這一家四口美美滿滿的模樣,立馬笑彎了眼,

“快來吃飯吧。”

蘇玉秀臊的不行,掙脫了溫向平去幫忙。

溫向平今天已經很滿足了,於是也沒怎麽失望,牽著兩個孩子在桌邊坐下。

蘇承祖亦是滿意的點點頭,就這樣過日子,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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