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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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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仁明殿。

太醫剛剛離去,阮清茴用帕子沾了水,一點一點給他擦著鼻孔裏已經幹涸的血跡。

“方才太醫的話你聽見沒有?說你肝火旺盛,讓你平日裏少吃點辛辣的食物。”她微微蹙著眉間,一邊將手帕對折出一個角來,一邊不忘細心囑咐著他的飲食。

“從明日起,我讓禦膳房改為清淡的菜式,凡是加了辣椒的你都不許吃。夏日本就炎熱,你又時常勞累,可千萬別小病引起大病了。”

“哪裏是食物引起的?”

沈硯乖乖仰著頭,任由她將帕子一角插進鼻子裏,嘴上卻是閑不住的非要調侃兩句;“分明是阿茴同我說的悄悄話勾起了我的心火,這才流了鼻血。”

握著帕子的那只手頓了一瞬,她擡眸瞧了他一眼,懶得予以理會。

血跡已經擦得差不多了,阮清茴收回手,卻驀地被他圈住了手腕。

“岳母說的那些話,前半句你不用放在心上,至於後半句...”他咧開嘴笑道:“阿茴,我們何時試試呀?”

心下一驚,她連忙將手抽出來,轉過身快步往桌邊走去,“試,試什麽試?我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也沒聽見。”

此刻她心裏後悔萬分,早知他如此不遮掩,自己就不告訴他了。

一想到娘今日說的那番話,她便羞恥得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哪有親娘會教女兒這個的呀?

還是說,只因她身在後宮,所以不得不學習這些?可她一點兒也不喜歡,更不想學。

正想著,身後倏爾壓上一個結實溫暖的胸膛。

沈硯自後環著她的細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隨著說話一輕一重地按著,“不想試便不試了吧,阿茴跟隨自己的心意就好。”

懷中人忽然陷入了沈默,她低垂著腦袋,食指不停扣著桌布上的花紋,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半晌,她側頭看向他,“陛下…很希望我試嗎?”

沒想到阿茴會問這個,他明顯楞了一楞,接著重重點了個頭老實答道:“嗯,當然希望,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歡的。但是我曉得阿茴做不來這些,也不喜歡,我一切還是想按照阿茴的意思來。”

她轉過頭,再次陷入了沈默。

今日母親將她拉至角落,神秘兮兮地同自己說:“陛下如今再是寵愛你,往後也是要納妃子的。這女人身在後宮之中,就得提早為自己做些打算。要麽,誕下皇子穩固後位,要麽,在別的地方下些功夫來媚寵。”

這別的地方,不言而喻。

說完,母親又從袖子裏掏出一本小冊子來遞給她,她不知是何物,便隨手翻閱了幾頁。

看清內容的一剎那,冊子“啪”一聲掉在了地上。她趕忙撿起還給了母親,羞紅著臉說了母親幾句便匆匆逃走了。

而她方才在宮廊上告知沈硯的,除了母親的話一字不改之外,連冊子的事情她也一並告知了。

那些畫面實在太過深刻,始終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擾亂著她的心神,這才使得她一路上不敢直視於他,更不想同他緊挨在一起。

這些事情,她是實在做不來也不喜歡做。

她自認為,一國之母想的應是如何輔佐陛下,治理好內廷之事為陛下分憂,而不是整日想著如何與他人爭寵。

若是來日陛下真納了妃子,她也自當以姐妹相待,真情處之,而不應心生嫉妒與其爭寵,徒惹陛下煩憂。

可知曉這些道理,卻不代表她能克制住人最本能的私心。

回想起這半年以來他對自己所有的好,若有朝一日她在其他人身上也看到了這些好,甚至對那人比如今對自己還要好。

此類情況,她僅是想想便覺心裏一陣酸澀。

沈硯見她長久的沈默,以為是自己方才說錯了話,便又改了口道:“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喜歡。那普通男子喜歡的,我能喜歡嗎?我的喜好高雅得很,我就喜歡與阿茴聊聊詩文,談談國政,那旁的女子還不懂這些呢。”

剛說完,他又立馬側頭連呸了好幾聲,“呸呸呸,沒有旁的女子,不可能有旁的女子,你別聽岳母亂說,我只要阿茴一個。”

懷裏的美人終於笑了出來,阮清茴轉過身來仰首看他,漂亮的眼睛眨了兩下,“真的不喜歡?”

試探!這一定是試探!

他挺直了胸膛,重重點了個頭,“嗯!不喜歡!”

“那好吧。”她攤開雙手,故作可惜地聳了聳肩,“我還想著今後或許可以試一下呢,不過既然陛下不喜歡,那就算了吧。”

話畢,她轉身便往裏殿走去。

沈硯連忙拉住她的手,揚起唇角討好般笑了兩聲,“妻子想試,我這個做丈夫的自然要配合嘛,哪能把自己的喜好放在妻子前面?你說是與不是?“

她心裏暗笑,面上卻看向右側故作思考,沈吟片刻道:“我覺得不是,《女誡》有雲,妻子應當將丈夫的喜好放在第一位,以丈夫為天才是。”

“......”

等著吧,他早晚有一日要把那《女誡》燒了。

“哎呀,阿茴!”他轉過她的身子,摟著她往裏殿走去,邊走邊給她做著思想工作,“這夫妻之間嘛,除了興趣相投之外,自然也是需要別的事情來增進感情的。我方才說不喜歡,那是此時此刻的感受,萬一試過之後我又喜歡了呢?對不對?”

“這有些人就是如此嘛,不試一試怎麽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就像我原來並不喜歡吃羊肉,覺得太膻,可後來喝過了羊肉湯之後便喜歡了。因此我認為,凡事還是應當先嘗試一下。”

“這樣,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

他說完便撅起嘴唇往她臉上湊,逗得阮清茴笑出聲來,伸手把那張臉往外推。接著又遭到一雙手往她腰上的癢癢肉揉捏,後腦勺頓時一個激靈,她一邊咯咯地笑個不停,一邊躲著他源源不斷的攻勢,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都難。

兩人一起倒在床上,她斷斷續續求饒了好幾次,沈硯這才放過了她。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安靜了片刻,沈硯擡起手來將她臉側的碎發攏至耳後,湊過去在額心輕輕一吻。

“阿茴,我好像一條游魚。”

她笑著問:“為何這樣覺得?”

伸手戳了戳她的鼻尖,他一雙墨色的瞳仁裏,此刻倒映著一張美艷絕倫的臉。

接著便聽他輕聲道:“因為溺進了深海,不可自拔。”

此生皆是如此。

豎日,果然不出所料,言官們紛紛上奏指責沈硯無故輟朝的行為。

還是以往那套,將一件芝麻大小的事誇大到能影響民生社稷的程度,再以古喻今,勸諫皇帝要以堯舜二聖看齊,約束自己的行為,克制自己的欲望。

他雖是已經聽慣了,可每次仍是忍不住在心裏默默反駁,他們自己都做不到事事克己守禮,憑什麽要求他成為一個十全十美的聖人呢?

他又不是和尚......

可反駁歸反駁,他仍是會虛心納諫並且加以改正的。畢竟,這世上沒幾個帝王願意江山在自己手裏斷送掉,他亦如此。

幾日後,秋闈開考,他比以往更忙了些。

科考是為朝廷選擇人才的大事,因此考生們的文章,優秀的也會被送到他這裏來,不過只是研讀研讀,鄉試和會試的名次還是得主考官與副考官商量後再作決定,他做不了這個主。

這日剛讀完一篇文章,他當即大笑幾聲,連著說了好幾遍:“好!寫得真好!”,接著又是一陣大笑。

“這考生寫的是何策論,竟得陛下這般誇獎?”阮清茴坐在不遠處的桌前,正卷起袖子用杵臼在研缽裏一下下搗著香材,聽見他的笑聲便不由得奇道。

國事方面,沈硯是一向不避著她的,於是便將文章內容簡述了一番:“這篇文章寫的是《刑賞忠厚之至論》,其實核心論點並無新意,無非就是主張儒家仁政,賞善罰惡,在量刑上應以寬厚作為基調,反對濫殺。”(註)

“雖無新意,但此人的結構緊湊,雄辯滔滔。能把如此毫無新意的文章寫得如此氣勢如虹,實是難也。此人可謂善讀書,善用書,有朝一日他的文章必定獨步天下!”

聽著沈硯如此誇獎,她心中不禁更加好奇了幾分,又問道:“那寫此文章的人是誰,陛下可知?”

大夏的科舉為保證公平,所有考生的卷子都是封了名字的,別說主考官了,就連陛下也不能打開查看。

他低頭看了看左手邊按著的封名,搖了搖頭,“不知,此人的筆跡我從未見過,文風更是聞所未聞。按理說,有這等才學之人早應名揚天下才對,可我讀過的文章裏竟從未見過此類文風。”

“興許是哪位初出茅廬的才子吧。”

談話間,阮清茴已制好香丸,沖他招了招手,“陛下快來聞聞。”

他應聲走過去,低頭嗅了嗅她手中的香丸,一股似丁香花的清香頓時鉆入他的鼻子裏,繞了一圈後,又變成了一股悠遠的淡淡檀香。

“嗯~這是什麽香?我只聞了一下,心中便很是平和寧靜。”

她將研缽拿過來給他看,解釋道:“這是瑞和香,舶來香料實在太貴了,我便用我國自產的香材做了這香。裏面摻了降真香、檀香、丁香、茅香、零陵香、乳香、藿香七種香材。”

“這香有平心靜氣的作用,回頭我讓全安拿一些去文德殿,給你批奏疏的時候用。”

沈硯驀地抱住她,像只小貓兒似的在她頸窩蹭了又蹭,“阿茴對我最好了~”

“好啦。陛下還有幾篇文章要看呢,快去看吧。過幾日母後要回來過中秋,我得再做些放在母後寢宮裏。”

阮清茴聳了下肩膀示意他松開,隨即回到桌前繼續做起她的香丸來。

提到母後,他這才想起前幾日母後派人傳了信來,說是會趕在中秋家宴之前回宮。

說來他也好幾月不曾見她了,也不知隨行的醫官們有無好生照料,那些跟著去的宮人們也不知貼心不貼心。

黃山那邊到底是山裏,難免會有些毒蟲毒蛇之類的,母後又年紀大了,若是被咬了說不準還會落下個後遺癥什麽的。

等改日母後回宮了,他定要好好問問。

待到皇太後回宮那日,宮門大開,帝後身穿袞袍袆衣,率領一眾內侍宮女在宮門口鄭重迎接。

二人剛躬身行禮,前方便傳來一陣咳嗽聲,沈硯眉間一沈,連忙直起身子快步迎上前去。

“母後,可是身體不適?”

太後擺了擺手,不甚在意,“還是癆病,你不必擔心。”

他自知母後一直患有癆病,幾十年了,太醫們用盡藥石也未曾有半分好轉,好在母後的起居飲食一向註重養生,這些年雖時常咳嗽,卻也並未惡化過。

可...可如今母後年紀大了,再是註重養生也無法抵抗歲月的侵襲,怕是這癆病......

開始惡化了。

“好了,別在這傻站著了。”太後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只見她朝阮清茴招了招手,隨即皇後便過來一同攙著她,“走吧,回宮吧,讓我聽聽這幾月宮裏都發生了什麽趣事。”

因著還要去文德殿批閱奏疏,沈硯將二人送到泰安殿門口,囑咐了阿茴幾句便先行離去了。

自從入了秋,天氣便有些許寒涼。婆媳二人坐在殿內,阮清茴取來一件貂皮給太後蓋上下肢,又親自沏了一杯熱茶,照顧得無微不至。

也不知母後具體想聽什麽,她便將這幾月宮裏所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的一一告知。

可老太太看起來似乎對她說的這些絲毫不感興趣,只一個勁兒地盯著她的肚子看,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清茴啊,你這個月可有來葵水?”

太後這冷不丁一問著實讓她猝不及防,狠狠楞了一下後這才反應過來,低垂著頭小聲答道:“沒...”

“沒有?”太後面色一喜,忙喚來貼身婢女,“沁棠,快去叫太醫過來。”

“是。”

沁棠正福完禮,當下又聽她道:“等等!去叫柳掌院過來,我更放心他一些。”

“是。”

一盞茶過後,花甲之年的柳掌院提著藥箱匆匆趕來,“臣參見太後。”

“免了免了。”她指了指坐在一旁的阮清茴,吩咐道:“快給我的兒媳請請脈,看看是否懷上了。”

“是。”

柳掌院從藥箱裏取出綢布蓋在皇後的手腕上,手指按上她的脈搏,仔細辨別著她的情況。

片刻後,他起身拱手道:“回太後,皇後娘娘並未有娠。”

“怎麽會?!”太後驀地蹙起眉間,一下坐直了身子,“那為何清茴今月未來葵水?你可診清楚了?”

“皇後娘娘近日太過勞累,加之作息時間不規律,自然影響了葵水預期的日子。臣已診斷清楚,皇後娘娘確未有娠。”

這柳掌院是翰林醫官院的最高官位,從醫已三十餘年,怎會連一個小小的診喜脈都診不清楚?說是並未有娠,那必定是沒有懷的。

太後自然也知曉,只是這空歡喜一場,讓她一時不願接受罷了。

畢竟自己如今已是知命之年,又長期患有癆病,還能活多少日子她心裏清楚,難免會想在臨走前抱抱孫子孫女,也不知這個願望還能否實現。

她長嘆一口氣,揮手令沁棠送走了柳掌院。

看著母後這般模樣,一旁的阮清茴心裏十分愧疚。她又何嘗不想為沈硯誕下一子一女,可自己入宮已半年有餘了,這肚子始終都沒個動靜。

沈硯倒是不著急,但她自己會在暗地裏偷偷著急。若是後宮一直沒有皇嗣,沈硯又不願意納妃,那就只能選出一位宗室子來做養子。

沒有哪個皇帝會願意把皇位傳給別人的兒子,而非自己的親生子。若是真到了如此地步,無異於在傷害沈硯的心吶。

夜裏,阮清茴坐在廊前思考了許久。

縱使她私心並不想這後宮多出別的女子來,可她到底是一國之母,萬事都得以國家為先,以百姓為先。

更要以皇室的榮辱與繁衍為先。

否則,她便是對不起曾經告謁過的,辛苦打下這江山的大夏列祖列宗們。

“阿茴,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沈硯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彎著腰同她說話。

見她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便坐到她身旁隨手拿了塊糕點吃,“我進來的腳步聲你都沒聽見,快告訴我,你方才在想什麽?”

聞言,她垂眸默了一會兒,覺得還是應當將自己的想法告知於他。

於是坐直了身子,神情嚴肅的看著他道:“陛下,我覺得,你還是應當納妃。”

話音剛落,沈硯端起茶杯的手登時頓在了空中。他斂起唇角的笑意,擡眸與她對視,似探究的目光在那張臉上逡巡良久。

“阿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她眼神堅定,顯然是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臣妾方才說,陛下理應納妃,為皇室開枝散葉。”

她改了自稱,便是為了提醒他,臣妾臣妾,她先是臣,後才是妾。

眼前那位帝王又如何會不知她意?可他最不喜歡的,恰恰正是她總把皇後的責任,宮裏的規矩看得比他還重要。

天下的責任有他一人來抗便夠了,他不需要阿茴如此,更不需要她拿著“臣妾”二字來提醒自己肩負責任!

沈硯的臉一點點冷了下來,連聲音裏都裹上了冰碴子:“是不是母後同你說了些什麽?”

“母後並未同臣妾說什麽,是臣妾自己所想。”她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來任何情緒起伏。

可一聲又一聲的“臣妾”落在他耳裏,讓他很是煩悶,“我說過了,你我之間私底下不必如此拘禮,無論是何情況皆是如此,阿茴是不願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眸默了一會兒。

她看得出來沈硯在生氣,自己原是想同他談一談的,可沒想到自己只說了一句話他就變了臉色。現在要想繼續談下去,便只能語氣舒緩一些,好好同他說一說自己心裏的想法。

於是她覆又掀起眼簾,擡手覆上他的手背,細聲道:“陛下,納妃是因—”

話音未落,“乓”一聲尖利的翠響,小幾上的茶杯登時被狠狠砸在了地上,嚇得她心裏猛地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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