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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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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大婚的那天, 剛過了冬至, 家家戶戶還沈浸在“賀冬”的喜慶氣氛中。

宣武侯府裏擠擠攘攘,謝氏親族、王公大臣, 伴著酬樂聲聲, 茶果擺了滿席。

貼滿了“喜”字的閨房裏, 安嵐抖了抖大紅通袖麒麟袍,由著背後的喜婆給她戴好瞿冠, 絨布長蓋頭披掛下來,將天地都填滿紅色。

由喜婆攙扶著踏出門檻, 安嵐目所能及,只有蓋頭下的方寸之地,耳邊不斷傳來嘈雜聲,她的心卻同步伐一般穩定。連喜婆都在心裏偷偷想著,這睿王妃可算是她迎送過最淡然的新娘子了。

畢竟這一切,安嵐都曾在前世經歷過。

上一世她要嫁的人,慈寧寺初見傾心, 京城多少貴女的夢中良婿, 讓她無數含笑跪在窗邊, 將上天謝了一遍又一遍。她還記得, 沿著這條路走出去時,也曾湧上無數忐忑與揣測,不知豫王是否真如她想象那般好, 不知自己能否做個讓他滿意的王妃。

可這一次, 她再不會有任何不安或恐懼。她即將要嫁的人, 是她自己挑選,和今生認定的夫婿。他陪著她從少年走到今天,帶著她一點點看清要走的路,想到花轎那頭等待的人是他,內心便填滿無悔與堅定。

可這婚事進行得如此順利,實在有些出乎她的預料。那一天在將建成的王府裏,豫王的聲音伴著寒冬的凜冽鉆進耳裏:“我不介意,等到你成了寡婦時。”

她毫不猶豫揮手甩了他一巴掌,退後一步,對他怒目而視。長長的指甲蓋在俊臉上刮出道紅印,可李徽仍帶著陰沈的笑,指腹在臉頰上摩挲著道:“柔柔怎麽這般沈不住氣,待會兒讓我那皇侄看見這傷,你猜他會怎麽想。”

安嵐手指捏緊,冷冷笑了一聲:“他不會怎麽想,只會信我。”然後她再不理會他,小跑著趕去李儋元所在的方向。

可自那日起,她時時提防著,生怕李徽會使什麽陰招破壞他們的婚事。誰知就這麽提心吊膽地走到了大婚之日。豫王仿佛消失一般,從此再未在她面前露過面。

成親的前幾日,她回到王府準備迎親事宜,謝侯爺特地派人來請,她權當沒聽見,關上門專心準備嫁妝。這座宅子裏,再不用上演什麽表面父慈女孝,暗地裏互相算計的虛偽戲碼,她早就看膩也做膩。她想要去到更高處,能有如母親一般的眼界與胸懷,唯有他不會將她困在後宅,能扶著她的手助她高飛。

“王妃,小心腳下。”喜婆一聲大喊,讓安嵐終於神魂歸位,連忙擡起繡鞋,一截截走下階梯。

眼看就要被扶上喜轎,突然聽見有人在旁柔柔叫了聲:“長姐。”

安嵐的步子頓住,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只是不知她為何偏在這個時候出現。手指撩著蓋頭露出條縫,能看見安晴穿著灑金馬面裙,手按著旁邊的少年往下跪去道:“長姐今日風光大嫁,庶妹與安傑一同祝長姐和三皇子鴛鴦壁合,多子多福。”

大庭廣眾,擠滿了謝氏宗親,見堂堂世子竟要給她下跪,頓時響起一片的驚嘆聲。安嵐當然知道她打的什麽算盤,眾目睽睽之下,演出這種戲碼,她賭她不會放任安傑就這麽跪下,必定要去虛扶一把,可無論如何,都坐實了她在府裏刁蠻欺辱庶弟妹的名聲。

安嵐淺淺揚起個笑容,身姿半點不動,竟大剌剌受了這一跪。然後囑咐跟在身邊的瓊芝拿了紅包遞過去道:“既然如此有心,長姐就代三皇子受你們這一拜吧。”

安晴的臉色有點難看,她攛掇著安傑和她一起演戲,自己當然不能不跪,誰知安嵐不推不辭就這麽受下了,末了還打出三皇子的名號,讓這一跪顯得合情合理。她偷雞不成,卻實實在在給長姐行了個跪禮。

安嵐坐進了喜轎,想起方才的事暗自嘆了口氣:看來她上次的提醒,安晴並未聽進心裏。這麽多年,她早已將和自己爭出輸贏作為最要緊之事,未來也只能蹉跎在這樣的格局裏,她不想和她為敵,卻不知安晴懂不懂的收手。

還有她那個早被封為世子的庶弟,因為有個強勢的姐姐,謝侯爺又把心思全放在爭權奪利上,根本沒空去好好教導他。安傑性格這樣怯弱,根本沒有主見,未來怎麽能接管侯府和爵位。

她扒開轎簾,望著不遠處掛了紅布的匾額,上方天際布滿層雲,淡薄的陽光從雲隙中透出,卻照不到鎏金的匾字之上。

她這個爹爹機關算盡,卻忘了最重要的骨肉親情,就算讓李徽坐穩了江山又如何,這侯府遲早會走到日暮西山的一步。

接下來的儀式覆雜又繁瑣,她和李儋元如提線木偶般,跟著唱禮官的喊聲做足所有流程,然後她會被喜婆牽進新房,李儋元則在酒宴上招呼今日來的貴客,完成外人面前最後的表演。

安嵐又累又餓,腳底虛浮地被紅綢牽著往前走,耳邊卻鉆進一個朗朗笑聲道:“今日,就由我陪三皇侄一同招呼你們。”

她的腳步滯了滯,心頭莫名掠過些不安。李徽竟然會來他們的婚禮,他怎麽可能甘心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他安得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和有著同樣戒備的人還有李儋元,他今日穿了整套喜服,更襯得面如冠玉,令賓客們無不驚嘆這位三皇子還是如同以往那般絕艷。

李徽就站在他身邊,沖著滿場賓客舉起酒杯道:“今日是難得的喜事,可我這位三皇侄身體不適宜喝酒,今日就由我這做叔叔的代他敬你們。”

他一副主人姿態,在宴席間來回走動,連敬了幾桌酒,額上都出了汗。李儋元冷眼旁觀,心裏始終懷著戒備,面上卻並不露半點聲色。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一位小黃門在外尖聲叫道:“聖上駕到。”

席間所有人都立即撩袍站起參見,成帝滿面紅光地走進來,身旁還跟著精心裝扮過的沈貴妃,李儋元見到母親格外激動,大步上前躬身行禮道:“參加父皇,母妃。”

沈貴妃的眼圈發紅,扶著兒子的手腕道:“今兒是你的喜事,你父皇記掛著你,專程來賀你迎娶王妃。”

在場的賓客們心裏都有了數,皇帝為了讓沈貴妃能親眼看著兒子大婚,特地帶她出宮,可以算是極大的榮寵。再加上朝中最近的風向,許多心思活絡的官員已經盤算著,現在可不能把籌碼全放在太子身上,三皇子的身體雖不適合繼承大統,但以防萬一,還是費心巴結著點好。

成帝和眾人寒暄了幾句,知道他們母子兩人應該有許多話要說,便陪著沈貴妃和李儋元一起進了暖閣。

今日王府裏全燒著龍涎香,成帝在紫檀木椅上坐下,看著四周掛滿紅綢,再看著李儋元向來蒼白的臉上染著紅暈,正握著母妃的手和她說話。

成帝突然生出許多唏噓,這個他向來虧欠的孩子,如今也長大成人,有了成家的一日。

身為一國之君,他需要權衡的事情太多,許多時候,明知他受了委屈,卻也無能為力。對於皇帝來說,骨肉之情始終要退讓在權術之外,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嗣,他總共生了四個兒子,唯一能讓他心疼的,就是這個總是沈默多病的老三。

於是他長嘆口氣,對著李儋元道:“最近南疆那邊不太安定,朕已經讓你舅父領兵去平亂,五城禁衛裏,也給你表兄安插了個都統的職位。元兒,父皇能為你做的不多,最想要的,無非是保你安身立命,安穩度過後半生。”

李儋元忙低頭謝恩,鼻翼卻有些發酸。他明白,只要徐氏不出大亂,父皇絕不可能改立太子。成帝自然也清楚,太子若是繼位必定會對他下手,所以盡力為他攢下些籌碼,至少能新帝忌憚,關鍵時能保他和家人全身而退。

作為皇帝,這已經是他能給予最大的偏愛,因此李儋元心懷感念,走到成帝面前重重一揖,喉中有些哽咽道:“多謝父皇。”

暖閣內紅燭蘊開脈脈溫情,窗外卻乍然起了一陣風,吹得檐下紗燈打著旋撞上朱墻,其中一盞飛晃出去,落在悄悄貼著墻根的黑靴之下。

另一廂,安嵐並腿坐在大紅床墊上,肚子咕咕直叫,已經等得有些焦躁。旁邊的喜婆還在虛虛叨叨:“聽外面說,是陛下親自來了,恭喜王妃,這可是天大的恩寵啊。”

安嵐聽得很不耐煩,她才不關心什麽陛下不陛下,只想能早點見到自己的相公。於是揮了揮手,趕蒼蠅似的把人給打發出去。瓊芝一眼就看出她的焦躁,笑瞇瞇道:“我去廚房看看,給王妃弄點吃的來。”

安嵐聽得十分舒坦,果然這種時候還是娘家人貼心,房裏突然安靜下來,她無聊地用手指繞著蓋頭上的紅須,很想直接扔到一邊,又怕那人會突然進來,笑她太過心急。

這時,她聽見門外傳來些動靜,連忙坐得筆直,心跳有些加速。可奇怪的是,外面並沒有響起通傳聲,然後門板被推開,一股酒味飄進來,下一刻,房裏的燈就被吹熄。

安嵐擱在膝上的手指倏地收緊,仿佛有一條毒蛇爬上背脊,又冷又黏地在皮膚上游走。

李儋元是絕不可能喝酒的。

她立即要掀開蓋頭,卻被一只手掌按住,頓時恐懼得連嗓音都尖銳起來:“王爺真是膽大包天,聖上現在還在府裏,若是他發覺,你可知會有什麽後果!”

李徽輕笑一聲:“你敢聲張嗎?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我這時就在你房裏,明天就會把流言傳遍京城。”

安嵐手心全是汗,正努力克制恐懼,思考該怎麽辦,又聽那人靠在她耳邊道:“你等的那個人,只怕一時半會是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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