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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宮裏的孩子單膝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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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宮裏的孩子 單膝下跪

三十出頭的時候, 我得了個兒子。

我將他視若珍寶,事無巨細地照顧他,捧在手心怕碎了, 含在嘴裏怕化了。

我不是個好人, 可為了他,我願意做善事, 只為了給他積陰德,願他平安長大。

在我眼裏, 兒子真的好乖巧, 粉雕玉琢得像個瓷娃娃, 誰會忍心傷害這樣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孩?

可事實上, 就有人厭恨這個小孩。

寒毒在明,蠱毒在暗, 損害我兒的身子,意圖讓他活不過五歲。而在這短短五年裏,更用毒蟲折磨他, 折磨我,讓我們母子身心備受摧殘, 更要命的是, 我們竟不知這蠱什麽時候下的, 誰下的。

如今想來, 吾兒真的是死裏逃生。

萬幸、僥幸!

曾經老陳在信中給我說過這樣一段話, 哪個皇帝那麽好當?哪個不是從腥風血雨裏滾出來的?咱們的勢已經慢慢起來了, 是好事, 可運道不來,那就得等。

我在想,這次的事是不是運?

我覺得不是。

睦兒死裏逃生, 是因為有我,是當初我多了個心眼,堅持讓老陳幫我請杜老來長安,否則呢?這個蠱最後會被當成普通疹子來治,兒子輕則早夭,重則癡傻,受盡痛楚而亡。

現在梁元死了,而睦兒中蠱的時間又和曹蘭青下寒藥的時間重合,一時分不出來哪個在先,哪個在後。更分不清曹氏是主謀,還是被人利用。

胡馬和大福子連夜趕回長安,去搜尋那幾味稀奇的藥引子,並且按杜老開的方子買藥。

而文姜驛這邊呢?

李昭果真在手掌心割了個口子,放了血,隨後杜老用紗布蘸了些,敷在睦兒後背的那個疹子上,因有生父熱血溫養著,一夜過去,那個黑點果然大了些,隱約能看見是個硬殼蟲,背後還有暗紅色的碎點。

睦兒一開始疼得哭了好久,後面習慣了,委屈地趴在他爹爹身上睡著了。

我和李昭幾乎又是一夜未睡,坐在跟前時刻看護著他。

……

今兒早上,天還未大亮,我就聽見隔壁的杜老起來了。

老人家先去官道疾走了小半個時辰,後回到院裏打了會兒拳,不出意外,再次陰陽怪氣地和沈無汪尋了會兒事。

我和李昭洗漱罷後,換了衣裳,用了飯,焦心地等待胡馬等人,官道昨晚就封死了,方圓百裏之內設了關卡,不許任何人出入。

今兒日頭不錯,天空透藍無雲。

中午的時候,我搬了把椅子,裹上厚披風,懷裏抱了湯婆子,坐在院子裏透氣。

極目望去,文姜驛四面環山,此時崇山峻嶺白雪皚皚,如詩如畫,而穿著飛魚服的羽林衛皆手執長刀,小心謹慎地巡視、守在附近。

我的護衛阿良和阿善今早做了個冰車給睦兒。

這會兒睦兒渾身裹成了小粽子,只露出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由雲雀抱著在官道上玩兒。

雲雀此時盤腿坐在冰車上,懷裏緊緊摟著睦兒,催促阿善和阿良快些拉車,木車呼嗤嗤滑在雪上,女孩動聽的笑聲回旋在寂寂官道,睦兒也高興得咯咯歡笑。

“慢些。”

我捂住發疼的小腹,沖這三個小年輕招手,搖頭笑笑,轉而扭頭看向小院門口。

此時,李昭和杜老兩個立在棵老榆樹下。

李昭身上裹著狐皮繡金龍大氅,頭上戴著暖帽,臉上看不到一絲疲色,也是笑吟吟地看著睦兒玩。

他一直在和杜老說話,離得遠,我聽不清,只能看到他時不時皺眉,將腕子伸出來,讓杜老給他診脈。

這回睦兒出事,也把他驚著了。

他一直自詡掌控一切,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梁元這麽個人,依他的性子,勤政殿肯定會換一次血,至於最後會查出什麽,就不知道了。

正在此時,我聽見沈無汪低啞的聲音響起:“來了,陛下,他們回來了。”

我忙起身,朝長安的方向瞧去。

果然看見官道盡頭出現一騎馬隊,約莫二十多個人,沖在最頭裏的,是大福子,緊跟其後的是胡馬。

在馬隊中間,還有兩輛輕簡馬車。

我心一咯噔,怎麽會有兩輛馬車?

除了曹蘭青還有誰?

此時,官道上玩耍的雲雀和阿良阿善趕忙把睦兒抱了上來,小跑到我跟前。

我略微屈膝,湊到兒子跟前,手指把他臉上的羊絨圍套拉下來,這小子兩只臉蛋兒凍的有些發紅,睫毛上落著小水珠,高興得咿咿呀呀直叫,兩只胳膊上下打。

“還想玩是不是?”

我親了幾口兒子,隔著小老虎暖帽,輕撫他的頭:“咱們要治病啦,待會兒杜爺爺把那只臭蟲蟲從睦兒後背取出來,睦兒就再也不疼啦。”

睦兒仿佛聽懂了般,扁著嘴假哭了兩聲,忽然小身子興奮地扭動,口裏發出“媽、媽…”,

我忙轉身去看,瞧見胡馬背著個大包袱,騎在高頭大馬上,正激動地朝睦兒揮手。

原來,兒子叫的是胡馬,我還一直以為他叫我呢。

我心裏竟有些醋,忙從雲雀懷裏接過睦兒,抱著他急步行到門口,站到李昭跟前。

朝前看去,胡馬翻身下馬,他頭上戴著灰鼠皮暖帽,原本白潤的臉被冷風吹得通紅,因他常年不騎馬,被顛著了,一拐一拐地跑來。

緊跟在胡馬身後的是大福子,他身上穿著極大的黑色披風,手裏拿著繡春刀,面色倒如常,唇稍有些發紫,長身挺立在駿馬跟前,與我四目相對間,唇角浮起抹難以察覺的笑,迅速低下頭。

“陛下、陛下,哎呦。”

胡馬跌了一跤,立馬爬起,將背後的包袱解下,端著給李昭看。

一股濃郁的藥味混雜著血臭味登時迎面撲來,包袱裏是兩個小紅木雕花錦盒,十幾包藥材,還有一個玄色大酒罐,酒罐口子隔了好幾張油紙,最後才用塞子塞緊,若沒猜錯,應該是新鮮胞衣。

我用手掌護在兒子面前,含淚給胡馬福了一禮,哽咽道:“這一夜一上午,公公怕是一眼未合,實在勞累了。”

“哎呦,老奴當不起。”

胡馬趕忙蹲下,將我虛扶起。

他此時氣喘籲籲的,擠眉弄眼逗睦兒,隨後噗通一聲跪下,將那個酒罐抱在胸前,苦著臉,仰頭看我,忽然啪地一聲抽了自己一耳光,愧疚道:“老奴對不住夫人,昨兒夜裏回京後,老奴膽大包天找到了您四姐姝姨娘,同她說了小木頭的事,問她能不能……能不能催產。”

“啊?”

我心裏一咯噔。

一時間百感交集,又氣又感激,實在不好埋怨,只能嗔了句:“公公怎麽能嚇妾身的四姐呢,她如今怎樣了。”

胡馬抹了把熱汗,抱著包袱站起來,笑道:“姝姨娘知道這事,也是驚得要命,聽見咱們小木頭要胞衣,不用老奴開口,她就立馬支使孫大人去請大夫和穩婆來,菩薩保佑,姨娘喝下藥立馬胎動,今兒早上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孫大人高興得跟什麽似的,笑得嘴都合不住。”

“那就好那就好。”

我松了口氣,若是因我的事害了四姐母子,那我真能恨死自己。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親姐妹,這種時候義無反顧地幫我。

正要往屋裏走,我忽然瞧見兩個太監從馬車上拖下個披頭散發的女人。

那女人穿著單薄素服,幾乎瘦成了一把骨頭,兩頰深深的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臉蛋腫的老高,能清晰地看見鮮紅的掌印,她太瘦了,便顯得眼睛越發大,眼周發黑,像個活死人,是曹蘭青。

還記得上次見她,真真驚艷了我,膚如凝脂,杏眼桃腮,是萬裏挑一的美人,現在報應不爽,落得這般境地。

一看見她,我就想起兒子發高燒時哭嚎的可憐樣兒,直恨得我牙癢癢。

我才不管她現在多可憐可悲,立馬要要上前,打算狠狠打這賤人一頓洩憤,誰知立在我身側的胡馬偷偷用足尖踢了下我的腳後跟,我用餘光瞧去,見胡馬輕搖了下頭,眼珠轉向李昭。

我明白了。

胡馬這是在告訴我,讓我別出手,把曹蘭青這賤婢留給李昭。

我心口憋著氣,終究什麽一個字都沒說,生生將火氣按捺下去,斜眼看向李昭,他目光發寒,冷冷地盯著曹氏。

忽然,我瞧見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個個頭不高的微胖婦人,穿著金銀線繡牡丹華服,發髻左右兩側各戴了支金鳳釵,圓臉塌鼻,樣貌清秀,眼角眉梢透著股厲害,居然是鄭落雲!她怎麽會來!

我再次用餘光看向李昭。

李昭眉頭此時皺得緊,眼睛輕瞇住,似乎在盤算細思什麽。

此時,那兩個太監架著曹氏,將她從馬車那邊往來拖,這女人病歪歪的,目光呆滯,任由旁人擺弄她,而鄭貴妃面帶無奈之色,疾步跟在曹氏後頭。

“啟稟陛下,毓秀宮曹才人帶到。”

那兩個太監將曹蘭青架過來,逼曹氏跪在李昭面前。

曹氏仿佛已經認不得人了,又好像覺得陽光雪色刺眼,擡起胳膊,擋在眼前,她看著藍天嘿然一笑,癱坐在雪地裏,癡癡地盯著雪中的枯草,手指卷著垂落的黑發,嘴裏不知道在低聲咕噥什麽。

“蘭青,你擡起頭來。”

李昭居高臨下地看著曹氏,聲音依舊溫和平穩,只不過多了幾分寒意。

曹氏沒搭理,甚至還笑了聲。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除了勾結梁元下寒毒,你還做什麽了。”

李昭垂眸,冷聲問。

曹氏將頭發扯進嘴裏嚼,涎水立馬從嘴角流出,滴到雪中,她身形晃動,仿佛真瘋了般。

“好,真好。”

李昭莞爾淺笑:“沒想到愛妃竟也是塊硬骨頭,朕從前倒小瞧你了。”

我拳頭緊緊攥住,呼吸急促,忍不住了,我真快忍不住了。

就在此時,鄭貴妃笑著上前來,屈膝恭恭敬敬地給李昭見禮,笑道:“昨夜羽林衛軍忽然闖入內宮,將曹才人從毓秀宮拿走,臣妾不知發生何事,便跟過來看看。”

鄭貴妃似見李昭臉色不好,忙住了嘴,她轉而朝我行來,上下打量我,眼圈一紅,重重地嘆了口氣,安慰道:“妹妹消瘦了不少,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擔驚受怕著?孩子怎樣了?”

說話間,鄭貴妃手伸向睦兒。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睦兒繈褓的瞬間,李昭將我們母子扯到他懷裏,鄭貴妃的手登時懸空,她一楞,唇角強咧出抹尷尬的笑,最終將手捏成拳,慢慢地放下。

“貴妃似乎很關心曹氏。”

李昭將我扯到另一邊,陰陽怪氣地笑了聲。

“是鈺兒那孩子。”

鄭貴妃無奈地嘆了口氣:“鈺兒如今在臣妾宮裏住著,這孩子孝順,夜裏偷偷去看他母親,沒想到正好撞上路大人來拿人。”

說到這兒,鄭貴妃用袖子拭了下眼邊的淚,搖頭嘆道:“孩子嚇壞了,忙回回來,說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只瞧見羽林衛軍兇神惡煞的,仿佛要吃人似的,跪下求臣妾追出來看看。”

“哦。”

李昭歪著頭看鄭貴妃,譏誚道:“貴妃愛子心切,果真就追出來了。”

鄭貴妃一怔,迅速地看了眼我,輕咬了下唇,秀眉蹙起,小心翼翼地問:“臣妾鬥膽,敢問陛下……何故又重審曹氏,可是、可是因為高家妹妹心裏委屈……”

我冷笑了聲。

感情貴妃娘娘覺得我在李昭跟前吹了枕頭風,弄得李昭出爾反爾,要重新發落曹氏呢。

“這和她沒關系。”

李昭冷哼了聲。

忽然,官道又響起串急促且雜亂的馬蹄聲。

我忙擡頭看去,瞧見從遠處行五匹高頭駿馬,策馬行在最頭裏的是個十餘歲的男孩,是李鈺,緊跟在他後頭的是兩個帶刀侍衛和兩個羽林衛軍,不多時,這幾個人就騎馬奔至此處。

其中一個羽林衛軍躍馬而下,單膝下跪,急道:“啟稟陛下,三皇子他以死相逼闖關,臣實、實在是攔不住,不敢攔啊。”

話音剛落,我就瞧見李鈺從馬上翻下來,他恨得用馬鞭用力抽打了那衛軍幾下,疾步跑了過來。

我細細打量,這孩子個頭還挺高,估計能到我鼻子,繼承了他母親的容貌,五官十分精致,氣質清貴,一路顛簸過來,頭發有些散亂,臉凍得通紅,額頭上紅了一片,顯然是不久前跪下以頭砸地過。

這孩子沖過來,撲通一聲跪下,爬到了李昭腳邊,將他母親環抱住,眼淚瞬間就落下了,語氣似是質問、又似在哀求:“父皇,父皇您明明答應放母妃一條生路,為何忽然又把她拿到這種地方?”

說到這兒,這孩子猛地看向我,什麽也不顧,爬過來咚咚給我磕頭:“這位就是皇弟的娘親罷,定是姨娘仁慈心疼兒臣,怕兒臣成了沒娘疼的孩子,同父皇說盡好話,這才饒了兒臣母親一命。求姨娘再次高擡貴手,放過兒臣母親吧,兒臣這輩子就這一個親娘,她要是沒了,這世上就剩兒臣一個人了。母親的過錯,兒臣願一力承擔!”

忽然,李鈺從懷裏掏出把匕首,雙手舉著遞給我,聲淚俱下地哀求:“姨娘若是不解氣,就拿這刀捅兒臣幾下吧,只求您高擡貴手放過母親。”

呵。

到底是宮裏長大的孩子,心眼真多。

我要是真恨得捅他幾刀,那我豈不是得罪了李昭?

來日這事若是傳出去,眾人只會說三皇子至孝至純,而我心地狹隘,這麽個大人,竟和一個孝子過不去。

這孩子剛下馬就直沖著我跪,顯然有備而來,知道我的存在。

李昭不可能給他說我的事,那還能有誰?

我斜眼瞅了下鄭貴妃,淡淡一笑,垂眸看著李鈺:“三皇子快起來,妾身當不起您跪。妾身冒昧問一句,誰告訴您妾身是小皇子母親的?”

李鈺一怔,手抓住我的裙子,哭道:“沒有誰,弟弟眉眼間和您很像,是兒臣猜的啊。”

說到這兒,李鈺轉身,從一旁跪著的侍從身上將包袱解下,從裏面拿出件沾著血汙的紗裙,血早都幹涸,看來是件舊物。

李鈺抱著那件紗裙,跪著朝他父皇行了幾步,咚咚咚以頭砸地,哀求:“父皇還記得這件衣裳麽?當初娘親就是穿著它小產的……這上面的血,是四弟冕兒啊,娘親她真的因為太過思念弟弟瘋魔了,您瞧她都下狠手打兒臣。”

說話間,李鈺將袖子擼起,果然,胳膊上滿是淡淡的青紫掐傷。

對此,我只能說厲害,皇宮裏長成的孩子就是厲害,有備而來啊。

扭頭一瞧,李昭唇微微顫動,似想要說什麽。

我搶在他前面,怯懦道:“能不能先給睦兒治病。”

李昭身子一震,剜了眼曹氏母子和鄭貴妃,忙環著我往屋裏走。

就在此時,鄭貴妃滿面擔憂,緊跟著我們。

“貴妃,你跟著做什麽?”

李昭停下腳步,略微扭頭,垂眸冷冷盯著鄭落雲。

鄭貴妃含淚看向我懷裏的兒子,嘆了口氣:“臣妾當初抱走睦兒,實在愧對妹妹,想……”

“倒不用,愛妃疼鈺兒一個就夠了,這個小的是個傻子,你便是對他好,他也記不住你的大恩大德,日後回報不了你。”

李昭上下打量了番鄭貴妃,陰惻惻一笑:“朕只是給小兒子看病,又不是給他戴什麽金玉冠、紙帽子,貴妃用不著這般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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