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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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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三,明丹姝入宮已半月有餘,她翻著黃歷數日子,難得有些心煩意亂。

“主子,寧妃娘娘宮裏的霜露送了幾匹新料子,說是賀惠婉儀晉位之喜,也順帶分了咱們一匹。” 山姜捧著一匹尋常花樣的雲綾錦進來,燈火之下看著十分明艷喜人。

“待主子掌眼,奴婢再收到庫裏。”

“放下吧,待會兒我瞧瞧。” 明丹姝心裏算著日子,送到百戲班的物什也差不多該有得回信,神色如常吩咐山姜:“起風了,將門帶上。”

待人離開,她上前去將卷得十分緊實的雲綾錦展開,果然摸出一封信來。

“眼下一切平安,勿念。” 字跡並不十分美觀,歪歪斜斜,只寥寥數筆,唯最後一橫,力透紙背。

只是這話,尋常裏總覺得透露出幾分說不出的古怪。

“眼下平安…” 她喃喃自語,細細品酌著再尋常不過的幾個字。松手,信紙落進炭爐。

後宮女子安身立命倚仗著家世或皇權,如皇後、德妃、順昭容、有家室撐著底氣,而儀貴妃、寧妃有子嗣傍身,至少近日無憂。

而她明丹姝…皇上打著替明家翻案的旗號清掃朝廷,其中真正的情分有多少尚不可知。

太後與她,既由利來,自然利盡而散。下月選秀在即,良禽擇木而棲,若她遲遲不能得寵,驃騎將軍府這只猛禽,便會另為他人爪牙。

承寵,才有一爭之力,是站穩腳跟的第一步…

皇上這十餘日不曾召幸妃嬪,她這一步尚且空懸著,遲遲不曾落到實處。

“黃卉,” 她垂眸看著炭爐裏的信紙燒成灰燼,對外喚道。

“主子,奴婢在。”

“將吃食裝進食盒裏,隨吾去承明宮。” 不能再坐以待斃,初一十五皇上要按規矩去長樂宮,這樣拖下來便到了二月裏。

“這…” 黃卉恐她心急之下犯了忌諱,直言勸道:“恐怕不妥,皇上素來不喜妃嬪無故到前朝。”

“去準備就是。” 明丹姝不假辭色,顯然是打定了主意。

“是,” 主仆有別,黃卉明知不妥見她執意如此也不敢再勸。“可要奴婢喚丹草來替主子梳洗更衣?”

“不必。”

明丹姝將門闔上,徐徐解開白日低調示人的素髻,用青石金約纏在發尾,擡手挽起長發以同色點翠圓簪束住似瀑青絲,挑出額間兩縷細長的發絲彎彎垂落,又添清灩。

眉不點而翠,只用青黛在眉頭輕掃,素日裏不曾開封用過的胭脂,慢條斯理勻在唇畔,如同夏日枝頭上熟透了的果子,嬌憨飽滿欲滴。

她手捧著燈火到鏡前,鮮少這般細致地端詳著自己的容貌。

雲堆翠髻,朱顏粉酡,鳳眼半彎藏琥珀。

影影綽綽,她從來都知道自己美貌…

濃墨重彩在臺上時,只是略微露出幾分笑意,臺下人趨之若鶩以千金相酬。

妝畢起身,取出月影綃制成的艷麗寢衣,靜看良久...卻面帶嫌惡地皺起眉頭,遲遲未更衣換上。

以色侍人也好,自甘下賤也罷…金尊玉貴的明家嫡女早就隨二百七十餘口人死在了刑場,活下來的,是伶人撥雲。

外裳褪下,月影綃欲說還休地遮著春光,盈盈細腰似柳條,雪臂香肩如凝新荔。

嚴嚴實實圍住大氅,推開門,纖纖作細步,側身入轎中。

“走吧。” 含辭未吐,氣若幽蘭。

黃卉聞聲才緩過神來,若是這樣…承明宮走上一遭又有何妨,垂頭跟上再無二話。

承明宮,戶部侍郎褚滸酉時三刻才從禦書房出來,如釋重負地抹了一把額汗,這已是近日第三次被皇上召進宮來盤問承平票號的事。

他的頂頭上司,戶部尚書徐鴻強勢,自己自然不敢做出頭鳥,謹小慎微在徐尚書手底下辦差多年,從來沒有被先皇單獨召見問政的時候。

擡頭看著黑壓壓的天,暮色漸定,斂去眸中精光。一朝天子一朝臣,大齊,是要變天了…

“褚大人辛苦了。” 梁濟在一旁將他神情收入眼中,躬身上千遞上一方帕子。

“不敢,不敢。” 若是別人還說得,梁濟雖是個閹人,可既是大內總管又是皇上的內侍,天子腳下無小卒,自己哪裏敢受他服侍。

“徐尚書家裏辦喜事,皇上體諒,才召褚大人進宮問政…”

“是,是,皇上體恤。” 能在京城的官場裏混出門道,哪個不是成了精的。他自然聽得懂梁濟這話是在替皇上在敲打他,今兒下午說的、聽的,出了宮門便要爛在肚子裏。

繁榮到了極點,就要開始走下坡路了。徐家出了皇後,如今又得意忘形與原邑黃家聯姻,若欺皇上年輕,再不知收斂,怕是…

思及此處,拱了拱手:“多謝梁公公。”

“褚大人請。” 梁濟笑眉笑眼擡手送人離開,褚滸能在徐鴻手底下穩穩當當坐住侍郎的位置,還能在朝政上分一杯羹,自然不是個木頭腦袋。

估摸著時辰,正回身欲進殿問問皇上何時動身,餘光瞥見了黃卉打著燈籠過來…定睛一看,急忙迎上前去:“瑜主子,您怎麽這會兒過來了?”

“皇上可用過了晚膳?” 明丹姝一手攬住大氅,另一只手親自提著食盒,示意梁濟道:“勞煩梁公公替吾通傳一聲。”

“不敢,不敢。” 但凡是明家的事,梁濟無時不是提著萬分的小心,哪裏敢當這位主子一聲勞駕。“奴才這便去通報皇上。”

黃卉欲言又止,原本以為會要經歷一番周折,現下只覺得奇怪,鐵面門神梁濟,對後宮哪位主子有過這樣周到討好的時候?

“瑜主子進去吧,皇上在裏面等著您。” 不多時,梁濟便出來將人請了進去,留黃卉在外面候著。

“臣妾給皇上請安。”

“丹姝來了。” 祁鈺狀似不經意地將方才褚滸呈上的,關於承平票號的信息壓在奏疏底下,親自扶人起來:“來的正巧,朕也正想去尋你。”

和顏悅色,全無半點責怪她不請自來的意思。

“皇上隨臣妾來…” 玉軟花柔,她笑得清甜嬌憨,與往日格外不同。

祁鈺隨著她到了後面的寢室,心思卻還留在關於承平票號的事上,順勢便以為她要與自己坦白此事,安撫道:“盡管放心,承明宮都是朕的人。”

芙蓉如面柳如眉,眼波才動被人猜。

她面上像是醉了胭脂一般愈發鮮艷,彎彎的媚眼像是盛著一盞小月亮,是自入宮以來不曾有過的意興。

主動握住他的手,引著他的手指落在下顎系著的大氅上,借力輕輕一扯…

春光乍洩,美不勝收。

“丹姝…” 她垂著頭臉上的紅暈蔓延到了頸間,祁鈺腦海中驀地想起早間閱過的幾首艷詩——萬朵紅雲映彩霞,嬌容綽約醉桃花。

驚艷之餘,轉瞬便想通了她今日此舉是為何。

他前幾日見過明繼臻後,覺得少年將軍大有可為,或許不必將明丹姝圈進宮裏,亦能重立明家門庭。

所以就算封了貴儀,他仍想著或許尚有轉圜的餘地,遲遲不曾召幸。

可宮中女子,榮辱皆系於天子一身,在不知情的人眼裏,他的不忍便成了她不受寵,後宮裏的流言蜚語傷人更甚利箭,想是…受到了委屈?

“可是受了委屈?” 如此想著,便脫口而出。

“皇上,丹姝是皇上的妃妾,這…乃份內。” ” 明丹姝不知道他的心思,亦不解他為何有此一問,仍是我見猶憐的神態,含羞低訴:“是丹姝不美?不配服侍皇上?”

祁鈺如沐春風般搖頭輕笑,拾起落在地上的大氅又替人披了回去,一如既往揉了揉她的額發:“你可想好了?”

“什麽?” 明丹姝迷茫著。

“梁濟。” 他轉身對外喚道。

“奴才在。”

“灑了湯碗,替瑜貴儀找身合適的衣物來。”

“喏。” 梁濟頭垂得極低,不敢多看一眼。

“等等,” 祁鈺看著一旁水鐘的時辰,吩咐道:“直接將準備好的衣袍拿來吧。”

“奴才遵旨。”

不多時,宮人拿著衣物進來,恭敬道:“奴婢替瑜貴儀更衣。”

明丹姝看著眼前似乎是早已準備好的,樣式再普通不過的民間男子衣袍,轉頭不解地看向他。

“換上吧,朕待會兒帶你出宮。” 並未多解釋,又瞧她顧盼生姿的一張臉,與宮人道:“卸了釵環,將臉抹黑些。”

待換好了衣袍出來,二人皆是尋常的青年男子打扮,明丹姝本就高挑,加之習戲多年身段清雋,雖以鉛粉遮住了嬌顏,卻仍是英姿颯爽的好樣貌。

眾人退去,祁鈺收斂了笑意,正色問道:“關於承平票號的事,丹姝可願與朕一談?”

幾日裏,褚滸將承平票號這十五年來的賬目分門別類整理出來,卻發現自明家滿門抄斬後,百戲班存入其中的許多筆款子,皆是來自於一位名為程青山的人。這存入的最後一筆,正是明丹姝進宮前一日。

世家公子為了捧角兒一擲千金,本也是尋常事。只是這程青山出手次次數額巨大,動輒上百兩,五年裏陸陸續續打賞的銀錢有兩百萬兩之巨。

陳瞞再查程青山底細,卻發覺此人身世背景、銀錢往來,便如那無根之水,白紙一張。

唯一可循,便是他五年前,自河陽入京。

“臣妾,無話可說。” 明丹姝似乎早便料到他有此一問,應對如流。

祁鈺聞言靜默良久,失望之餘竟未再追問,只了然嘆道:“你到底是不信朕,怨朕當年未能救下老師…”

“臣妾不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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