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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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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杏端著給貴妃主子潤手用的玫瑰花汁子,穿廊而過。

餘光瞥見殿前抱著樂器規規矩矩候著的兩名樂女,腳步頓了頓,回身對身後的宮人吩咐道:“就說娘娘在更衣,請她二人去偏殿暖房裏候著。”

“是。”

文杏入殿,見貴妃正倚在榻上由女使侍候著染指甲,柔聲問:“主子,可要請樂女來奏樂消遣著?”

儀貴妃揮了揮手,讓旁人都避開,蹙著眉頭與文杏道:“那兩個丫頭呢?”

“奴婢瞧著外面天寒,又稀稀落落飄了雪,便叫人去暖房候著。” 文杏繞道貴妃身後,輕輕提她揉著太陽穴,心中思量著說話的分寸,語氣放輕:“到底她們是宮外的良家子,又是太後召進宮來的,娘娘總不好落得個苛待下人的名聲。”

文杏處處替她打點著,心下嘆氣。皇後娘娘尚未入宮,便得宮女太監們一心巴結著。主子這般地肆意妄為,做事還是如在東宮時那般地瞻前不顧後…日後,可怎麽好!

“狐媚東西!” 儀貴妃腦海中閃過方才在教坊司見到的,一張張水嫩嫩、俏生生的面孔,焦頭爛額道:“一個個都是進宮來魅惑君上的賤蹄子!”

這才哪到哪,宮裏的日子還長著,新人一茬勝過一茬新,如何不使人頭疼。

“老爺來信也囑咐主子…皇後娘娘不日將進宮,您不可再樹敵,也該籠絡著人心才是。” 文杏行走於宮人之間,自然清楚主子這嬌縱的脾氣,多年來在東宮得罪了多少人。

上面的人只當奴才們是個玩意兒,可宮裏主子們的衣食住行,樣樣都要經他們的手。

“叫那兩個丫頭進來。” 也不知忠言逆耳聽進去了幾分,儀貴妃悶悶不樂道。

“民女蘇韻巧、趙雁兒,給儀貴妃娘娘請安。” 兩人還是初次來到出了教坊司以外的宮殿,小心謹慎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起吧。” 儀貴妃只打量著她二人,並不點名兒要聽什麽曲兒。

蘇韻巧餘光不住地瞥著富麗堂皇的內殿,心下暗自驚喜:阿娘果真沒騙自己,宮裏娘娘穿的衣裳,住的屋子,樣樣都比家裏不知好上多少倍。

大著膽子道:“貴妃娘娘,想聽什麽曲兒?”

“你二人,與撥雲同住一房?” 儀貴妃饒有興致問道。

“是。” 趙雁兒心裏打鼓,見蘇韻巧不作聲,只得硬著頭皮回話:“民女…與撥雲姐姐都是百戲班出身。”

“我不是。” 蘇韻巧生怕儀貴妃娘娘因為出身看輕了自己,急著與百戲班撇清幹系:“我父親是街道衙門的勾當官。”

“撥雲…自小就在百戲班嗎?你可知她家往何處?” 儀貴妃並不理會她爹那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職,反倒是一再與趙雁兒追問起撥雲的身世。

蘇韻巧到底算是官家出身,心思活絡,瞟見貴妃娘娘的神情聯想方才在教坊司時那一番動靜,竟瞎摩出了幾分趣味。

同是女子,撥雲的那張臉蛋…著實顯眼得很。

“撥雲…” 趙雁兒不知貴妃娘娘問這話的意思,下意識便想撒謊護著她,轉念又想起自己的確不知道撥雲姐姐的來處,知道避重就輕含糊道:“聽說,撥雲姐姐家裏人都已死光了。”

蘇韻巧想起早間聽趙雁兒與周琴閑聊時提起過,撥雲學藝不過五年。

“我知道,撥雲是五年前到百戲班的!” 見縫插針急忙插嘴,不肯落了下風,爭著要在儀貴妃跟前兒露臉。

她娘說過,大樹底下好乘涼,想出頭就要借貴人的光兒。

儀貴妃對她的心思明鏡似的,隨意點了兩首曲子便叫人退下。

“等等!” 二人剛踏出瑤華宮門的,文杏便從後面追了上來,對蘇韻巧道:“蘇姑娘略等等,貴妃娘娘有請。”

“還有什麽事啊?” 趙雁兒膽小,見天已黑了,在人生地不熟的宮裏,不敢自己走回去。“不如我在這等蘇姐姐吧…”

“你先回去吧!” 蘇韻巧喜出望外,以為自己是得了貴妃娘娘的青眼,急忙推趙雁兒離開,生怕她奪了自己的風頭。

“民女蘇韻巧,給貴妃娘娘請安。”

“你想見皇上?”

“民女…不敢。” 蘇韻巧哪裏見過這般真刀明槍的陣仗,便是被戳中了心思也不敢說。

儀貴妃不屑輕笑,並未將她的否認放在心上。居高臨下,扔下巴掌大的一截青綠瓷瓶兒到她面前,“將它倒在撥雲的臉盆裏,事成,本宮便將你舉薦到皇上身邊。”

蘇韻巧看著地上的瓷瓶,登時便反應過來儀貴妃所欲為何。她雖有心攀附,可到底是家中嬌養著的女兒,此時已是嚇破了膽。“我…我…民女不敢!”

“街道司,成日裏與流氓混混們打交道。若是,遇見哪個手黑的,勾當官有個閃失,也是尋常…”

“貴…貴妃娘娘…” 蘇韻巧聽出她的弦外之音,進退兩難,頹然跪在地上嗚咽出聲。

“有撥雲那樣一張臉在,你又何來出頭之日…” 儀貴妃恩威並施,蹲身在蘇韻巧跟前,掐著她的臉細細打量著,循循善誘:“只要,你替我排憂解難,本宮…自不會虧待了你。”

蘇韻巧心中明白,此時自己哪裏還有拒絕的餘地。與撥雲總不過是萍水相逢,實在沒必要為了她將前程性命都搭上去,進退維谷,到不如賭上一把…

默不作聲將瓷瓶收入袖中,磕頭應命道:“民女…謝貴妃娘娘恩典。”

待她走後,文杏服侍著儀貴妃梳洗,憂慮道:“主子,太後那邊要如何交待。”

“一個伶人罷了,待她臉廢了,便沒了利用價值…將蘇韻巧扔出去交差便是。” 儀貴妃不以為然,跋扈道:“塞個伶人給皇上又是什麽光彩的事,太後也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罷了。”

心中另外盤算著,皇上都記事了才送到太後身邊養著,能有幾分真感情,如今不過是於眾人面前做臉面孝敬罷了…

驃騎將軍府這個皇上外家當得名不正言不順,位置尷尬,而鄭家於西北正得用,便是顧及著前朝後宮的利害關系,太後也不會為了個樂女如何為難她。

那張臉,撥雲若真的留在宮裏,才是禍害。

……

“您嘗嘗。” 祁鈺夾起一塊薄如蟬翼的牦牛肉片給太後,溫聲笑語:“母後若是覺得好,明日叫禦膳房再做些新花樣來。”

年輕帝王換下威嚴不可逼視的龍袍,只著一身月白項銀龍紋常服,清貴雅致不見冷厲殺伐之氣。

“鄭家,著急了。” 太後淺嘗一口炙牛肉,不予置評。

時下冰天雪地,鄭大人自青州府差人快馬送入京中,不可謂不用心。

思及此處,直言提醒皇帝道:“鄭家雖不在京中,卻幹系著西北安寧,不可小覷。”

“兒子知道。” 祁鈺親力親為替太後盛下一碗暖融融的湯羹,指尖探了探盞壁溫度,細心嫻熟。

“哀家知皇上於朝局心中自有溝壑,只是,外朝內廷一體。徐家出了皇後已是隆恩,此時放宮權與貴妃,恩威並用,才是為人上者制衡。”

新帝登基,加恩舊部,清掃異己是慣例。豐王黨羽於朝中盤根錯節,皇帝執政日子短,收攏人心還需徐徐圖之。

太後知道明章蒙冤而死是皇上心結,擔心其急著翻案亂中出錯。

“過去,你我母子二人與豐王爭,爾虞我詐之權術,是為暗鬥。如今皇帝乃一國君主,萬不可再行舊法…” 陰謀詭計,斷非治國之法。

祁鈺聞言坐正,放下筷子虛心聽著太後下文。太後母家世代為將,其人耳濡目染兵法嫻熟,雖是久居深宮一婦人,可其心智胸懷,不遜一方將領。

過去數載,若無太後輔佐,便無他之今日稱帝。

“立威、施恩、平衡,乃是帝王心術之正道。” 太後見他如此受教,甚感欣慰,難得親近拍了拍他的手。“謀定而後動…朝局不穩,萬事難行,皇上可明白?”

“母後是在批評兒子心急,不該將明丹姝召進宮來?” 將明丹姝召入宮明面上是太後的動作,可實際上卻是他再三授意所致。

明家姐弟如今勢單力孤,欲重立門庭,不可無皇權扶持。

“人皆有私,帝王亦是凡人…皇上心疼明家,要扶明家東山再起,哀家如何不懂。” 太後揮手,讓瓊芝出去守著。

於私,她並不希望明丹姝入宮,這朱墻裏望不到頭的勾心鬥角,著實不是女兒家的好歸宿。

可為長遠計,無論是對明家、對皇帝、對驃騎將軍府,她入宮才是上上策。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壓下思緒萬千,緩緩道:“最大的私是私天下,而要取天下、成就最大的私,就要先做到無私,能忍常人所不能,這是為君者保萬民平安的規矩。”

祁鈺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替明家重翻舊案。可如今諸臣亦不乏當年支持豐王者,明家舊案牽涉之廣可料,如此雷霆手段,朝中人人自危。

狗急跳墻時,難免有人錯了主意,趁新帝根基未穩時再生風波。

祁鈺如醍醐灌頂,心領神會,不得不嘆其對朝局洞若觀火。

“皇上如今該做的,便是收攏可用之人,清掃異心。”

天家的爭鬥,不可放在明面上供天下人指摘;盛世君主,亦不能落下個殘害手足的聲名。

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太後凝眸看著這尊貴華麗的壽康宮,緩緩道:“豐王,纏綿病榻,藥石罔醫。”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兒子受教。”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祁鈺深知太後今日所言推心置腹,字字句句皆是為他所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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