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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法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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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法理矛盾

邢一鳳入帳瞬間駐足,驚詫於帳中氣氛。

難道就因為與通州武官鬥毆,這趙期昌就要小題大做策動嘩變,還是沒見過大場面自己嚇自己,故而召集將領商討對策?

露笑,腳步只是那麽頓了頓,邢一鳳走向趙期昌笑道:“在山東時,老夫常聽人說金吾將軍如何如何了得。今夜,目睹金吾將軍風骨、英姿,的確令老夫眼前一新,甚是欣慰。”

說著抖抖袍袖一拉長袍後擺落座,坐在趙期昌面前輕輕一嘆,看一眼桌上米粥,兩碟小菜一臉的肅重:“久聞金吾將軍擅長鼓樂,當時只道是攀附風雅之輩妄言。今夜,將軍一席話語短短,卻震耳發聵,令聞者莫不動然。”

邢一鳳言語間擡手一揮,學著趙期昌特有的咬字斷句習慣,拉長語調:“身為軍將不聽鼓樂,卻聽琴瑟哀音,當真荒唐!”

餘光打量趙期昌,邢一鳳口中將‘荒唐’兩字咬的極重!

當真荒唐,是個人這麽恭維一下怎麽也該漏張笑臉才對N況一個武人,被翰林侍講誇讚風骨,不說骨頭發酥,起碼也要一臉傻笑才對!再說,你一個少年被長輩讚揚,難道就不該笑一笑?

“當真荒唐!”

邢一鳳臉色嚴肅,擡手拍桌,語氣苛嚴:“通州諸將因金吾將軍年少而尋釁,老夫只當是武無第一,乃是正常攀比罷了。如今回想起來,通州諸將不思彼此懸差,妒賢嫉能,鬥膽尋釁於金吾將軍,彼身死事小,鬧出禍患事大!”

趙期昌眨眨眼,伸手從腳下麻袋裏拘出一把糧食,輕輕揚在桌上,米粒跳動。

突然,不正常的一樣東西也落在桌子上彈了彈,是一條枯死的白蛆。

邢一鳳嚴肅的臉上眉毛皺成一團,就見趙期昌手掌壓在米粒上揉搓,等趙期昌手掌擡起,一層米粒成了渣滓、米粉。

“金吾,這……”

“陳米,也是泡過水的毒米。”

趙期昌說著又從另一個袋子裏抓出一把麥子,袋口開啟時邢一鳳就瞇起了眼縫,他已經嗅到了麥子潮濕、腐朽的獨特氣味。

第三個袋子裏,趙期昌抓出一把黃豆擺在桌上,有些黃豆破碎、發黑,至少三分之一的黃豆皮殼不完整。

“明日傍晚時,騎營就將抵達,到時難道要拿這種豆料、軍糧讓騎營將士食用?”

趙期昌說著搓搓臉,長嘆一口氣:“步軍一路坐船北上,體能消耗小,少吃一頓不礙事。騎營軍士晝夜行軍將近八日,若吃這畜生都不吃的毒米黴糧,吃死人……到時趙某可約束不住營中將士。”

“雉山公也是明眼知兵的,我登萊軍士人皆負重八十斤尚能步行二裏地,通州兵有幾人能如此?一旦鬧將起來,就是比拼蠻力,也沒人能壓住這步軍三營,一營騎軍!”

趙期昌這話說到了邢一鳳心坎兒裏了,雖然登萊軍老老實實進入營區(官員眼中的監獄),也沒鬧出什麽事情。可他知道登萊軍不好惹,不僅僅是因為登萊軍軍員齊滿,也不是因為登萊軍軍械充足,而是因為登萊軍的軍士擁有強健的體魄。

這強健的體魄不是白來的,趙期昌手裏的水師幹的就是海中捕魚的差事,發生過追捕鯨魚追到琉球國的事情。

高蛋白的豆類在軍糧中占去一半的配比,再加上持續性的鍛煉,登萊軍軍士穿甲負重八十斤,不穿甲六十斤已成為標準。

穿甲負重八十斤,這是什麽概念?

這是邊軍精銳重裝步兵的作戰負重,這種重裝步兵在各鎮之中也不多,只有邊帥家丁部隊能達到這種素質!

登萊虧空的十萬石,不是趙期昌貪墨的,是軍隊一口口吃掉的!

這麽一支大肚皮支撐起來的軍隊,你竟然不讓他吃飽,這不是找揍麽?

突然間,邢一鳳對姚冕失去了那一絲絲憐憫,這個人純屬自己尋死,一腳踢到鐵板不能怪人,只能怪自己傻。

臉上的肅容漸漸斂去,邢一鳳聲音溫和道:“此事老夫會記在心裏,最遲明日晌午後,會調太倉米來。這事兒趙金吾也要盯緊了,年初冬不見雪春不見雨,京畿各處百姓心中惶惶,狼子野心之輩蠢蠢欲動。若是軍中鬧出事情來,必然京中不穩。屆時不論是老夫,還是金吾將軍,又或者是在座諸位,絕無善了。”

他這席話,各人反應俱是不同。

趙慶童扭頭看向帳外,一臉見鬼了的神情,你這不是在暗示造反麽?反正約束不住軍隊釀出禍事,朝廷必然要重處,那還不如響應軍心幹脆反了,說不得還能殺出一條生路。

邢一鳳這話有問題麽?

絕對沒有,恐嚇將領老老實實聽令是常用手段,可那些將領是無法隨心動員本部戰力的木偶將領,這類將領被趙期昌稱之為軍頭,即兵頭。

兵頭將尾是什麽,是班長和排長,最低的排長也有指揮權,可班長只有執行權。

這類軍頭將領所在的軍隊,內部存在好幾個核心,別說多強的戰鬥力,沒有朝廷約束著,可能這種部隊早就散夥單幹了。

而登萊軍目前就一個核心,軍士作亂要殺約束不力的軍官,豈不是逼著軍官造反?

光一個軍隊指揮核心、凝聚力高低的差別就註定了太多的事情,比如邢一鳳所知的常規統軍手段在登萊軍面前效果不大,甚至有反作用。

邢一鳳沒有從趙期昌眼眸中看出畏懼神色,只當是趙期昌不滿於他的安排,便解釋道:“皇上隆恩,欽命本官充為本科殿試考官。若不是金吾今夜的事情,酒席之間談妥政務後,本官便會入京待命。”

說著他伸出手指比劃:“今夜通州文武皆在,巡按陳其學也在,正好將東宮親軍今後的駐地、糧餉撥付流程、軍田分配諸事議定。”

即便是皇帝的上二十六親軍衛如今剩下空架子,依舊在軍屯。

太子親軍駐紮在京畿範圍內,哪有白吃軍糧的事情?終究是衛所體系出來的,通過目前官府掌握的公田中選一些撥付給太子親軍作為屯墾軍田。

只要是衛所體系的軍隊遷移、調動,每到一處駐紮,要麽劃撥公田充作軍田屯墾自給自足,要麽撥一塊荒地去開墾。

所以,今後太子親軍的駐地,也就是軍團所在地,不是由防禦任務決定,而是在公田、荒地、交通、防禦四個方面進行綜合選取。

邢一鳳沒有過多解釋宴會的性質,趙期昌已經明白了,作為殿試考官,邢一鳳要立即入京待命。可安頓太子親軍是之前的任務還沒完成,那只能在與通州文武進行一次會議。

忙碌一天行期那麽緊張,一起吃飯時再解決政務,也就順理成章了。這也是陳其學敢理直氣壯搞宴會,邢一鳳也無避嫌的原因所在。

那麽,這場宴會性質自然不是趙期昌口中的不正義行為,而是一場為解決政務而不得不開辦的宴會。

現在趙期昌還能說什麽?

緩緩點著頭:“原來如此,是晚輩唐突了。”

見趙期昌肯服軟,邢一鳳猛地送了一口氣:“不,金吾過謙了。事前,本官未向金吾言明才有此番誤會,事情根由在本官這裏。”

說著搓搓臉,一副強打精神的模樣:“若金吾這裏再無旁的問題,本官這就入京。”

趙期昌搖搖頭,問:“雉山公,不知晚輩何時能入京?晚輩師尊、師叔皆在京中,於情於理趙某也該拜謁太子殿下,盡盡人臣本份才是。”

嚴格意義上來說,趙期昌跟邢一鳳不是一個體系的,這個體系不是文武之別,而是組織關系隸屬上。

趙期昌以及整個太子親軍都督府上下成員,都是太子的屬臣,而不是嘉靖的。

硬要摳法理,太子是皇帝的臣子,而趙期昌等人則是皇帝臣子的臣子。

與這個道理一樣的還有各藩王府王府官員,這些藩王入京時舉行宴會,藩王的王府官員是以王臣的身份跟隨藩王赴宴。

哪怕王府的王臣選拔、委任、晉升大權握在吏部,可法理上王府官員就是藩王的臣子。藩王是皇帝的臣子,王府官員是皇帝臣子的臣子。

在中央集權的大一統朝代裏,應該不會鬧出這種法理上的混亂問題。

可這是大明朝,國初邊防全靠邊境藩王的大一統朝代!

國初時藩王高度自治的制度,別說王府官員,就連地方文武也有彈劾、任免乃至是誅殺大權!再加上後來斷斷續續不徹底的削藩政策,就鬧出了這種法理上的矛盾錯誤。

即,明明是中樞委任的官員,法理上卻不是皇帝的臣子!

當情理、法理、事實情況三者之間不協調,必然會存在根本上的問題。

就比如現在,削藩不徹底,導致王府官員、藩王、朝廷、皇帝四者之間存在極大的行政資源浪費。

畢竟法理確定了君臣主從關系,藩王若收服王府官員,那再鬧出一場寧王之亂也不足為怪。

法理、官制上趙期昌都是太子的臣子,那趙期昌奉太子的命令攻打皇宮,不論成敗,趙期昌都不會戴上叛逆主謀的帽子,撐死就是個重要的從犯。

而一個恐怖的問題在於太子病重,當這位法理上的君主病逝後,東宮無主,偏偏東宮親軍編制又存在,那這種尷尬的時候已經由不得趙期昌選擇何去何從。

到時候的他,必然處在一種難以猜測的不利地位中。

為了避免這一切,越早入京,越早通過藍道行的威望影響嘉靖,將李時珍給揪出來拎到京師來……保住太子的命,才能避免各種想得到,想不到的尷尬問題。

如果今後裕王繼位,又會怎麽看他這個前太子屬臣?

造反?如果沒有必要,沒人會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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