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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領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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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色麻亮雨後顯得更為清冷。

騾馬大街的賭坊裏,白慶喜腦袋發懵離開熱鬧的大廳,也不洗臉,在後面帳房裏吃著旁邊小店送來的一碗面,帳房先生在幾名少年簇擁下進來,將一包碎銀子放下,喘一口氣。

三十兩將近兩斤重,雖然不多,可帶在身上壓力也不小。白慶喜的賭坊裏也湊不出這筆錢,還是從家裏藥鋪預支過來的,也將餘下的少年帶了過來。

這幫少年身穿靛青色或洗的發白的青色外袍,都背著背簍,裝著各自換洗衣衫或者生活用具。

放下筷子,白慶喜擦著嘴看向一旁玩色子的高泥鰍:“不是爺不給你機會,好生思量思量,到底去還是不去。”

高泥鰍將色子裝入搖碗裏,歪著下巴片刻,還是搖了搖頭:“爺看的起小的,可小的不認為自個兒是那塊材料。”

“出息……”

低罵一聲,白慶喜將鬥篷披上,出門左右看一眼,一名名少年站起,圍了過來。

白慶喜抽抽鼻子,眼睛上翻看看天色:“既然跟著過來了,爺自不會虧待爾等。先去店裏吃頓帶葷腥的,填飽肚子一個個把胸膛給爺挺直了,甭像餓死鬼一般給爺掉臉面。月底,爺會去那邊看看,也會一人帶一身新衣裳,別給爺丟臉。否則,乘早滾蛋。”

說罷擺手,一幫少年拱手,三五成群去吃早飯。

白慶喜看向提著銀兩的帳房:“老王,先去買兩石小米,三石雜糧備著。”

打發了帳房,白慶喜在院子裏踱步,眨著眼睛衡量計算著。

一大早,趙家也忙碌一團,趙鼎明的妾室張羅著,在夥房給要出發離去的趙期昌做一頓好吃的,還有給女兒捎過去的兩壇豆醬。

也不是什麽多好的東西,炸了整整一筐的菜盒子,足夠趙期昌主仆在路上當幹糧吃。

這次去白石墩,趙期昌不僅要帶上白慶喜的家丁,還有五十石糧食。這批糧食還是以豆類雜糧為主,是張承甲夫婦抵押田產後,由趙鼎明出資置辦。

豆類雜糧便宜,卻營養豐富。趙期昌知道這東西的寶貝,對於軍士來說,豐富的豆類可以比擬肉類,都是高蛋白類型。

張承翼也要押送糧食去備倭城,兩幫人會結伴。

至於張茂,還要留在衛裏將舊馬營改建一事弄妥當才會離去。相對於白石墩升格,舊馬營改建才是衛裏的大事。

衛衙門,一大早八輛驢車停在門前,由倉大使負責裝車,裝的都是給備倭城的軍糧。除了軍糧,還有鹽、醋、醬這三樣軍糧必須配備的佐料。

捕倭軍編制被各家瓜分,瓜分掉的是稅收上的福利,但養軍的福利在八百捕倭軍兵役立穩後,就必須把養軍的這部分福利發下去。捕倭軍的養軍待遇,僅比戰兵差一點。

軍制上歸屬於備倭總兵衙門,是常備軍,與戰兵性質差不多,自然各方面福利不錯。

若一切都按著制度來,大明朝也不會淪落到今日這一步。

今天也是趙期昌正式領俸祿的一天,正六品月俸十石,他對這十石期待了很久。雖說他八月份才為國效力二十來天,衛裏應該會發一個全額俸祿。

唔,大明的衛所軍官擱到後世,待遇的確沒得說,官職世襲啊!

大明在制度上本就武官品級均高於文官,看看現在的朝廷,沒了中書省這個正一品衙門,現存的正一品衙門就兩個,一個是五軍都督府,裏面一幫子正一品都督,另一個正一品衙門是宗人府。

六部、都察院才正二品,五寺正官才是正三品。想想吧,少年襲職的衛所高級軍官如指揮使,一出場就是正三品,相當於副部級,正軍級有木有!

一大早很多衛所軍官都雲集衛衙門,有的軍官在外來不了,家裏婆娘和孩子帶著背簍、竹籃過來領取俸祿。

趙期昌抵達,看著中堂左邊那邊人山人海,根本擠不進去,幹脆來到藥房。

白慶喜在屏風後面打哈欠,見趙期昌進來,揉揉惺忪睡眼指著面前桌上布袋不屑笑道:“看看,小爺也被欠餉了。”

趙期昌提起布袋掂了掂,不到三十斤,遠遠不夠白慶喜六鬥月俸,扭頭:“怎麽才這麽點?”

“兩石糧食折算一兩銀,銀糧占五成,寶鈔占三成,還有兩成由鹽補上。”

白慶喜慢悠悠說著,伸出手掌扣著指頭:“六鬥月俸算下來,實發三鬥,銀糧對半,一鬥五升的米,銀子折成錢,是七十文。還好衛裏有良心,沒學縣衙門發小錢,發的是官錢。”

一兩銀等於一千文小錢、惡錢,也等於七百官錢。

混賬一點的衙門,用小錢充作官錢發俸祿,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至於在俸祿中摻水的寶鈔,就是很好看的廢紙,再無他用。此外發下來的鹽還算可以,是上好的官鹽。可山東這地方還是靠海的登州衛,誰家會缺鹽?

趙期昌又提起布袋掂了掂,詫異道:“這麽說,老子才能領三石米,一兩五錢銀子,還有一石鹽?”

他直接將寶鈔省略,白慶喜哂笑:“想得美,李虎臣領了三石米,一千文官錢,鹽只有三鬥。這邊發的鹽是按著歷城那邊市價算的,不是按咱登州的價錢來算。”

沒看錯,登州的鹽與山東梳所在的歷城鹽價差三倍多,鹽運就是如此暴利,運到河南更值錢,能有五倍的利潤。如果自己產鹽,進一步壓縮成本,十倍利潤不是空話。

某些喪心病狂的地方,能給兩石沙土摻一石鹽當三石鹽賣!

又打著哈欠,白慶喜將鬥篷蓋好,指著門外道:“我的人都候在外頭,銀子就在米袋裏,當面看看,沒問題的話,別影響小爺休息。”

趙期昌手伸入米袋,掏出兩包等重銀子,掂了掂,看了看指間米粒,很失望搖搖頭。

十石的俸祿,直接被砍掉一半,他該說什麽好?

做官已經比平頭老百姓幸福很多了,可還要上下打點,走各種人情慣例,還要養家人,養長隨家丁,畢竟孤零零一個人上班太傷體面。武官要養家丁保證戰鬥力,文官排場更大更講究體面,俸祿還這麽攔腰砍,誰能受得了?

這是品級官的待遇,雖然砍掉一半,可日子能勉強過下去。最可憐的是沒有品級的吏,如白慶喜的軍醫提調,如果是戰時還好說,平時也就月俸六鬥,若不撈外快,怎麽養活一家子?

這不是在鼓勵大夥過清貧清廉的日子,分明在鼓勵大夥撈外快養家糊口!

提著米袋,趙期昌頗有些無語出門仰天望了望,直入後院找戚繼光。

戚繼光也剛把自己的俸祿領取,他是正四品衛僉事,月俸二十四石,實領六石米,兩千文官錢,以及八鬥鹽,兩匹布,還有補助的木柴、木炭,草束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自然還有厚厚的一疊印刷精美寶鈔。

他正指揮自己家丁搬運祿米,直接吃祿米就是戚繼光也吃不起,把上好的新米搬到糧店換成雜糧或粳米、陳糧,才是過日子的正確方式。

衛裏軍官的俸祿都是從下面收上來的,扣除俸祿所需、和必要的操練用度、積存外,多出來的都會上繳都司府。基本上很難有多出來的,必須要將規定的額度交上去,不夠的話只能侵占積存額度、再次操練用度,最後不得已才會對俸祿預存的錢糧下手。

軍田被外部侵蝕嚴重,所以衛裏截流下來的錢糧只能夠每月俸祿所需,以及不足千石的積存。

鹽、布匹、過冬柴木之類的都是下面匠戶上繳給衛裏的,是稅的一部分。

大明糧價長期保持在兩石一銀的基礎上,與俸祿發放方式有極大關系,這是強制抑制糧價的有效手段。當然,有效範圍指的是官員密集度高的城市範圍,下面的偏遠鄉村不在此列。

糧食買賣運輸距離超過百裏,沒有大的變動如天災、戰爭之類的影響,通常都是運輸的越遠,越虧。實在是運輸成本太高了,人吃的不多,關鍵是牛馬吃的太狠。

所以一個縣受災餓殍遍野,隔壁縣風調雨順日子紅紅火火,也是常見的現象。

百戶是六品官,下面的總旗、小旗俸祿怎麽算?在百戶的基礎上對半折,在衛裏混到百戶這一級別是關鍵的一步,直接決定你日子能不能過的體面一點。

就算家裏軍田沒了,只要是實職百戶,每月的俸祿勉強能夠一家子生活。至於閑職百戶,俸祿減半……

海瑞餓死女兒的故事也沒有那麽誇張,正七品知縣的月俸是七石五鬥,海瑞不雇傭大量傭人、師爺,也不走各種人情關系,每月實領的兩石多四百斤左右糧食足夠養活家人,也是平民水準。

他把女兒餓死的原因是女兒拿了外人給的食物,為了所謂的門風氣節,活活將女兒逼死。

發了俸祿,戚家的日子頓時會好過不少,戚繼光笑容滿面領著趙期昌入廳堂飲茶,問起昨日安排的事情。

“兄長那裏認可掌印的命令,會保證備倭城三百捕倭軍操訓事宜。此外白慶喜那裏,邀請掌印在本月十七,其父六十大壽時赴宴,進行磋商。”

戚繼光眼角一抽,六十大壽登門,可要平白被切一塊肉,卻也笑著:“如此就好,白慶喜還有什麽說法?”

趙期昌接住戚威遞來的茶碗,抱著茶碗暖手,笑著:“白慶喜說的,下官也不知能否作數,說為了促成此事,白家可以稍稍吃虧一點。還有一事,白慶喜似乎有心建鏢局,托下官操訓白家家丁。下官哪懂什麽操訓,想著與戚掌印借幾名好手。”

戚繼光笑容斂去:“他白家可以吃虧,看來心思落在鏢局上面。這人此前想請我派人操訓,但衛裏會說閑話,顧慮於此,便婉言相拒。”

趙期昌從腳下米袋裏掏出一包銀子也就拳頭大放在桌上,咯噔輕響是那麽的美妙,笑著:“下官不懼流言,衛裏誰不知下官已快窮瘋了。擔憂白家家丁操訓出簍子砸了自家招牌,想著借戚掌印麾下健兒數人,夥食下官負責,這是借人的酬勞。”

戚繼光看著銀包,臉色變了變,苦笑:“如此正大光明行賄?”

他對錢糧缺的緊,哪怕趙期昌擔負他家丁的夥食,他就會借人過去吃飯。再加上這麽一筆銀錢,他不得不顧慮。

趙期昌搖頭:“老哥,咱借你戚家的人練軍,哪有白借的事情?幹的是私事,又非公事,算哪門子行賄?再說,哪有在衙門裏這麽光明正大行賄的?反正小弟問心無愧,不怕考究。”

見戚繼光還在猶豫,趙期昌端起茶碗飲一口,提起糧袋道:“老哥看著差遣三五人就好,再多,小弟那裏可就要餓肚子了。”

張張嘴,戚繼光想要開口回絕,響起前幾日月底家裏米缸見底,因為吃飯問題挨得那一巴掌,待趙期昌走後,楞是吐不出一個字,長久之後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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