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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坤寧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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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徑說著,一徑走進正殿,殿中通著火龍,籠了十幾只銀霜炭的炭盆,烘得白條石盆裏養著的“玉玲瓏”的水仙綻出春意幾許。

貴妃撫弄著水仙的玉蕊若裁,盈盈笑道:“是好些日子沒見了,才剛我們還在議論,不過才幾日,巴爾妹妹竟是快要做額娘的人了!”

貞妃的紫玉嵌煙晶粒的護甲,抹過殿中擺著的鳳穿牡丹紫銅大鼎,錚錚刺耳,“這也是巴爾妹妹福氣好,才承寵了幾回,就有了,宮裏比巴爾妹妹承寵多的嬪妃有的是,卻也沒個動靜。”

後宮中承寵最多的當然是淑懿了,貞妃這話無疑就是譏誚於她的,素日她雖與淑懿不睦,但念著同為董鄂氏,貞妃從未這樣明顯地對她冷嘲熱諷過,只因近幾月來,孝莊對淑懿愈加看重,她看在眼裏十分地不是滋味,貴妃又不著痕跡地屢屢添油加醋,故而此時出言相譏,淑懿自然也知道這些,但她現在還不想跟自家姐妹針尖對麥芒,所以只作渾然不覺,又對巴氏噓寒問暖起來。

然而貞妃這話卻穿門過戶,傳入門外一人耳中,只聞嬌滴滴地一聲,“子嗣之事本是天意,當年孝慈高皇後①成婚四年方生了先帝,卻生前富貴,死後又享盡了哀榮——貞妃的見識也太淺薄些了!”

淑惠妃與貞妃同居妃位,卻赤□裸地指斥貞妃,不留一絲情面,一則淑惠妃仗著自己資歷,二則也是見貞妃整日跟在貴妃身邊,恨屋及烏——她現在一看見這位嫡姐,眼裏恨不得要滲出血來!

貞妃被斥,也是忿然,但淑惠妃入宮早,又出身科爾沁,如今又是協理六宮的,她只得默默地咬了咬牙,忍下這口氣。

巴爾福晉方才被眾星拱月似的圍著,那爭寵誇耀之心正如吃飽了風的船帆,脹鼓鼓地飛揚著,這時卻見因為自己,兩宮主位幾欲劍拔弩張,不由也有些惴惴,忙謙躬笑道:“孝慈高皇後何等福澤?豈是嬪妾能比的?人家都說‘酸兒辣女’,可是嬪臣自從有了喜,就只愛吃虎皮辣椒,腌泡菜這些辛辣之物,只怕懷的是位格格。”

淑懿唇畔蕩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心想這巴氏果然是學聰明了,原先未得寵時,還比這要張揚外露些,她也知道有了子嗣,便是眾矢之的,因此急於轉移眾人註意。

貴妃含蓄笑道:“還沒生呢,怎麽就一口咬定是個女兒?本宮看你氣色紅潤,多半是個阿哥呢!就算生個格格,也不怕什麽,你看東果格格②,不但嫁了開國元勳為婿,還是多子多福的!”

幾句話說得巴爾福晉眉開眼笑,貞妃方才吃了癟,終究咽不下這口氣,此時便接了貴妃的話頭,冷笑道:“東果格格自然是有福氣的,她的母親可是太祖皇帝的嫡妻呢!”

這話自然是暗諷淑惠妃的庶出身份,又順帶掃到了淑懿,淑惠妃登時氣結,但貞妃話說得含蓄,又找不出話來反唇相譏。淑懿再不肯忍讓,執著織金緞的繡絹,按了按鼻翼上的粉,笑道:“那是因為太祖敬重格格生母,同是太祖的嫡出女兒,哈達公主③怎麽就……唉,到底是哈達公主的生母不得太祖歡心罷了!”

淑懿此話是譏刺貞妃的,然而淑惠妃聞言立時精神抖擻,對嫡姐顧盼生姿地笑道:“不錯,失了丈夫歡心的女人,才會在嫡庶之別上斤斤計較!”

正在糾纏不清之時,坤寧宮的內官銳利的尖嗓扯開了喊道:“皇後娘娘駕到!”

一語未了,只見皇後穿著明黃繡緞朝服,扶著娜仁托婭的手,氣宇軒昂的走了出來。眾人才紛紛撂開手,向著皇後曲身行大禮。

皇後多日未在人前出現,今日頭回露面,穿得也格外隆重。朝服上金龍穿雲,縷金領口上飾著東珠,兩條明黃宮絳長長垂下,衣緣上鑲以烏黑油亮的紫貂,遍身綴滿紅珊瑚、綠松石,珠光寶氣,華貴堂皇。

可是這華貴堂皇卻越發顯得她強打的精神蒼白而無力,昔日臉上跋扈的戾氣,亦如晨起的纖梗,沈沈地覆著一層重露繁霜。

皇後淡淡揚手,嬪妃們告了座。待到宮人們端上熱茶來,皇後一手輕輕搭在身邊的青檀小幾上,一邊渾若無意地問道:“聽說巴爾福晉時常多夢,太醫建議多聽些雅樂,本宮剛剛病愈,也是才聽說,淑惠妃可給安排好了麽?”

皇後這幾句話說緲如層雲,淡若清風,然而淑懿眼眸微垂間,卻見皇後的赤金鑲綠晶護甲劃過之處,在青檀小幾上留下兩道深深地凹痕,木屑碎如齏粉,紛紛下落。

淑惠妃起身施禮回道:“嬪妾已從內務府的升平署挑選了三位樂工,令她們日日去啟祥宮奏樂了!”

“三位?”皇後眼睫稍擡,唇角挑起一彎殘月如鉤,“淑惠妃你可真大方,升平署統共就那麽幾位樂工,平日無事還要排演昆曲,你一次就抽了三位樂工出來,明兒要是各宮都有了喜信兒,那升平署也別排戲了,逢年過節,就只叫太後看那幾出老掉牙的戲吧!”

淑惠妃仍是恭恭敬敬地立著,杏紅的榴花蘇繡宮裝的下緣,卻在微微顫動。巴爾福晉顧不得有孕,起身下拜道:“皇後娘娘說得有理,嬪妾也覺得擾了樂工排戲,很是過意不去呢!其實嬪妾的侍女,也會彈兩下弦子,不如就仍舊遣樂工回去吧!”

皇後盯著巴爾福晉那略顯笨重的腰身,指甲狠狠地在掌心裏攥了一攥,面上卻笑微微的,“那怎麽行?你如今懷著皇嗣,把樂工都遣回去,知道的說你賢德,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苛待了你呢!”她略一沈吟,道,“就留下一位樂工,給巴爾福晉奏雅樂吧,回頭好生出個能歌善舞的皇子來!”

樂工歌伎是下九流,巴爾福晉聽了,一張粉臉連著脖頸,紅得似火焰燎過的,她位份既低,家世又低微,明知皇後是有意侮辱,亦不敢作聲。在座嬪妃中,有見巴爾福晉受辱,暗暗趁願的,也有兔死狐悲驚懼皇後囂張的。

淑惠妃也知皇後心情煩躁,更怕撞在槍頭上,因此愈加小心翼翼道:“樂工中有一位彈中阮的,一位彈箏的,一位吹笙的,請……請皇後的示下,留下哪一位?”

“這……”娜木鐘本沒有多少深沈心機,樂工之事,不過是她臨時起意,無理取鬧而已,此時被淑惠妃這樣一問,她倒沒了主意了,只得草草反問回去,“你說呢!”

淑惠妃這裏卻如接了個燙手山芋,生怕此時自己作了主,指不定哪日皇後不高興,再拿她作筏子,她急中生智,遂回道:“自巴爾福晉有喜後,皇上也常去啟祥宮陪她去聽雅樂,嬪妾想,不如問問賢妃妹妹,皇上愛聽什麽!”

合宮裏誰不知道,順治向來將賢妃引為知音的?

皇後聽了,也就順水推舟地轉過臉來用詢問的眼色看著淑懿:“賢妃?”

淑懿沒想到這山芋會迎面沖自己拋過來,可皇後問話,不能不答,只得委婉答道:“嬪妾偶爾聽升平署的夏師傅說起,說皇上愛聽箏曲,臣妾也記得不真切了,不如召夏師傅來問問!”

皇後哪有這份閑心,當下便堅定了語氣道:“那就留下彈箏的樂工吧!本宮也乏了,各位妹妹請自便吧!”

說著,扶娜仁托婭的手,又一徑去了。嬪妃們一早上瞧足了熱鬧,除了淑惠妃和巴爾福晉,都各自喜氣洋洋地散了。

巴爾福晉懷孕後,順治除了隔三差五去啟祥宮陪陪她,到承乾宮走動得又頻繁起來,只是這回有了巴氏的胎,嬪妃們也不似往日,把眼睛只盯在淑懿身上了。

淑懿暗地裏,也悄悄地停了藥,她在等待著,她的榮親王回到身邊的那一天。

淑懿也把大半時間都花在怎樣哄順治開心上,連孝莊那裏都去得少了,更別說去探望孔四貞了。這日恰好順治又被巴爾福晉絆住了,她換了件紫綃百花織錦旗裝,帶了皎月,一徑向慈寧宮而來。

走進正殿,只見地上籠著五六只炭盆,那銀霜炭烘得白酸枝小幾上一盆臘梅,星星點點地打了幾十個花骨朵,幻彩流丹,生意盎然。

孝莊正在與蘇茉爾一幹人抹骨牌,正玩到興頭上,看見淑懿進來,一擡手就免了她的禮,笑道:“四貞在後殿東暖閣裏呢,她這幾日著了些涼,歪在床上懶怠出來,你去陪她說說話——哎,蘇茉爾,你那張二餅可是已經打出來了,不許賴!”

淑懿遂一徑去了後殿,孔四貞的貼身侍女青縭才伏侍她吃過藥,正端著空藥碗出來,見了淑懿,滿面含笑地行禮,“娘娘來了就好了,我們格格抱怨了一上午,說是日日呆在這屋子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淑懿不由想起了博果爾,確實是有幾日沒見到他去上書房了。她嘴裏與青縭應承著,一面踏入暖閣裏去。

孔四貞正坐在花梨暖榻上,守著只白釉暗纏枝蓮盤剝著蓮子。淑懿見她未著旗服,而是穿著煙綠繡的棉襖,緞面上細巧地紮著數片柳葉,青緞祥雲掐牙背心,蔥黃色的水紋菱棉裙子,見淑懿進來,跪在炕上,直起身子招呼淑懿。

淑懿微微一福,也含笑挨著她坐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清早的一腦子漿糊,趕來更新,親們撫慰我一下吧~~~~~~~~~花花到我碗裏來

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這話在宮鬥中同樣適用,任何人說別人的任何事,歸根到底是想主自己想要表達的話~~~~~~~~

①孝慈高皇後:即清太祖愛新覺羅?努爾哈赤之大福晉孟古哲哲,姓葉赫那拉氏,清太宗愛新覺羅?皇太極之生母。

②東果格格:清太祖努爾哈赤長女,其母為太祖元妃佟佳氏哈哈納劄青,嫁給棟鄂氏何和禮,何和禮是後金的開國元勳之一,後金政權建立後封為一等大臣,為參決軍國大事的五大臣之一。後金天命年間授世職三等總兵官,後稱三等子。

②哈達公主:名莽古濟,稱哈達公主,後革公主稱號,削宗籍。生母為清太祖繼妃富察氏袞代,富察袞代後被太祖迫令自盡,哈達公主後來被告謀逆而被處死,她的兩個女兒一女嫁豪格為嫡福晉,後被豪格殺死;另一女嫁岳托為繼福晉,後為岳托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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