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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淑懿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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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園堆秀山的秋景最為宜人。時已入秋,但滿山的松柏經年不雕,寒煙凝翠,翠□流,流入雲際。

淑懿閑來無事,便領著皎月、雲珠前去登高賞景,山路上散散地生著幾叢小花,嫩黃,煙紫,水藍,搖曳在暝暝暮色中,映著山頭斜照,靜靜地散發著細細的幽香和淡淡的明暉。

尚未行至山頂,只見雕欄玉砌的六角亭中,淑惠妃坐著慢慢地喝茶觀花。

淑懿姍姍走過去,翩然下拜,道:“臣妾給娘娘請安。娘娘與臣妾想到一處去了,都想到這堆秀山上,一睹京城之繁華。”

淑惠妃極目眺望,含著幾分淒惻道:“本宮不是看京城繁華的,本宮是想試試,從這兒望過去,能不能看見科爾沁的藍天碧草。”

淑懿不由憫然,沒想到日日奔忙於名利恩寵之間的淑惠妃,也有這樣真情流露的時刻。但淑懿來了,也不是同她傾肝吐膽的,因而轉了話頭,笑道:“怎麽只有銀珠跟著姐姐,不見賽罕?”

淑惠妃瞟了銀珠一眼,懨懨道:“賽罕病了好幾日了,總不見好,若不是為著她是我從科爾沁帶來的,早就被遣送出宮了。”

銀珠聽兩位小主提到自己,微微含笑,略略欠身,淑懿亦含了笑道:“平日裏妹妹在東六宮,姐姐居西六宮,總不得見面,今兒偶然閑來無事出門走一走,不但遇見姐姐,還能一起同賞好景,真是緣份了!”

淑惠妃不屑道:“什麽‘偶然’‘緣份’,你我都‘閑來無事’才是真的,自打皇上寵幸了幾位庶妃格格,你這個六宮專寵的賢妃,都比先前空閑了許多,各宮主位嬪妃,就更是些閑著的女人了。”

怪不得淑惠妃的身上,遠遠地就散發著一股暮氣沈沈的味道,清冷而寥落,淑懿自從順治雨露均沾之後,偶爾看到月缺花殘,也難免惆悵,但她從入宮時起,就知道自己應該爭取的和不應該奢望的,所以,同是深宮冷寂,她卻比淑惠妃充實的多,因為帝王的恩寵,對她而言,只是達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

西風吹來縷縷秋涼,淑惠妃禁不住將煙霞色金絲雲雁披風往身上裹了又裹,才想喚了銀珠回去,只見銀珠端著一只金漆荷葉小茶盤,笑盈盈地走過來,福身道:“奴婢怕誤了小主服藥的時辰,將湯藥盛在細瓷罐子裏,厚厚的包了帶過來的,這時涼熱正好,小主快喝了吧!”

淑懿在旁邊讚道:“好個細致的丫頭,淑惠妃姐姐好福氣啊!”

淑惠妃端過黃地粉彩蝶紋碗來,笑道:“原本賽罕伏侍我慣了,所以素日有什麽事,我也不大喚她做,賽罕這一病,我還擔心事事難順心遂意,沒想到銀珠做事,竟比賽罕還要四角俱全。”

淑懿賠笑道:“這也是姐姐會調理人的緣故,不然,太後何以會教姐姐協理六宮呢!”淑惠妃聽了讚譽,更高興了,她只顧笑靨生春地誇耀自己的宮人,沒有看到就在她的身後,銀珠正對淑懿投去感激地一瞥。

銀珠之所以對淑惠妃的稟性好惡了如指掌,還要拜淑懿所賜,她被賽罕壓制了這麽久,這回終於在儲秀宮搶盡了風頭。

淑惠妃端藥欲喝,淑懿忽然盯著那一碗烏沈沈的藥汁子,眼裏充滿了驚疑之色,道:“姐姐喝的什麽藥?”

淑惠妃看看藥碗,輕描淡寫道:“黃芩牡丹湯①,是餘太醫給開的方子。”

淑懿故作猶疑不定,口中只囁嚅道:“這可奇了!”又湊近了,嗅那藥的氣味,直起身子,訕訕笑道,“妹妹也曾喝過此藥,為何……”忽而又春風滿面道,“大約是不同的大夫,開的方子也不同吧!”

淑惠妃陡然擰眉道:“怎麽可能呢?這可以醫書裏的成方!”忽然轉身問銀珠道,“你煎藥時,可是從小廚房的鐵樺木的雕漆櫃裏拿的?”

銀珠慌忙如實相答,道:“正是!只因奴婢先前不曾經手過娘娘的湯藥,賽罕姐姐就把娘娘用的藥一包一包理好了,放進鐵樺櫃子的第二層,奴婢煎藥時,就是從那裏取的。”

淑惠妃支腮想了想,警覺得看了淑懿一眼,畢竟有外人在跟前,不好問銀珠太多的事,遂將藥碗一推,道:“藥涼了,把藥倒回罐子裏,回去熱了再喝,這裏風吹得越發冷了,咱們還是回宮去吧!”

淑懿看著淑惠妃的背影,無聲地笑了,雲珠替她披上一件菊花團福綾子半臂,笑道:“這回淑惠妃回宮,再也不會覺得清閑了,可要好好地忙活一陣了!”

淑懿唇畔凝了一朵得意的笑,道:“本宮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事,自然該她自己去忙!”

淑懿只管坐在承乾宮,看外面的熱鬧。過了一陣子,聽到一個消息,儲秀宮的大宮女賽罕患風寒,高熱不退,竟然病死了。

雲珠告訴淑懿這個消息的時候,淑懿正在拿各色繡線,往花繃子上比劃線的色彩。她新近繡了一幅《桃李爭春圖》,那繡樣上深紅映淺紅,繁覆難辯。只看這些線軸,粉白,淡粉,深粉,桃紅,玫紅,大紅,暗紅,就撲朔迷離地令人頭暈目眩。

淑懿小指輕輕一勾,挑出一根深玫色繡線,在一片欲墮不墮的桃瓣上比了比,仿佛是像,又仿佛不像,心卻沒有停在這繡線上,只淡淡地問道:“我叫你給銀珠的藥,只是令賽罕久病不愈的,可絕不會致命啊!”

雲珠冷冷地笑意如雕窗的玻璃上結出的第一層霜花,“咱們不想要她的命,可擋不住有人要恨不得淩遲了她!”

淑懿牽過手邊的一脈金心吊蘭,雖然屋裏通了地炕火龍,盈盈一室春意,可終究是快入冬了,凜冽寒意枯萎了原本蓬勃的碧葉嬌花,她意沈沈道:“讓一個女人不能生育,比死更難受,淑惠妃的手段是淩厲了些,賽罕也是罪有應得——淑惠妃雖然沒有貴妃的心機深沈,可一旦挖出了賽罕,也就不難知道是誰主使的了。”

雲珠俏笑道:“她可真該承娘娘一個大情了,想必這姐妹倆,很快就會勢同水火——對了,賽罕死了,儲秀宮裏沒有掌事宮女,淑惠妃就提拔了銀珠,銀珠叫我告訴娘娘,她對娘娘感恩不已,娘娘如果有用的著的地方,只管開口!”

淑懿對著滿眼深深淺淺的紅色,嫣然笑了,這錯綜覆雜的局中局,就如這斑斕絲線繡在光潔的綢緞上,盤盤囷囷,誰又能從纏花卷草的繁覆花紋中拔得開迷霧重重。

淑懿笑道:“這也多虧了你,其實你年紀雖然比皎月小一些,卻比她更伶俐,我沒讓你做掌事宮女,是委屈你了!”

雲珠正色道:“娘娘這裏說哪裏話,別說奴婢如今還是大宮女,就是做粗使雜役,也是要報娘娘大恩的,況且皎月姐姐向來視奴婢為姐妹。”

淑懿心裏暈開一絲得意,皎月是她在董鄂府經過無數考驗,精挑細選出來的,雖然不是極聰明的,卻絕對忠誠。自從定計收服了雲珠後,淑懿更視二人為左膀右臂,至於大宮女綠吟,倒是輕易不使喚她的。

今年的天冷得特別快,尚未立冬,那寒意便一日濃似一日了。九月二十八落了第一場雪,雖然不大,只是紛紛地撒著雪珠子,可是足以令人感覺到嚴冬透骨了。

隨著雪珠子落下來的,還有宮裏的兩件大事,一件是皇後病愈,重新攝六宮事,雖然日日必得去慈寧宮回稟宮務,可到底是重新出山了,淑惠妃的協理六宮之權也沒被剝奪,照舊鑲助皇後,處理瑣事。

別一件是巴爾福晉有喜了,太醫已診出她有兩個月的身孕,算算時日,該是初次承幸就懷上了皇嗣。

這兩件事如同兩股勁風,攪亂了宮裏的近乎冷清的平靜,剎時間坤寧宮和巴爾福晉的寢宮門庭若市,成了兩處炙手可熱之地。

雪裏金遍地錦滾花鑲白狐皮的鬥篷向肩上一搭,淑懿只覺一暖,回頭見皎月正嘟嘟囔囔:“格格也不想想法子,這些人都是拜高踩低的,看著皇上少來了咱們承乾宮幾回,一個個笑得都跟原先不一樣了!”

淑懿呵呵一笑,笑聲中卻似窗外的雪珠子般清寒,“你沒事非要看人家的臉,不是自尋煩惱麽,難道人家對你笑一笑,你就能得個金元寶來!人要做到寵辱不驚,方能成大事!”

一席話說得皎月啞口無言,卻也辯駁不得,只好搓著兩只手去院外檢視小太監備的暖轎去了。淑懿冷笑,論寵愛,她還是後宮中雨露最多的,這起奴才願意鼠目寸光,就叫他們鼠目寸光去吧。

淑懿拿過雲珠遞上的紫金浮雕手爐,套了只墨狐皮的袖筒,坐了暖轎,一徑來到坤寧宮。

自從皇後病了,嬪妃們已有好一陣子沒有晨昏定省了,所以今日便如約好了似的都起了個大早,有的是想要聚在一處,閑話宮裏的流言,有的則是想瞧一瞧,因為巴爾福晉的胎,各宮嬪妃又要生出什麽熱鬧來。

淑懿的輦轎來到坤寧宮時,貴妃和貞妃就正在圍著巴爾福晉問長問短,佟佳氏也站在一邊,強打的精神卻掩不住容色間單薄的憔悴,淑懿驀然想起來,她年已及笄,論資排輩她這個正藍旗都統的女兒也該侍寢了,可不知淑惠妃動了什麽手腳,竟讓厄音珠一幹家世低微的格格把她擠掉了。

淑懿遙遙地看著佟佳氏那寥落的纖影,心想她這樣巴結貴妃,貴妃也還是不肯幫她獲寵。

輦轎一斜,淑懿穩穩地從裏面走出來,她的輦轎是用江南新貢的暖緞造的,輕軟厚密,擋風禦寒,乍一出來,淑懿精心養護的嬌嫩肌膚,竟如被稀薄鋒利的刀刃細細地劃過似的,有一絲轉瞬即逝的疼痛。

貴妃笑逐顏開地迎過來,笑意含著不易令人覺察的幸災樂禍,“妹妹來得好早!”

淑懿微微一福,笑道:“不及姐姐們早,因著好些日子沒見了,便早些過來了,好與姐妹們說說話。”她玉立貴妃面前,俯首施禮之間,看到貴妃手指隱隱泛著青色,不由怔忡,擡頭看看貴妃,貴妃正執著條蔥綠撒花絹子掩口咳了兩聲,淑懿眉心驟然一松,向貴妃粲然笑道,“姐姐進去說話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一樁猛料,何時曝,怎麽曝,找誰去曝,學問可大著呢,這個科目夠你讀上三年研究生的了

①黃芩牡丹湯:出自《備急千金要方》唐代孫思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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