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少校。”一個士兵在加州清光的房間前朗聲稟報道“安定上尉回來了。”

黎明之時，正是最黑暗的時刻，屋內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加州清光的臉龐都模模糊糊的無法看清。他顯然是聽到了，只淡淡的應了一聲，似乎歸來的，僅為普通士兵而已。

他擡手點亮燭臺，火光搖曳著將他的身影投射到墻壁上。加州清光於光明中的臉龐緊繃著，雖一夜未眠，但身上穿戴的整整齊齊，一如平常的美麗，不露一絲破綻，那雙猩紅色的眸子更是沒有透露出半點的情緒波動——誰也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麽，他的臉上平靜如水。

他摘下掛起來的紅色圍巾，仔細的系在脖頸間，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慢慢地推開房門，同稟報的士兵一起走出客棧。

比起安靜的客棧，外面可謂是一片吵嚷：隨軍的軍醫命令士兵小心的將受傷的宗三左文字扶進客棧，不時地因士兵的動作不夠小心而大聲叫罵著；宗三左文字的手下、心腹擔心著自家少校，不住的在軍醫身旁詢問宗三左文字傷勢如何，會不會影響到哪裏等瑣碎問題；軍醫一面要仔細著傷員，一面還要回答這些士兵，煩不勝煩，眉頭早已皺成一團。

恰在此時，加州清光出現在眾人面前，聲音一下子減低了不少。

“安定君。”加州清光喚著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裏的大和守安定，對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緩緩的擡起頭來，與加州清光對視著。

“清光君。”大和守安定看起來糟糕透了，徹夜未眠加上精神緊張，他的臉孔呈現出一片不自然的蒼白，深藍色的頭發淩亂，鎧甲上沾著血跡，但是他依然帶著純凈的笑容“消息到手了，具體事宜我們到你房間再談。”

“好。”

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眾人視線。

“無論什麽樣的消息，現在說了也沒用了吧。”屋內只有加州清光與大和守安定兩人，看宗三左文字那情形，十有八九已被敵方知曉他們此行的目的。

果然，大和守安定輕輕一笑：“是啊，沒用了，而且我並不知道宗三左文字探聽到了什麽。”

先前為了逃命，他們一字未言，而後終於有機會可以喘口氣時，宗三左文字也陷入了昏迷。

當時赫爾丹手下帶領一眾弓箭手，射出的羽箭不少落到宗三左文字身上，只因大和守安定坐在他身前，這些事情，他竟是一點也不知曉！宗三左文字也算得上是一條硬漢，楞是一聲不吭扛下這些！恐怕消息不是他不想傳達給自己，而是當時那情況下，他拼死堅持已屬不易。

“你的意思是說，消息有沒有用，還是要等宗三左文字清醒過來再做定奪？”

“是。”

“等？”加州清光冷笑一聲“也許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裏，遼契國就已經攻打過來了！那麽那時，大和守安定上尉，請你告訴我，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是繼續等著宗三君清醒過來呢，還是讓我們的士兵們抄起手中的家夥，和他們殊死搏鬥？”

大和守安定只是低著頭，不言一語。

加州清光忽然覺得很惱火，沒來由的很惱火：“說話啊！剛才不是很能言善辯的嗎！你那麽說，無非就是為了告訴我，打探出的這消息不管得到或者是沒有得到，具備或者是不具備一定的價值，全部都和宗三左文字沒關系嗎，就算是白跑一趟，他也是功臣一名！好，既然你不願他受軍法處置，同他一起打探的你，就代為受罰吧！”

“好。”幾乎是馬上，大和守安定就給出了回答，這更令加州清光火冒三丈。

“如你所願！”狠狠地拋下這句話，加州清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憐，不由得輕聲笑起來，繼而控制不住的大聲笑起來。笑過之後，他一貫的游魚得水，他一貫的游刃有餘，他將那些虛偽的裝扮丟得一幹二凈。他雙眼的紅色，像是燃燒的火焰一般，他沖到大和守安定面前，大吼道：“臨行之前你問我為什麽，我才是真正想要問你為什麽的人！你和那宗三左文字有多麽親密的關系，你和那宗三左文字認識有多長的時間，為什麽你字字句句都是在袒護他？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他對我說，清光君還等著你呢。所以你看，現在我可以完整的站在你的面前，聽你質問我，聽你斥責我。”大和守安定鎮定的盯著他的眼睛“你怕沒人為我們收屍，放心吧，清光君，我會努力活下來的。宗三君若是陣亡了，我會為他收屍，你若是陣亡了，我也會為你收屍。”

說完，大和守安定轉身離開。一如當初自己同他大吵一架之後一樣，關門的時候甚至不發出一絲聲響。

加州清光可做不到如此淡定，他的雙眼赤紅的可怕，他揮手將桌子上的茶具全部掃落到地上，屋子裏頓時響起一片雜亂的聲音。

安定安定安定安定安定大和守安定！加州清光扶住桌子，平覆下呼吸，眼光中一片迷茫，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宗三左文字迷迷糊糊的醒過來，屋子內一片昏黃，分不清此時是什麽時辰。他微微側頭，大和守安定靠在他的床邊，淺淺的睡眠著，低垂下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膚上映下一圈淡淡的陰影。

即便是歇息中，大和守安定的眉毛也輕輕地皺起，仿佛正在為什麽事情苦惱著。能夠令安定君為難的，也只有加州清光一個人，只要隨便想想，宗三左文字就可以得到答案。

畢竟是將士出身，宗三左文字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脆弱，他慢慢的坐起來，似是不願打擾大和守安定，但最終也未能如願，大和守安定還是醒了過來。他看到宗三左文字坐在床上，對著自己輕輕的笑著，張開嘴，聲音略帶沙啞，但依舊如往常一般懶洋洋的吐出幾個字：“早啊，安定君。”

會說出這樣的話證明宗三左文字沒什麽事，大和守安定松了一口氣，也露出一個微笑：“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少校。”

“我睡了多久？”

大和守安定為他倒好茶水端了過來：“放心，只是一個白天而已。”

誰也沒有意料到，宗三左文字會如此快速的清醒過來，看起來倒不像是傷勢過重而昏迷，只是單純的勞累罷了。聯想到和加州清光的爭吵，大和守安定打趣的想著這說不定是老天爺在幫自己。

宗三左文字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屋子裏一時之間有些詭異的安靜。

“安定君。”宗三左文字遲疑了片刻，還是問道“清光君……他是什麽態度？”

“他？”說辭大和守安定早已想好“等你醒來，從遼契國獲取得到什麽消息詳細的向他稟報即可。”

這不符合加州清光一向的作風。宗三左文字好歹也算是和他同僚一場，雖比不上大和守安定對加州清光的了解，但淺顯的東西還是能判斷出的：“真的？”

“真的。”大和守安定無奈的笑笑“我騙你做什麽。”

“依我和清光君共處的這幾年來看，他是一個在正事上絕對一絲不茍不參雜個人情感的優秀將領。”宗三左文字言談間免不去那一絲慵懶，但眼神犀利的望向大和守安定“所以，安定君，我自知任務失敗，雖得知些有用的情報，但終究不是逃避的理由，免不了軍法的懲處。方才我見你睡時依然眉頭微皺，想必和此事也逃不開幹系吧？”

什麽也瞞不過宗三左文字，他果然是個頂聰明的人。可若是大和守安定不願說，誰也無可奈何。

“原來你這麽了解他。”

“安定君……”

“我給小夜寫了封信。”大和守安定笑盈盈的說道，明顯的故意擾亂話題，宗三左文字嘆息一聲，只得順著他的話問道：“寫了些什麽？”

“把你的傷勢寫得稍微誇張了一些。”

“何苦呢？”宗三左文字不包含一絲情感的笑了一聲“順其自然不是更好？”

“但是宗三君恐怕不是這麽想吧？”大和守安定的笑容此時在宗三左文字眼裏分外的刺眼，他坐直身體：“安定君這是什麽意思？”

“你的家事，何必糾纏上旁的人？傷口究竟有多痛，也只有自己知曉。”大和守安定目光悲涼起來“我知宗三君待我是真心實意，不過想借我之手與小夜君重修兄弟之間的情誼，也是千真萬確的。那些過往的日子，大和守安定一點一滴全部記在心間，這需要我幫忙的事，我也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往後的日子……大路朝天，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吧。”

宗三左文字楞住了，他完全沒料到大和守安定會如此做。一直以來，在他心目中，大和守安定是一個內心同眼眸一般一樣真正內外澄澈的人，卻沒料到，這人原來也是會成長的。

“好好休養吧。”大和守安定拍拍他的肩膀，笑容一如平常，可宗三左文字心底也知，是自己親手斷送了與大和守安定的這份情誼。

大和守安定出去時將門輕輕關住，加州清光就靠在門口的墻壁上，低垂著頭顱，大和守安定仿佛沒有看到他一般，徑直經過。他的眼角控制不住地跟隨著大和守安定身後淡色的影子，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視野範圍內，他才推開宗三左文字屋子的門，淡然的註視著坐在床邊的宗三左文字。

“清光君。”宗三左文字擡頭笑著打著招呼。

“身體好些了吧？”

宗三左文字點點頭：“多謝清光君關心。”他起身倒了杯茶水，示意對方坐下詳談，但加州清光只是擺擺手，依舊站在那裏。宗三左文字也不強求，兀自講起自己在長日城軍營中探聽得到的消息，哪怕已經沒什麽用處了，但他依舊認真的講述了一遍。

“哦。”加州清光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宗三左文字狀似沒看到他的臉色，繼續說道：“這次郎太刀計謀得當，是一位優秀的將才，我軍需提高對他的重視，依我之拙見，及早除掉他才是上策。”

“我知道了。”

話至此，兩人徹底無話可說。宗三左文字忽然雙手抱拳：“宗三左文字請求軍法懲處。”

加州清光並沒有伸手扶起他，冷笑一聲：“好一副兄弟情深的場面。”

不用多說，宗三左文字何等聰明的人，立即猜到是大和守安定惱怒之時也這麽對加州清光說了。一時之間，許多的事情都有了頭緒，漸漸地串聯在一起。為何大和守安定會對自己說出那樣絕情的話，卻原來還是放不下加州清光！宗三左文字未來得及感嘆，加州清光已語氣不善的說道：“宗三君好福氣。不過已經有人代你受罰，免了你的罪責。既然如此，那就把握機會，好生休養吧。”

說完，加州清光刻意拍拍他的肩膀，邁步正要離開，被宗三左文字叫住：“請留步。”

“清光君可知方才安定君找過我？”宗三左文字盯著他的背影，徐徐道“安定君來可不是與我閑聊的，他是要同我自此往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清光君到底是與安定君交情深啊，離開之時，你們表達的話語都所差無幾。囑托我好生休養，也不考慮聽了這樣言語的我的心情。單單這一點來講，你二人也是很像。”

他悠悠的嘆了一口氣，加州清光仿若未聞，但身影明顯地晃動了一下。

“清光君……”

“閉嘴。”加州清光低吼著，仿佛受不了似的，句尾話音還未落下，他已經大踏步離開。

安定君。宗三左文字苦笑，你將心托付的，就是這樣一個連現實都不敢面對的人。

一個連在乎你都不肯說的人。

就是這樣一個人。

值得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來更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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