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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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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楚寧遠五歲,生辰那日正好逢上禹君祭天。

寧遠由哥哥牽著手,隨同父母擠在萬人之中仰首觀望。禹君攜子玖瀾、女玖試玉一道跪天、禱念祭詞。待三人奉香入鼎之時,按例在場所有人需五體投地,向天與神行膜拜之禮。那時的楚寧遠年幼,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眾人跪伏之時,他揚起臉,偷偷地朝祭臺上覷。

這一眼,便他看到了同樣是偷著眼往臺下看的試玉公主。彼時試玉不過三歲,白軟稚嫩,看不出傾城傾國的容貌,卻是叫人一眼便在心底陷下一塊。試玉感覺到楚寧遠的目光,悄悄地向他扮了個鬼臉。小女娃調皮稚氣的模樣,惹得寧遠端不住想笑。

試玉再想扮個扭腰的動作,一直用餘光看妹妹的玖瀾終於忍不下去,一手提起試玉的衣領,一面還冷厲地瞪了楚寧遠一眼。玖瀾生來便註定是九州之主,他雖年幼,君王之範卻已學了五六分。他瞪的這一眼,讓寧遠心中一陣驚懼,禁不住地打起擺子來。玖瀾滿意地勾起唇,試玉扯了扯哥哥的衣袖,楚楚可憐地望向他。玖瀾沈默地看她半晌,狠不下心,便幹脆地轉過身,當做方才什麽都沒有看到。試玉立馬笑吟吟地看向寧遠,小手拍拍胸口,做個“放心”的動作。五歲的楚寧遠如釋重負,他感激地伏倒身子,卻不為祭天,只為謝一謝那救他的小姑娘。

再見試玉,是在豫州,楚寧遠同狐朋狗友游山訪水、尋花問柳之時。楚寧遠方十五,年少英俊,風流多情,與之一夕雲雨的佳人不可勝數。鶯鶯燕燕,溫香軟玉,楚寧遠覺得心中有什麽在被逐漸地填滿,又仿佛那東西愈發的遙遠,可望而不可即。夢回之時,他總是看見那張鼓鼓的包子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笑意盈盈,白嫩的小手軟軟地拍了拍胸口。九州公主玖試玉,以禹君血統之天賦承襲神力,奉為仙者。試玉誠心侍神,主動向其父請纓供奉神祠,雖兄長萬般阻撓而不改其志。

禹君心下歡喜,大筆一揮,準了試玉的請求,令封賞其以“花神”的名號。楚寧遠聽聞這個消息,不由將“花神”同腦海中那枚小包子做了個比較。一想到她那雙充滿好奇的脹鼓鼓的眼睛,他便情不自禁地笑出來。楚致遠在他身旁,聞聲問一句:“想什麽呢,這麽好笑?”

楚寧遠搖了搖頭。“沒什麽,想起一位故人罷了。”

致遠認真地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是心上的女子吧?你這脈脈溫情,若一眼望向的是我,只怕我會生生溺死。”

寧遠一驚。“你是說我喜歡她?”

“果然是名女子嗎?”

“是。”寧遠蹙眉道,“不過並非尋常女子。她在我心中,也只有個幼年的印象。”

“正因只有幼年形象,才可生出無限幻想。若彼時心喜之,那樣的情感便會一直盤踞在心中,揮之不去。時光荏苒,你成長成人,自然會猜及她是否同樣亭亭玉立。愈是這樣設想,就愈是衍出情愫。只不過這樣的情愫做不得真,只是一場鏡花水月罷了。”

楚致遠的一番話說得信馬由韁,頭頭是道。他不過打趣,寧遠卻當了真。他對試玉真的是傾慕嗎?他不解。若是傾慕,何以他能擁各色女子入床幃,不為為難?若不是,那麽他……

楚寧遠並未做過多糾結。翌日一早,他便同眾友一道,至豫州游賞。途中偶遇一名絕色佳人,孤苦伶仃的模樣,也說是要前往豫州拜訪親人。眾友覬覦其美色,忙不疊地邀上馬車,各種獻殷勤。楚寧遠卻暗覺得不妥,這名女子予他極為不祥的感覺。

那日停車休憩,楚寧遠前往溪邊汲水,那女子也主動地跟了上去。楚寧遠取下竹罐,正欲屈身,那女子便從背後摟住他的腰,一雙纖纖玉手不安分地上下游走。溫熱的氣息傾吐在背上,楚寧遠僵著身子,一動都不再動。

“楚公子……”那女子嬌滴滴地喚著,紅唇隔著衣料吻著他的背。

花落如雨。楚寧遠只覺得眼前一陣繚亂,身後的女子一聲慘叫,化為一陣難聞的青煙。地上鋪著繽紛的牡丹花瓣,素衣繪花的女子翩然玉立,眉心深蹙,傾世容顏籠著薄薄的憤惡。

楚寧遠使勁地眨了眨眼睛,終於確信眼前站的是活生生的試玉公主。牡丹為依,容顏若神,冰清玉潔,華世無雙。這世上再無第二人。

他深深地笑將開來,眉裏眼裏,皆是誠心誠意的笑。

“多謝姑娘出手相救!”他佯裝不知。

“不必客氣。”試玉清冷地回一聲,頓了頓,透著掩不住的憤惡道,“嗜色若嗜毒。你若不起邪念,當不會招致陰邪。”

楚寧遠怔了怔。“姑娘誤會了,那名女子,是在下的朋友邀來的。”

“狐朋狗友!”

“姑娘說的是。交友不慎固然是在下的錯,但那女子誠然是主動欺上的我。”

試玉並不讚同。“即便是她欺上的你,你不也是意亂心迷,飄飄然不知天地為何物了嗎?”

這樣的話,乍聽來像極了爭風之語。楚寧遠聽得歡喜,唇邊的笑意漾得更深。試玉見其知錯不改,神情愈發得嫌惡。

“姑娘請看。”楚寧遠撩起右手的衣袖,明晃晃地露出一柄匕首。

“原來你……”

“是。在下的按兵不動,正是伺機行刺。”

試玉當即羞紅了臉,咬著唇,一雙明眸慌亂得不知所措。“我誤會你了,對不起!”

“無礙。”楚寧遠寬容地說道。

“我還以為你色迷心竅,寧可殞命也不願推開那女妖呢!”

“在下的行為,確實容易令人這樣設想。”

試玉望來一汪秋水。

楚寧遠立馬接話道:“在下感激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試玉沈默良久,終於柔軟著聲音,輕聲道:“我叫玖試玉。”

楚寧遠在這日請試玉與自己結為好友,試玉並未拒絕。寧遠持酒與她共飲,試玉大抵是心中有愧,甘願陪他閑聊了一天。清風流水,俯仰暢然。楚寧遠得知試玉雖為神仆,亦擔九州命相之職,需時時游走九州,以觀九州運勢。

試玉答應了同楚寧遠交友往來,終是落為了一句空話。試玉救過的人,千百上千,豈能人人與之往來?何況她終究是仙者神仆、九州公主,縱然心中不忘情,亦無閑暇分與楚寧遠。

寧遠自豫州歸家,再不問雲雨之事。他唯一的樂趣,便是上聚靈山。

試玉常不在神祠,祠中留其徒盈袖照顧。寧遠去的多了,與盈袖聊得也多。一來二往有了幾分情意,終致盈袖在禹君面前救了他。

春日,楚寧遠攜友上聚靈山,不遇試玉。寧遠雖已習慣,依然難免神傷。友人們行歌下山,他懨懨地隨在最後。風過松湧,松葉間落下一瓣紫色的牡丹。

心頭一跳,仿若一道溫流噴湧而出,激得身子止不住地顫栗。簌簌的花瓣自松間落下,寧遠仰首觀望,濃綠的松葉間綴著容色傾城的女子。

他欣喜若狂,魯莽地向前跑一步,卻忘了自己一直是貼著懸崖行走,這一步便讓他粉身碎骨。

“試玉……”風如泉湧。寧遠看到松間女子花容失色。莫名的有些欣悅。這樣,我是不是就成了你的獨一無二?

弄緋一直想不明白,那個人看到自己,何以激動成這幅模樣?

眼下那人躺在床上支離破碎,全身上下都裹滿了繃帶,生靠著自己一口妖氣才不至於送了性命。救他不是不可以,只是耗損太大。先前回去請求沈夜相救時,對方已明確拒絕。只倚靠她一個人的能力,只怕救不活。只是弄緋終究是個心地純良之人,這人既然因她險些送了性命,那麽就算是以命換命,也是理所應當的。

弄緋找了處開闊的荒澤,幻出竹林屋舍,將他安置在那裏。

半年的醫療時間。弄緋記得,那人能開口時,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試玉,你是試玉嗎?”

弄緋覺得好玩,便隨口應道:“是我。”

“試玉!”那人將她狠狠地摟在懷裏,就貼在心口的位置。弄緋聽到“噗通噗通”的心跳聲,沈穩有力,能叫人聽得沈陷進去。“我多害怕再也見不到你。”那人顧自說下去,“經歷了這一場生死,我方才明白,有些事情拖得太久便再也無力回天了!”

弄緋聽得一頭霧水,只木木地應道:“哦。”

那人愈發地激動,滾燙的紅唇雜亂地落在弄緋的頰上。弄緋猛然一顫,身子如遭雷擊般劃過奇怪的電流。

“玉兒……玉兒……”他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近乎狂亂。弄緋全然不知所措,她茫然地盯著那人尚且露出的面頰,只覺得那樣的容顏很好看,很好看。

時間生情,時間毀情。楚寧遠將身旁之人當做試玉,一味地寵她愛她。弄緋的情日漸增長,她愛寧遠,愛得寧可以別人的身份留在他的身邊。

拆掉繃帶的那一天,弄緋小心翼翼地拿下蒙住寧遠雙眼的紗布。楚寧遠緩緩地睜開眼,眸中逐漸匯聚光亮。墨池沈靜地註視著弄緋,許久許久,絲毫不動。弄緋焦急地湊上前查看,寧遠一把吻住她的唇,仿佛恨不得將她的唇生咬下來。

弄緋吻得氣軟無力,楚寧遠抱著她,額頭抵著額頭,鼻尖對著鼻尖。“試玉……”他的臉上帶著幻夢成真的狂喜。

弄緋闔上眼,輕輕地應他一聲,一道眼淚徑直地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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