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降的暴雨打亂了莘玥的計劃, 她站在茅草屋外，眉頭緊鎖著，豆大的雨點打在她的素色紗衣上。原本這瘟疫只在千叟鎮內爆發, 大雨一來, 必定會波及周遭的鎮子，不知道又有多少無辜的百姓要遭殃。

“師父, 你幾時現身？玥兒就要頂不住了。”莘玥在心裏默念著，揚起頭看著天上的滾滾烏雲。看樣子, 這場大雨要下上幾天幾夜。到那時, 瘟疫大規模爆發, 年幼的孩子躲不過，年老的鄉親躲不過，即便是青年男女, 能夠躲過的恐怕也是寥寥可數。莘玥心中不解，這幾個鎮子的村民究竟犯了多大的罪過，上蒼要如此懲罰。

她轉身走進茅草屋，鍋裏煮的藥草已出了香氣, 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躺在炕上，她盛一碗藥餵一個孩子，直至將那幾個孩子都餵完, 又號了脈，才稍稍放心。展開雙臂，舒展舒展筋骨。

楚楓行事向來出人意表，這一次依舊如是, 突然出現在莘玥眼前。

莘玥原本揉捏左臂的右手停了下來，一雙眉毛漸漸舒展，嘴角邊掛上一抹笑，有了師父，就仿佛有了依靠。即便幾日後，她將面對的是從未經過的場面，也不再怕了。

楚楓穿著一襲青衫，頭發高高束起，背著的筐裏裝滿了藥草。

莘玥走上前去，替楚楓將那半人高的筐摘了下來，放到地上，輕聲說道：“你不是仙人麽？這麽點兒藥草，不是可以輕輕松松收起來，何必要背這麽大一個筐。”

“莘玥你越發無理了！”楚楓坐到炕上，右手平伸，一根金絲依次綁住每個孩子的手腕，他右手三根指頭輕輕搭在金絲上，點了點頭，而後收起金絲，對著莘玥道：“見了師父，不要行禮麽？”

莘玥理了理衣衫，乖乖施了一禮，道：“莘玥見過師父，師父萬安。”

楚楓站起身來，走到門前，瞧著屋子外面的瓢潑大雨，道：“萬不萬安的無所謂，你能不號錯脈，不下錯藥，師父已經很心安了。”

在楚楓面前，莘玥多多少少是有些放肆的：“師父早就說過，莘玥早已出師，可以自立門戶了。”

楚楓轉過頭看著莘玥的側臉，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別處了？”

莘玥即刻摟住楚楓的胳膊道：“你明知道暴雨過後，疫情必定擴散，說不好就會不可收拾。放我一個人在這兒，居心不良！”

楚楓沒有心情開玩笑，他右臂被莘玥摟著，左臂向前伸出，雨水打在他左手掌心。“我本以為，此次瘟疫不過是千叟鎮中人的代價。天帝為何要下旨降下這場暴雨，真是百思難得其解。”

“這謎題並不難解。”天剛蒙蒙，秋夜白與柳小妖又來到千叟鎮，莘玥所住的茅屋前。他們以仙術護體，是以暴雨不曾沾到他們身上分毫。

楚楓斂衽為禮，道：“見過夜白大人。”

秋夜白還了一禮，道：“夜白還未謝過醫神的藥。”

茅草屋中，他們四個圍坐在一起。秋夜白右手掌心向上，一本命簿出現。他匆匆看了幾頁，道：“附近的鎮子並無陽壽將終之人。瘟疫倘若擴散，不知兩位可有把握救活鎮中人？”

楚楓沒有說話。莘玥道：“夜白大人既然掌管凡人生死，也該清楚，天帝若是發怒，這生死簿上凡人的壽數也是可以更改的。醫者再盡心盡力救治，又如何拼得過天命？”

秋夜白輕聲嘆息，緊緊握住柳小妖的手，道：“旁的事，稍後再說。我去找天帝評一評理！”剛一說完，他和柳小妖便消失在楚楓和莘玥眼前。

楚楓道：“我還以為閻君大人行事必定沈穩，想不到……”他輕輕一笑：“話還沒說到兩句，便如此沈不住氣。”

“我若是他，也會去找天君評一評理。”莘玥往竈裏添了些柴，將煮過的藥草從鍋中撈了出來，又換上新的。

楚楓低垂了眼瞼，低聲道：“想必這場暴雨是因他而起。天君，終是不希望自己的獨子娶一個妖精做妻子。”

秋夜白握住柳小妖的手飛往九重天。他額間專屬於天界太子的印記漸漸出現。“小妖精，這一次我要將所有的事都和天帝說清楚。你和我一起。”

柳小妖側過頭看著秋夜白，眼中都是笑意：“我們已拜過了廟中的神仙，我是你妻子，你說什麽，我都聽。”

九重天的大門由天兵把守，上一次，秋夜白跟著天帝輕輕松松上了第十二重天，幾乎不記得天兵的樣子。這一次，一左一右兩個天兵豎起手中兵刃，擋在天門前。

秋夜白道：“我要見天帝！”

天兵終究還是恭敬的：“太子大人要見天君，屬下不敢阻攔。可是這個妖精不能上九重天！”

“我若是一定要帶她進去呢！”

兩個天兵同聲道：“這是天界的規矩，還請太子大人不要與我們為難。”

“夜白。”柳小妖拽了拽秋夜白的衣袖，道：“我在這兒等你。”

“我不想放你單獨一個。”秋夜白的心中有擔憂，他怕他一旦離開柳小妖，就會有不知道哪一路的妖魔鬼怪神去加害她，尤其是在他們拜了天地之後。

柳小妖笑道：“我若是真的進了這道門，術法就會被封，使不出了。可是在這道門外，這世上能傷我的神怪還算屈指可數。”

秋夜白不得不點頭：“如有意外，喊我的名字。”

“我等你出來。”

秋夜白松開柳小妖的手，摘下戴在臉上的面具，交給柳小妖，而後走上第九重天。

第十二重天上，璟珩仿佛知道秋夜白會來。他捋著自己的胡須，坐在高高在上的寶座上，道：“夜白吾兒，你終於肯來見本君了。”

秋夜白昂首站在大殿上，直視著璟珩的眼睛，道：“人間那場暴雨，天帝大人可否叫停？”

“本君已有警告，妖做不得天後！”

“我與那小妖精成婚，是我和柳小妖之間的事，與那些凡人何幹？”秋夜白目光灼灼：“天君不是該慈悲為懷麽？”

“有楚楓在，你那本生死簿上陽壽未終之人，不會在這次瘟疫中入地府。”璟珩起身，走下高臺，走到秋夜白身邊，右手握住他左肩，道：“夜白，哪怕你相中的是個凡人，父君都會成全。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妖精能夠上九重天。他們即便成仙，也不過是散仙，在人界的幾大仙山居住而已。你將來是要入主天界，接父君位子的。”

秋夜白冷冷一笑：“夜白不過一介鬼差，現而今勉力做了個閻君，都做得差強人意，恐怕不能接天君大人的位子。我的妻子，能下地府便好，不需要上九重天來。”

“父君心裏清楚，你娘魂飛魄散，你不止怨恨瓔珞，更恨父君。倘若沒有父君，瓔珞和你娘本不會有交集。”

秋夜白長袖一甩，側過身不再正對著璟珩。

璟珩又道：“你不願進天界的大門，父君可以等。等到你明白，很多事，無論是神、人，又或是妖，都沒有辦法阻止它發生。等到你了解父君的孤獨和痛苦。只要在本君魂歸虛無之前，你肯登天界，就不晚。可是，天後的人選，你不可任性胡為。”

“不是說自古姻緣天定麽？怎麽到了我這兒，幾生幾世都不能擺脫的姑娘，卻不能與我成婚呢？這是何道理？”

璟珩嘆了口氣，道：“那柳樹精是瓔珞的一顆棋。原本她引幽冥之火燒千秋鎮時，就該灰飛煙滅的。”

“就像我娘一樣？天上地下再也尋不到絲毫蹤跡？”秋夜白的眼睛紅了：“天君大人，你把我娘看作你真正執掌三界要付出的代價，我不能重蹈你的覆轍！我秋夜白此生只認她是我妻子！倘若天帝不能答允，就請將我貶至地府，讓我和上代閻君一樣，永生永世不能登天界。”

“你明知道本君只有你這一個兒子。”璟珩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你一意孤行，即便本君裝作不知，三界之外，也會許你神、妖結合麽？到那時，她就不僅僅是魂飛魄散那麽簡單。”

“到那時，她怎樣，我便怎樣！”秋夜白一步一步，緩緩向後退去：“父君，請恕夜白不孝！我與她已錯過了幾萬年，這一次，無論是誰，無論會承擔怎樣的後果，都無法將我們分開！”

秋夜白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著，這又何嘗不是璟珩心底的聲音。如果他可以選，他又何嘗不想拼掉一切，與蕭晴雨長相廝守。

天門外，秋夜白執起柳小妖的手，道：“我們去找楚楓。待凡間瘟疫消散，我們就將他捆進千秋鎮，找不到治本的方法，就不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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