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瘟疫就如楚楓和莘玥預想的一樣, 暴雨過後，周邊的鎮子裏也陸續有人染上了。

秋夜白身為地府閻君，本該撐開他的裝鬼袋子, 將這場瘟疫中不論是冤死的, 還是生死簿上有載，陽壽已終的都裝進去, 送到奈何橋邊，讓孟婆給他們遞上一碗忘川水, 繼續他們的輪回。可他心中有氣, 竟然親自上陣幫楚楓熬藥送藥, 更動用術法，將將死之人的魂魄封在體內，贏得時間讓楚楓救治。

“真是想不到, 堂堂天界太子，地府閻君，竟然跟我一起做下這樣的事情。好在你是天君唯一的兒子，如若不然, 恐怕這閻君的位子是保不住了，還不知要在地府中做多少萬年的鬼差，才能抵得住這一次的過錯。”楚楓一面將藥草放進鍋裏, 一面調侃著秋夜白。

秋夜白卻道：“我倒是寧願一輩子只在地府中做個鬼差。”他眼睛一亮，側過頭瞧著楚楓，道：“醫神可知道，惹怒天君, 降下不可再登天界，或者永世貶為鬼差的罪過需要犯下多大的事？”

楚楓勉強扯了扯嘴角，右手險些隨著草藥一起放進鍋裏煮：“你還是不要鋌而走險，天君畢竟是三界之主，倘若他真的要降下罪來，不一定會想你是不是他唯一的兒子。”

秋夜白坐在地上，往竈裏添了些柴，道：“他既然是三界共主，為何神、人、妖還要區分出三六九等？他可以與凡人結合，我此生此世只喜歡一個小妖精就是罪過嗎？”

楚楓竟被秋夜白問的語塞，他猶豫了很久，才道：“神族是經上天選擇，不知行了多久的好事，三魂七魄已幾乎幹凈，才得以在天界生活。妖族雖然與神族一樣，有漫長的壽命，可生而為妖，又註定了與生而為仙不同。最為本質的區別，就是妖生而體內帶毒。”

“日前莘玥大夫給了我一瓶藥，可免我身體受妖毒損傷。我正想找你詢問，可有一勞永逸，永遠將小妖體內妖毒除掉的方法？”

楚楓挑了挑嘴角，右手握著握著一柄長把木勺，在鍋中不停攪著。

秋夜白的眉頭蹙了起來：“當真沒有嗎？”

“沒有了妖毒，妖也就不再是妖了。”楚楓將熬好的湯藥盛到碗裏，拿起莘玥早已準備在一邊的手帕擦了擦手，面朝秋夜白，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道：“妖毒可守護妖精在這世上活上幾萬年，去掉妖毒，妖便與普通凡人無異，得享幾十年凡間時光後，再入輪回。太子殿下若是心中下了決定，楚楓這裏倒是有一張藥方。”

漆黑的夜，屋子裏面，秋夜白揮手熄燈，屋子外面，風刮的呼呼作響。他仰躺在床上，左臂枕在腦後，右手摟著柳小妖，一雙劍眉緊緊鎖著。

“我願意。”柳小妖的聲音在漆黑的夜中顯得那樣堅定：“夜白，我若是做了人，要不停入輪回，每一世你都會來找我，是嗎？”

秋夜白摟著柳小妖緊了些，薄唇吻上她額頭，道：“做凡人太辛苦了，我舍不得。我們就這樣永生永世相伴在一起，不也很好嗎。”

柳小妖摟住秋夜白的腰，一雙眼睛在黑夜中顯得尤為明亮：“可我想有一個屬於我們兩個的孩子。你不可能沒有後嗣，我不希望你為了後嗣，和那個龍王家的二公主，或者旁的姑娘在一起。”

“我怎麽會和旁的姑娘在一起！”秋夜白摸了摸柳小妖的後腦勺，道：“沒有誰規定我秋氏一族一定要有血脈留在這世上。將來你我兩個魂歸虛無，這世上愛怎樣便怎樣。”

“說的容易，做也有這麽容易麽？”柳小妖伸手撫上秋夜白的臉頰，道：“人生再短，我們也能相守在一起，共同哺育我們的孩子，這樣不好麽？”

秋夜白的眼睛瞇了起來，他的小妖精如果成了人，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跟著他上九重天，真真正正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到那時，天帝還有什麽說辭！

“你同意了？”柳小妖摟住秋夜白的脖頸，鼻尖與他的鼻尖輕輕相觸，低聲喃喃道：“是我害你做了鬼差，為了你，我做什麽都心甘情願。”

秋夜白吻上柳小妖的唇瓣，眼中有淚落到她的臉頰上。他不希望她心中存有歉意，他甚至感激瓔珞，將這個小妖精送到他身邊來，哪怕瓔珞不過是為了報覆。

另外一間茅草屋裏，楚楓蹲在他背來的那筐草藥前，將草藥一樣一樣撿出來，放在鋪在地上的白絹上，每株草藥他都視若珍寶。

莘玥蹲在白絹旁，右手舉著一支蠟燭，瞧著那些草藥，道：“師父是從那兒采來的？怎麽這些藥草我都不曾見過。”

“這些草藥生長在散仙居住的仙山，凡人用不上。”楚楓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將瓷瓶中的水澆到那些草藥上，每株澆一滴，做得十分仔細。

莘玥索性坐在地上看著她師父。

“怎麽不繼續問了？”楚楓擡起頭看了莘玥一眼，又低下頭仔細往藥草上滴那小瓷瓶中的水。

莘玥道：“師父若是想說，玥兒問與不問，你都會說。師父若是不想說，就是玥兒追著你問，你也不會說。”

楚楓默默翻了個白眼，將那小瓷瓶的瓶塞塞好，重又揣進懷裏，與莘玥相對而坐，擼起袖子，道：“讓師父瞧瞧，你行針的技術如何了？”

莘玥卻又將楚楓的衣袖放了下去：“雖然師父您是仙身，這場瘟疫也即將過去，可是為防意外，您還是下一次再檢查玥兒的行針技術為好。”

“怕是你長久未練，怕在師父面前丟臉吧。”楚楓哼了一聲，又摸了摸莘玥的後腦勺，道：“這次辛苦你了。”

莘玥羞紅了臉，忙站起身背對著楚楓，道：“玥兒發過誓，終我此生，不棄懸壺之志，哪裏需要玥兒，玥兒就出現在哪兒，何談辛苦。”

楚楓點了點頭：“我這雙眼睛還可以，沒有挑錯徒弟。”

莘玥卻嘆了口氣：“只可惜我是個凡人，也許幾十年過後，就要重新學習醫術。不像師父一般可長長久久的在這世間行醫。”

“你沒聽過‘書到此生讀已遲’麽？醫書也是一樣。你盡管放心，師父能輕輕松松找到你的轉世。繼續帶著你在這人世間行醫。”

莘玥揚起頭問道：“倘若有一日，師父找到了師母，還會去找我的轉世麽？”

楚楓神色一僵，尷尬地笑了笑，沒回答這個問題。

瘟君終於回到天界，楚楓和莘玥在鎮上百姓答謝之前，悄悄離開了。楚楓依舊背著他的那筐藥草，不緊不慢走在前面引路。

莘玥卻感到奇怪，依師父的性子，瘟疫得到控制的時候，他就該悄無聲息地走掉了，怎麽還會等到一切都處理妥當了，而且還和自己一起上路。她踢著路上的石子，雖然她希望能和師父同在一處懸壺濟世，可突然有了這個機會，卻感到有些不對勁。

“你不用多想，千秋鎮的事處理完了，我自然會走。”

“那個小妖精終於還是決定祛毒？”莘玥跑到楚楓身邊，臉上帶著好奇神色：“我記得師父說過，妖能夠千萬年活在這世上，就是靠著體內毒素，毒素一旦除去，就與凡人無異？”

“記得不錯。”

莘玥的眉心蹙了起來：“我想在這世上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卻辦不到。怎麽還會有心甘情願做個凡人的妖精。幾十載歲月匆匆而過，有什麽好。”

楚楓但笑不語，握住莘玥的肩膀，道：“那位太子殿下等不及了，我帶你過去。”

莘玥這還是第一次被楚楓拽著在天上飛，她膽子不小，張開雙臂享受著身處雲端的感覺，嘆道：“原來飛在天上這麽舒服。”

楚楓哼了一聲：“你的重量都擔在我身上，你自然感覺到舒服。”

莘玥還沒來得及繼續享受，楚楓已帶著她俯沖而下，落在千秋鎮鎮口。

秋夜白早已在鎮口等候，見到楚楓，斂衽為禮，道：“一切已準備停當。”

楚楓回了一禮，跟著秋夜白一起走進千秋鎮，問道：“怎麽不見柳姑娘？”

秋夜白道：“她還有些事沒有交代完。”

此時此刻，柳小妖正與長生對峙。

長生臉上氣鼓鼓的：“小妖姐姐，我們是妖！那個秋夜白，他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你為了他，竟然連這鎮子都不要了？就不怕將來後悔麽？”

柳小妖握著長生的手，道：“其實早在千秋鎮遭幽冥火燒的時候，我就不再是這鎮子的主人了。現在，我把千秋鎮和這一鎮子的小妖精都交托給你，你一定能守好，是麽？”

“我才不要守！”長生抽出被柳小妖握住的手，背過身去。

柳小妖溫言道：“我做了幾萬年的妖精，也想嘗一嘗做人的滋味。長生你還小，將來終有一天，你會明白姐姐心中所想。”

“我永遠也不要明白！”突然刮起的大風將屋子的門窗都緊緊關上，長生道：“小妖姐姐，你不想做妖了，我們一起修煉，將來做個散仙不好麽？為什麽非要去掉身上的妖毒呢？你也在人間生活過，短短的一生，永無止境的輪回，沒有盡頭啊。”

“我已做了決定，萬難更改。”柳小妖重又握住長生的手，道：“好弟弟，姐姐即便真的做了人，你也會守在姐姐身邊，不是麽？將來倘若真有異數，我就再做回妖精好了。”

“你以為再做回妖很容易麽？”長生長長嘆了口氣，又問：“當真決定了？多少匹馬都拉不回來？”

柳小妖鄭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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