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鎮中, 艾大米睡了好些時日方才醒轉。醒來後，就見柳小妖坐在床邊的圓凳上，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盯著自己。

“柳姑娘, 這屋子終歸是我自己的, 你這樣擅闖，是不是不太合適？”艾大米忙又將被子向上拽了拽, 一副萬分委屈的模樣。

柳小妖哼了一聲，右手將艾大米蓋在身上的被子掀了開來, 左手變出一件衣服扔到床上, 道：“起身算卦。”

“我收山了！”艾大米拿起衣服披在身上, 不情不願下了床：“姑娘，我於你好歹也有活命之恩，你對我這態度就不能稍微好上一些？”

柳小妖早已將艾大米算卦的家夥事擺到了桌上, 她自己坐到桌邊，道：“我在這千秋鎮庇護了你多少年了？你從你上任主子那兒盜了藥使我早些時候醒來，這便可抵消了？”

“姑娘口齒伶俐，我說你不過。”艾大米拿起簽筒, 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皺起眉頭道：“可我真的不想再吃卦師這碗飯了，姑娘您就饒過我吧！”

“你即便收山, 也總有妖或者神能是例外。我柳小妖就不能做這個例外麽？”柳小妖說著，探起身子，從簽筒中抽出一支簽來。

艾大米將那支簽拿在手上，右手拇指摩挲著簽上的字, 許久沒有說話。

“是支爛簽？”

艾大米眨了眨眼睛，重又將那支簽放回到簽筒，變出兩只裝滿茶的茶杯，伸手作請，道：“姑娘簽也抽了，就再喝一口茶，容我慢慢想想。”

柳小妖笑道：“你幾時解簽也變得如此拖沓了？”

“並非是我拖沓，實在是這世上不論是神、人，又或是妖，算卦的次數都不宜過多。何況天命一事自有上蒼主宰，單憑卦象，其實也看不出什麽。”

柳小妖的面色即刻沈了下來：“你的意思是，這麽多年，你在我這千秋鎮中當真是在坑蒙拐騙？”

“話倒也不該這樣講。”艾大米撓了撓她有些亂的頭發，道：“那些小妖精們所要問的事也並非大事，他們也不會像姑娘一樣無端端被個也不知是鬼差還是天神的東西糾纏，自然好辦許多。”

“你什麽都知道？”柳小妖右手握起茶杯，卻並不喝，拇指上下摸著茶杯上的花鳥紋路，道：“我只問，方才那支簽，你究竟能不能解。”

艾大米嘆了口氣，道：“你與那鬼差幾乎世世糾纏，他除你之外，就沒有過旁的女子。姑娘，這事你現在恐怕是躲不過了。”

“躲不過了……”柳小妖嘆了口氣，嘴角邊卻也帶著笑意：“既是躲不過，那我便不再躲。權當是天意如此吧。”

“只可惜命途多舛。”艾大米看著柳小妖的背影，握起茶杯喝了口茶，卻又將茶水噴到地上：“未免也太難喝了些，還是人間的茶葉泡出來的茶有味道。”

夜半三更，秋夜白剛出地府，就見到了正在等他的柳小妖。他微笑著走上前去，摘下戴在臉上的面具，道：“小妖精，特意來等我？”

柳小妖竟主動握住他手，微揚起頭，道：“當年我若想找你，便找得到，何況今時今日。”

“看上去，你心情很好？”秋夜白攬住柳小妖，兩人消失在地府入口。柳小妖被秋夜白帶到了人間一處村子的村口。

“我想好了，既然我們已經彼此耽擱了這麽多年，不如繼續耽擱下去好了。省得我為禍妖族，省著你禍害仙女。”

秋夜白瞧著柳小妖那雙水一樣的眼睛，情不自禁吻了上去，道：“早該如此。待我今日辦完了差事，我們就回千秋鎮去。鎮口那間酒館，你是不是還不曾進去過？”

“你竟在我的地方藏了什麽我不能知道的物事麽？”柳小妖被秋夜白攬著走進村子，替他戴上面具。

秋夜白將右手食指豎在柳小妖嘴邊，一神一妖站到一間草屋前，屋子裏面，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兒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秋夜白輕聲嘆息，右手成掌，拘出了那老頭兒的魂魄。

老頭兒站在秋夜白身前，低下頭瞧著自己的魂，又回過頭瞧著村子深處一家高門大戶，眼中帶著淒涼。

秋夜白道：“你陽壽已終，塵世也該沒什麽好留戀的了。”

“我那孫兒，我還不曾見過。”老頭兒竟笑了：“聽說，又白又胖的，十分可愛。”

秋夜白右臂輕揮，那老頭兒不見了。

柳小妖的眉頭蹙了起來：“那老人家的心願，你是不是可以幫他了卻？”

秋夜白卻哼了一聲：“這世間可憐的凡人大都可恨，小妖精，他們遠不如你善良。”

柳小妖心裏還存疑惑，秋夜白已不容她再問，帶著她回到千秋鎮那間他蓋好很久的酒館裏面。

“將來你我成婚之時，你若相不中我地府中的那間屋子，我便將你從鎮裏面你的屋子娶到我這間酒館裏來。到時你既是這鎮子的主人，又是我這酒館的老板娘，還愁沒有生意可做麽。”秋夜白從酒架上挑了一壇酒，給柳小妖倒了一碗。

柳小妖四周瞧著，普普通通的一間酒館，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她心裏倒有些失望了。

秋夜白忍住笑握住柳小妖的手，兩人一起沿著樓梯走上酒館二層。二層只有一間臥房，墻上掛著瞿白的劍，掛著邱白的畫，還有一些，竟是很久很久以前，秋夜白與柳葉兒拜天地時，屋子裏擺放的物事。

秋夜白手中多了個酒壇，他將那酒壇放在桌上，雙手握住柳小妖的雙手，道：“我知道，你心裏介意曾經的我娶過柳葉兒。這酒壇裏盛著孟婆熬的湯，一碗便可憶起前塵往事，不論經歷多少次輪回，都再也不會忘掉。”

“你的意思是，我若喝下這湯，柳葉兒便與我柳小妖合而為一？”

秋夜白點了點頭：“當然你若不願想起，也隨你。我只希望你心裏清楚，我愛的就只有一個你而已。”

“是不是喝下去，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永遠都不會。”秋夜白右手輕揮，酒壇旁邊多了兩只碗：“你若願喝，我同你一起。永生永世，我們再不會忘記彼此。”

柳小妖笑了，卻有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捧起一只瓷碗，秋夜白捧起另外一只，兩只瓷碗碰到一起，一神、一妖一飲而盡。

秋夜白輕輕撫著柳小妖的長發，吻上她的口唇。沾到他舌尖上的，是柳小妖的淚，鹹鹹的，澀澀的。

五更天，柳小妖醒來的時候，秋夜白並未躺在她身邊。她翻身下床，卻見秋夜白正坐在圓凳上，右臂直直下垂，指尖有黑血流出。柳小妖的眉頭蹙了起來。

“這麽早便醒了？”秋夜白含笑轉身，重又坐到床上，用被子蓋住自己的雙腿，攬住柳小妖：“還是被你見到了。”

“我身上的妖毒終究對你有影響，是不是？”

“我不瞞你，是。”秋夜白輕吻柳小妖額頭，道：“不過註意一些，應當無礙。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這只小妖精的心，能不上.床就回地府麽？”

柳小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更多的卻是憂心：“我不舍得放手，更不能傷你。夜白……”她揚起頭瞧著秋夜白的眼睛：“我們只能如此麽？”

“恐怕找到辦法之前，也只能如此了。”秋夜白的眉梢眼角都帶著笑，還有一絲絲挑逗的意味：“某位小妖精，你忍心見我做床上君子？”

柳小妖羞紅了臉：“我說正經事！你若是一味調笑，就請離開我這鎮子。”

秋夜白撇了撇嘴，卻突然側身將柳小妖按倒在床上，右手捏著她的長發，道：“若是要你修仙，不知我還要等上幾萬年，這條路不可行。不然我就去做個妖怪，求天帝大人剃掉我的仙骨。不然，我們就去找醫神，問問他到底有沒有可祛除妖毒的良方。畢竟我秋氏一族一脈單傳，我又認定了你，生兒子的事就只好落在你頭上。”

“秋夜白！”柳小妖這次真的生氣了，側過身去不再看他。

秋夜白伸臂摟住柳小妖，道：“這位姑娘，你好歹也要看在我剛剛逼毒，身體虛弱的份上，讓我一讓，恩？”見柳小妖沒給反應，秋夜白又道：“我們就先找那位醫神，去深山老林，既有藥草又有毒草的地方找一找。找到了，看他怎麽說，之後再做打算。”

這一次柳小妖轉過身來：“那在此之前，你就做床上君子。”

“你若是非要如此逼我，我只好上表天帝，剔除仙骨。閨房之樂，一旦嘗過，豈是能忍得住的？”

柳小妖翻了個白眼，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十分嚴實，秋夜白只穿睡袍躺在床上，過了一陣兒，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好大的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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