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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邪惡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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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會心甘情願成為庇護她們的邪神吧?◎

黑暗中什麽都沒有, 本該如此,當一簇火燃起,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光和熱, 世界就此有了光明和黑暗的區別。

光影在河面浮動,熱燙的火舌舔試著閃閃發亮的鹽壁。女神手上的火焰如一只毛絨絨的小獸, 它時而收斂著金黃的毛皮, 盡責地用暖光呵護少女的肌膚;時而張牙舞爪, 對著黑暗吐弄猩紅的火舌,為服侍的神明撕開渾沌的天地。

大白鵝正把頭埋入翅膀下睡得香甜,蒔蘿讓月精靈躲進袖袍,這裏的黑暗只容許女神窺探。

礦物磨煉的顏料經年不衰,所有塵封的秘密完美與巖壁融為一體。紋路綺麗的壁畫栩栩如生,在火光烘烤下仿佛一面會呼吸的獸皮, 深刻其中的傷痕向女神訴說著蒼老的過去。

當第一個人類出現時, 混亂的天地就開始辨別出色彩,先前奇形怪狀的線條和圖騰漸漸穩固,世界開始出現疆界。

閃爍的巖壁就是星光閃爍的天空, 星辰女神的長發流淌著銀粉, 群鳥編織衣袍,她們從天空降落;俯瞰而下,青金石和孔雀石混出大海稠麗的泡沫, 大洋女神和海女神們款款而來, 衣袍鑲嵌著貝殼和螺細紋飾;繼續往前,從大海上岸,山林女神們與野鹿群一同奔走在銅綠與紅鐵染成的大地。

然後是那位神, 關於祂的一切都被抹滅了。蒔蘿觀察著那道被敲碎的坑洞, 隱約可見殘留的泥金和青金石顏料, 狼形的圖騰就紋在其身側;祂們是如此親密相依,以至於神的面容被毀去時,不小心連同狼的鼻子也被削了一半,看起來倒像頭熊。

火把靠近,照出更多手腳,那是一群泥金雕塑的小小人。赤/裸的人類與其他動物一樣,不同的是它們帶來陶壺和瓜果。小人們跟在狼身後,快樂地加入這場諸神的宴會。

來自遙遠未來的少女神祇屏息凝視著古老的歲月,虔誠的模樣仿佛在閱讀著經典中的桃花源;女神孕育了萬物,那時候的大地和大海都屬於祂們。人類、諸神和動物比鄰而居,世界豐饒而美好,沒有紛爭和災難……

火花輕聲噴發,星苗大小的光跳耀在少女漆黑的發間,宛如夏夜縈繞不去的螢蟲。

蒔蘿註意到,神話生物並沒有消失。牠們出現時,海水傾覆、山石崩裂,凡人無法與神話生物對抗,他們必須求助於神靈。

她舉起火把,發現壁畫的損毀越來越多,疑似那位神的面容全都被挖下搗毀,取而代之的是栩栩如生的巨狼圖騰。狼的形象無所不在,英勇剛毅的線條宛如戰士的刺青,狼代替牠的神明在危險的原初世界保護人類,誰能想到如今的邪惡烙印在上古時代竟是人類的守護符?時光掩埋了過去,改變了未來。

少女腦中靈光一閃,她想到海女巫說過大海曾經是陸地,

寶石磨練的顏料讓壁畫在數百數千年後依然鮮艷奪目,聖潔剔透的鹽晶更牢牢封存住曾經的璀璨和榮耀,蒔蘿想到聖堂的玻璃穹頂和玻璃花畫,她腦中閃過一個想法——也許這個洞窟正是一間沈在海底的神廟。

繪制這些壁畫的人應該就是侍奉神的祭司,也許就和她們一樣是某個女巫先祖。那人見證了伊始,見證了守護人類的聖獸如何墮落成散播災難的魔物,也應該見識了那位神明的死亡。

船還在前進,帶著所有人通往未知的黑暗。蒔蘿可以聽到海女巫孱弱的呼吸,就仿佛缺水的魚,她們待在這裏的每一刻都在變得更虛弱,而薄薄的船底下有無數遠古的怪物在游走。

火光開始變得微弱不定,黑暗和光明互相吞噬,時明時滅。猩紅和金黃的火焰如赫赫的旗幟,從餘燼和煙影生出的戰士交戰、撕扯著,夾在光暗的世界毀滅又重生,重生又毀滅。

暧昧的光影扭曲線條和色彩,蒔蘿艱難地瞇起眼睛,雙眼莫名灼痛起來,眨一下立刻滾出熱淚。她不敢閉上眼睛,只能強忍不適,真相就埋伏在前方最黑暗陰冷之處。

她們終於走到這裏,可以一窺世界的真貌,可以看清楚那讓罪惡之果落地深根的元兇…….擡起火把,蒔蘿對上一張猙獰的面孔,心臟差點沒跳出來。

黃澄澄的火光照出三張狂野清晰的臉孔,泥金雕塑的人像宛如古老的銅幣,蒔蘿甚至可以從細節辨別出那是三個人類男性。在搖晃的光影下,他們長手長腳,正在膜拜巨狼圖騰,又似乎在和巨狼比手畫腳什麽。

他們是誰?

蒔蘿掙紮著想看清楚一點,但眼球再也忍不住強烈的酸痛,眼前一黑,熱淚滾燙而下,像是融化的蠟,澆糊了她的雙眼。

那三個男人是誰?是他們殺了神嗎?

少女強忍痛苦,努力重新睜開眼,但睜眼的畫面讓她差點忍不住尖叫。

扭曲的臉孔仿佛被活生生砌入墻內,這不是那三個男人,蒔蘿看到了一群模樣癲狂的女人;她們正在爭搶著什麽,依稀可以辨別出那是手和腳。女人們滿身鮮血,伸出雙手分食著那些血肉,曾是屬於某個人的四肢軀幹!

火光重新點燃了色彩,融金和猩紅扭曲她們的形體,女人們仿佛置身在烈火之中,暢飲血肉的狂宴。

蒔蘿和其中一張泥金雕塑的面孔對上眼,她說不出那個表情是喜悅還是痛苦,又或者兩者都有,火光讓她的面孔猙獰異常。女人雙手環抱,仿佛在抱著一個脆弱的嬰兒,但她懷中的東西卻被人硬生生挖去,只留下殘破的圓形坑洞。

一縷火舌舔痛了少女的手臂,蒔蘿還沒從困惑和震驚中反應過來,下意識松手,河面閃爍一瞬,隨即一切歸於黑暗。

船依然在黑暗中航行,蒔蘿無力地坐回去,失去火把,濕黏的寒氣如毒蛇爬滿全身,漆黑的視線還殘留著那恐怖的面容。

“殿下,我們快出去了。”提蘭娜的聲音提醒她。

蒔蘿聽著其他女巫細柔的呼吸,渾身冷汗,黑發濕透,空氣中殘留的溫度仿佛濕淋淋的血肉。她剛想張口卻又重新閉上,恐懼生出的小蟲子在耳邊竊竊私語著,無數懷疑叫人抓狂,這便是海女巫一直背負的東西,無怪乎會有人發瘋……

船身猛地一晃,女巫們忍不住驚呼,蒔蘿想起自己掉下去的火把,趕忙吩咐她們:“閉上眼睛。”

蒔蘿想也不想——屏幕照明!

漆黑的洞窟瞬間恍若白晝,蒔蘿也和那顆巨大的眼珠對上;混濁的虹膜宛如一團灰白的暴風,其中憑空開出一個漆黑的瞳洞,完全吞噬了少女的身影。

濕綠的苔痕慢悠悠攀藤上船,直到那東西爬到眼前,蒔蘿才發現那是一根濕黏黏的觸手。細細的觸須試探地在少女面前扭動,像蝸牛伸出的眼睛,又像釣魚用的蛆蟲。

蒔蘿發現自己沒有絲毫害怕,反而有一種終於來了的感嘆。她逃,怪追,大家都插翅難逃,厄運和混亂的女神永遠都避不開這些可愛的造物

不等蒔蘿把手電筒亮度調成瞎眼神器,一道白色的身影更快,巨大的眼珠迅速倒映出白鵝兇猛的身影,從漆黑的小眼睛到鋸齒狀的利嘴,就像一根細細的棉針掉入眼睛——

那東西發出慘叫,觸須一甩,水面瞬間天翻地覆,小船被巨浪用力推出去,蒔蘿趕忙捉回蕪菁,免得它被甩飛出去。

“我聽到海浪和歌聲了,快靠近出口了。”海女巫的聲音充滿興奮。

蒔蘿來不及驚喜,提蘭娜就在她身旁提醒:“殿下,趴好了。”

趴?

失去控制的小船暫停了一瞬,火把重新點燃,黑暗退散,重獲力量的海女巫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她們睜開雙眸,開始熟練地操縱風浪。本來搖搖欲墜的小船像是突然活了過來,河面濺起大片水花,小船頓時變成一艘快艇,開始在洞窟中九彎十八拐。

尖銳的巖壁不時與船身擦肩而過,她們仿佛在海怪曲折的喉嚨泛舟,稍有不慎就要全盤傾覆。蒔蘿緊緊抱著大白鵝,聽著水流拍打出急促的節奏,心想著真的就迪斯尼水上設施,她有點想吐......

海女巫就和月女巫一樣不習慣虛弱,苦水祭司們被憋壞了,恨不得把小船玩出各種花樣。不過她們的確正在往出口靠近,蒔蘿也聽見了歌聲——

幽遠飄渺,海螺的潮音仿佛綿密的泡沫湧入洞穴,絲柔的歌聲無孔不入,充盈每一個間隙,所有思緒都在這一瞬被淹沒,恐懼和不安一沖而散,連惡心感也消退了不少。

嘩啦!小船沖出黑暗,剎那間的陽光美得叫人目眩神迷,蔚藍裙袍的大海女神將她們擁入懷中。蒔蘿從未如此貪婪海風和陽光,她不禁用力深吸幾口氣,結果就被一條濕冷的東西啪地甩了一臉。

浪花和浮沫在陽光下晶瑩破碎,透徹的大海倒映出天空的湛藍,小船宛如憑空航行,突然與上百只青鳥擦身而過——那是受驚的魚群。它們伴隨著小船飛炫出水面,碩長的胸鰭薄如蟬翼,無數銀藍色的飛魚振翅逃竄,波光閃爍,漣漪邐迤。

長翅膀的魚。蒔蘿驚嘆地想,也許世界從未有新舊,僅僅是對於人類而言,對於女神來說世界從未變過。

月精靈從袖口竄了出來:【太好玩了,再一次吧!】它拍動濕透的翅膀,加入飛魚群。

蒔蘿也擺不出女神的架勢了,小女巫伸出手觸摸著飛魚,跟著海女巫大聲地歡呼。

回到人間了。

小船從沈船底下的鹽窟浮出海面,她們如一只小魚重新回到海女巫們的船嶼。

海風在這裏止步,陽光下的海水清澈明亮,水底繽紛的珊瑚堡礁形成一片彩色的森林,伴隨朵朵乳白的浪花,擁戴著傳說中的安樂島。女巫們拖曳著紫藍裙袍,她們從甲板和船樓的窗口,朝蒔蘿等人揮手和歌唱。

蒔蘿傻呼呼地笑著響應,然後就被各種鮮花和昂貴的香料砸個正著,有些海女巫恨不得把身上的行頭全扔給她,小船頓時下起了昂貴的寶石雨。

“殿下,妳還好嗎?”提蘭娜趕忙來到蒔蘿面前阻擋,海女巫小心查看她的狀況。

蒔蘿擡頭,她註意到苦水祭司的面色依然有點蒼白,大海還沒完全覆原她的魔力,那神秘恐怖的鹽窟近乎吸幹了她,簡直就像懲罰一樣……

女神的祝福也是詛咒。海女巫永無停歇地流轉,月女巫冒著生命危險狩獵魔物,綠仙女放逐至荒野沼澤。女人從苦難而生,也自己生出苦難,沒有人探究其中原因,就仿佛命運本該如此。

【蒔蘿?】月精靈不安地拍動翅膀,它從女神身上嗅到了不祥的氣息。

蒔蘿望著提蘭娜明媚的面容,突然覺得陽光離自己很遠,她又回到了陰暗濕冷的洞窟。壁畫上那一張張猙獰的臉孔對她張牙舞爪,除了那三個神秘的男人,還有渾身沐血的女人們。

如若魔狼是失職而墮落的聖獸,那與之相對的女巫又是為何而生?誰才是正義?誰才是罪惡?神死去的罪過到底是由誰來承受?

她想停下來,卻依然無法控制那個可怕的想法。

有沒有可能……女巫其實與狼人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蒔蘿突然發現自己有些明白穆夏了,哪怕世界定義狼人是罪惡,他也絕不甘心屈服於命運,某方面來說,她也一樣。

如若女巫和女人真的是罪惡,那麽她也會心甘情願成為庇護她們的邪神吧?說到底正義和邪惡只是對於人類而言。

古老的過去與她毫無關系,未來的世界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即便那位神覆活起來索命,她也絕不退讓,雙標女神就對同胞雙標,她的目標可是入股眾女神殿啊,到時候就各憑本事!

這麽一想,少女神祇瞬間海闊天空。她對著月精靈安撫一笑,便小心抱起大白鵝檢查它有沒有受傷。她的白毛勇者每次都出其不意,無論是海怪還是神話生物,它通通沒在怕,翅膀拍拍就是——殺!殺!殺!

蒔蘿自己收拾好心情,她享受著白鵝蓬松的羽絮,渾然沒註意到一旁海女巫的目光。

提蘭娜註視著水面的倒影,她可以從顫抖的波紋窺見少女的迷茫,海女巫不感到驚訝,她從看到蒔蘿第一眼開始,就知道這個外表纖細年少的女巫一路走來絕非易事。

鹽窟是指引,也是考驗,謹慎的海女巫想看看這位年輕的女神究竟有何能耐。

迷茫的漣漪在少女下一個眨眼的瞬間就被輕松撫平,黑發白膚的容貌如一望見底的清水,但現在提蘭娜發現自己完全看不透少女的想法,就像船只永遠無法到達的東方彼岸,海女巫無法控制那裏的風浪,她們的歌聲毫無作用,東岸的文字是更古老的咒語,那裏是連神明都止步的邊界,絕對的神秘。

“女士,我沒事。”蒔蘿對提蘭娜的關切表達感謝。

提蘭娜看著她,那樣漆亮的眼瞳直視了深海的黑暗,實現了所有海女巫的宿願。

“我們被秘密折磨很久了。”她忍不住開口。

“無法言語,無法窺探,這是一個沒有盡頭的等待,死寂的水潭最終將逼得我們發瘋。偉大的先知莎曼女士為眾人的悲運嘆息,她犧牲雙眼也想親眼見證真相。”

那時候年幼的提蘭娜不明白,她哭求著自己心愛的女士,但女士只是抱住著她,祈求她的祝福,最後依然選擇狠心離開。之後無數個月升月落,女孩守著死寂的潭水,直至水面的倒影長成女人,曾經的不解和悲嘆也都幹涸成深深的後悔。

“直到現在,妳來了。”

勇敢不是無所畏懼,而是心懷恐懼也選擇往前。不是後悔沒能阻攔她,而是後悔沒能陪伴她左右,支持她踏上旅程。

“無論那是什麽,妳都代替我們承受了。所有海女巫都欠妳,蒔蘿殿下,妳帶來了月光,照亮了秘密,帶來了改變,無論未來是何等模樣,我已不再有遺憾。”

來自異岸的女巫有著她們無法想象的力量,她即將成為女神,到達所有女巫窮極一生都在追逐的領域。

可惜她老了,無法親眼見證,不過起碼,她可以做到當初她本該為女士做的事。

“祝福妳,女巫蒔蘿。”

大女巫將一個東西放在少女手上。蒔蘿發現那是一條與琵雅相似的吊墜——不過拇指大小的海螺泛著奶油金色,像是烤好的牛角面包,可愛得叫人窒息。

“當大鐘不再響起,海嘯就會聚集在蔚藍港口直至淹沒聖城。這顆海螺裏面回蕩著大海的聲音,它可以替代聖學院的大鐘。如若妳真的能阻止預言,就可以捏碎海螺釋放鐘聲,我們遠在這裏就會聽到它的聲音,到時,蔚藍港口的海嘯就會平息。”

這是報酬也是祝福,蒔蘿感激地接下,立刻將這顆海螺掛在脖子上。“我會謹慎使用它,月光牽引潮汐,以我信仰的月神發誓,我絕不會冒犯大洋女神。”

“現在,妳該回去了。”

象牙海峽的苦水祭司塔拉出聲抗議:“蒔蘿殿下,妳應該待在這裏,妳會有自己的珊瑚神座,我們會好好侍奉妳。”

其他苦水祭司也有意無意看著提蘭娜,新生的女神就如脆弱的珍珠,沒什麽比溫暖安全的大海更適合溫養她的地方了,而且蒔蘿的外表就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巫,大女巫的母性更不可能無動於衷。

提蘭娜微微皺眉,沒等她說話,一個苦水祭司搶先說:

“如若希望一位月女巫不戰而逃,那先祈求海水幹枯吧。”

說話的女人有著灰白的長發和慘白的肌膚,一條深深的疤痕切開了她的左右兩臉,就連兩邊的五官也顯得僵硬不對稱,讓她看起來像戴著一副詭異的面具。

“莫林,妳不過是暫時代表灰寡婦海峽,妳還不是真正的苦水祭司,說話註意些!”

女人毫不在意其他海女巫憤怒的目光,徑直走到蒔蘿面前。

“某人知道通緝令後,付了一大袋金幣要我一字一句帶話給妳,她是這麽說的——”

莫林看著已經長大的女孩,仿佛回到了米勒谷的濱海市場,那時她看著金發女巫牽著走路還跌跌撞撞的女孩,厚顏無恥地向自己索要一大袋蒔蘿香料說是給孩子的見面禮

“蒔蘿,我的愛,月光永遠看顧著妳,我永遠以妳為傲。”

作者有話說:

當初想著要三章結束海女巫,結果現在六章了......這一章終於結束!最終大戰來吧!!!!!!!!感謝在2022-12-02 00:25:07~2022-12-09 00:33: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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