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甜起得很早。

一方面是姐姐今天早上的車前往首都。

一方面……良心不安。

血液能做什麽？

她昨晚上臨睡前偷偷問了問姐姐, 發現除去醫院保存，在手術時給病人供血外，還能制藥。

總歸, 有利可圖。

於是天蒙蒙亮, 五點不到的樣子，辛甜悄悄摸出門, 晨跑的路線改成了昨天陸讓描述過的路線。

不是很好找，但是目標特別明確。

昨兒陸讓來回騎自行車, 跑不了太遠的, 而再範圍內經營的屠宰場還附帶養豬場的, 只有一處。

額頭冒著汗站在緊閉的風門前, 聞到的全是迎風吹來的豬粑粑味道，很臭, 像是夏日裏堆積的糞坑沒來得及處理，帶著發酵腐敗的味道。

路邊墻根下隨意丟著垃圾，一早的蒼蠅很安靜地趴在上面, 她路過才嗡嗡飛兩下, 又尋個新的地方趴下。

黑黑點點看著，更惡心了。

倒是沒聞到陸讓所說的血腥味到，她鼻子沒陸讓好使。

只是, 那種偷偷買賣的血液送到這種臟亂差的地方來，無論是黑醫館賣血, 還是用來制藥救人, 衛生都得不到保證。

辛甜也不繼續找是哪一家了。

她原路跑回家, 窩在自己房間裏寫了一封匿名信, 丟在隔壁社區的派出所大門口, 最顯眼的地方, 她藏在術後頭看到信被穿制服的人給撿走，才徹底松下一口氣。

低頭再看手裏備用的信，尋了個水坑丟進去泡起，用樹枝攪碎。

如今趕上梅雨季，根本不愁找不見水。

她報信了，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她該管的事情，經過早攤鋪子拎了早飯，回到家時院子裏已經堆起東西。

辛繼榮回頭看到她拎的早飯，“我正想去買呢，趁著這會沒下，我先把你姐行李送學校去。”

他又是昨晚上趕夜路回來的。

辛甜上前，“爸爸，你跟姐姐一趟車嗎？”

辛繼榮點頭，“是同一趟列車，我提前一站跟他們一起上車。”他自己是打算輕裝簡行。

這次去首都開完會，他趕著女兒的事提前去了。

辛繼榮問，“你的行李呢，還沒收拾好啊。”

辛甜眨眨眼，“學校沒找你呀。”

辛繼榮：“找我？出事了？”

辛甜以為學校要調查，肯定會跟爸爸那邊說，就沒專門再打電話。

放下早餐，趁著吃飯的功夫就把這兩天的事情重新說一邊。

辛繼榮眉頭緊皺，“所以你不去了！”

他黑著臉語氣十分不悅，“這都什麽學校。”

還想說什麽，怕刺激到小閨女，又憋了回去，憤憤地咬了口包子。

辛甜反倒安慰起來，“爸爸之前不是說要去首都接我們嘛，學校現在不讓我去，到時候爸爸帶我去。”

辛繼榮：“去，不就是去首都。”

他偷瞄了小閨女一眼，沒忘剛成辛繼榮時，小閨女對首都的向往。

哪個缺德玩意舉報的他小閨女？

辛繼榮：“學校對這事出結果沒。”

辛甜：“在調查，反正我們說好的，等確定我清白就報警。”

辛繼榮：“該。”

他瞇著眼，加快了吃早飯的速度，先帶著行李去了學校。

沒找老師，找了自己認識的幾個小崽子。

陸讓熟門熟路直接堵在家門口，又讓人喊了齊正軍來。

他想著，齊正軍怎麽也該學來他老爹三分的胡攪蠻纏才對。

……

家裏。

辛甜當初置辦的東西用上，一股腦給姐姐了。

“這叫有備無患。”她拎著兩個水壺說。

辛蜜糾結一下，拿了些消耗品裝包裏，“走吧，你的事調查這兩天應該會有結果，別太心軟。”

辛甜：“我懂，肯定不會。”

她把姐姐送到學校大門口，校方包了輛中巴車，集體將人送去車站。

過去一看，爸爸正站在司機身上遞煙說些什麽，瞧見她們擺擺手。

“那我倆閨女。”

司機：“有福氣呀，未來可得享福。”

辛繼榮：“那是，我現在就比那些養臭小子的舒坦，倆閨女都貼心。”

今天來送人的還有其他被選中的學生家長，見不慣他這招搖的樣子，嘀咕道，“別是生不出兒子來。”

辛繼榮一彈煙灰，“呵，要兒子有什麽用，我家老大就是兒子，參軍被分到海島上，一年四季面都見不上，打個電話也費老大勁，但凡來一次又是要蘋果又是要醬菜，真是個討債鬼。”

學生家長：“……”

辛甜辛蜜：“……”

老男人奇奇怪怪的好勝心。

辛甜湊近，把水壺都給爸爸。

辛繼榮得瑟，“瞧瞧，我小閨女多貼心，我就是順路一起去車站，在首都根本待不了幾天，咋還專門給我轉唄的跟你一樣。”

辛甜：“……”

看了眼旁邊已經默默轉移陣地的陌生家長，決定還是不解釋，東西都是給姐姐的。

辛蜜是領隊，來了就要忙。

她配合著老師忙碌，那個剛剛離開的家長知道她身份後，臉色更難看了。

原本還想著跟人套套近乎，路上多照顧照顧自家兒子的，現在沒戲。

辛甜今天沒課，為送姐姐廣播室那提前說好不去的。

八點鐘一到，辛蜜站在司機旁邊確認了人數，正式發車。

辛甜要墊著腳才能看到裏頭的情況，擺著手依依不舍地把爸爸和姐姐送走。

腳下一個趔趄，晃蕩著差點摔倒，被人扶住。

“小心點。”

辛甜擡頭，看到一身黑的陸讓，越發襯得臉色雪白，平日溫潤的氣勢變了，看著有些冷。??G

“你……”

看習慣了他穿白衣黑褲，如今冷不丁全黑，還有點不一樣。

辛甜問：“你是打算去砸場子嗎？”

站穩後拉著他衣袖轉一圈，有點白面書生變硬朗健將的那味。

陸讓失笑，“隔壁蔡老師搶到的料子，勻了部分給爺爺，我來是告訴你，學校那邊出結果，正在寫公告。”

辛甜：“不錯不錯，不過光是公告可不夠。”

……

有了陸讓提醒，辛甜趕在貼告之前提了新要求。

單據跟著貼在公告旁邊，察覺到有熱鬧的學生們一片嘩然。

“出結果了！小辛同學果然是被人誣告的！”這是男生說的。

“都好好看清楚，那些說辛甜賺錢的人瞪大眼睛，匯款單都貼出來了。”這是女生說的。

“背地裏幹這事的人就該爛心肝，就為這個小辛決定以後都不幫忙帶衣服了。”

“我的漂亮衣服，百貨大樓的樣式都忒老土了。”

富玲玉也在關註這事，想到以後都沒人幫她帶漂亮衣服，整個人就心浮氣躁。

她一扭頭，“熊靜霞呢！就該讓她來好好看看。”

宿舍不少人都覺得是熊靜霞幹的。

熊靜霞不在，孫花在。

孫花看著最新告示，整個人頭暈眼花地晃了兩下。

不是舉報了就能成功！

看著那匯款單，辛甜竟然真的一毛錢都沒賺。

周慧盯著她，故意說：“我當時在宿舍統計的時候，你們是知道有多少人訂貨，賣多少錢也是說好的，價錢一算就能出來，就是不知道那些背地裏說過辛甜壞話的人都在幹什麽，要我說就該去給辛甜當面道歉。”

因為人多，湊熱鬧的過來，公告欄前已經被圍的水洩不通。

周慧刻意拔高聲音，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都聽到了。

不少人沈默下來。

辛甜回頭，“這到不用，大家都不知情，也是被欺騙了。”

欺騙倆字讓不少人回神。

是了。

要不是有人舉報，他們怎麽會攙和這事。

他們只是被有心人誤導，現在知道真相肯定是站在正義的這邊。

有面皮薄的扛不住心裏自責，“同學，對不起，我之前和別人討論時還以為舉報你投機倒吧是真的，真是對不起。”

“我下次再也不說了，抱歉。”

“我不該誤會你的。”

“對不起。”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辛甜身上一直平靜。

突然，孫花晃蕩著瘦骨如柴的身子，站在辛甜面前。

孫花：“辛甜，對不起，你……你能原諒我嗎？”

辛甜冷眼盯著她，說：“不能。”

情況鬥轉，氣氛有些不同。

孫花臉色白得嚇人，像是沒想到辛甜會拒絕，諾囁著唇，半響才憋出來話，“我，我不是故意的。”

現在事情鬧這個大，趁著辛甜還不知道她是舉報人，率先取得原諒，後面就是學校也不會追究太過的。

孫花激動地抓住她的手，“我給你跪下。”

辛甜啪地拍開，倒退兩步踩在花壇沿上，“現在是新社會，可不興這一套。”

周慧也氣，推了孫花一把，“你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就是故意想讓辛甜原諒你吧，果然心思歹毒。”

這話在不知內情的同學耳朵裏就嚴重了。

主要，他們之中也有要道歉的人，這人說道歉的人心思歹毒，不就是說他們。

原先心裏還有的兩分歉意，現在也淡了。

“你這同學說話也惡毒，她就是想道歉，辛甜原諒不就好了。”

辛甜看過去，沒想到還是個熟人。

“孫子，她道歉我就原諒？這是哪門子理。”

袁平青筋跳動。

他沈著臉說：“這麽說，你是一早就做好準備不打算原諒大家，那何必假惺惺的還讓人給你道歉，虛偽。”

齊正軍不知道何時鉆到陸讓身邊，撞他一下，“你不上去幫忙？”

陸讓看他一眼，雲淡風氣，“她自己能行。”

下一秒。

辛甜當眾，啪地甩了袁平一巴掌。

幹凈利落。

齊正軍下意識摸了摸臉，聽著聲響都疼。

袁平捂著臉，傻了。

周遭同學僵硬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

辛甜收回手，“這是做長輩賞你的，今天我也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袁平回神，怒不可遏，“你打我！”

辛甜：“打的就是你，其實聽到這種事情之後，你們但凡有人來問我一句，就能知道真相的，前些年因為沒憑沒據的大字報毀了多少人家。”

“這兩天你們背地說寫的什麽，沒人比你們自己更清楚，怎麽？現在學校還給我清白，你們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句對不起，我就必須要原諒？道德綁架玩得挺熟練，沒少這麽欺負人吧。”

“誤聽誤信而冤枉我的，真心想我道歉那事也就到此為止，但是故意舉報我，陷害我後還來求我原諒，我耳根子沒那麽軟，這事沒完。”

鏗鏘有力的聲音一字一句都說得明白。

突然有人問，“小辛都動手了，舉報的人該不會就是這個男同學吧！”

“真沒準！小辛平時多溫柔的一位女同學呀。”

“這也太賤了，怎麽還有臉站在這說話的。”

“我認識他，上次和小辛籃球比賽被零封，惱羞成怒了吧！”

袁平怒聲反駁，“不是我！我一大男人至於為了一場比賽去舉報人，我沒那麽下作。”

孫花聽到這話，身體抖了抖，擡頭看向袁平的眼神閃過一絲惡毒。

她現在改變主意，讓袁平頂罪也好，公告上老師沒寫舉報人的名字，就是她的機會。

孫花開口，聲音虛弱道，“就因為是個大男人，突然被人壓著當孫子才會心理變態吧。”

袁平轉移視線，“你踏馬才心理變態，跟你有什麽關系在這插嘴 。”

孫花像是被嚇到，“你……你怎麽還罵人。”

“就是，做賊心虛了吧！”

“趕緊報告老師！”

袁平聽著耳邊嗡嗡地聲音盡是對他的討伐，氣的臉也不覺得疼了，連看辛甜都覺得眉清目秀起來。

跟眼前這給他扣帽子的女人一筆，辛甜真跟奶奶似的心慈。

袁平一把抓住她，“說清楚……”

孫花垂頭顫抖，“不要打我！”

袁平：“？？？”

誰他媽要打你啊！

其他人卻不這麽認為，近距離的立馬攔住袁平。

“有話好好說，怎麽還動起手來了。”J??

“不能打，千萬不能打！”

“撒開，你汙蔑小辛不夠，怎麽還打女同學！”

換亂中，袁平被幾個男同學給挾持住，體育生高大的身材得費勁力氣才能按住。

袁平掙紮著，“你們腦子有毛病是不是！放開我。”??G

孫花則被宿舍的人給護住，宿舍再大的矛盾，也不能成為被男同學打的理由。

富玲玉雙手抱胸，“這事必須要告訴老師！”

已經被忽略的辛甜：“……”

這就開始茬架了？

年輕人就是沖動。

辛甜輕咳，“都冷靜點，你們說袁平是舉報人，有證據嗎？我的事都還沒結束，你們難道想重蹈覆轍，凡事都講究證據。”

被人鎖的袁平，心情覆雜。

現在這個時候最相信他的人竟然是以前的死對頭！

袁平又掙紮兩下，根本掙紮不開，耳邊是同學在數落他的罪行，什麽他找事，什麽他搗亂。

最後頂著那印有小巴掌的半面臉，委屈巴巴地喊，“奶！他們太欺負人了！別原諒，一個都別原諒！”

辛甜：“……？”

同學們：“……”

袁平：“我就是想措措你風頭，可舉報人真不是我！我舉報你那還不得天打雷劈糟折壽！”

辛甜：“……”

沈默，一片沈默。

孫花意識到不好，以退為進，“他說不是就不是吧，我只是想尋求辛甜原諒。”說完眼淚汪汪。

辛甜被惡心到，突然當眾說：“舉報人不是袁平。”

視線中，矯揉造作的孫花渾身僵硬住。

有同學問：“難道你知道舉報人是誰！”

辛甜：“當然知道。”

袁平：“說！說出來！我是清白的！”

辛甜：“你閉嘴。”

袁平：“。”???

辛甜瞪他一眼，這才扭頭看向孫花，孫花渾身顫抖，扶著額頭搶先說：“我頭疼，我想回宿舍休息。”

辛甜：“孫花，我報警了。”

孫花：“！”

“這什麽意思？”

“是不是為孫花剛剛差點被打呀。”

“不對不對，你沒聽是報警了！了！不是要報警。”

辛甜無視圍觀同學的議論猜測。

她沈聲說：“法網恢恢，人做壞事是會受到法律懲罰的。”

“說得好！”

雷鳴般的一聲喝彩，嚇到在場的同學。

順著聲音看去，是個身穿制服的警察同志，國字臉帶著威儀，渾身正氣淩然。

同學們下意識讓開一條路。

警察同志：“這位同學說的沒錯，凡是都要講求證據，如今是法治社會，任何事情都要實事求事，無論大小，都有法律懲治。”

有人眼尖，認出了後頭跟著的系主任。

同學問：“主任，怎麽警察也來了。”

系主任：“配合調查辛甜同學的案件。”

眾人：“？”

警察同志面無表情地開口，“哪一位是孫花同志，有人告你誹謗，請配合我們調查。”

孫花抖成篩子，白眼一翻，當眾暈倒在地。

“快送醫務室！”

同學手忙腳亂地背著孫花離開，警察同志也一同跟上。

周慧撇撇嘴，“裝相，剛剛還好好的現在就暈了？”

陸讓聲音朗朗，“應該是做賊心虛，我實在是想不通，她為什麽會舉報辛甜。”

剩下的同學恍然回神。

那暈倒的女同學才是舉報人！沒看警察都來抓了。

……

今日學校特別熱鬧。

只是本該成為大家口中議論主題的交流生離校事件，被女同學誹謗被抓搶了熱度。

警察同志的那句誹謗，當時在場的好多同學都有聽見。

得到消息的人去了醫務室，只可惜門被關上，只能透過窗戶打量，最後連窗戶也被拉上，耳朵貼在墻上也聽不甚清楚。

醫務室內。

警察同志率先在跟校方領導了解情況，同時等待孫花清醒。

裏面醫務人員在檢查，校領導則將當初那封舉報信交給警察，包括當做證據的十幾分單子。

警察檢查，看著那舉報信皺起眉頭，裏面提及有同學投機倒把倒賣國家稀缺布料做衣服賣，金額高達上萬元。

七九年，萬這個單位可不常見。

校長說：“就是因為金額太大，我就找人了解了一番，不過被舉報的人拿出證據，證明自己沒有買賣……這是剩餘的證據，最重要的貼在了外面公告欄上。”

警察點頭，剛剛來時掃到過，“我需要帶走。”

這案子，好像挺清楚的。

就是誹謗，有這罪嗎？

外面安靜下來，陸讓陪著辛甜等待，視線掃過病床上躺著的人，垂下的手隱隱在顫抖。

陸讓看在眼裏，輕輕點了點身前辛甜。

陸讓：“知道嗎？”

辛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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