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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想起來他是那日給她診脈遞藥膏的大夫,她略略別過頭,想說拒絕的話,可嗓子就跟啞了一般說不出話來。

商煜很自然地偏過頭,吩咐夥計道:“給夫人準備些吃的。”

程夫人緊蹙著眉頭,手卻已被商煜握住,他動作不緊不慢地施針,低著頭似乎十分專註:“過會兒就好了。”

見他這樣,程夫人的戒備之意似乎略略少了一些,也沒有刻意地拒絕他的好意。待夥計將飯食送來,程夫人卻猶猶豫豫地看了看那罐子粥。

商煜輕輕地笑了一下:“看樣子夫人似乎心存戒備,但實在不必質疑晚輩給的飯食。”商煜將那罐子裏的粥倒了一些到旁邊小碗,接過來便仰頭喝了:“晚輩還沒有無聊到會給無關緊要的人下毒。”

一旁的夥計有些看不過去:“我們東家可是這周圍出了名的熱心腸。東家見夫人暈倒了,還背您回來給您施針餵藥,夫人這般懷疑我們東家,真是讓人有些傷心呢。”

程夫人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愧赧之意,抱過那小罐子,低頭拿了調羹,一口一口地吃起來。

商煜忽然瞇了瞇眼。

作者有話要說:陳儼:常大爺請看到我的呼喚!快!回!來!快!回!來!求!擁!抱!求!虎!摸!求!親!親!@常臺笙

☆、37、【三七】 ...

寒夜裏伸出的一點援手足以讓人心生信任,程夫人暫時收起戒備接受這位陌生大夫的好意,她喝完粥起身告辭時,商煜卻道:“夫人若需做點事補貼家裏,倒不如到我這裏來幫忙,醫館正好缺櫃臺抓藥的。”

程夫人緊抿住唇角,這些年養尊處優的生活也讓她的自尊心越發盛。到一間醫館做幫工,意味著要收起她所剩無幾的所謂面子,來謀一條生路。

她沒有立即答應,商煜也不勉強,只說讓她多考慮幾日。

程夫人走後,夥計在一旁納悶嘀咕道:“東家隨意找個抓藥夥計都比找這位夫人強呢,這夫人看起來嬌生慣養的,疑心病似乎也很重。”

商煜神色無甚變化,也沒有回夥計的疑問,只將大門關上,掛上了夜間急診請敲門的牌子,就回後院了。

——*——*——*——*——

又過了幾日,芥堂宋管事拿了本剛刷印好的書冊給陳儼,說是《京物志》的樣書,照常理是要先給東家過目的,但東家這會兒不在,他既然是書稿作者,便先讓他看看。

陳儼剛翻開封皮瞥了一眼,神情欣悅地又合上,道:“既然按常理是先給她過目,那壞了規矩多不好。”他飛快做出了決定:“我勉為其難地去蘇州找她好了。”

宋管事一時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是拿著樣書去了後邊藏書室,將手上最後一點工作做完,鎖上門就走了。

陳儼回府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又去書院同山長打了聲招呼,便搭上了去蘇州的客船。

而這幾日常臺笙在蘇州廣選書目和畫稿,正忙得不可開交。她從杭州過來時本來就很趕時間,到了蘇州也每日只睡一會兒,接連好些天這麽熬著,也開始有些撐不住了。

這日傍晚她剛從外面回來,想早點吃完飯多睡會兒。可她剛進客棧,便見一人老老實實坐在客棧大堂裏等著她。

常臺笙這會兒手裏抱著一些畫卷,另一手還提著書匣,陳儼見狀,立即起身幫她將東西拿過來,轉身就往樓上走。

“你等一下!”忙暈了的常臺笙陡然間反應過來,立時喊住他。

可陳儼已經上了樓梯,轉個頭回說:“我方才問過了,我知道你住在哪一間,我給你送上去馬上就下來,你不用跑了。”他走兩步,忽然想起什麽:“你可以把鑰匙扔給我。”

常臺笙輕輕地蹙了一下眉頭,隨即又無奈擡頭回他:“在書匣裏。”

“好的。”陳儼拿著東西便上了樓,手腳麻利地開了門,將常臺笙的書匣畫卷,連同自己的包袱都放了進去,重新鎖好門這才下了樓。

可是等他下去,常臺笙卻已經找了個位置坐下,喊夥計要了一些吃食,打算填肚子了。

“你要在這裏吃麽?”看著夥計端上來的食物,也僅僅只能夠填肚子而已,算不上美味。既然來了蘇州,且也忙了這麽久,難道不該好好犒勞自己麽?

“我很累,不要和我說話。”這果真是常臺笙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她就取過筷子旁若無人地吃起來。

常臺笙並沒有問他為何到這裏來。問這個家夥理由簡直就是白瞎,他做什麽事根本不需要理由,他能給的理由常人都沒有辦法理解和接受。

可偏偏這回陳儼還備足了“非常正當”的理由等著她問。

無奈常臺笙就是不開口問他!

夥計就遞了一副碗筷,常臺笙吃著,旁邊的陳儼只好幹看著。

等常臺笙吃完了,招呼夥計過來結賬,他這才說道:“你不打算給我吃點麽?”

常臺笙瞥一眼桌上的剩菜,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他隨意吃。

這之後她就起了身,打算上樓,可某人坐正了背對著她道:“我感覺你似乎忘了鑰匙在我這裏。”

常臺笙陡然想起這茬,又只好坐回去,招呼夥計再上了一碗米飯。陳儼大約也是餓極了,端起飯碗就著桌上快涼的剩菜吃起來。

常臺笙靠在椅子裏懶懶看著,也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蘇曄說的那句“好養活”來,看這樣子倒的確很好養活,程夫人怎麽舍得丟掉這樣一個好養活的兒子?

陳儼吃完,卻不急著交出鑰匙,談條件似的說:“這客棧今日都住滿了,已沒有空房,可我想洗個澡。”

一路風塵仆仆,可以理解想洗個澡的心情。常臺笙非常好脾氣地點了頭,竟然允許他上去洗個澡。

陳儼沒料到她會這麽好說話,這反常表現倒讓他有些惴惴。陳儼跟夥計要了點熱水,遂自己先上了樓。常臺笙仍坐在底下看堂中人來人往,思緒則毫無目的地神游。腦袋偶爾空空的感覺也不錯,換個環境哪怕也很忙,體會卻完全不一樣。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常臺笙回過神,起身往樓上去。因室內有簡單的屏風遮擋,故而就算對方在洗澡,進去也無甚大礙,她剛進去,便聽得屏風後的陳儼道:“幫我拿一下衣服。”

常臺笙瞥一眼擱在桌上的包袱,這麽小的包袱能放幾件衣裳?估計又是“憑感覺”隨便帶了幾件,適不適合這季節,能不能穿都不好說。

她打開包袱給他將中衣取出來,走到屏風前,側身將衣服遞了過去,待陳儼接過,她便又折回桌前打開書匣,將裏面十幾冊書取出來,在桌上依次排開,琢磨了會兒。

聞得身後動靜,常臺笙回了頭,隨手取過一塊幹手巾丟給他擦頭發,俯身挑亮桌上燈臺,拖過一把椅子,總算開了口:“你看書快,幫我看看這部書說了什麽,明天告訴我。”

“你要做什麽?”

常臺笙回得言簡意賅:“聽說是蘇州這陣子賣得極好的一部書,我翻了幾頁實在沒有興趣,但我想知道它為什麽這麽紅。”

陳儼一邊擦頭發一邊走過去坐下來,低頭翻閱了一會兒,迅速給出了結論:“看來你不喜歡神魔小說。”

常臺笙沒回他,這時夥計拎著熱水來敲了門,並幫忙將浴桶裏的洗澡水給倒掉了。常臺笙用瓢舀了木桶裏的熱水,簡單沖了個澡,非常迅速地擦幹換好衣服出來,陳儼卻轉頭正看著她。

與此同時,他手裏拿著本書遞過來。

常臺笙低頭一看,正是剛剛印完的《京物志》。這難道就是他找的“正大光明”的到蘇州來的理由麽?送樣書來給她過目?

“我要提醒你的是……”這廝從包袱裏摸出一封契書出來,“印完了你就得將餘下的潤筆金付給我。”

她看看他誠摯的眼,又想想蘇曄與她說的話。

不要給他錢,他只會天真地想要填程夫人那個無底洞。

常臺笙有些沈默,若換作是她,恐怕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她見證過常遇出生時嫂嫂所經歷的苦痛,母親到底是母親,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可一個母親又會因什麽樣的緣故,想要拋棄自己的骨肉,這實在令人費解。

不過作為書商,她並沒有什麽好掙紮猶豫的,按照契書到期支付潤筆金這是行業規則。

“知道了。”她不過是很冷淡地回了一句,遂接過書坐到了床上。

陳儼看看她,很感激地說:“你竟然沒有嫌棄我用過的浴桶。”

常臺笙翻書挑眉,擡眸看他一眼:“你認為我嫌棄客棧的這種不知有多少人用過的浴桶有意思嗎?我不躺進去洗就行了。”

好大一瓢冷水潑了過去……

陳儼轉過頭,手撐下頜很嚴肅地翻看手上的書。

那邊常臺笙看書看得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她神情寡淡,合上書擱在枕畔,伸手取過桌上杯子,喝了滿滿一杯涼水,正要鉆進被窩睡覺時,忽又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張窄榻:“若是嫌被子不夠下樓問夥計要。”

她剛鉆進被子,肩膀忽被人拍了拍。

常臺笙翻過身,半支起身看他一眼:“有什麽事請明日再說好麽?”

陳儼卻遞了一幅畫過去。

正是她今日帶回來的幾幅畫之一,是蘇州的一個書商朋友送給她的。

他閑得沒事看畫做什麽?

常臺笙索性又坐起來,接過那畫打開來,一床一貓,還有兩雙鞋。

床便是尋常的床,但芙蓉帳卻拉得嚴嚴實實,地上一雙男鞋,一雙繡花鞋,床前蹲了一只貓,擡頭看帳鉤。

已經看過此畫的陳儼在一旁下了結論:“這是一幅看著很含蓄實則很香艷的春宮圖。”

常臺笙這時再看看那略紮眼的芙蓉帳,也覺得有那麽點……香艷。

一雙繡鞋也畫得極好看,旁邊那雙男鞋倒無甚特色,那只貓……擡頭看帳鉤的神態倒有些探究。

但常臺笙輕咳了一聲,駁道:“芙蓉帳內無動靜,也許只是在午睡而已,男女睡在一起非得看成春宮麽?又沒怎麽樣,有什麽要緊。”

“你說的很對,也可能只是單純睡覺。”某人低頭脫鞋子。

常臺笙擡眸看他一眼。

某人道:“難道你打算讓我睡那張榻嗎?很不舒服的。”

他指指常臺笙手裏那幅畫:“你也說這樣沒什麽要緊的。”

常臺笙非常機智地伸出手阻止他靠近,低頭看一眼自己脫在床邊的鞋子,再看看他的鞋子:“都是男鞋,沒有繡花鞋,這就不行,你懂麽?”

作者有話要說:好事的公公:常老板你太單純了,現在的小妾可是看過了春宮的小妾,你太放心他了簡直。

——————

另外描述這幅畫的貌似是胡適,說是徐志摩有次拿一堆德文色/情小說過來給大家分享,胡適說:nonono這個太露骨了,我還是喜歡看含蓄的,我看過一幅balabala……

出處是這裏,不過也可能是後人杜撰的哈哈哈

☆、38、【三八】 ...

常臺笙見陳儼一時間沒了反應,立刻就放下了床帳並且迅速壓好。

陳儼楞楞看著,沒過一會兒,床帳內就傳來聲音道:“看完書自己去榻上睡覺。”

常臺笙這時已困得不行,懶得跟他再閑扯,說完後重新躺下閉上眼就睡了。這時外邊站著的陳儼卻只好將這幅“春宮”重新卷好,坐下來接著看書。

他略翻了翻,才知道常臺笙拿回來的這些書並不全。這部神魔小說算得上是一部“巨著”,整整一百回,字數近百萬,起碼有二十冊,價錢也應是不菲,也不知為何會有那麽多人買。

待他看完常臺笙帶回來的這部分,外邊天都要亮了。

常臺笙一夜都睡得極安靜,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外邊的陳儼裹著被子,伸手合上最後一冊的封底,偏過頭瞅瞅那床帳,又看看角落裏冷冰冰的窄榻,耷拉著腦袋默默想了會兒,最終還是悄悄地拉開了床帳,輕手輕腳地躺了進去,再小心翼翼地……重新壓好床帳。

他滿意地在外側躺好,身上還裹著自己的被子。好一會兒他都睡不著,只側著身睜眼看著常臺笙的睡顏走神。直到外面燭臺燃盡,燈光熄滅,陳儼這才恢覆平躺的姿勢,閉眼睡覺。

常臺笙這夜睡得極好,她醒來時下意識打了個哈欠,之後卷著被子翻個身,恰好就看到老老實實卷著自己的被子平躺著睡覺的陳儼。這家夥果真是不要臉面地又爬上來了……

但已經歷過一回兩回,常臺笙大概也知道他就算睡上來也不會怎麽樣,於是她並沒有像上回那般,暴力地踹他一腳。

屋外天色已經有些微亮,帳子裏還有些暗暗的。床鋪柔軟,被窩還很暖和,常臺笙不是很想起床。今日約的那個書商,要到中午才有空見她,所以她完全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再起。

她昨日半夜醒過來一次,那時候帳外的燈還亮著,她聽了會兒書頁翻動的聲音,知道他還在看書,心裏竟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他當真是後半夜全部看完了才睡的麽?

此時的陳儼睡得正沈,被子沒卷好,肩頭露了一些出來。常臺笙下意識地伸手給他掖好被角,見他略略動了一下,她倏地將手縮回。

他看起來雖還是老樣子,但常臺笙心裏卻有了不一樣的體味。

一個過往更豐滿真實的陳儼在她腦海中慢慢呈現,引她去探究。就在這時,陳儼忽然翻了個身,背對著她繼續睡。常臺笙看著他的後背,一時間竟閃過要伸手抱一抱他的念頭。要命,她怎會有這種想法?一定是腦子累糊塗了。

於是常臺笙立即翻過身,背對著陳儼繼續睡回籠覺。

各睡各的被窩本互不幹涉,也不會打擾到對方,可陳儼醒來時,卻發現問題來了。他先是試圖起身,可頭皮卻被扯得發疼,躺下來看看,才發現自己的頭發被常臺笙給壓住了。見常臺笙睡得正香,他也不喊醒她,重新躺下來一根兩根地將頭發絲拖出來。

過了會兒,常臺笙從淺眠中陡然驚醒,猛地坐了起來。她看看睜著眼正望向她的陳儼,扶額定了定神,好不容易緩過來,神情倦怠地對他道:“你下去罷。”

這回籠覺睡得她腦殼疼,做的夢也將她嚇得半死。漆黑夜路中,她孤身一人往前走,路越走越窄,前方似有人影走動,有模模糊糊的光亮,待她走近時,辨得那人似乎是陳儼,在她正要擡手拍他的肩時,對方卻忽然轉過身來,沒有眼睛。

她被夢中那張臉驚醒,背後一層冷汗。陳儼裹著被子下了床,看看她這樣子有些擔心道:“我打擾到你睡覺了麽?”

常臺笙坐在床上似乎是沈默了一會兒,她下了床,擺擺手示意跟他沒什麽關系,取過架子上的外袍穿起來,低頭束發。她整理妥當洗了把冷水臉,道:“我有事要出門,先走了。”

陳儼連忙跟上去,他跟到門口,常臺笙又回過身來:“怎麽了?”

“你要留下我和兩個銅板出門麽?”

“……”

“真的只剩兩個銅板了。”看起來可憐巴巴的樣子。

常臺笙神情有些懶怠,轉過了身,聲音矮矮:“換好衣服趕緊出來。”

她說罷便先下了樓,問了問夥計時辰,又輕輕打了個哈欠。外頭天氣好得很,一只悠閑的老狗慢吞吞地從客棧門前溜達過去,常臺笙看著倒覺得羨慕。

不一會兒,陳儼下了樓,她遂邁步出了門。出門沿街一路走可見大大小小的食店,這時候已將近中午,早飯已沒得吃了,可肚子又餓著,過會兒還得去赴宴不能多吃,常臺笙一路走一路買點心,付了錢接過盒子或紙包,悉數都遞給了身後跟著的陳儼。

她懶洋洋地沿街買點心,想起來了便從他手裏拿一袋冬至團,慢吞吞地吃著。

常臺笙轉身折進巷子裏要了一壺茶,坐下來喝了一些。她看看陳儼懷裏抱著的吃食:“這些東西夠你吃一天麽?”

“你要留下我和一堆點心走麽?”

“是這樣沒錯,但是……”常臺笙看著他,“若你答應個條件,我可以考慮帶你去赴宴。”

陳儼立刻接道:“我可以閉嘴。”

“很好。”常臺笙對他這種覺悟感到很滿意,“喝完茶吃些點心走罷,今日的午宴在船上。”

——*——*——*——*——

兩人到太湖時正值中午,常臺笙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今日要見的這位書商專門在太湖設宴請常臺笙,艙中約莫可以擺下兩席,光從水窗照進來,暖融融的,風很小,桌椅雅致,香鼎繚繞,青瓷瓶裏幾支早梅含苞待放。這時日已冷了,但天好,暖爐生著,看水光粼粼,倒也愜意。

耳邊是吳儂軟語,行腔柔曼婉轉,配著琵琶三弦,隔著紗幔看過去,隱約可見的是幾位唱曲的江南麗人。

陳儼抱著堆點心從容地將這船打量了一番,哼,布置成這樣,是想做什麽?若常臺笙單獨過來還了得。

他放下東西就在常臺笙身邊坐了下來,這時身後的簾子被人挑開,走進來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儒雅書商。他跟身旁小廝吩咐了一聲,遂走到了常臺笙與陳儼面前。

他倆幾乎是同時起了身,那人對常臺笙淡淡一笑,最後目光落在陳儼身上:“陳大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常臺笙沒料到他們居然認得。

今日船宴主人乃蘇州書商沈晉橋,其祖父沈寅曾任職禮部侍郎,有一些書籍便是經他審定交廠刻成為內府本的。沈家做書的風格跟常臺笙很像,求精且有些清高,也算得上是這圈子中的清流。

沈晉橋早年在京城求學時認識了陳儼,那時陳儼小小年紀便入了朝堂,經常往來禮部,沈晉橋又經常去祖父的衙門,碰見過許多次。

陳儼回他:“托你的福,無恙。”

沈晉橋笑笑,請他二人入座。侍女捧著餐食進了艙內,沈晉橋一邊介紹今日這特意準備的食物,一邊留意著常臺笙。常臺笙這時寡言得很,也不知在想什麽,沈晉橋輕叩桌面示意她回神,問她好不好吃。

常臺笙微笑著言謝,隨即又道:“今年蘇杭書市還是老樣子,兩邊都辦,蘇州的書得運一部分過去,因此當下先得敲定您能運多少書到杭州,書船大概安排在下個月的初十。需要刷印備貨的書得加緊時間。您先給我列個書單如何?”

開門見山的商談節省時間也高效,沈晉橋回說:“知道了,我今日回去看看,明晚之前讓人將單子給你送過去。”

這談話間,佳肴陸陸續續上了桌,陳儼很“識相”地在一旁吃著,也不開口說話。那邊常臺笙和沈晉橋輕聲聊著,他偶爾想插上一句話,常臺笙便用餘光看他一眼。

沈晉橋留意到這細節,心裏忍不住狂笑,但面上卻還是溫溫的。待一頓美食享用完畢,常臺笙忽說想找沈晉橋聊一聊別的事,在外面等他,遂先起身出艙,讓陳儼在艙內等一會兒。

沈晉橋心想她刻意避開陳儼,估計問的也正好就是跟陳儼有關的事,遂立即起了身。

但他走到陳儼身旁時,卻忽然俯了身,對“老實”坐在原地的陳儼小聲道:“你竟然找了個大金主……太了不得了。”

陳儼驀地擡眸看他,沈晉橋好事地拍拍他的肩膀,輕輕笑道:“可別說你不知道常堂主很有錢,書業這行可是暴利。”

常臺笙還在外等著,沈晉橋大步走了出去。他瞥一眼這波光粼粼的太湖,很享受地深吸口氣,看向常臺笙:“怎麽了?”

常臺笙問得很謹慎:“方才您無意說到他還是朝中的人,是何意?”

沈晉橋擡了一下眉:“不知道麽?他一直是朝中的人,並非外邊傳的棄官不做了,若他想回去隨即都能回去。”

常臺笙蹙眉,竟還能這樣?

沈晉橋無所謂地淡笑笑:“他父親陳尚書是朝中要員,皇上又很寵他,特許他任職期間出來玩幾年沒有什麽不可能。也許就是命罷,有些人出身卑微得見不得光,但偏偏就是驕子的命,不好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要先把陳小妾的過去鋪清楚,恩恩~~深感肉肉已不遠,你們愛哪個體/位

☆、39、【三九】 ...

常臺笙從沈晉橋方才這話中聽出了一絲酸溜溜的味道。他似乎是在暗諷陳儼出身不好,又有些嫉妒其天資與運氣,總之聽著令人不舒服。她沒有接著問下去,說了聲多謝就重新折回了船艙,喊了一聲陳儼:“走罷。”

陳儼抱著點心出了船艙,他看也未看沈晉橋,跟著常臺笙上了岸之後,走在後面道:“你若是想打探我的事情沒有必要問別人,可以直接問我。”

“我沒有打探。”常臺笙死不承認。

“那你避開我做什麽?”無辜地接著問。

“對沈晉橋有些好感,問些私事不可以麽?”

“你故意這樣說對我而言沒有用,我才不會吃那個人的醋。”

常臺笙心道,你連一只貓的醋都吃過,你還有什麽飛醋不會吃,說得自己似乎氣量很大的樣子,開什麽玩笑。

陳儼見常臺笙滿臉不信的樣子,連忙又補了一句:“再者你怎可能對別人有好感呢。”

真不知是哪裏來的自信啊……

常臺笙決定不與他說話,繼續往前走。時值下午,蘇州城裏一派悠然景象,冬日農閑時候,莊戶人家也進城湊熱鬧,沿著太湖一路走,時光靜好,常臺笙想起多年前的冬天,兄長帶她在西湖邊堆雪。

一去不覆返了,都不會再有了。

她面容平靜,走著走著甚至忘記了身後跟著的陳儼。陳儼卻在這時候忽然開口問道:“你很有錢麽?”

常臺笙轉過身看他一眼:“那你這會兒還是朝廷命官麽?”

“是的,所以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很多錢是多少?若是沒有標準,就算我家財萬貫也可能只是窮人。”常臺笙繼續往前走,“那你既然仍為朝廷命官,又如何會忽然離京偏居杭州?在這裏你又沒有親人。”

常臺笙問這話,是故意裝不知道他與程夫人的關系,她這麽試探著問一問,本以為他可能會順勢說出程夫人的事,但陳儼卻沒有。他回的是:“太醫院有個家夥讓我找個安靜的地方歇幾年,所以我就離京了。”

常臺笙陡然頓住步子,她慢慢轉過身,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你身體哪裏不好麽?”

“不知道。”陳儼說的輕描淡寫。

但看他的神色,似乎當真不知道這其中緣由。

因為太醫院醫官的一句話撇下官職跑到杭州獨居,像是他會做的事,並不奇怪。

——*——*——*——*——

常臺笙沒有細問,她傍晚還得見位書商,且還得聯系好運書的船只,遂低著頭繼續往前走。迎面忽有一輛馬車停了下來,車窗簾子打開,探出一個頭來:“喲,常堂主來杭州幾日了?書市的籌備事宜可都還順利?”

來者正是居安堂堂主黃為安,自從他們將準備事宜都丟給常臺笙後,便再沒出現過。老實說常臺笙也不知道他們這時候是在杭州還是在蘇州。

常臺笙與黃為安客套了幾句,大抵說諸事都還挺順,便沒多言。

黃為安伸著腦袋又問:“哎常堂主沒去建文堂看過麽?也不知道楊友心那小子回來沒有,我走的時候他還在杭州呢,怕是被杭州那些花花草草給迷住了。若他回來了,我們找個日子吃頓飯,哥哥做東,請你吃頓好的!”

他這話才剛說完,裏邊小妾嘀嘀咕咕地撒嬌,黃為安便又將腦袋縮進去,安慰他那小妾幾句,過會兒,他又探出腦袋來:“哥哥有事先走,再會啊。”

常臺笙拱拱手,站在原地稍稍側個身目送對方離開,臉上風平浪靜,連個笑也沒有。

一旁的陳儼忽道:“這個人找過我。”

常臺笙蹙了下眉:“何時?”

“在我與你簽完第一份契書後,他找我約稿,但我沒有答應。”

陳儼面上表情淡淡的:“若他裝作沒見過我,我建議你對他留個心眼。看上去粗枝大葉的人也許城府很深。我不認為他方才的話都是隨口說說,為何要突然與你提建文堂?還特意說不知道楊友心有沒有回來,他身在蘇州且人脈眾多,不可能不知道楊友心是否已經回來。他也許是在提醒你楊友心留在杭州別有意圖,至於這個意圖……”陳儼沈思了一會兒:“難道楊友心像蔣園秀一樣對你有所圖?那你一定要時刻提防他。”

“你多慮了。”常臺笙略略偏過頭,“楊友心好男色。”

“那太好了。”陳儼放心地松口氣,“這樣我就不必擔心你將來會和他打交道了。”

常臺笙覺得好笑,但沒笑出來。她道:“你跟著我有些不大方便,所以你先回客棧,我會晚一些回去。”

陳儼沒有像之前一樣死皮賴臉地跟著她,反倒是擡擡唇角露出個欣悅的笑來,回答得非常幹脆:“好的,諸事小心。”

常臺笙轉身就走了。

待她諸事忙完,天已徹底黑了。她一路走回客棧,放松地舒口氣,正打算上樓,卻看到陳儼坐在熱鬧的大堂裏孤零零地等她。

這時,蘇府的管事進了大堂,說東家得知陳儼到了蘇州,故而特意請他與常臺笙一道過府吃晚飯。再看看客棧門外,停著的正是蘇府的馬車。

常臺笙心道蘇曄的消息真是靈通到誇張,做商人到他這樣,也真的是境界了。

兩人抵達蘇府時已經很晚,進府被管事領進後邊小廳,剛進門,便見蘇曄夫婦已在席間候著了,應該是等了很久,常臺笙略有些歉疚,說了聲不好意思,這才入了席。

蘇曄發妻顧月遙身子一直不好,平日裏也不見外客,知道常臺笙與陳儼要來,倒特意出來吃飯了。

常臺笙就坐在顧月遙旁邊,只見顧月遙的椅子裏鋪了厚墊子,背後有棉靠,膝上搭著毛毯,唇色淡淡,看起來很虛弱。

她微微朝常臺笙笑了笑,那眉目裏是江南的秀美,又有幾分大戶人家的端莊:“不用客氣,這算是家宴,放開了吃就好。”

聲音也是輕軟的,聽著很舒服,可又令人有些心疼。

常臺笙偶然瞥見她的手指,細白得有些病態,是久病之人的手。她之前雖有所耳聞,但不知道顧月遙身體竟差到這般地步。

一頓晚飯,顧月遙吃得極少,幾乎是在看他們吃。直到餐飯快結束時,侍女在外輕敲敲門,端了藥盤進來,蘇曄接過藥碗輕抿了一口,這才遞到顧月遙面前,用調羹餵她。顧月遙似是覺得不好意思,便擋了一下,示意自己來。蘇曄待她吃完,將藥盤裏的蜜丸遞過去,讓她鎮鎮嘴中苦味。

一旁常臺笙看著,竟從其中看出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來。若非顧月遙身體欠佳,這真是一對好得不得了的伉儷。

這時陳儼看看她。她忽然想起方才蘇曄試藥那個動作來,霍然就想起某次陳儼當著她的面吃她的藥,還振振有詞說想嘗嘗藥有多苦。

這招難不成是跟蘇曄學的麽?

常臺笙忍不住擡手輕按了一下太陽穴。

顧月遙吃了藥,又同常臺笙道:“老太太昨日聽說杭州府裏頭還有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很想見一見,又不怎麽好意思開口與你說。”

指的是常遇?

常臺笙遂回:“她眼下有功課在身,況我也忙,所以可能不大方便帶她出來。”

“沒有關系,老太太說不急的。”顧月遙說完掩唇鎮了鎮氣,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與常臺笙道:“說起來可能有些唐突,但……我能看看你的手相嗎?”

常臺笙的確感到有些唐突。但陳儼這時卻偏過身子來,附在她耳邊道:“傳聞顧月遙給人看相很厲害,雖然我不信,但你可以試試。”

常臺笙伸了右手給她。顧月遙握過她的手,輕攤開她手心細細查看,神色從頭到尾變都沒有變過。

末了她看向常臺笙,緩緩道:“你命線很長,從相術的角度來說你會很長命。但你可能有些太執著,執著雖很難得,但過了頭有時卻並非好事。一條路走到頭了無法再走的時候,就攤開你的心再想一想,不要再往前撞,也許一切就豁然了。人生苦短,變化無端,如果希望掌控一切,往往會失掉一切,不妨將你的心放寬一些,去擁抱所有的可能。”

常臺笙聞言沒有說話。她的命線很長麽?她一直給自己預設了早亡的結局,倒沒有想過若自己長命會是如何。但顧月遙看人似乎當真很準,她的確執著並且有強烈的掌控欲,一旦事局失去控制,她很有可能會失去理智,無法接受現實。過於執著和緊繃的神經讓她有些病態,她審視過自己,但發現已經走上了歧路,好像回不了頭了。

時辰已是不早,陳儼先說打算回去了,遂起身告辭。常臺笙也跟著起了身,道完謝就同陳儼出了門。

蘇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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