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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小游的妖氣。”姻姒冷眸一掃,聲音卻顫了起來,“他就是……這麽憑空消失了?”

“只怕,周公子並非是等閑之輩,神明與修為高深的妖魔亦能做到你我這般隱匿神息——娘娘冰雪聰明,與周公子相識數日,心中應該已經有答案了罷?”玄蒼深深看了她一眼,手中的雨具不知何時沒了蹤影,他知姻姒今日定是要淋個痛快才解心頭陰霾,作為侍從,他沒有理由不陪著她一起胡來。

“我沒有什麽答案。他說自己是什麽,那便是什麽,我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他是人是妖是神是魔與我何幹?或許今天那條街走完,就有答案了,可是現在……”她勉強扯開一個笑容,好似自嘲般道,“真是的,在雨裏白白等了那麽久。”

可是現在那條路再也走不完了,她再也等不來他了。

玄蒼薄唇動了一動,卻沒有說話,只是拉起姻姒身上披著的黑袍帽兜,重重壓在她的頭上,好擋一擋雨。女子若無其事地往回走,視線有點模糊,她擡手揉了揉眼睛,不想眼前景色更加模糊了。

這雨……還真是討厭啊。

天穹之中傳來一聲炸雷,姻姒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子往河岸邊去:腳下盡是淤泥,她深一腳淺一腳提著衣裙艱難前行,一支灰白物件陷於泥中,被雨水浸濕,煞是惹眼;顧不得衣物被淤泥玷汙,她俯身將那東西拾起來,用衣袖拭幹凈上面汙穢,是一柄折扇。

上書娟秀五字:有暗香盈袖。正是她的筆跡。

姻姒心猛然一沈:這分明她贈給周自橫的那柄。

慌忙四下張望,無一個人影。白皙指尖被淤泥染黑,她緊緊攥著那扇子,咬著下唇。

玄蒼走到她的身邊,好看的眉隨著她黯然的神情而皺起,“那是……周公子的東西?”

“已經不重要了。”她的聲音清冷,像是被雨水沖刷後的冰冷鐵器,“玄蒼,我們回去吧。”

“不找他了嗎?”見女子長睫與側臉垂成一個淒楚委屈的弧度,玄蒼到底是不忍,咂摸她方才所言,恍然間又似明白過來什麽,“娘娘是要回哪裏?”

“浮臺。”

“玄蒼不明白,他隨身的東西怎麽會落在這裏,人卻尋不到?”

“不是遺落,是丟棄。”聲沈若水。姻姒轉身看了白發男子一眼,彎腰拾起腳邊一塊石頭,隨手那麽一拋,恰巧落在方才拾取折扇的位置附近,她苦笑了一下,“周自橫大概是不會回來了,所以,我們離開罷。”

姻姒一直覺得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與漫天黃沙為敵,強大到可以獨當一面支撐起整個浮臺,然而這一次,僅僅因為萍水相逢的一個男人,無所不能的她卻病倒了。

想必是那場雨淋的。

只著一件長袖裏衣,披散著頭發的她從被褥中探出上身慢慢坐好,捧起玄蒼特意為她準備的一碗米粥。碗剛觸口,又放了下來。拾回來的折扇就擱在床邊,她想扔掉,無奈渾身都充斥著無力感,連動一動眼珠都顯得吃力,若不是玄蒼安排了三四個侍女日夜輪流照看她,姻姒覺得自己大概會“一睡不覆醒”。

還是沒有胃口。姻姒幽幽擡眼,便看見屬下關切的目光——她在床上躺了三日,玄蒼不眠不休三日,有時候她甚至在想,這輩子要是尋不到一個良人,和玄蒼相依為命也是個不錯的主意,至少不用做家務,每天還有換著花樣的好吃的。

玄蒼懷中端著幾樣小菜,本是立在床邊,被姻姒看的不自在,剛想說些什麽緩和氣氛的話,不想就聽得女子略顯低沈的聲音響起,“玄蒼,你說……他為什麽食言?為什麽忽然消失?又為什麽騙我戲耍我?”

他未料到,姻姒躺了三日剛剛康覆便問及那個男人的事,不由脫口笑道,“娘娘當真是喜歡周公子的。”

“算不上喜歡。”姻姒怔神,故意移開目光說著違心話,喃喃若自語,“神明不能喜歡上凡人,這是扶桑諸神的禁忌,我知道的——如若是一世相逢,百年之後,可了斷心結;他若是神魔之輩,有無盡壽命,我定說服他隨我回浮臺長居,姻緣不成也算得一良將;只是諸多猜測都需的他待我真心,可你也見,是他扔了我送的扇子,棄我於大雨中不顧,讓我再也尋不到他……這便叫我記得深了……玄蒼,我記仇的,還記得深。”

姻姒握起手邊的扇子,指尖在扇骨上摩挲。汙穢已經擦洗幹凈,只是紙質扇面被雨水一泡褶皺殘破,所寫五字已然有些看不清晰。

說什麽萍水相逢,他分明是一步步逼著她刻骨銘心啊。

“或許娘娘再見到周公子時,可以問問他,是否有難言之隱。”生來便是這般脾氣,玄蒼嘆了口氣,接過她手中粥碗。

“再見?哪裏那麽容易?”姻姒冷哼一聲,“凡人對我們來說,就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我寧可他百年之後化作一堆枯骨,這世上便再也沒有如此對待過我的混賬……更何況,我不想見到他,一生一世都不想……”

見她賭氣模樣,玄蒼唇角兀自浮著笑容,半是開導半是調笑,“周自橫可是除了東商君之外最令娘娘記掛的人了,最不想見的和最想見的一樣,都需的時時上心。”

“胡說,我也有每天每天在想玄蒼和爹爹好嗎?再說了,東商君殷肆……那個,根本不是記掛……吧?反、反正不一樣的!”輕咳了幾聲後,姻姒壓低了聲音仿佛自語,眉間是化不開的愁緒,“稍微有點遺憾呢,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替代的……”

最想見的人。最不想見的人。

她想的厭煩,一頭栽進被褥中死死閉合著眼,在心中比較著兩者的分量。

玄蒼收拾妥帖,轉身欲推門出去,走至門邊躊躇著回身望女子一眼,“這幾日我去翻了當朝皇族周姓子嗣族譜,根本無周自橫這個人。”

姻姒拉下蒙住腦袋的被褥,露出一直琥珀色的眸子,等著後文。

他又道,“……連名字都是假的,與香盈袖一般。”

她想她現在真的是明白“萍水相逢,不必上心”這八個字的含義了。

作者有話要說:

16屏星道

本以為這段日子會很難熬,然而玄蒼自那之後,絕口不再提及周自橫這個名字。

姻姒無處訴說,每日又有浮臺瑣事需的及時處理,消沈幾日後終是覺得多想無益,索性也就將這份心悸徹底隱藏起來。得閑時她傳喚之前被俘虜的獸人,詢問海澤近況,兜兜轉轉,欲言又止多時,始終沒有問出口一句有關東商君的事情。

玄蒼琢磨透主上心思,斟茶時佯裝隨意提了句:東商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語罷,他竟能夠覺察姻姒屏住了呼吸,捧著茶盞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無比專註地等著那些獸人口中的答案——碰上關於那個男人的事神色就會變得不同於尋常,從小養成的壞習慣,這麽多年來一點都沒有改觀。

姻姒一直覺得,玄蒼的定力很好——好像比她多活了幾萬年,看多了浮世變遷,修煉得更加入定一般。不過換句話說,這種事也得看時機,好比她聽見東商君殷肆的名字會莫名心跳加速,血管噴張,玄蒼看見任何一間淩亂不堪的房間,洗刷幹凈的碗盤上出現一塊汙穢而表現出的不自在反應遠遠比她激烈得多。

“可我們並未見到東商君啊。”獸人們面面相覷:身為戰俘,受到敵軍禮待已然受寵若驚,又不是國家重要領導人,哪裏還有執掌海澤的大神親自接待這種說法?

“聽說,那幾日東商君恰巧去了塵世辦事,所以一直到被釋放我們都沒有見到他的人。”其中一人小聲嘟囔,“我們都很想見一見那位大人呢,能跟娘娘相提並論的神明,一定是……”他在西參娘娘臉色由白轉青之際適時閉上了嘴。

相提並論啊,浮臺子民尚且如此認為,恐怕在諸神魔眼裏,自己是遠遠不及殷肆的罷?姻姒輕不可聞嘆了口氣,揮手示意他們離開。桌案上燃著幽幽蘭草熏香,心不在焉翻看了晌午呈來的卷宗,提筆批閱完畢,她這才重新喚了玄蒼,“今兒是什麽日子?”

“已至初一。”白發男子畢恭畢敬回話,“是時候去見勾陳帝君了。”

姻姒曾受命於父親,需的與東商君一同輔佐勾陳帝君殷澤治理扶桑,此生絕無二心。前任西參君離開浮臺已久,她一直將此等教導銘記於心,多年來不遺餘力地在頂頭上司面前扮演一個黑臉臣子的角色。

每月初一,便是去折磨當年那個奶聲奶氣小男娃的歡樂時光,啊不,是覲見。

可惜的是,奶聲奶氣白白胖胖這種形容詞恐怕只能用在兒時的殷澤身上——有件事姻姒一直想不明白,你說這白花花好端端的原味牛奶,一晃幾萬年,怎麽就變成巧克力口味了呢?反正她就這麽看著殷澤越長越高,越長越帥……越長越黑。

所幸基因到底是好的,就算稍微黑了點,殷澤的樣貌身段到底不差,前任勾陳帝君殷笑天在天之靈想必也得以欣慰——曾幾何時她也擔憂過,萬一殷肆也與他弟弟一般黑……不過轉念一想,若是那個男人的話古銅色肌膚倒是也挺有男人味,於是就呵呵呵地傻笑出了聲,好似在揣測著自家的寶貝。

要相信,對東商君膚色有嚴重好奇心的神明扶桑之上絕不止她一個,西參娘娘很快便從見過東商君的其他神女口中得知,殷肆和殷澤兄弟二人完全不是同一個色調,並且一直如此。

這她就放心了。

至少,殷肆那個家夥還沒有在不曾見過她的情況下私自改變畫風。

屏星道。

東商西參,永不相見。即便是共同覲見同一位帝君,也要不辭辛勞地將通往殷澤正殿的回廊格成兩邊,隔著一堵冰墻,分成兩個世界,左迎東商,右接西參——她來,他便走;他走,她才來。

姻姒今日穿得格外隆重,亦難得地畫上精致妝容,攏起流雲袖撫摸透著寒氣的鏤花冰墻,暗灰色如同鏡面般的墻面折射出她琥珀色的眸子,她看見自己眼中凝著越來越多的失望和一絲絲對一個人的念想,不過是去塵世幾日功夫,就好像歷經了滄海桑田,再也不似從前。

她暗忖著這堵墻當真是巧奪天工,美得想叫人……將墻砸爛推倒。

“勞煩西參娘娘再此多候片刻,東商君他……還沒有離開。”一聲甜美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來,特意前來接待她的百花仙子回身望一眼屏星道,歉意地笑笑,又與侍奉在姻姒身後的玄蒼道,“天狡大人也請等一等。”

無礙。姻姒點點頭道,繼而又想起什麽,“東商君可是有重要事情在於勾陳帝君商議?”

“這我便不知了。”百花仙子搖搖頭,“只是東商君前些時日去了趟塵世,想必碰見什麽好玩的稀奇的事兒,一樣樣在說與帝君聽忘了時間罷?西參娘娘也知,東商君與勾陳帝君兄弟情深,一月不見,兩人間自然有許多話要講的。”

“他……也很喜歡在塵世中游歷嗎?”眸中漾起一絲驚喜。

娘娘。玄蒼低低喚了一聲,示意她冰墻的另一邊已經響起了腳步聲。

姻姒輕咳數聲,匆匆結束與百花仙子的交談,雙手交疊擱在身前,盡可能以一個優雅的姿態往前走——即便知道隔著一堵冰墻,他根本看不見她。

她甚至有點享受與那個男人擦肩而過的瞬間,那是兩顆星辰最近的距離。

殷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屏住呼吸望過去,冰墻之上只映出一個淺而模糊的影子,不知為何,心中柔軟一處莫名浮現出周自橫的影子來,他從南坪的那座橋上悄然離開,越走越遠,最後融進夜幕之中,變成了同樣淺淡影子,最後消失不見,仿佛從未來過。

眼見那影子交錯而過,她忽然著魔一般擡袖作挽留狀……隨即停下步伐,輕喚了一聲,東商君請留步。

玄蒼怔了怔神,略顯驚愕地立在原地;冰墻另一邊的男子亦未曾料到,躊躇了片刻,還是沒有將步子邁出去。東商西參兩位大神對峙數萬年,自姻姒的父輩開始,便從未有過一次正式交流,如今姻姒的這聲招呼無疑是驚蟄天的一道春雷,開啟通往新世界大門的一柄鑰匙。

殷肆站定,靜靜等候著女子接下來要說的話。

姻姒深吸一口氣,平靜道,“上次沙海一戰,多謝東商君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浮臺臣子一條生路,只是十三年後沙海將吞沒我們的家園,恕在下不才,千思萬慮唯有引詔德泉水才能助我浮臺渡過此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望東商君作一英明決定,允得更多人一條生路。”

她已是極致,努力不卑不亢、雲淡風輕地說出這番話。

可是沒有回答。

她分明聽得殷肆的腳步聲因她呼喚停止,可當她鼓足勇氣撇開規矩直截了當說出一直以來纏在兩人間的心結,他卻遲遲不給予回答,甚至連一個細微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如果東商君願意的話,能否將詔德泉讓與浮臺?”她聲音愈揚,琥珀色雙眸中滑過一絲殷切,“我願意用任何東西來交換,只要能夠緩解十三年後沙海所帶來幹旱,我可以……”

冰墻後的男子發出低低笑聲。

那聲音有一點耳熟,卻似乎又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不回答便不回答罷,至少比他正面回絕她的請求要令人舒心得多;雖然有一點點遺憾,仍舊聽不見殷肆的聲音——有點可笑呢,枉自己一時沖動做出如此欠思量的舉動。後來的一段時間裏,姻姒也有琢磨過:為什麽之前幾萬年裏她都沒有過這樣的一時沖動,而偏偏在不怎麽愉快塵世南坪城一行後就有沖動了呢?答案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因為被一個男人狠狠戲弄了,索性也就期待著另一個人能改變些什麽。

學會破罐子破摔的女人當真可怕,她們總能找到令世界豁然開朗的方法。

“冒犯了,東商君。”說罷,姻姒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

而冰墻的另一側,也重新響起了腳步聲。

對於姻姒主動向東商君搭話這件事,玄蒼什麽也沒說。他與她相伴這麽多年,對那女人的脾氣和行事作風也算是摸透了九成,而獨獨不算清楚明白的那一成,多半是有關西參娘娘的私人感情問題:比如說戀愛之花胎死腹中的周公子,比如說戀愛之花被掐死在繈褓中的周公子,比如說戀愛之花早產夭折的周公子,以及……戀愛之花種子還沒有播種到泥土裏去的東商君。

在他看來,被殷肆以沈默對之的西參娘娘此刻心情一定不怎麽好受。

然在臨近勾陳帝君正殿時,女子一直板著的面孔忽然就明媚起來,胸口因為激動起伏不定,轉身對他笑道:嘿嘿嘿嘿玄蒼玄蒼你看見沒剛才我和東商君說話了誒。

白發男子喉頭一動,想了想,又想了想,決定不告訴自己的主上她現在的樣子十分蠢。

“娘娘想說的……應該遠遠不止那些罷?”他眼一垂,似笑非笑。

“如果第一次開口說話就罵人,似乎有點不太禮貌。”

玄蒼微微挑眉,“所以說,娘娘是想從今往後在屏星道上與那位大人隔著一堵冰墻交談?”

姻姒偏過頭,“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這種事情自然是隨娘娘喜歡,玄蒼又豈能置喙?‘東商西參永不相見’說到底不過是流傳在扶桑神魔間的一句說法,即便有一天你們二人真的無意間遇上,旁人也說不出什麽不應該,一切只要娘娘覺得邁得過心頭那道坎……”玄蒼說了很長一段,末了才幽幽笑一下,“不過在勾陳帝君這裏的還是得註意言行,否則……”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會上第二天扶桑神魔快報娛樂版頭條。”

作者有話要說:

17勾陳帝君

會不會上八卦版頭條姻姒已經全然不在乎,對她而言,好好應付眼前的勾陳帝君才是當務之急,重中之重。玄蒼只能陪她走完屏星道,帝君所居內殿,即便身為西參君隨從的他,未有傳喚,也不允許進入。

勾陳殿修得很是氣派,氣派到每每見到,姻姒都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生活在神魔界的貧民窟。她亦曾聽說,東商君的寢殿奢華精致絕不輸於勾陳殿,於是就愈發自卑起來。

扶桑神明數百,大小封地亦有數百,其中以東商君殷肆所居的海澤最為富饒。先任勾陳帝君到底是偏愛這個與凡人女子所生的兒子,不能將帝君之位傳給他,便給了他最好的一塊福地;加之殷肆生來便有治世之能,神魔間威望甚高,海澤在他的治理之下,日益昌盛——修個好點的宮殿,平日裏吃吃山珍海味,如果有點情調地再養一群鶯鶯燕燕唱唱曲兒彈彈琴,根本都是鬧著玩兒的事。

不似浮臺。她苦笑了一下。

“阿姻,阿姻你可算是來了啊……”

前腳剛剛邁入,著一身玄青龍紋袞服的年輕男子立馬屁股離開坐墊,眨巴著眼睛幾乎是跳著到了她面前,模樣諂媚,像極了討要食物的貓咪——每每看見這心思似乎長不大的男人,再聯想一下他的尊貴身份,姻姒就深深為扶桑未來而感到擔憂。

她往前走了幾步,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心卻在念:殷肆方才就在這間屋子中。

眼下她正呼吸著他呼吸過的空氣,說不定,還站在他站過的地方。

美眸輕掃,桌案上東商君的茶盞還沒有來得及收拾,她問也不問徑直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仰面望著欲言又止的殷澤。如若不是他在場,她恐怕還要捧起那個人用過的杯子,沿著濕潤的杯壁壓下口剩茶,才得以舒心。

即便再怎麽掩飾,再怎麽否認,只剩一個人的時候,姻姒非常明白這感情是什麽。

特別是在斷了關於周自橫的念想之後,嘗過被舍棄的失落感,這份看不見的掛念,單方面的執著,愈發顯得珍貴且永遠不會叫她失望。本以為凡塵之中尋到良人,足以替代關於對東商君的一切念想;然而事到如今,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誰替代了誰。

望著那繪著落英的瓷杯失神好一會,她才開口喚了殷澤,“一月不見,不知帝君身子可否安康?”

勾陳帝君微微一怔,繼而笑道,“阿姻與我說話總是這樣正經,你與玄蒼說話就不這樣。”

“我是你的臣下,玄蒼是我的侍從,主從有別,自然不一樣。”姻姒正色,一番話說得理所當然;接過侍奉殷澤身邊的仙娥遞上的茶盞,她慢慢轉著杯壁,顯得心不在焉,“看樣子,帝君一切安好。”

殷澤嘆氣,揮袖屏退了身邊侍從。

屋門開了又合。待屋中唯他們二人時,女子的臉色才稍有好轉,開口便是數落,“不是與你說了好幾次嗎?召我入殿,就莫要在身邊安排太多人,萬一是……萬一是東商君的人……”

“阿姻,盡管不曾見面,這麽多年來,想必你也知道哥哥的為人。”

她緩緩點了下頭,她自然知道,可是,不能確定。

她對殷肆的一切,都只是聽說。

“哥哥很有才華,身手很好,也很懂如何治理一方水土,安頓妖鬼神魔,這些,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殷澤頓了頓,又繼續道,“正因為哥哥這麽厲害,這麽聰明,所以我覺得他會自己的身份,明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我說的對嗎?”

“你們兄弟情深,你信任他,自然是好事;而我一個外人,很多東西看不見,旁的也不能多說。”西參娘娘勾起唇角,語氣中澱著不甘,“我只是受爹爹托付輔佐你,而他所傳達給我的意思,也一定是你爹……啊,也就是先帝的意思,不能直說的,只能以這種方式傳達給後世之人,凡事多防一些,終歸不是壞事。”

殷澤沈思片刻,淡淡應了聲,“我會留心。”

眼見氣氛稍有尷尬,姻姒連連咳了數聲,柔了聲音,“我不知道該怎麽與你說,其實我很尊敬東商君,也驚羨他的才華,只是……我所了解的他,不過淺淺一個輪廓;你們兄弟二人相處的機會很多,他是什麽樣的人,勾陳帝君心中定然比我清楚。”

膚色略黑的男子連連點頭,“你若見過他,一定會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

“那麽,東商君方才來說了什麽?”姻姒微怔,再開口終是問到重點。

“阿姻想與我說什麽,他便與我說了什麽。”

“詔德泉嗎?”

勾陳帝君應了一聲,又道,“我聽說,前些日子你已經動手了?”

畢竟是扶桑眾神魔之主,即便不勤於天下社稷,索性執掌疆域內任何風吹草動還是得以及時知曉;再者,東商西參兩位大神出兵爭奪沙海中的一汪泉眼,也絕非一件小事,且不說是他,恐怕扶桑諸神早都已聽聞西參娘娘三萬字悔過書換數千戰俘的壯舉。

也知道東商與西參結下的梁子。

“我也不想動手,是真的沒有辦法。”話題莫名就沈重起來,姻姒壓下口茶,琥珀色的眸子動了一動,“這些年浮臺雨水倒也還說得過去,我是擔心十幾年後沙海來襲那一劫。如果東商君堅持不肯將詔德泉讓與我,用武力又行不通,恐怕我就不得不疏散浮臺眾生靈了——只是散去容易召回難,想必,勾陳帝君也不願看見浮臺這個地方從扶桑消失罷?”

她算是給殷澤下了一劑猛藥:每每歷經一次黃沙的侵襲吞噬,浮臺眾生便要少去十之一二,修生養息數千載才得以松一口氣,她的父親先任西參君苦心治理浮臺數萬年,一直無法找旱季的水源,直至某一天,沙海中出現一處泉眼,喚作詔德,這便成了兩代西參君的同一塊心病。

姻姒從未去過詔德泉。論距離,那裏距離海澤更近,只是由東商君殷肆執掌的海澤素來風調雨順,富饒無比,鮮有人舍近求遠去沙海求水,對她來說至關重要的一處救命水源在殷肆眼中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他還緊緊攥在手裏不肯松開。

殷澤知她困擾,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只得提議道,“雖說自古參商不相見,可浮臺與海澤兩地的事情,總是由我來傳話……到底不是個辦法,有些事還是得你們面對面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才行。”

與東商君……見面?姻姒猛然吞下口中茶水,飛快擡眼。

“其實,我方才與他說話了。”她遲疑著開口,“在屏星道上,隔著冰墻。”

“什麽?”

“我有向他提及詔德泉一事……不過很可惜,他沒有給我答覆,不,應該說東商君甚至都沒有與我說一個字。”幾近是自嘲的口吻,姻姒不斷猜測著那男人的輕笑到底是因為不屑還是因為得意。

“畢竟是祖宗留下的規矩,想改,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改掉的。”殷澤幹幹笑著安慰她,有什麽在眼中一閃而過,,“我可以幫你去探探哥哥的口風,如若他有心解決,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好好談一次。”

“不必勉強。”手心已然沁出細密汗珠,姻姒的眼神有些躲閃,心跳卻越愈發聽得清楚,“詔德泉畢竟是我與東商君的事情,勞煩帝君安排……終歸有些說不過去。”

“阿姻嫁給我那就是我的事情了,我插手哥哥也不會說什麽。”

殷澤開著玩笑,盡管這個笑話在姻姒聽來一點也不好笑。順便一提,這種毫無誠意的求婚語錄會不定時從勾陳帝君口中溢出,只要面前的女孩子有幾分姿色。當然,這些話也僅僅是嘴上說說而已,雖然他年紀比姻姒要小上一些,卻好歹算半個有家室的男人。

“帝君該去吃藥了。”姻姒挑眉,老神在在地往座椅裏陷了陷,“說罷,這次又是什麽事?”

“哈,到底是阿姻冰雪聰明,凡間的一點小事,需的阿姻走一遭。”殷澤笑出聲來,用指節輕輕扣著桌面,醞釀了片刻才道,“我聽哥哥說,塵世中,有一處喚作南坪的城鎮,還是個皇都……”

南坪。

聽罷二字,她心一緊,繼而腦海中浮現一抹修長的背影,在一路燈火中離去,再也不曾回來;而一想起那個名字,一想到那柄被扔進淤泥中的折扇,胸口就悶悶地疼。

“哥哥的意思是,那座城中近來似乎聚集了不少妖物?妖入凡塵,與人廝混,到底不是件好事。可惜我這幾日要陪安淑儀去蓬萊探望她的母親九天娘娘,你也知她們母女兩人性子……稍稍有點脫不了身呢,阿姻,能不能麻煩你……”男子用指尖撓著腦袋,笑嘻嘻沒個正經,“就麻煩阿姻幫幫忙好啦,等南坪事情一解決,我立馬去勸哥哥,看看詔德泉一事能否有轉機。”

那嘻嘻笑的樣子,似乎有點眼熟。

除了膚色,眉眼之間,唇的輪廓,好像也有那麽一絲絲相似。

周自橫……和殷澤?著實有些蹊蹺。她死死盯著他看,希望找出什麽可以徹底碾碎自己無端而生的猜測。勾陳帝君熱情回應姻姒的目光,非但沒有不好意思,反倒是接連擺了幾個自以為不錯的姿勢,沖她拋媚眼,“阿姻可是覺得我很好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時候你分我糖果,常常帶我一起玩,一定是因為喜歡我……”

“啊,我只是在想,你哥哥是不是也與你一般白癡。”

“太失禮了。”殷澤叫喚出聲,哪裏有扶桑神魔領袖的樣子,“阿姻又說我。”

她沒回答,只是陷入沈思。

阿姻。阿姻。勾陳帝君連著喚了姻姒好幾聲,她才回神,暗暗責怪自己胡思亂想。

“不與你說笑,依照方才所說,我便當你應允替我管這南坪妖物作祟一事。放心,就算是我的兄長,我也不會由著他欺負阿姻的;辦法總會有,你莫要著急,更不要想著用武力去與哥哥硬碰硬。”殷澤暗忖片刻,幽幽道了句實在話,“並非是質疑阿姻的才華和能力,只是以浮臺目前的實力,恐怕遠遠不敵海澤。”

是。謹記帝君所言。姻姒低低回了一聲,立起身子欠了欠,算作臨別行禮,“對了,忘了說:一月不見,帝君似乎又變黑了。”

於是男子的臉更加陰郁,嗔怪著說了一句討厭。

作者有話要說:

18青梅

姻姒幾近要抓狂,自打勾陳帝君那裏回來一覺睡醒,鋪天蓋地的傳言就一窩蜂湧進了她的耳朵——玄蒼所言分毫微差,隔日扶桑神魔快報娛樂版頭條果然用頭號字寫著她與殷肆的名字,連插圖都被特意畫成暧/昧的心形。

又或許是因為東商君身份特殊,在扶桑女性神魔中人氣過高,總之標題後的幾頁紙用極大篇幅詳細分析了西參娘娘為何至今未嫁的原因,而至於東商君為何未娶……她順勢總結了下這篇文章的提出的觀點:那就是扶桑之上實在找不出能與東商君般配的女子……以及男子以及不男不女子,所以殷肆註定一生無姻緣,並且從各個側面影射出“兩人絕對不可能擦出火花”這個事實。

素來在人前能夠保持鎮靜的西參娘娘當下就捏著紙團恨得咬牙切齒:笑話,都當她是死的嗎?

整件事的源頭就是屏星道上她自作主張對著殷肆說了幾句話,兩人隔著鏤花冰墻停了一停——若是尋常男女神明,這點小插曲哪裏會一石激起千層浪?只不過恰好主角是東商和西參,這便著實耐人尋味了。

這點破事不知被什麽人撞見給傳了出去,扶桑神魔一時間眾說紛紜,據扶桑神魔快報娛樂版稱,閑來無聊者還自發組織了配音海選活動,聲勢頗為浩大:

——我的書到了嗎?

——還沒有,明天再來試試罷。

——你的益達。

——不,是你的益達。

——你聽說過安利嗎?

以上類似對白穩居榜首。聽罷諸多不靠譜不著調的揣測之後,西參娘娘終於萌生了想要一板磚拍死那些長舌仙娥的沖動。想她活到這麽大歲數,對於成為公眾人物早習以為常,然而這娛樂版頭條,當真是頭一回上。

還是和那麽在意的一個人一起上。

越想越生氣,姻姒重重拍著桌子,好看的眉緊緊蹙起,一句話幾近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玄蒼,玄蒼……去備刀……備刀!”

白發侍從瞥一眼被撕碎扔在地上的紙張,嘴角微微上揚,正欲離開去廚房準備骨頭和面團供她消氣,哪知迎面冒冒失失跑來個人影,仔細辨認後才發現竟是平日裏看守浮臺城門的一名小仙,他望一眼姻姒,雙頰漲得通紅,站定之後才喚出聲,“娘娘,城外海澤使者快馬送來了一百筐青梅,您若是方便,是否要移步去城門親自接見?”

姻姒微微一怔,緩緩站直身子,指著他鼻尖道,“你再說一遍,是……哪裏的使者?”

“海澤。”守門小仙重覆了一遍,目光中滿滿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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