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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聞聞你……身上有……”

人潮本就擁擠,煙花騰空的瞬間,四下躁動著發出一聲聲驚呼。三五個孩童舉著紅紅綠綠的紙風車跑過去,姻姒步子不穩,踉蹌幾步,緊緊攥著周自橫的手。小心。男子口中念著,輕輕一拉,她就跌進他懷中。

能夠聽見心跳,卻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姻姒伏在周自橫胸口,耳畔聲響忽然一瞬間就消散開去。整個世界都安靜得可怕。就像是尋找多時的東西猛然湧現在眼前,害得她連說話的能力都失去了——這份喜歡和那份記掛不同,實實在在抱在懷裏的東西,到底比看都看不見的要強上許多倍。

於是她覺得是時候認輸了。

懷中許久沒有動靜,周自橫薄唇輕勾,低頭望她,“如何,我身上是什麽味道?”

姻姒雙頰發燙,故作鎮靜深深吸了口氣,“我好像……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周自橫難得沒反駁,只緩緩松開環著她的手。尖細的聲響過後,碧青色的大朵煙花在兩人頭頂綻放,她忍不了此刻尷尬,仰頭佯裝去觀望,不想稍微一動作就被他趁虛而入,上前一步猝不及防含住她的雙唇。

似乎是因為用力過猛,姻姒只覺得門牙被那混賬撞得生疼,私心想著會不會磕掉流血,影響美觀,舌頭便被他極富技巧地卷了過去糾纏——終於意識到兩人正在做何等親昵之事,她猛然清醒,一把將他推開,哇地痛哭起來,雙手順勢就捂上了眼睛。

周自橫被嚇了一跳,一柄折扇握在手中,開也不是,合也不是。

只是幹嚎了好幾嗓子,楞是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

姻姒偷偷從指縫望出去,卻看見周自橫正黑著臉死死盯著她看:想他樣貌堂堂身份顯赫的皇族之後,就算是流落在外當了數年貧賤庶民,可眼下春風得意氣血方剛,身邊的鶯鶯燕燕絕不會在少數……被親一下就扯開嗓子鬼叫的,她一定是唯一一個。

也挺好。她繼續幹嚎。

索性看周圍男女老少無心留意二人間糾葛,匆匆瞥一眼只當是小兩口鬧了什麽口舌,街頭巷尾婦孺口中從來不缺少的老段子,哪裏有這不常見的煙火燈會稀奇?於是所有人又紛紛伸著脖子去望煙花了,驚呼與讚嘆一浪高過一浪,生生壓過了姻姒的哭號。

周自橫終是看不下去,扯開她遮臉的雙手好心提醒道,“我本不想揭穿,但若隔著一夜從我這裏回去嗓子啞了,指不定會讓玄蒼多慮的,嗯?”

“我……我我才沒有裝,我是……我是真難受。”

“抱歉。”他眉頭更緊,暗自責怪自己一時沖動,把人給嚇著了,“情不自禁就……”

“本、本來……是想留給……留給……一個人,他,他,你,你……誰叫你……誰他媽知道你會突然親下來?!”腦子開始混亂,姻姒扯著頭發狠狠跺腳,從未有過的蠻橫無理,這尊容若是叫玄蒼看見,非得氣得頭頂生煙不可,“我本還在猶豫,現在你叫我怎麽離開南坪?周自橫,你來這麽一下,我還怎麽走得掉?你別想賴賬,你……你……真是豈有此理!”

“我負責。”他收攏扇子抵在唇上,一副求之不得模樣。

“誰要你負責?我,我不過是覺得你太過分……”

她想她現在真的是舍不得走了。就算要回浮臺,也會千方百計回來這操蛋的塵世。

“不想走就不走,若是走掉我就去找你,你大可記著,天底下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周自橫斂起笑容,鳳目之中盡是篤定和不可置疑,口氣徒然轉冷,“香盈袖,走完這條路,我有事與你說——關於我的事。”

聽得男子直呼其名,姻姒心中一緊,也隨著他正色起來,“巧了,我也有事與你說,待我說完了,你……再考慮下要不要收回方才的話,說什麽去找我……你若知道我是……”她聲音愈低,低得快要融進橋下的河水裏,末了才勉強扯開笑容,擡袖指了指不遠處的幾處鋪子,“過去看看罷,不管怎樣,總得把路先走完再說不是嗎?”

他凝視著她,眉宇間流轉出一絲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13重合下

心情久久不得平靜。

她若平靜得下來,反倒是奇怪了。世人皆言西參娘娘生性涼薄,高傲至極,為人嚴肅,對事冷淡……好似所有不食人間煙火的詞匯,都可以砸在她的頭上。然而她終究不是如他們口中所言那般脾性,可不食人間煙火卻是有幾分真,區區一個周自橫的出現,就已經令她如同置身雲裏霧裏,歡喜地忘了回家的路。

這長街一條,姻姒則是在想,或許自己也當真沒有多在乎另一個男人。

本當做一聲詛咒的名字,很快就淹沒在周自橫微微勾起的唇角邊。

他笑起來,當真是好看,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扶桑神明都要好看——更不必說她沒見過的。

周自橫變得比先前沈默起來,只是握著她的手,很緊。她也不知這意味不明的感情究竟因何而生,可將手遞給了他,習慣了他掌心的溫度,就再也舍不得收回來了。

她在買折扇的鋪子前停下腳步,“我送你個東西。”

好啊。他欣然接受。

“街頭之物,自然比不得你手裏的那把名貴,不過,素日裏把玩倒是不錯。”姻姒低頭仔細挑選扇子,開合間卻見那扇面裏外皆是空白;那生意人一副窮酸書生模樣,旁邊還擱置著紙筆,一直在朝二人點頭微笑,目光暗含期待。

應是家境貧寒的讀書人乘著燈會熱鬧才在這擺了間扇子鋪罷?描得一幅畫,題上幾個字,賺幾個讀書錢,買一身體面的衣服。她心有不忍,想著今日這扇子恐怕是買定了。

“我會睹物思人。”周自橫笑,接過女子挑的一柄折扇,握在手裏比劃幾下。

“這扇骨脆得很,經不住你當兵器耍……你若喜歡,改日我回了家鄉,替你物色幾柄更稱手的;這個,便只用來‘睹物思人’好了。”姻姒嗔怪著從他手裏奪過東西,琥珀色的眸子望向書生,輕喚道,“先生,借你筆墨一用。”

那書生恍然,趕緊將毛筆飽蘸濃墨,恭恭敬敬遞了過去。

她想了想,提筆寫五字:有暗香盈袖。

扇面仍是空了許多,她琢磨著臨行前若是能在南坪尋個頂好的畫師,依照她的描述好好將浮臺景色畫在這扇面上交給周自橫,倒也是件叫人值得記掛的事——他既說過要去找她,縱然百年之後也尋不得,她亦不覺得有遺憾。

趁她分神,周自橫微笑著將折扇接過去端詳,隨即面上的笑容慢慢凝固。

姻姒覺察到他神色的異樣,關切道,“怎麽了?”

“沒什麽,覺得你的字……很好看。”墨跡已幹透,男子合上折扇,轉過臉看她,一雙黑瞳有些駭人,他聲沈若水,“字如其人。”

姻姒靜靜看著他,極力想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什麽,可他偏偏又隱藏的那麽好,淡淡的疏離感從何而來,因何而起,她一時也說不清——低頭想去查看那扇子,哪知周自橫死死將折扇攥在手中,碰也不許她碰。

兩人間沈默了好一會兒,待姻姒擱下銀子給書生的一瞬,他才遲疑著開口,“你……很討厭那個人吧?”

“誒?”

“你不是在生意上有個對手嗎?隔空相爭數年,受盡了欺壓,嘖,那只萬年的老狐貍。”

姻姒自然知道他說得是誰,微怔著答話,“約莫……是很討厭的。”

周自橫長長嘆了口氣,折扇重重敲在掌心。

姻姒陪著笑,故意扯著他的衣袖喃喃喚,“你為何忽然問我他的事情?怎麽,還心心念念著想要與他較量一番?這樣與你說罷,你這輩子都見不到他的,我也見不到……”

“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他了呢?”打斷女子的話,周自橫出聲,“如果有一天,他就站在你面前,那又如何?”

“大概……會抽他一個耳光罷?”連聲音都是顫的。

姻姒想過一千種可能,可是每一種與東商君殷肆相遇的可能,隨即又被她徹底否定——無法相見便是無法相見,千萬年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守著扶桑這個莫名其妙的規矩,不曾有過差池。如果僅僅憑借心中所想便能改變一個人的心意,她想她要的,恐怕就不僅僅是見上一面如此簡單了。

大朵大朵的煙花猝不及防騰空而起,她與周圍的游人一同擡頭去望。煙火在夜空中綻放,幻化的流光四處散開,好似一顆心,碎成很多塊,燒成灰燼,慢慢的連顏色都褪了,再也無影無蹤。

很多東西都敵不過時間,敵不過……忽然闖進心裏的人。

周自橫收回目光,揚了聲音,“只因為他扣了你的貨,逼得你道歉,故意羞辱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是。”她搖搖頭,目光略含疑惑看了他一會兒,“因為很多事,因為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就是因為發生了那麽多事,他卻什麽都不知道,我才會討厭他。”

周自橫皺眉。

“知道麽?你的字……真的挺好看的。”許久之後,他才幽幽道出這麽一句。就好似暴風前寧靜的深海,平淡無奇,誰都無法預測下一刻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憑著姻姒對周自橫的了解,這句話,絕不會是簡簡單單的木訥重覆。

這個看似輕浮的男人心中所想所念,總是她令猜測不到。

“我忽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去去就來。”他開口囑咐,“你等我。”

“什麽事?”姻姒皺眉,從他的神態中看不出任何焦躁不安,“看完燈再去不行嗎?”

“必須現在去。”男子搖頭,惹得玉冠上的流蘇輕顫,折著浮燈的光澤,煞是好看。他加重了口氣,又道一句,“真的。”

她本想說,不能走完這條路告訴我你的秘密之後再離開嗎?可是那些流露心悸的話在舌尖只一滾,又被勉強著壓了下去。她不喜歡別人特意強調一句“真的”,只有騙子才喜歡在說完話之後加一句“真的”,遲了一瞬再說這兩個字,本來真的東西也變得像假的。

他的手裏還握著她寫過字的扇子,姻姒扯著嘴角笑了一下,說那我在橋上等你。

他沒回答,只是匆匆離開,丟給她一個背影。

姻姒偏著腦袋看著那抹修長的英姿融進人群裏,消失在視野中,眨著眼無端失落。他本就出現地突然,脫韁烈馬般在她的世界裏橫沖直撞了一番,眼下就這麽悄然無聲地離開,她倒是覺得不自在。想罷又覺得可笑,不過是去辦點事,指不定還是去尋茅廁,弄得如同生離死別奈何橋上等三年,真是庸人自擾。

更加確定自己待這個男人是作真了,因為墜入愛河的女人都是傻子。

她向方才經過的拱橋上走,再轉身時,已經看不見他。

觀燈游客依然多得令人咋舌,不斷有人撞上她的身子。她孤身站在拱橋最高的地方,眺望周自橫離開的方向,心想著他若回頭,一定能看得見他;待他折回,她第一眼就知曉。

等這條路走完,就告訴他自己是世人傳言中的神明西參君,問他願不願意隨她回浮臺,做一對快活神仙,日後若能尋得令凡人長生不老的法子,或許還能永世不分開;又或者,她摒棄浮臺的一切,留在南坪陪他百年,成為第二個蜉蝣蟲妖小游。

姻姒想過周自橫會作何選擇,如果他是真的喜歡她,一定會願意隨她走,一定不會讓她背負浮臺子民的譴責。他有才華,也知道如何保護自己,他會很好地輔佐她,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夫君。

他是個……不輸給東商君殷肆的男人。

臉頰微微泛紅,姻姒垂目,暗暗思量,好似一切都已按著她的設想落定。

但她卻萬萬未曾料想,這條路,卻是再也走不完了。

遠離喧囂。

夜幕中,身著華貴黑袍的高挑男子走的很急促。遠處的煙火還在大片大片的綻放,墨染的蒼穹時不時幻化出新的色彩,風在耳邊輕吟,然而呼吸卻顯得那般困難。

他幾乎是逃出來的。

沿著河岸又走了幾步,遠到那個女人再也看不見,殷肆終於停下腳步。風撩起他的長發,月色將他的側臉渡成淡淡的金色。攤開折扇,他指尖輕撫扇面上墨跡已幹的五字,一雙鳳目又微微瞇了起來。

有暗香盈袖。字字分明。

那女子的筆跡與先前浮臺送來的粉蠟箋上所書,一模一樣。他反反覆覆看了太多遍,每一筆每一畫都記得清楚明白,然後不止一次想象著,被扶桑神魔比喻成沙子的西參娘娘究竟是會是什麽模樣?萬萬未曾料想,原來早已見到。

姻姒啊姻姒,原來是你。

但……又怎麽會是你?他苦笑出聲。

他不是周自橫,她也不是香盈袖,同時扮演著與真正的自己全然不同的角色,瞞天過海,只求在塵世遇一真心人,一晌貪歡。

不必再擔心這是神明與凡人的禁忌之戀,也不必擔心百年之後,喜歡的女子會變作一抔黃土……之前所有的顧慮都不覆存在,殷肆卻一點都不覺得欣慰:執掌浮臺神魔之事的她,到底是深深厭惡著自己,將他視作對手,視作敵人,視作不可饒恕的存在。

西參君的心高氣傲是眾所皆知,如果她知曉方才是與何人擁吻溫存,恐怕就不僅僅是一個耳光可以解決的問題了。

到底是造化弄人,倒是一段孽緣,到底……該斷個幹凈。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就像星星按照既定的軌跡變幻位置,他們註定要此升彼落——殷肆並非守規矩的神明,東商與西參永不相見也並非是什麽不可碰觸的嚴厲天條。只是他還沒有準備好,讓一個活在他光芒之下的女人欣然接受這個事實:兩顆本該背離的星星卻在冥冥之中相互吸引。

索性在被她徹底討厭之前碾斷三千煩惱絲還來得及。

殷肆自嘲般冷笑一聲,遲疑片刻,將手中折扇扔了出去,落在河岸淤泥之中。

像一顆隕落的星辰。

作者有話要說: 身份正式揭露,後文都是以殷肆這個名字來寫了哈~

14番外一參商

我剛懂事的時候,便常常聽爹說:年少時有個人想著去追趕,是一件好事。

我爹是扶桑赫赫有名的神明,一直以來他有個對手,比他更加聲名顯赫,受扶桑神鬼敬仰,那個男人處處與爹爭鋒相對,兩人爭了大半輩子也沒分出個高低,後來,那個人死了。是病死的,神仙也會病死。

我以為爹會很開心,誰料,在勾陳帝君的葬禮上,爹哭得比誰都大聲。

我生平第一次見到爹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他那麽爭強好勝的一個人,像個小孩一樣死守著那個人的墓碑不肯離開。旁若無人地哭,撕心裂肺地哭。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殷澤,也就是後來的勾陳帝君。那時的他皮膚還沒有現在這麽黑,胖乎乎的小男孩一個,穿一身白袍子,帶個小帽兜,牽著九天娘娘的女兒小安到處跑。他看著別人都在哭,於是也跟著哭,根本不明白自己從今往後的生活將再見不到父親。

那天,我以為自己能見到殷肆,扶桑神魔交口稱讚的東商君。

我的美夢和噩夢,殷肆。

明明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明明是神明與凡人女子結合生下的孩子,明明都不在扶桑長大……他憑什麽那麽優秀,憑什麽每一樣事情都做的比我好,憑什麽已經有了封號和封地?憑什麽,憑什麽?

他們說,每個人年少時都有過一個敵人,無時不刻從旁人口中冒出來,一鞭子一鞭子將信心滿滿的你抽得體無完膚——這個敵人叫做“別人家的孩子”。

我,姻姒,至始至終都扮演著這個角色,成為扶桑眾多人羨慕不已的對象。

而我的敵人獨獨只有一個,有名有姓,不需的任何指代,那便是東商君殷肆。

到了勾陳帝君葬禮那一天,我起的很早,特意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系上我最喜歡的大紅色鳳尾珠花,讓侍女為我梳了她最拿手發髻——我想讓殷肆在人群裏一眼就看見我,然後承認,我並不比他差。

我甚至還準備了一大袋平日裏攢下來的最好吃的糖果,用親手縫的花布囊裝好揣在懷裏,我想等我遇到殷肆,如果他不是那麽令人討厭的話,我便和他一起分著吃掉。這樣,他就一定會喜歡我,在人前誇讚我——能讓東商君親口誇讚的人,肯定不會比他差。

玄蒼看見了,搖著頭拆了我的發髻,摘了我的珠花,讓我披上件白色的孝衣。

我生氣了,哭著鬧著把孝衣扯了下來,矛盾激化後的最終結果是:他打了我的屁股,我三天沒有理他。

盡管如此,最後我還是聽了他的話,穿著孝衣去祭拜勾陳帝君。一路上我小心翼翼捧著那袋糖果,好像手裏握著的,就是整個世界。

我踮著腳,拼命在人群裏尋找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子,如果是他的話,我絕對一眼就能認出來,然後微笑著和他打招呼。

然而我得到一個消息:作為勾陳帝君的長子,殷肆居然沒有資格參加父親的葬禮,只因為他的母親是凡人,還是那種做不幹凈買賣謀生的壞女人。

所以他就來不了了。

我踮腳踮到最後,都沒有找到想見的那個人。糖果送給殷澤了,他分了一半給九天娘娘的女兒安淑儀,女娃兒開心的不得了,拉著殷澤的袖子一個勁兒叫澤哥哥。我想或許就是當初這個愚蠢的決定,導致在往後無盡的歲月中,新任勾陳帝君殷澤都誤以為自己的個人魅力突破天際,並且從小就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但凡遇見長得有幾分姿色的女孩,就覺得人家暗戀自己,還暗戀得深沈。

為了和好,玄蒼特意給我縫了一個布娃娃,我讓他在娃娃肚子上繡了“殷肆”兩個字,然後偷了浮臺醫師的銀針包,一口氣紮了七十多針,還不小心紮了自己的手。後來那娃娃被我肢解了,扔出去的時候慘不忍睹,玄蒼看見了,再也沒給我縫過新的娃娃。

他說布娃娃會培養我的暴力傾向。

我說不會,除非娃娃上面秀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我無比討厭殷肆:我為他付出那麽多,吞咽那些晦澀難懂的書籍,無論陰晴雨雪習武練功,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樣不落下,我拼命讓自己變得優秀,妄圖把最好的一切都展示給他看,甚至希望能和他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至始至終,連他長什麽樣子,聲音好不好聽,我都不知道——並且再也不會知道了。

勾陳帝君死後,將帝君之位傳給了次子殷澤,長子殷肆仍為東商君,封地海澤。

爹說他一個人守著浮臺再無意義,他離開,於是我成了西參君。

東商,西參,永不相見——兩顆星辰既定的軌跡,扶桑天界一直流傳下來的規矩。

從那一刻起,失望變成絕望。

喜歡和厭惡一樣,都要付出許許多多的感情,年幼的我懂得那麽少,把存積不多的感情全部傾註給了一個空洞的名字。玄蒼說,厭惡比喜歡似乎還要難那麽一點點,所以,他那時還常常開我玩笑,說天底下我最喜歡最在乎的人,一定是東商君殷肆。

開始我會反駁,後來,我默認了。

再後來,我長大了,懂得何謂男女之情了,又開始反駁他。

再再後來,玄蒼再也不說這種話了。

他也不叫我小姐,改口與其他人一般,恭恭敬敬喚我一聲娘娘。我隱隱覺察到,我長大了,連玄蒼都不像從前一般對待我。我得學著無時不刻為浮臺子民著想,得想法子令周圍的異族臣服於浮臺,得考慮沙海吞噬而帶來的嚴重旱情,我再也不能拉著玄蒼肆無忌憚地去罵殷肆了。

而殷肆,英明神武心比天高的東商君殷肆,他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心上。與他來說,西參君姻姒,也不過就是個空洞的名字而已,一個他這輩子都見不到的女人,萍水相逢都不可能,更不必上心。

殷澤涉世未深,修行尚淺,心性又好玩樂,若扶桑有大亂,只勉強有個足夠自保的法力拳腳,根本無法勝任扶桑神魔統帥勾陳帝君一位。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神明大仙,若非是看在先任帝君殷笑天的面子上,怕是連一句敬稱都不留想給這個小屁孩。

他這麽多年仍穩穩坐在扶桑王座之上,並非全然是僥幸。眼饞勾陳帝君之位的神明比比皆是,至於為什麽,恐怕是忌憚輔佐在殷澤左右的兩位大人物——沒錯,我與殷肆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爹離開浮臺前與我說過,他欠殷笑天太多,此生不能償還,便要由我來彌補他的子嗣:殷澤一日任勾陳帝君,我便一日輔佐在他身邊;若有人妄圖取而代之,大可不必忌諱叛亂者是何身份,只需將其視作浮臺大敵,得而誅之。

那如果是殷肆呢?如果是殷肆想要做他爹的位子……難道我也要與他為敵嗎?他也是先任帝君的子嗣啊。我疑惑不解。

絕不能讓他得逞。爹說得沒有一絲猶疑。

後來我漸漸明白,爹那時已經覺察那從塵世領回來的家夥絕非等閑之輩,會成為殷澤王者之路上最大的絆腳石。所以才囑咐我多多與殷澤私下走動。殷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別說一個沒長大的殷澤,就是十個百個,也比不過他;更有人傳言,東商君若想得天下,不過是翻手之事,他愈是沈得住氣,就愈叫人松不得一口氣。

只是他們都猜錯了,這麽多年來東商君安分守己,退居海澤,與胞弟相處愉快,屢屢為他排憂解難,也深得殷澤依賴和信任。反倒是無聲旁觀時不時還要提心吊膽一下的我,更像是個巴不得人家兄弟反目的陰險小人。

我不見他。

他不見我。

可我們都得去見殷澤。

於是年輕的勾陳帝君屁顛屁顛在他寢殿修了一條屏星道:通往他會客正殿的回廊被鏤花冰棱生生隔成兩半,左側迎東商,右側迎西參,見他不見我,見我不見他。殷澤會刻意安排好不同時間召見我和他,然而事態緊急時,我們也曾不止一次在屏星道上擦肩而過。

我與殷肆最近的距離,就是隔著這堵冰墻。

看不清彼此的模樣,也不會相互打招呼,卻依稀能聽得見對方的腳步聲。

我不止一次地想,殷肆城府甚深又工於心計,一定是那種成熟穩重,沈默寡言的冷漠男人,所以千萬年來才會對我不理不睬。有時候我會故意放輕步子,好聽一聽他的腳步聲。我不敢停下來,我生怕叫那個心思玲瓏的男人察覺到我有任何破綻。我裝作他不在乎我那般去不在乎他,更何況,他與我之間還有詔德泉這塊心病。

後來我追悔莫及,倘若我聽過一次他的聲音,也不會在塵世犯下如此錯誤。

我死過一次。

那時南方蠻妖來犯,與浮臺兵將大戰於烈焰谷。我領了一隊赤魔精英出了城池一路大捷,將敵人全數逼退到了邊界,不想卻在驅逐時卻因判斷失誤孤身犯險,又遇大沙塵迷失了方向,糧水不足,最後體力不支昏厥在沙海中。

那是我第一次孤身前往沙海深處,便落得如此下場。

可是閻王老子憐憫我活了那麽久還未見過殷肆一面,又把我從鬼門關踢了出來。

我被趕來救援的玄蒼撿回一條命,他說找到我的時候已經連呼吸都變得微弱了。這件事至今沒有與父親說起過,如果叫他知道,一定會說“輸給風沙的人不配做他的女兒”。我窩在浮臺寢宮寬大綿軟的床榻上,瞥眼看著玄蒼點燃床頭的四方青燈。慶幸的是,來犯者終是被驅逐。

“玄蒼,你知道我躺在沙子上快要被曬幹的時候……在想什麽嗎?”

“什麽?”他在用小刀削蘋果,蘋果皮長長一條,彎彎曲曲,像條蛇。

他垂著眼,側臉十分好看。

“我在想……如果是他,一定不會這麽狼狽的罷?如果是東商君殷肆,一定不會這麽輕易就向沙子認輸,甘心就這麽孤零零的死去……我又怎麽能輸給他?我甚至還沒有見過他呢,我怎麽能先死……大家一定會找到我的,我一定能活到見到東商君的那一天。”我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憶那天的情形,“後來,你們果然來了。”

玄蒼看了我一眼,將削好的蘋果擱到我唇邊。

我張嘴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又與他道,“玄蒼,你信不信,總有一天我要叫那個男人也給我削蘋果。皮要和玄蒼削得一樣,長長的,不能斷,斷了我就讓他重新來,不聽話就打死他。”

這是我一百多歲時說過的最任性的話。後來我再也沒說過。

因為我知道,雲端之上的那個男人永遠都不會給我削蘋果。我甚至不可能見到他。

東商君殷肆,這個毀了我半輩子的名字,註定要攪得我一生不得安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一個暗戀+追星+發現暗戀的明星大大是個人渣+是人渣也很喜歡的故事

15冰雨

玄蒼找到姻姒時,整個人不由怔在雨中。

女子一襲煙霞色華裳已然透濕,衣物緊緊貼合肌膚,勾勒出玲瓏曲線;她孤身一人立在拱橋之上,冷冷冰雨瓢潑般地落在地面,她微微瞇著眼,目光有些失神地望著一個方向,在雨中瑟縮。

這雨,已經落了好一會兒。

零落了漫天煙火,熄滅了一池浮燈,驅散了街頭游人。

手中握著的油紙傘被雨淋濕,啪嗒啪嗒的水滴聲響著實惹人心生厭惡。玄蒼快步走到姻姒身邊,將傘撐在她頭頂,脫下黑袍披在她肩上,拉過她冰冷的手在懷裏暖著,心疼不已。

他蹙著眉喚她,“怎不去其他地方避雨,站在這橋上做什麽?”

他不問發生了什麽,看姻姒略帶不安的神色,恐怕此刻也不願意將來龍去脈告知於他。女子失神了好一會兒才將眸子轉向玄蒼,扯著他的衣袖揚聲便問,你有看見他嗎?

“若是說周公子的話,他不是應該和娘娘在一起嗎?方才變天,我想你未帶雨具,便沿著周府一路尋你,直到見了小游姑娘,她與我說見得周公子帶娘娘出門玩耍,我忖思著今夜有燈會,便來這裏尋你們了。”

“所以說,這一路你都沒見到他?”姻姒焦急萬分,雨落萬千,淅淅瀝瀝,像是落入玉盤中的顆顆珍珠,不停在她心頭蹦跳,“那他……也沒有回去?”

玄蒼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道,“周公子他莫不會遇上什麽事耽擱了罷?所以說……娘娘是在這裏等他?”

她點點頭,從玄蒼懷裏將手抽了回來,裹緊披在身上的黑袍,“他說一會兒就回,我怕他回來看不見我,便一直站在這裏了。”垂了長睫,姻姒聲音愈發顯得委屈,“我們……我們還有很重要的話沒有說,我已經決定了,走到這條路盡頭,我就告訴他……告訴他我的身份。”

玄蒼眸子一動,定定看著面前再熟識不過的女子,“那他莫不是遇上了危險,難以脫身才食了言罷?”

“怎麽會!他身手明明那麽好。”她搖頭。

“若是碰上了難纏的對手呢?我是說,周公子再怎麽厲害,不過是個人類,萬一對手是妖魔異族,娘娘也說過,這些時日,皇都南坪聚集了不少妖魔……或許是……”玄蒼沒有繼續下去,因為西參娘娘琥珀色的雙瞳中凝聚的驚恐之意,是他陪伴在她身邊多年都不曾見到過的——驕傲如姻姒,竟然也會流露出這種表情,還是為了區區一個人類男子。

小游。她如夢初醒般連連重覆:一定是她了,一定是她了。

“娘娘三思,莫要說這等沒了後路的話。”玄蒼加重語氣喚了她,責備之意溢於言表,“如此武斷做決定,可不像西參娘娘的作風……”

猛然回神,姻姒道一句抱歉,旁的話全數哽在喉嚨中,躲開頭頂紙傘提著衣裙沖入雨簾之中,朝著周自橫離開的方向跑去……玄蒼佇立在橋上,望著漸漸融進雨中纖細身影,輕不可聞嘆了口氣,沈默著將油紙傘收起。

一彎流水貫穿南坪,雨滴落在河面,蕩起一圈圈漣漪。原本浮於其上的精致花燈早已變得破敗不堪,如同碾落的花瓣,褪去了該有的色彩,慘慘隨著流水打旋,甚是淒涼。

接連走過幾座橋,姻姒終是止住了腳步——那個男人殘留下的氣息,到這裏便再也尋不到。或許是因為落雨的緣故,又或許,他到了這裏,而後消失不見。

玄蒼快步跟了上來,亦被雨水淋得透濕,一頭白發和單薄素衣貼合在一起,兩人都顯得狼狽不堪。姻姒側過臉,投去詢問的目光。男子翕動鼻翼,四下嗅了嗅,這才幽幽答話,“娘娘判斷的沒錯,周公子的氣息僅僅至此。”

“附近沒有打鬥過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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