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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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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寢殿,隔著一扇薄薄的花鳥屏風。

百裏逢吉玉冠革帶,配以寶藍色對襟錦袍,他手裏拎著一個精致的竹籃朝林驚枝行禮。

“臣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娘娘萬安。”

眉目清朗,玉樹臨風,還是那天她從窗戶無意窺見他時,他騎在白馬上意氣風發的模樣從未變過。

林驚枝靠在美人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衾被,視線透過屏風落在百裏逢吉身上,她指尖緊緊攥著繡帕,眼中有糾結閃過。

林驚枝深吸口氣,朝百裏逢吉柔聲道:“我本不該宣你進宮,但突然想念兒時桂花糕的味道。”

“上回你送我的,我覺得極好。”

百裏逢吉提著竹籃的掌心發緊,他擡眸想要透過屏風,看清她眼中的情緒。

“娘娘……”百裏逢吉喊了聲,下意識往前踏出一步,下一刻他硬生生止住步伐,把視線落在一旁伺候的孔媽媽身上。

“勞煩嬤嬤拿給太子妃娘娘,臣進宮前,匆忙蒸出來的,不知是否合適。”

孔媽媽接過百裏逢吉遞給她的竹籃,打開細細瞧了,又用銀針試過,才雙手接過恭敬遞給林驚枝。

桂花糕帶著糯米粉和桂花的清香,林驚枝用繡帕包著,小小咬了一口,甜滋滋的,一如既往是那個令她懷念的味道。

“逢吉,謝謝你。”林驚枝隔著屏風,朝百裏逢吉笑了笑,透著哀傷的眼眸,有細碎微光。

“娘娘客氣,逢吉惶恐。”百裏逢吉恭敬站著,他看著屏風那頭的倩影欲言又止。

桂花糕林驚枝只用了半塊,就伸手擱到一旁瓷碟上。她指腹輕輕撫過包紮著雪白巾布的掌心,結痂的傷口周圍滲了汗有些癢,她拇指輕輕摳了摳。

“逢吉,桂花糕很好吃。”

“我有一個姐姐,崔家的少夫人裴氏,我記得她也極愛桂花糕,如今她病重在榻,姐姐她想來是喜歡這個味道。”

“逢吉若是得空,替我去崔家一趟可好?”

寢殿空蕩,四周伺候的宮婢早就被林驚枝遣到殿外,只有孔媽媽在一旁伺候。

百裏逢吉聞言,下意識屏住呼吸。

他聽出來了,她有事求他幫忙。

她眼下的狀況,恐怕並沒有他想得那樣好。

“臣知曉。”百裏逢吉指尖動了動,聲音恭敬克制。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您也該保重身體才對。”

林驚枝攥著衾被指尖僵冷,她想像兒時那樣朝他微笑,卻發現眼中泛起的是說不盡的酸澀。

隔著花鳥屏風,兩人同時沈默下來。

殿外有清淺的腳步聲響起,男人高挑頎長,身著明黃的太子朝服,逆著光步伐緩慢走進殿中。

裴硯在百裏逢吉身旁停下,清冷視線先是透過屏風落在林驚枝身上,頓了頓,緩緩側身看向百裏逢吉。

“百裏大人。”裴硯唇角彎著,聲音含著深淺難辨的沙啞。

百裏逢吉只覺瞬間,他周身空氣凝著霜一樣的冷意,背脊發寒:“太子殿下。”

他朝裴硯行禮,裴硯只冷冷睨著他,唇角勾著的暗影似笑非笑。

這時候,屏風那頭響起一陣清脆好聽的鈴鐺聲,林驚枝扶著孔媽媽的手繞過屏風走了出來,她身上穿著明艷大氣的海棠紅宮裝,華貴衣飾把她襯得嬌媚動人。

百裏逢吉瞳孔驟然緊縮,他看見她腳踝上系著一個極細的銀鏈,隨著她的走動,鏈子上掛著的鈴鐺,發出陣陣清脆聲響。

“娘娘,您……”百裏逢吉只覺喉嚨幹澀得厲害,後面的話他再也問不出口。

因為裴硯帶著殺氣的視線,如有重量落在他身上。

殿中寂靜,落針可聞。

林驚枝努力揚起一個溫柔的笑:“今日勞煩逢吉。”

“桂花糕我很喜歡。”

“逢吉大人回去吧。”

百裏逢吉緊緊攥著拳頭,努力控制情緒,下頜緊繃朝林驚枝點頭:“臣告退。”

“嗯。”

百裏逢吉走後,林驚枝眼中溫和淡笑霎時變為極冷的嘲弄,她瞥了裴硯一眼,轉身就要繞過屏風走去。

這瞬間,裴硯眼中有瘋色閃過,他往前邁了一步,掌心緊緊握住林驚枝纖細雪白的手腕:“枝枝。”

林驚枝擡腳就踢他,語調帶著冷漠:“殿下難道要出爾反爾?”

“尋人進宮中解悶,可是殿下您親自點頭同意的。”

“殿下莫不是覺得,我這般有失婦德?”

“若是這樣,大不了與妾身和離,或是賜死也行。”

裴硯握著林驚枝手腕的掌心輕輕地顫著,她每說一句,就像銳利無比的匕首,往他心口捅上一刀。

他明知她有意惹怒他,他心口依舊痛得快喘不上氣來。

林驚枝說著,用力甩開裴硯的手,視線落在瓷碟上那一塊她只吃了兩口的桂花糕上,伸手拿起,當著裴硯的面緩緩咬上一口。

粉潤的舌尖從唇瓣舔過,雪白的糯米粉碎沾在她唇角,像是引誘,更是挑釁。

這糕點,是百裏逢吉親手做的。

裴硯捂著突然缺了一塊的心口,雙眸刺紅,他被她氣到理智全無,瘋了一樣上前一把把她攬進懷中俯身吻她。

根本不顧她的撕咬推撓,雙手掌心用力,攔腰把她抱起,丟到柔軟如雲的床榻上,接著是宮裝撕裂的聲音,林驚枝白皙的肩膀落在空氣裏,微微顫抖。

她滿手都是桂花糕碎屑的掌心撐在他的胸膛上,冷冷盯著他:“裴硯你除了這樣,你還能拿我如何。”

“你看你如此卑鄙狹隘,偏偏又舍不得傷我半分。”

裴硯落在她腰上的掌心霎時僵住,瞳眸顫抖看著她,胸腔的五臟六腑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氣血翻湧堵在喉嚨,滿嘴都是血腥味。

林驚枝冷冷盯著裴硯,繼續道:“你現在舍不得我。”

“可你當初娶我時,不過是覺得我家族卑微如螻蟻,而我是唯一屬於你的,你能操縱掌握命運的東西。”

“你是裴家的養子,是天子隱姓埋名的六皇子,可你被天子掌控被裴家監視,那時娶我,不過是你對家族和天子的反抗。”

林驚枝口中的每一個字,像是潑進熱油的滾水,翻滾炸裂,撕掉了裴硯當年娶她時所有的偽裝與算計。

裴硯唇角抿著,他想開口反駁,想告訴她並不是這樣子的,但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因為就算現在不是這樣,但當初他點頭娶她時,抱的就是這樣的想法。

“枝枝。”

“對不起。”裴硯眼中有慌亂,雙臂緊緊抱著她,一遍遍朝她道歉懺悔。

不光是當年娶她,更是那些夢中的所發生的一切。

林驚枝慘笑一聲:“裴硯我不屬於你。”

“現在你大權在握,已是燕北說一不二的太子殿下,你又何必執著於我一人身上。”

裴硯之前被她咬破的唇,因為用力,猩紅的血珠子滾在她唇瓣上,他眼中盛著滿滿的狼狽。

他有苦難言,垂著眼眸避開她的視線,額頭抵在她眉心上,聲音嘶啞:“枝枝,原諒我好不好。”

“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就像夢中那些沒了她之後的漫長歲月,他如行屍走肉活著,夢中是她模樣,睜眼只有空蕩蕩的宮殿。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早已成了他的心魔。

夢中的他,因為猶疑和自大錯失了她。

這一世,就算她再恨他,他也絕對不會放手。

裴硯眸色發顫,受傷的右手因為用力過度,骨頭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被捅穿的掌心傷口再次裂開來,他任由鮮血溢出,追悔莫及的痛苦折磨得他喘不過氣。

“枝枝,原諒我。”

“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裴硯虔誠跪在林驚枝身前,他俯身吻她。

滾燙顫抖的唇落在她瘦薄的蝴蝶骨上,雙手掐著她纖薄的側腰,知曉她身上最為敏感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林驚枝透著恨色的烏瞳,漸漸被失神取代。

她冷厲的質問聲,變成了嬌嬌顫著的輕吟。

她指尖摳著他的肩膀,哪裏有白玉京留下的劍傷,他卻像毫無知覺,動作極盡溫柔。

他最終還是要了她,用了些手段,但她眼中片刻的溫柔,於他而言是療傷最好的解藥,他是個病入膏肓的瘋子,這一輩子,他絕不會松手。

傍晚,林驚枝從沈沈夢境中醒來。

她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皮,發現指尖被一個溫柔嬌嫩的掌心握著,殿中帶著一股像太陽一樣清爽的香味。

林驚枝側眸看去。

“嫂嫂。”裴漪憐坐在她榻旁的繡凳上,雙眸通紅如兔子,應該是哭過。

林驚枝見她,彎唇笑了笑:“漪憐姐怎麽來了?”

“我聽說你再過些時日,就要同二皇子成婚了。”

裴漪憐伸手接過孔媽媽遞上前的蜜水,小心翼翼餵林驚枝喝下:“嫂嫂。”

“是我求了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做主把我送來的。”

林驚枝軟綿無力的雙臂撐著床榻坐了起來,她身上已經換了幹爽衣物,應該沐浴過,還帶著淺淺桂花油的清香。

“太後娘娘做主?”

“這東宮就算是你們也不能隨意出入了?”

裴漪憐點頭:“如今東宮是禁地,沒有大哥哥的允許,擅闖東宮者死。”

“大哥哥和陛下在朝堂上鬧翻了。”

“嫂嫂離開汴京,大哥哥去尋你的這幾日,大皇子殿下重新得到陛下的寵愛,雖然賢妃娘娘因為沈家的事,依舊被陛下禁足在冷宮。”

“可大皇子殿下,卻得了陛下賜給他管轄宮中禁軍的權利。”

說到這裏,裴漪憐語調頓了頓。

她看著林驚枝小心翼翼道:“嫂嫂還有一事,漪憐不知該不該同嫂嫂說。”

林驚枝伸手,溫柔理了理裴漪憐鬢角的碎發,她努力笑了一下:“你還有什麽不能同我說的。”

“我如今的模樣你也瞧見了,你大哥哥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裴漪憐略微糾結一下,才咬牙道:“嫂嫂。”

“在您離開汴京的那日,沈大將軍從大理寺出逃,已經許久沒了蹤跡。”

林驚枝聞言,先是一楞,背脊霎時有寒氣漫出。

陛下重新寵愛大皇子蕭琂,沈樟珩又順利從大理寺出逃,沈家還握著朝中部分兵權,而蕭琂得了宮中禁軍的支配權。

這究竟是帝王和裴硯圈的一盤棋,還是只是帝王用這樣的手段,來削弱裴硯在朝堂的權利。

東宮禁嚴,擅自出入者死。

前世,他並沒有這樣在她身上費這樣多的心思,而且這一世的他。

林驚枝腦中慢慢想著過重生後和裴硯相處的畫面,究竟是因為她的重生改變,出逃觸了他逆鱗,導致他這般,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另一個恐怕想法她腦海中一閃而過,林驚枝眼神凝滯,不敢再往深想下去。

“大姐姐,這幾日狀況可還好?”林驚枝眉宇間閃過遲疑,望向裴漪憐。

裴漪憐眼眶瞬間紅了一瞬,她搖頭:“大姐姐這幾日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已極難咽下湯藥。”

“樓大人去過幾次,也改了好幾回方子,但是效果已不如之前,只能用上好的補藥拖著。”

裴漪憐輕輕咬了下唇,朝她壓低聲音道:“嫂嫂不要覺得有負擔。”

“嫂嫂當年救了漪憐,漪憐會保護好嫂嫂。”

“桂花糕很好吃,大姐姐叫我替她謝謝你。”

林驚枝心底翻湧的情緒差點控制不住,她朝裴漪憐輕輕點頭:“我知道了。”

兩人心照不宣交換了一個視線,裴漪憐笑著換了話題:“嫂嫂可還記得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去年秋獵前診斷有孕,如今腹中胎兒已經七八月大了。”

“娘娘她身子不便來探望嫂嫂,她讓漪憐也給嫂嫂帶了東西。”

除了淑妃送她的東西外,還有長公主蕭初宜給她的小玩意。

她無論同淑妃娘娘還是長公主蕭初宜,在她刻意的疏離下,與她們關系不算有多親密,但兩人的善意,卻讓林驚枝幹枯心劃過一道暖意。

根據裴漪憐的消息,眼下的汴京皇城恐怕很亂。

因為太子同帝王的關系僵持,大皇子又借機覆寵,朝中隱隱傳出了帝王想廢了六皇子,立大皇子為太子的風聲。

而且太子潛邸時娶的妻子,也就是如今沈家真正的嫡女,因出逃被太子抓回東宮拘禁,之後就一直對外宣稱養病。

而沈家家主沈樟珩從大理寺越獄,沈家所有人都被牽連,被震怒的天子禁足在沈宅,除了每日仆婦采買之外,誰不能踏出沈家宅子半步。

時間轉眼小半月過去,冰雪消融,桃柳抽芽,隱隱能窺得幾分春天的氣息。

半月內,裴硯只回過東宮一次,還是深夜林驚枝睡熟後。

他哪怕沐浴過,身上也依舊帶著淡淡的血腥味,顫著手臂小心翼翼把她抱進懷中。

林驚枝累極了,她連伸手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緊緊閉著眼,他吻她時,她也毫無動靜。

在這期間,太後鐘氏有來東宮看她一次。

鐘太後被賀松年扶著,震顫眸光落在她腳踝的銀鏈上。

太後好像也沒料到裴硯會這樣對她,蒼老的目光中滿是心疼:“好孩子,你和硯哥兒究竟是怎麽回事?”

“硯哥兒那夜去尋你,同哀家說是舍不得你,哀家以為你是被月氏新君強行帶走的。”

鐘太後說到後面,聲音在發顫。

林驚枝濃密睫毛,掩去眼中的苦澀,笑容有些勉強看著鐘太後:“如太後娘娘您親眼所見。”

“妾身與他,並不像外人瞧見的那般恩愛。”

鐘太後深深嘆了口氣,扶著賀松年的手,有些生氣道:“哀家去說他。”

“他實在是過於放肆。”

慈元殿,許久不見的裴硯,站在鐘太後身前。

鐘太後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指著裴硯:“硯哥兒這就是你對枝姐兒的愛?”

“你這樣對她,除了讓她心裏難過,把她越推越遠外,你還能如何?”

“那孩子嬌花一樣的人兒,她脾性像極了哀家當年,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裴硯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喉嚨被苦澀填滿,有苦難言,因為這都是他曾經犯下的錯,現在的他不願放手,只能強行把她禁錮在東宮。

不光是為了她的安全,更是因為他的自私。

“皇祖母。”

裴硯狹長鳳眸,壓著一絲鐘太後看不懂的諱莫如深:“孫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剩下的話還沒說完,雲暮的聲音從慈元殿外傳了進來:“主子。”

“青梅來報,太子妃娘娘突然暈過去了。”

裴硯再也繃不住面色大變,轉身就往東宮的方向大步離去。

“叫樓倚山進宮診脈。”裴硯邊走邊吩咐。

他並不相信宮裏那些禦醫。

半個時辰後,東宮一處隱蔽的書房,裴硯大腦一片空白僵楞在原地。

他好像站不穩,往前趔趄一下,勉強用手撐著桌面。

“你確定?”裴硯第一次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不知所措看著樓倚山,腦海裏交雜著喜悅和無數的酸澀。

樓倚山點頭:“嫂夫人的確有了身孕,脈象有些淺,還不足半月。”

裴硯撐在桌面上冷白的手背,因情緒不穩青色筋脈浮現,他第一反應是她有了孩子,她能不能看在他們孩子的份上,原諒他。

可他喜悅還來不及從眼中溢出,就被樓倚山一大盆冷水,兜頭潑下。

“裴硯。”

“按照嫂夫人現在的心情,還有她的身體狀況。”

“她腹中孩子要保住,並且順利生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別忘了,她服了半年的避子湯,雖然身體餘毒已經清除幹凈,但是多少還是對她身體造成過不可逆的損傷,而且她的生產,也會比尋常婦人更為危險。”

裴硯腦子裏有根弦像是斷了,瞳眸驟縮,腦海中是尖銳的痛楚,孩子帶給他的喜悅,霎時被恐懼包圍。

樓倚山長嘆一聲:“雖然我不知你和嫂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但你想孩子順利出生,至少你得讓她心情一直保持愉悅。”

“她現在的脈象,的確不適合生產。”

“若是強行如此,就算是十月懷胎,也不見能順利。”

“除非你不要子嗣,保她性命。”

裴硯心跳驟停,臉上不見半分血色。

他身體再也站不直,幹澀唇瓣滲出血來,艱難看著樓倚山:“我會考慮清楚。”

深夜,直到林驚枝熟睡,裴硯才輕手輕腳回到了她住的寢殿。

她還不知道自己腹中有了身孕,只當是心情不好,導致的胃口不佳。

裴硯林驚枝身旁躺下,滾燙手掌心輕輕放在她平坦的肚子上,她閉眼睡著,被他摟在懷中,只有小小的一團。

孩子的事,他不敢告訴她。

她這樣恨他,如何願意生下他的孩子。

“枝枝。”

裴硯只有在她熟睡時,才敢肆無忌憚看著她的面容,隨著腦中那些夢境變得愈發清晰,他卻是連見她一面,都會覺得心痛。

連著幾日未睡,裴硯閉著眼,只有在她身旁,他才能尋得片刻的慰藉。

沈沈夢中,有驚雷聲響起。

盛夏時節,焦噪蟬鳴聲暴雨從天而落。

裴硯瞳孔猛地一縮,他發現自己在河東裴氏老宅撫仙閣內。

這時候,一聲丫鬟的驚呼聲,讓他下意識往那個方向看去。

林驚枝被晴山扶著回到撫仙閣,一個時辰後,郎中進府診脈,不久屋中響起她極致痛苦的哭聲。

丫鬟婆子一盆盆清水端進去,端出來的卻是一盆盆血水。

裴硯這才明白,原來他不在裴宅時,她懷過他的孩子,在不足三月時小產了。

可這些事,那個夢境裏她從未告訴他,裴家府裏的那些長輩,也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

裴硯像是一抹飄蕩在撫仙院的孤魂,從她滿心歡喜嫁給他,到她被家中長輩嫌棄,到後來一個人孤零零坐在窗前流淚。

她也曾對他滿心愛慕,日日期待著他的歸來。

可那時候的他,心中只有父皇的命令,一切都想做到最好,從未真的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覺得她乖巧聽話,覺得她柔順至極,覺得她一定能照顧好自己。

在他完成任務後疲憊歸家時,她會盡情安撫他,滿足他的所有需求。

夢中的那些年,都是她在維護他們夫妻間的親密。

他只覺得,給她最優質的生活,送她昂貴的首飾,自律克制,就是對她最好的愛。

可她眼裏的光,一日日地淡下去,她對他不再滿心歡喜,也不會去撫仙閣的垂花門前迎接他,給他做衣裳鞋襪也漸漸少了許多。

但裴硯從未發現他的變化,只覺得自己的妻子賢淑溫柔,就算他日後成為燕北太子,她當他的太子妃也是極為合適的。

夢裏反反覆覆出現她小產後的情景,那竟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面。

這是他的前世……

裴硯驟然睜開眼睛,滿身冷汗,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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